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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心货郎逢场作戏&&&
痴情村姑一见倾心
事情得从新中国成立前说起,地点发生在松树寨。
松树寨位于湘桂黔边陲的一个大山腹地,蔚为壮观的古松树环抱着一个以苗族为主、多民族杂居的村寨。一条清悠悠的小溪穿寨而过,寨中有一座古朴的风雨桥。从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和木板房可以看出,这是个拥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寨;但从房屋的灰暗色调和简陋结构也可知道,这儿还很贫困落后。是的,这里人们的生产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生活也是“自给自足”式。这儿交通闭塞,到附近的小镇要走一天手板掌宽的山路,到县城更得爬山过界走上三四天“旱路”。妇女们一辈子都未曾走出过大山,就是男人也没几个去过县城。
这一天,一阵“丁丁冬冬”的货郎鼓摇进寨门,摇到了寨中心的风雨桥上,摇醒了一个似乎沉睡的寨子,从天而降似的来了一个挑货郎担的生意人。封闭的山寨很少来外地人特别是汉人,寨里人就像看新奇把戏、迎接稀客一样纷纷赶来观看热闹。
这生意人姓贾,人称贾货郎,三十岁年纪,头戴一顶遮阳的“博士帽”,着一件洋布长衫,左手握一柄油纸扇,右手无名指上戴一枚银戒子。这副打扮,在当时山里人眼里已是够时髦的了,加之他生得一张小白脸,更显得风流倜傥,令一班姑娘嫂子脸红心跳,人见人爱。他虽然还算年轻,在生意场上已是老手了,已跑了近十年江湖。他一直专钻大山区收兽皮山货,出发时又常带些外边的日用百货,如针头线脑、小梳子、小镜子等。他一边卖小百货,一边收购特别珍贵的皮毛和药材。别看他的生意不惹眼,收益却是大大的。如果财运好,他跑一趟生意用不了两个月,可赚几十块银元。
贾货郎一进寨,就立即被一班姑娘嫂子围个水泄不通。大家先是看稀奇,接着便争购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玻璃小镜子,又精致又明亮,姑娘少妇必不可少;山里人爱绣花织朵,那些鲜艳得耀眼的五彩丝线简直求之不得;香皂香得冲鼻子去污能力又强,用起来好方便!不多时,生意人的钱袋就开始胀鼓起来,接着又有猎户药农送上兽皮、药材来……
此时,寨里的一个俊俏闺女也飞步赶来看热闹了。她是杨家的独生女,时年二十二岁,是个活泼可爱的苗家阿妹,芳名叫茶花。她确是山寨里的一朵花,长得白嫩嫩水灵灵的特别逗人喜爱,寨里寨外许多伢仔(小伙子)都追求她,日里夜里总绕着她唱山歌,嬉闹。但她无兄无弟,父母不愿将她外嫁,要招个上门女婿,婚事东不成西不就成了难题,因此快到花信年华了,她的同龄姐妹都已嫁人,有的甚至已是一两个细伢崽的妈妈了,她还待字闺中。
茶花看到货郎担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眼睛都睁得放出了光彩,哪一样都想买。
这时候,贾货郎一眼发现了茶花,禁不住眼睛发亮:呀!这是谁家的闺女?想不到在这穷山窝里竟长出这么个嫩葱儿似的阿妹:那一身简朴而乖态(漂亮)的苗服,那拖至腰间乌黑发亮的长辫,那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那丰满的胸脯、细细的腰肢、微翘的屁股,简直如画里的美人儿!我走江湖去过这么多村寨,如此令人着迷的姑娘真少见呢!于是上前一步问:“阿妹,你想买点什么?”
茶花抬头看到了贾货郎英俊的笑脸,因为是近距离相对而视,也不免感到惊讶,脸蛋儿莫名其妙地就红了,羞答答地微微低下了头。
“阿妹!”贾货郎又挨近她说,“你喜欢什么,尽管慢慢挑,我以最低价钱卖给你。”
眼看日头已经落山,买货的婆婆客逐渐散去。茶花因为家里毕竟不富裕,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挑了几样,恋恋不舍地就要离去,突然贾货郎叫住了她:“阿妹,今天时辰不早了,眼看我是无法出山了,不知寨里可有个中伙安宿的人家么?”
“这……老板若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如何?阿爸阿妈会欢迎的。”茶花转动了一下清亮的眸子略一思索,腼腆地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真要感谢你了!”
“不用谢的。生意人出门在外,谁会背了房子出来。”
于是,贾货郎晃晃悠悠地挑了担子,随茶花来到她家的那座吊脚楼。果然,茶花父母不但没拒绝,还笑脸相迎。——山里人只要有外人来家,来者就是客,还感到很荣耀呢。
这是个住在寨尾山坡下的小家庭,一座四排三间的吊脚楼依山而建,虽然有点陈旧,但因为家里只有父母和女儿三人居住,显得很宽绰,有好几间空房。茶花父母吩咐茶花给客人收拾了一间最好的房间,将他安顿下来,又赶忙烧火做饭。吃罢饭,已是掌灯时分,茶花在客人房中点上了一盏松油灯。
这时,月亮已升上了夜空,山寨朦朦胧胧的。贾货郎就叫了茶花跟自己聊天,对茶花侃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精彩,使茶花听得心痒痒的,神思向往。
贾货郎知道,这儿的山民虽然思想封闭保守,但在男女交往方面还是比较开化的。按这一带的民族习俗,一个男人特别是未婚男人,和主人家的闺女玩耍是不必顾忌的,你越是爱他家的闺女,父母越是高兴,因为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是需要男人爱的;你喜欢她,说明他家的闺女不错,会感到荣耀自豪。只是别人家的媳妇是不能碰的,碰了会遭到仇视,甚至叫人家放了蛊,连小命都可能丢掉。
贾货郎与茶花聊了一阵,就互相“查户口”,实际上是探询对方的婚姻情况。茶花果然是名花无主。茶花羞涩地问起对方的家庭情况,贾货郎谎称他是湖北人,怪自己八字丑,论家庭条件本来不错,做生意每年能赚几百块银元,这么大了却没找到个令他称心如意的姑娘,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其实呢,是他不想早成家增加绊扯。他想,我一个当货郎的,常在外面转悠,家里有老婆也没时间厮守,不如单人独马地在外逍遥快活,反正现在还不想要孩子。他曾经对朋友们说,当货郎虽然辛苦,却好在赚钱容易,又可以到处泡女人。就凭这两点,他才爱上这个行当的。所以,近十年的货郎生涯,已把他练成个情场老手了。
听了贾货郎一番花言巧语,茶花对他就格外亲昵起来,还改口叫他阿哥了。茶花平时爱唱歌,谈了一阵,因为兴奋,就提出要对山歌。贾货郎虽是外地汉人,因为常在这方跑江湖,自然也学得不少山歌,但他不无顾虑地问:你家父母允许在家里唱情歌吗?他知道,有父母在的家庭,是不容许男男女女在家里唱情歌的,只能唱些其它内容的或在山里野外唱情歌。
“不碍事的。”茶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娇惯了,大胆地说,“阿哥只管放心唱。”
于是,贾货郎清清嗓子,轻声唱起来:
哥是远乡花蝴蝶,&&&
他乡飞来无处歇,
借妹花枝停一晚,&&&
不损枝来不损叶。
“唱得不错嘛。”茶花兴奋地称赞说,“阿哥好喉嗓哟!”
“阿妹见笑了!”得到茶花的称赞,贾货郎又唱道:
妹是南山一支梅,&&&
蜜蜂寻梅满山飞,
蜜蜂落在梅树上,&&&
两翅摇摇总相随。
茶花听得真切,便扯开银铃般的嗓子答道:
芝麻开花蓬对蓬,
&&情妹恋郎在心中;
& 只要两人都有意, &&冷水泡茶慢慢浓……
就这样,他们哥呀妹呀的唱了大半夜,两人都很兴奋惬意,恋恋不舍,欲罢难收。
翌日,贾货郎自然就要另奔前程了。他给了茶花几支绣花丝线,算是一点小礼物,也是他中伙安宿的报酬。茶花接了丝线,心里好喜欢,却舍不得他离开,建议道:“阿哥,你去别的寨子做生意,可以晚上又到我家来歇宿嘛。”
这正中贾货郎下怀!眼看着这个白嫩水灵的阿妹,哪里舍得离开?他像猪八戒进了女儿国——早就不想走了,刚才说要离去,不过是投石下河试深浅,既如此,他便马上顺水推舟,爽快地采纳了她的“建议”。于是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贾货郎就以茶花家为临时根据地和行动的圆心,白天挑着货郎担晃悠晃悠地到别的寨子做生意,晚上回茶花家安宿,自然又与茶花说说笑笑对山歌。彼此的感情也如歌中所唱的“冷水泡茶慢慢浓”了,甚至“浓”得粘身子了!
有一夜,正在兴头上的贾货郎见茶花的父母不在,就放大胆子对茶花动手动脚,巴不得来一次暴风骤雨般的发泄!
“不行。”茶花却立即挣脱了,似嗔似羞地说,“你我不是夫妻,怎么能……”
“我给你钱。”贾货郎喘着粗气说。在此情此景下,他控制不住了,宁愿破财,从怀里掏出一把钞票塞进茶花怀里。
谁知茶花并不看中钱,生气地拒绝了。
“那——我们就做夫妻吧。茶花妹,我好爱你呀!若能得到你,我这辈子死也甘心了!”
“那你可得做上门郎君哟!”茶花转怒而喜,撒着娇说。在她眼里,只要贾货郎同意,他的确够得上自己的如意郎君了。
“行!”贾货郎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已有经验,在这些年的货郎生涯中,他已不止一次做过“上门郎君”了,厌倦了就耍金蝉脱壳之计。
“你父母会同意吗?”茶花却不放心。
“没问题。”贾货郎又扯谎说,“我家有五兄弟,房子都挤不下了,父母巴不得我如此呢!”
但茶花执意要拜堂成亲后才能上床,照今天的话说,就是要先买票后上车,先办执照再营业。她虽然年轻单纯,但传统的道德贞操还是懂得的。
贾货郎无奈,只好一本正经地答应做杨家的上门女婿,赠给她一枚银戒子,亲手戴在她指头上。茶花则回赠苗家的花带作为定情信物。
茶花高兴地将此事悄悄告诉了阿妈,憨厚的阿爸阿妈都满口答应了。
于是按照当地习俗,茶花父母请来了亲戚和乡邻,郑重其事地为他们俩举行了拜堂大礼。
新婚之夜,本寨许多青年伢仔、姑娘嫂子都前来闹洞房,把个并不十分宽绰的吊脚楼几乎闹翻了,直至半夜子时方散。客人离开后,贾货郎紧紧搂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周身奔涌着猎人捕获到珍奇猎物的快感,一头扑进那温柔乡里,直到次日日头晒屁股了才起床。
这以后,茶花按照苗家的习俗,就把乌亮的长辫盘在头顶,表示她是有主的人了,那青春的脸蛋上时刻飘飞着甜甜的笑靥。
两人温存了好几天,闲不住的贾货郎就出外做生意了。有天回来时很兴奋地对茶花说:“今天我财运好,廉价收到两张上等水獭皮,很珍贵的,是制作皮袄的上等料子,可赚一笔大钱哩!”说着就从货郎担里拿出来让茶花观赏。
茶花看了也爱不释手,却说:“你也别光想到赚钱,给自己做件皮衫多好!”
“我还年轻,用不着这个。”
“你虽然年轻,但经常在山里钻,风里来雨里去的,天寒地冻时也用得着,你带到外面将皮子硝(加工)好,我亲手给你缝,今冬就可派上用场。”……
贾货郎在杨家度过了一个月的“蜜月”生活,感到很满足。但是,锦城虽荣乐,到底不是家,他知道松树寨并非是他永久的归宿,就有移情别恋的念头了。
这心理动向,尽管正在热热火火的茶花全然无知,阅历颇深的老人却也窥见了一鳞半爪。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老妇人像幽灵般走过风雨桥,来到茶花家。此人六十多岁年纪,着一身青色苗服,一张布满皱纹的马脸,佝偻着脊背,显得老态龙钟。她,依起来还是茶花的远房姨妈哩!她是个老巫婆,经常装神弄鬼,据说还会放蛊,所以茶花家很少与她来往。
此时,正逢茶花娘独个儿在家纺棉花,见老巫婆贸然登门,并不高兴,但碍于远房姐妹的面子,也只得装笑脸相迎,以礼相待。
“大妹子,听说外甥女招了上门贵婿,姨娘失礼,也没前来祝贺。”老巫婆刚落座便说。
“哪里哪里!是我们家无能力请老姐妹来喝杯喜酒,只好请原谅了。”茶花妈一边答话,一边仍“嗡嗡嗡”地纺她手中的棉花。
彼此客套了一阵,老巫婆将座位移近纺车小声问:“阿妹,但不知这个人靠得住么?”。
“没过三伏天的事也难说。”茶花妈随口答道,“女儿中意了,为父母的也无话可说了。从眼前看,两人倒是蛮亲热的。”
“这个伢仔呀,听说像个花花公子,只怕难抓住尾巴。”老巫婆像不无担心地说,“唉,招郎嘛,本地人还好把握,外地人特别是生意人就难说了。一旦变心跑了,到哪里找他去?”
经老巫婆一提醒,茶花娘心里一惊,觉得的确有些道理,也想起女婿近来的确有些变故的苗头,只不过难摸透心思,便停了纺纱,认真向老巫婆讨主意。
“哎,俗话说,欺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你们得牢牢牵住他的鼻子,抓住他的尾巴。”老巫婆神秘地说,“依我看,你们得有准备,他若要借故离开松树寨,得先放了他的蛊药:如果他如期回来,解了就是;如若一走了之,蛊药一发,就会乖乖地回来求解药的。这样岂不可放十二个心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我家茶花很任性,得跟她商量。如果她同意,就照阿姐的主意做。不过——”茶花娘虽然听说老巫婆会放蛊,还是故意问,“谁知道放蛊呢?在周围寨子里,这个说张三会放,那个讲李四会放,只怕没个真正会放蛊的人。”
“这个嘛——”老巫婆真人不露相,脸上却露出神秘的笑容,似有把握地说,“阿妹不必担心,如果茶花同意,我保证给你们找个靠得住的人。”
正在这时候,茶花从外头做事回来了,见两人头碰头地在小声嘀咕什么,也无心去打听。
老巫婆不好直接跟茶花提这事,只向她问了些夫妻间的情况,吃过一顿油茶就走了。
老巫婆走后,茶花娘趁贾货郎做生意外出了,就把她与老巫婆的想法和盘托出,原以为茶花会同意的,哪知她一听就气得脸蛋发青,火冒三丈,冲着阿妈说:“娘,你们发疯啦?疑神疑鬼的,冤枉好人!”
“我的傻闺女咧!”茶花妈娘压低嗓门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呀!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你是他肚里的蛔虫摸得透他的心事吗?”
“我们是结发夫妻,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不知他的心?难道你们还比我更清楚吗?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茶花竟呜呜咽咽地哭了,哭得好伤心,连事也懒得做、饭也不肯吃了。
“好好好!妈就依你。”茶花娘见女儿这样,只好连哄带劝,顺着女儿说,“但愿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放蛊的事,自然就搁下来了。
不久,贾货郎要离开松树寨了。生意人本来就是三脚猫,不是这儿溜就是那儿跳,要离开很容易找到借口,于是就对茶花一家人说:“我现在必须去老家销货、进货了。我们成了家,今后若有了子女,我不多跑几趟生意多赚点钱,怎么养家糊口?”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杨家不好阻拦,但茶花却恋恋不舍。临别前夕,她在床上亲吻着他的脸,柔情似水地说:“你这一去要多久才得回来?”
“山高路远的,我就是打起飞脚跑,怕也得一两个月哩。”
“哎呀,我好难等啊!”茶花将身边的强壮男人紧紧楼住,惟恐他突然飞了。
“你放心,我保证不出两个月就会回家的。我离了你,只怕每夜做梦都会梦着你,哪会拖延日子。再说我的衣服行李都放在家里,能不回来吗?”
贾货郎信誓旦旦,茶花方放下心来。两人自然又颠鸾倒凤地温情了一夜。
第二天,贾货郎挑了满当当一担上等毛皮和药材出了寨门,痴情的茶花一直送了小半天路程才在一座路边凉亭里与他挥泪分手。
丈夫走后,茶花日思夜想着他回来,晚上独自一人睡在床上,感到好寂寞好孤单!女人一旦结了婚,离了男人就会像鱼儿离了水、星星离了月亮。
日子过得好慢好慢!一个月后,茶花简直是在煎熬中度日了。而且,寨里一些好心人也在她耳边估猜:你这上门郎君,还会回来么?
听到这话,她开始惶恐起来,每天黄昏,就走上寨头的高坡上翘首远望,希望出现惊喜:他的如意郎君正远远地朝他走来……
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望了一回又一回,看看已将近两个月了,正在她绝望之际,奇迹果然出现了!那天,正当她站在高坡上张望时,远远地看到有个挑货郎担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啊,近了,近了,她认出来了,那不就是自己的丈夫么?正大步流星似的向她走来哩。这真把她喜颠了!她机灵地躲在一棵数人合抱的松树后,待丈夫走近,突然跳出来在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贾货郎一惊,本能地以为是碰上了打劫的歹人了,待他弄明白时,连忙丢下货郎担,做戏似的与茶花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将她按倒在草地上撕揉……
“你坏你坏!”茶花一激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下来,握紧拳头连连捶打男人的胸膛,嘴里喃喃地说,“你这么久才回来,快叫我想出病来了!……”
“我不是很守信用吗?你看,不出两个月嘛!我不是想着你哪有这么快?”
茶花听了,亲昵地面对丈夫,泪眼里充满了感激与信任。忽然想起先前阿妈要对他放蛊,觉得是多么可笑和愚蠢,只有自己才真正了解丈夫的心,只有自己的直觉与判断才是真正靠得住的,幸亏当时自己有主见,要不可就惨啦!
其实,茶花判断错了!她哪里知道,贾货郎这次能如约回来,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乖态女人了——
老钓客给自己说媒&&&
美人鱼为前程私奔
是的,按贾货郎的惯伎,他是一去不复返的了,但这次例外。原来,在他住在寨里度“蜜月”的日子里,他又勾住了寨里另一朵更令他魂牵梦绕的“花”了。她,就是住在寨子中央风雨桥头的玉花。因为她,贾货郎真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发现,以至于变成了“迟到的爱”!
玉花是寨佬家的小儿媳妇,长得一貌如花,一体如玉,风姿翩翩,妩媚动人,还念过几年书,却命中注定个苦八字,她十八岁过门到寨佬家,今年初夏才二十岁,丈夫就因病暴死了。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守得住寡么?当然凭着她的姿色,她完全可以再嫁个很不错的“第二任丈夫”,但她遇到个很棘手的难题。
原来,玉花婆家的家境算是全寨最好的,阿爸又是寨佬,精明老辣,在当地很有一些势力。然而一根藤结出两样瓜,一棵树结出两样果,寨佬的两个儿子却大不一样:小儿子聪明能干,人才不错,又有文化,可惜命不长。大儿子却是个傻宝,矮墩墩的个子像只大木桶,比人家的姑娘媳妇还矮半截;他说话吐字不清,五音不全,下巴上经常流涎水;他傻乎乎的,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记不住自己是哪年哪月哪日生日的。因此如今三十多了还是条光棍汉。
如今小儿子死了,阴险狡诈的寨佬却打起了如意算盘:要把小儿媳妇“转亲”嫁给大儿子,一方面是舍不得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离开他家,再就是为了解决大儿子的终身大事。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玉花岂能接受!连寨里人都在背地里说:这哪里相配?真是要将一朵鲜花强插在牛屎上了,造孽!
为此,玉花不知暗暗流过多少眼泪。但寨佬就是不放松,凭着他的势力,要玉花生要做他家的人,死要做他家的鬼。而玉花娘家虽然家境不错,父母却老实懦弱,鸡蛋碰石头,自然奈何不得。这真成了玉花的一块心病,在睡梦里都哭醒了好几回哩。
因此,玉花就经常找些借口常往娘家跑,不是说阿爸有病就是说要帮阿妈缝衣绩麻什么的,总之是三天两头住娘家。
贾货郎第一次遇到玉花是在她从娘家回来的山路上。这也许是天意的安排,太凑巧了!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太阳快要下山了。其时,贾货郎已入赘在茶花家度了二十多天的“蜜月”生活。这一天,他从山外的寨子里做生意回松树寨,正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山路上,突然发现前边款款地走着个年轻女人,手里挎个蓝布小包,一身漂亮的侗装,头上系块花头巾,头巾下露出几绺乌亮的青丝;柳腰轻盈地扭动着,微翘的屁股随着步履摆动,十分好看。总之那窈窕的身姿会使每一个男人倾倒。
“阿妹上哪儿去?”贾货郎紧赶几步追上去喊了一声。
玉花轻轻地一转身,看到了贾货郎,先是一惊,带着三分愁容的脸蛋上现出了浅浅的笑靥。这回头一笑给了贾货郎一个十分美好的第一印象:呀!好一条美人鱼儿:丹凤眼,柳叶眉,一排整齐的牙齿犹如一排石榴籽晶莹发亮,红扑扑的脸蛋儿像个熟透的苹果;高高隆起的前胸随着轻微的喘息一起一伏,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少妇独有的性感。贾货郎只觉得心里痒滋滋的,立时对她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意思”。
两人同路而行,互相询问几句都认识了:原来因为玉花常住娘家,他们还是头一回谋面,但也都听说过彼此的情况。玉花想,听说茶花招了个英俊潇洒的上门郎君,原来就是他,真是茶花的福气!贾货郎想,在寨里早闻得寨佬家有个乖态小儿媳妇,这么青春年少的,怎能够忍受守寡的寂寞、“转亲”的痛苦?……
贾货郎想跟玉花多接近一会,见前面路边有棵古枫树像一把巨伞,树下有块大石板,便借口走累了,招呼玉花歇口气再走。他知道,玉花是别人家的媳妇,按这儿的风俗,是不能随便和她单独接触的,何况“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她是寨佬家的小儿媳妇儿,是捅不得的蚂蜂窝,却不想今天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这少有人走的偏僻山路上,鱼儿碰巧跳到猫面前了!
玉花也觉得有点累了,便没拒绝,不远不近地坐在贾货郎的对面。
贾货郎与她搭讪,先是称赞她长得如何如何乖态,接着又隐隐约约地吐露出对她的爱慕之情。女人逢上男人夸赞自己漂亮,心里自然美滋滋的。但矜持的玉花却很少回答,总是羞答答地低着头,偶尔微微抬起头来,用那好似会说话的眸子瞟他一眼,算是回话了。怪不得人们常说“少妇多情”!
贾货郎就假装怜香惜玉,故意提起玉花的不幸婚姻来。
一提起这令人揪心的事儿,玉花就低头锁眉更不吱声了,禁不住的泪珠子从红扑扑的脸蛋上滚落下来,一副梨花带雨的形态。真怪,她这样子,却比笑更显得动人心魄呢!难怪人们说:“眼泪是让美女更美的化妆液!”
这情态撩拨得贾货郎有点按捺不住了,就不失时机地从货郎担里拿出一块崭新的花手帕递上去让她拭泪。玉花并不接,只用那会说话的丹凤眼望望他,算是表示感谢。
“这有什么,小意思!只要你喜欢,我这担里的东西凭你挑!”贾货郎知道对方不好要她的东西,就挨上去亲手为她擦眼泪,另一只手便鬼使神差地去轻揽她的腰肢。
“别……”玉花似乎有点生气,连忙躲开,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人家的媳妇,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了。”
贾货郎也觉得有点没趣,想到在别的地方见到乖态女人,只要用小恩小惠引诱,或是给几支绣花丝线,或是几块香皂,最多一块银元就勾上了。而这小娘子不是等闲之辈,几个钱、几样东西是买不动她的心的。
这条美人鱼,我一定要钓着她!也许是越是难得的东西便越想得到的心理使然,他竟动了真情,突然冒出个想娶她做长久夫妻的念头。他已是“老钓客”了,就使出个绝妙的主意投石问路:“阿妹,这儿没别人在,如若你不生气,我跟你讲句心里话如何?”
“只要大哥不是逗耍(开玩笑),就说吧。”玉花的声音脆生生的。
“阿妹,你如此青春年少怎么能够守寡?我听说你婆家要把你转亲给阿哥,是真的么?”
玉花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不见不知道,今日得见芳颜,才知他根本不能跟你般配!与这样的人活一辈子岂不窝囊!但恕我直言,你婆家阿爸是寨佬,有权有势,谅你娘家也不能拗过他,不敢做主让你另嫁,你一个弱女子想必也无太大的勇气豁出去。那么,你就是一只绣花鞋上的凤凰,能走不能飞;你就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金孔雀,永远飞不出铁打的牢笼!”
“唉!……那么大哥说怎么办呢?”贾货郎的话句句击中了玉花的心病,令她心酸心碎,久已心猿意马的她真想期待到下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对于你,也许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我脚板宽,如果阿妹信得过,我给你在山外悄悄找一个家境不错、伢仔人品又好的候选郎君,约定时间和地点让你们见面谈谈,如果两人都中意,除了娘家父母,什么人也不透一丝风声,你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远走高飞了。这时候谁也找不到你,你只管放心大胆拜堂成婚,做一辈子甜蜜夫妻,岂不是好!”贾货郎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说。
这话真是说到了玉花的心坎上,这主意,她以前是从未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要不自己这几个月来怎么会愁肠百结呢?今天,莫不是天照看,给我送来个帮我飞离牢笼、绝处逢生的救命恩人?玉花的芳心被贾货郎说活了,使她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但她不能露声色,故意淡淡地说:“感谢大哥的好心!只是我八字丑,哪有福份找得到如意的男人?”
&贾货郎一听感到有门了,连忙拍着胸膛说:“这有何难!就包在大哥我的身上,我保证将这事办得稳稳当当,天衣无缝。——哎,我就认识一个小伙子,也在这一带做生意,马上就可通消息。”
“他会看得上我这么个嫁过人的女人么?”
“只要你不嫌弃,我保证他会满口答应。因为他的情况也有点特殊。他,说说起来还是我的一位同行好友,家住湘西南某个县城的郊区,交通和自然条件当然比这里好得多,家里有房屋田地,也有余钱剩米。他每年做生意能赚几百块银元。他的年纪恰好与我是同年,曾娶了个妻子,但因感情不和分手了,所幸没有细伢子绊扯,你不会介意吧。”
“他曾抛弃过女人,这样的男人只怕靠不住。”
“这有何怪,婚姻是有缘分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
“他形貌如何?”
“要问他的形貌吧……这倒难以说具体了。干脆就这样说吧,他与我比,恰巧长相、身材、高矮都不相上下。就是我这么个样子,你中意吗?”
“如果如此,那我是架楼梯上天——高攀不上了,他看不上我的。”
“不会,肯定不会的。他见你这样乖态,必定很爱你,而且我保证他会一辈子对你好!”
“这……”玉花是个聪明人,今天贾货郎怎么啦?给她介绍对象,怎么老是拿他自己做比?他怎么能替别人左一个“保证”右一个“保证”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是……玉花实在捉摸不透!
时间已近黄昏,山上的鸟儿纷纷归巢了。这当然是男女谈情说爱的最佳时刻,但他们俩都不敢再拖延时间。玉花率先起身要走,贾货郎无奈,便如此这般地约好下次相亲的时间、地点,答应定将介绍的对象带来相见,于是叫玉花先行回寨,他过一袋烟的功夫再开步。
夜里,贾货郎与茶花睡在床上已缺少了过去的那种激情。茶花却悄悄地向他报喜,说肚里已怀上他的细伢仔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只是对方没觉察出。他瘫软了身子,但玉花的声音笑貌总在他眼前浮现,与茶花可真是同床异梦了。
他假装累了,睡着了,其实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他将眼前的两朵“花”进行仔细比较,觉得分明是玉花更适合做长久夫妻。第一,玉花比茶花更漂亮迷人,特别难能可贵的是还有点文化,今后给自己打理生意会是个好帮手,一个寨佬选中的儿媳妇还会有错!再说她比茶花还年轻两岁哩。至于她是个小寡妇,也无所谓,我不是没得到过处女,也不算亏了,只要她是美女就行。过去还有一些英雄豪杰还娶妓女为妻呢!至于这其中是否夹着越是难得到的东西就越觉得珍贵的心理,他也说不清。第二,跟茶花,我只能做上门女婿,我怎能一辈子死守在这岩鹰不落脚的鬼地方呢?这对我今后生意的发展极为不利,所以我当初娶她只能算是逢场作戏;而玉花却可以跟我远走高飞到我家乡去做百年伉俪。第三……哎,不用“第三”、“第四”了,总之,我所下的决心肯定没错。
他这样想着玉花,不免就兴奋起来,就把茶花搂在怀里,心里冥想着在与玉花做爱,想着她那妩媚动人的姿态,那令人销魂的声音笑貌,居然惬意无比,很快就达到了高潮……
这两天,贾货郎仍早出晚归地做生意,晚上回到寨里,虽然想念玉花,也不敢去风雨桥头找她,稳重的玉花也没敢来见他。贾货郎知道,侗家已婚女子有“守家”的规矩,除了正经事,一般是不允许串门与别人家的男人玩耍的,何况她是寡妇,或许她又上娘家去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三天。贾货郎早早吃了早饭,就挑了担子晃悠晃悠地朝去玉花娘家的那条路上走去,他走到那棵巨伞般的大枫树下,歇了担子,眼睛不住地朝前路上打量,见没有人来,就坐在大石板上歇凉息汗,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抬头向树上搜寻,见枫叶已由绿而红,树上有个脸盆大的喜鹊窝,窝边有两只花喜鹊正躲在婆娑的枝叶间卿卿我我,十分亲热。嘿,好彩头!
不一会,就见玉花步履轻盈地从前路上走来。按照两天前两人的约定,果然她如约而来,说明大有希望了!看,她今天是在娘屋里特意打扮了一番的,穿上了一身更漂亮得体的新侗装,腰摆上有很精致的花边,将身体的曲线表现得愈加性感动人。
玉花朝他看了看,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却小声问:“怎么,就只你一个人?”
“别急嘛。”贾货郎朝她神秘地一笑,示意她也坐到大石板上来,并不紧不慢地说,“那个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你?大哥别逗耍!”
“不是逗耍,是真的。”贾货郎收了笑容,凑前一步,压低嗓子认真地说,“我跟你说句真心话,你能保证不跟任何人透露吗?”
“行,我保证。”玉花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那天给你介绍的对象,就是我贾某人呀!不知你可愿意否?”
这,虽然似乎在玉花的猜想之中,但经他亲口证实,她还是很惊讶,霎时羞红了脸勾下头来,并用绣花手巾遮住了半边脸蛋,活似一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图。
“我是真心真意爱你!如果你同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会努力做生意,多赚钱养活你和我们今后的孩子,你飞出这个穷山窝,到了我们那个大地方,我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过得幸福美满!不过,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贾货郎动了真情,说得认真恳切,很让玉花感动和兴奋。但她却不解:他为什么好端端地又要抛弃茶花呢?这样的男人怕莫是水里的泥鳅——捉着两头滑。
“这,道理很简单。”贾货郎看出了对方的疑虑,很坦率地说,“第一,你比茶花更强;第二,她不能离开阿爸阿妈,而我不可能在这山窝里住一辈子。我可对天发誓,我对你绝对是真心!老天在上,如果我负心于你,我就……”
玉花见贾货郎真要起誓,连忙上前用手巾捂住了他的嘴巴,但她心里还在犹豫着:这样做,茶花可就惨啦!我们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也罢,这是她男人存心要抛弃她,又不是我主动勾引他男人,她也怪不得我的!正所谓“爱情难免不自私”。她这样想着,也就有点心安理得了。
贾货郎见玉花默认了,激动地将她掳在怀里亲着。
这回玉花没拒绝了。就是这一瞬间近距离的接触,贾货郎就像雪狮子向火,立刻酥了身子……但玉花马上就离开了他身旁,很认真地说:“不过我有话说在前头,我们既然要做夫妻,第一,你得悄悄地去我娘家,向我的阿爸阿妈表白清楚,经得他们的同意;第二,到了你家乡,你得跟我正式拜堂成亲。在此之前,你不能有任何非分想法和行动。”
“好的,好的。”对此,贾货郎都一口应承。好在她娘家离此不过十多里地,说行便行,当天马上就与她到娘家去。不过,为避免嫌疑和走漏风声,他们俩不同路而行,而是叫玉花打转身在前面带路,他则像一个老练的地下工作者似的跟在后面,两人总保持着约半里路的距离。
假装着做生意到了玉花娘家,贾货郎悄悄向其父母表白了来意。正为女儿的婚事犯愁的两位老人个别征求女儿的意见,最终都表示同意。于是,贾货郎给老人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三十八块银元做聘礼,一家人更加欢天喜地,婚事就暗暗敲定了。午间,玉花家杀鸡杀鸭,好酒好菜款待这位未来的新女婿,并悄悄地商量约定好私奔的行动方案。饭后,两人于不同的时间分路回到松树寨,各自做私奔的准备。&&&
第二天,他就第一次离了松树寨。因为念着玉花,不出两个月,他果然就回来了。蒙在鼓里的茶花还以为他很诚实守信呢。&&&
在松树寨住了不多久,贾货郎便迫不及待地又借口要到家乡销货、进货了,将值钱之物全部带走,装模作样地留下几件破衣烂衫和几件不值钱的行李。蒙在鼓里的茶花没忘记拿出给丈夫做的獭皮衫,折叠好,小心地装进丈夫的货郎担里。这是她一针一线地起早贪黑缝制而成的,针迹密密的好精致,上面凝聚着她的一片心意。她还深情地叮嘱道:“十冬腊月快到了,寒冷时你就穿上它,别着凉了。”
贾货郎到底很感激,也特意给了茶花十块银元。
“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你进货得用钱嘛。”茶花瞪大了眼睛。
“你正在怀孕,得吃得好一点;以后坐月子也需要用钱的。”
“坐月子还早哩,那时你也回来了嘛!”茶花哪里想得到,这是男人跟她和肚里的孩子在“一次性了结”呢。
因为上次丈夫还算遵守诺言,茶花已被麻痹了,只是再三叮嘱要如期回家,特别说到肚里的细伢子,需要他陪伴坐月子。贾货郎口头上自然都答应了。
次日早晨天才麻麻亮,贾货郎就要上路了。在房里,已怀孕的茶花更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丈夫身旁,深情地搂抱着丈夫的粗腰,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一眶晶莹的泪花;无奈,她只得像上次一样,又送他出了寨门,直送到路边的凉亭才挥泪而别。许久许久,她呆呆地望着丈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羊肠山路的尽头,眼里又忍不住流下一串泪水……
她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丈夫这一次竟要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故乡成亲了。
贾货郎甩掉了茶花这个“包袱”,便脚板擦油似的赶往山外七八十里远的小镇,在那条猪肠子街的街尾一家小伙铺内蜇居斗室整整两天两夜。
第三天,玉花借口出外做工,故意从寨佬家出门,会合了藏在路边、带着些细软行李陪护她出逃的娘家阿爸,如约来到这家小伙铺找到贾货郎。他们是为了避免人们怀疑,故意错开时间离开寨子的。
当夜三人就住在小伙铺里,玉花的阿爸与贾货郎同住一房,少不得又是一番叮咛嘱托。
第二天,玉花与阿爸相拥而别,互道珍重。因为玉花此去再难回娘家了,父女俩都一阵好哭,真如生离死别啊!
这里离松树寨很远了,贾货郎又路熟,他选了条常人想不到的路线,放心大胆地与玉花双双而行,不几天便顺利到达湘西南的家乡。很快,两人便拜堂成了亲。
贾货郎大概永远不会回松树寨了,只可怜茶花又将如何养孩子度岁月呢?没想到她从此却误入了歧途……
小寡妇发誓学邪术&&&
老蛊娘秘密授真传
贾货郎走后,茶花时刻掐着指头算日子,过了一个月,她又如前回一样,天天爬上寨头高坡翘首远望,期待又一次的惊喜。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两个半月过去了,三四个月也过去了,丈夫的影子始终不肯在山路上出现。腆着大肚子的她就坐在石头上轻声哼起山歌来排遣心中的苦闷:
&郎不回,&&&&&&&&&&&
路边无凳坐石头,
&石头不烂妹不走,&&&
我郎不来妹不回。
眼看细伢子就要临盆了,丈夫还是没有出现,她就日复一日地经受着思念的煎熬之苦。
这一夜才掌灯时分,茶花因为失意,懒散地早早睡在床上唉声叹气,这时寨里也有人唱起歌来:
好久没见郎的面,&
好似家中断油盐;
我郎离妹三五日,&
好似离了三五年。
又有人唱道:
&想郎三月零九天,&&&
九十九夜不成眠;
&床上眼泪洗得澡,&&&
床下泪水撑得船。
这凄凄婉婉的歌声,正是她此时此刻复杂心情的写照。茶花禁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流湿了两颊,流湿了她的绣花枕头,也流湿了她的心。于是,她生出了对贾货郎的怨恨,自个儿唱道:
天不平来地不平,&&&
落雨只为那朵云:
& 结交也是郎先提,&&&
反情也是郎起心……
不久后,茶花在苦闷中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小芹。然而,贾货郎却始终没有踪影,就如远去的黄鹤,杳无音讯。
他难道得暴病死了?难道在跑生意途中被土匪关了“羊”杀了头?难道从这天底下蒸发了?……人们做着各种猜测。
在万般无奈时,他们家请了个老成的亲戚,按照贾货郎说的住址去湖北某地寻找,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原来贾货郎以前所说的住址根本就是假的!这就证明人们的上述猜测都是不存在的,说明他当初就是逢场作戏,欺骗了茶花一家子。
她父母和寨里的老人们都摇着头说:小芹她阿爸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唉,茶花命真苦,叫个花心男人给骗了,造孽呀造孽!这样的男人,实在早就不该相信他,当初应当请人放了他的蛊,让他抛尸荒野叫狼吃了!
一两年后,茶花也由期待变为失望,由伤心变成痛恨,一气之下寻出丈夫离别时留下的几样简单行李和破衣烂衫用一把火全烧了,并禁不住咒道:“负心汉,难道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愿你不得好死!”
茶花上当受骗的事也渐渐在附近的一些寨子传开了。
正在茶花极度伤心痛苦之时,老巫婆又像幽灵一般再次飘到了茶花家的吊脚楼,与茶花一家讲起茶花上当受骗的事,一副先知先觉的神情,连连叹息:“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当初如果听了我的话,怎么会有如今的被动局面,你们也不必寻后悔药吃了!”
这话自然是责怪茶花,但此时的茶花却一点没有反感,见老巫婆来关心,还打心眼里万分感激哩。
茶花的父母自然埋怨女儿当初不听忠告,都没好气地瞪了女儿几眼,赌气出了门。
老巫婆趁机溜进茶花房中,摸着她的手说:“茶花,你太傻心眼了!十个男人九个坏,有几个是真心?特别是招郎入赘的男子,特别是那些三脚猫一样的生意人,你不多留一个心眼,不使点法子,他会由你一厢情愿?”
茶花没吱声,却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石榴籽一样掉下来,直掉到怀里的女儿头上,心想: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说它还有何用!
老巫婆见她的态度完全转变了,压低声音继续说:“当初如果放了他的蛊,他蛊药发作起来,五脏六腑就会发病,性命难保。为了求解药,早就乖乖地走回来了。所以说,放蛊是我们女人系在男人身上的一根无形的缰绳哩!”
“难、难道姨妈……真、真的会放蛊?”茶花半信半疑,忍住哭泣问。
老巫婆没立即正面回答,伸出头往房外张望了一阵,然后缩回身子,关了房门,凑在茶花耳边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关于放蛊嘛,大家都晓得有这码事,好像许多人都会放,甚至有“无蛊不成寨”的说法。其实真正会放蛊的凤毛麟角,许多人是被人误会、冤枉的。
“那么,姨娘你呢?也是别人误会、冤枉的么?”
老巫婆这才咬着她的耳朵承认说:“不瞒外甥女说,我倒是真会,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因为这毕竟是大家害怕、仇视和不容的事,历朝历代的官府都是严令禁止的。”
“既然如此,怎么还有人放呢?”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呀!”老巫婆眼里射出朱砂般的光芒说,“假如今天你的负心汉就在面前,你放不放?”
“放!我当然要放!”茶花的眼里喷射着怒火,“这样忘恩负义之人,该遭千刀万剐哩!”
“是了!再譬如杀人,当然不是个好事呀!但到了无可奈何之时,不是也有杀人的吗?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哩!——当然放蛊也和杀人一样,不可随便的。”
“这倒也是。”茶花点了点头。
“……如果外甥女愿学,我已是隔土的日子近了的人,得传一个人,我可以把全套方法传授给你,让你受用一辈子。”
有的读者可能有所不知,传授蛊术与传授别的什么技艺大不相同:传授别的,都是徒弟求师傅,还要给师傅钱;而放蛊却正好相反,都是师傅求徒弟。而且蛊术多只在女子中传,一般是蛊娘传给自己的一个女儿或女性亲戚,也有传给其他女子的。传授办法也有逼人就范的,就是蛊娘相中了某个女子,就在这女子身上使法,使她出现病症,要想治疗此病,非求助蛊娘不可。蛊娘便以学习蛊术为交换条件,不学则病不能愈。
这个老巫婆倒是采用诱人就范法,她相中了上当受骗正悲痛欲绝的茶花,就极力吹嘘学会放蛊的好处,说是可以防身啦,保护自己报复别人啦,特别是女人,可以牢牢地套住对自己不忠的男人啦……
&说到学习放蛊,茶花心里也很矛盾,因为放蛊实际就是放毒,毕竟是一种邪门歪道,是坏良心的,但是老巫婆提到可以对付对自己不忠的男人,可真是触到了她的痛处。她望了一眼怀里孤苦伶仃的女儿,一咬牙,什么也顾不得了,便毅然答应向老巫婆拜师。
老巫婆大喜,就关紧房门,煞有介事地嘴里念念有词念动咒语,焚香化纸举行简单的传授仪式,最后用机警神情咬着茶花的耳朵,慢慢地向她传授……
放蛊一说,流传甚久,诸多的古籍和地方志都有不少记载。它是一种古老的黑巫术,不过说到底倒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药功,谁都说不清谁是始作俑者。《辞海》引古籍对“蛊虫”解释说:“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从古人造字来看,“蛊”字头上一个繁体“虫”字,下边是一个器皿的“皿”字,也说明“蛊”就是装载在器皿中的毒虫。《左传.昭公元年》一文则说:“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谓之蛊毒。”。《乾州厅志》上说:“苗妇能巫蛊杀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则蛊蛇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
其实,放蛊也者,剔除其中的迷信色彩,说穿了就是投放慢性毒药而使人致病。俗话说,各有各教,千个师傅千个法。虽然蛊药的主药大体相同,但各地有各地的配方,各人有各人的配置方法。老巫婆所讲的办法大致是:选三年以上的&&一只,打死或捂死,总之不能放血,褪毛去内脏,以食油炸香,然后用密密的铁丝笼、篓盛装了,偷偷挂于古树上的隐秘处,不让人发现,也不让野兽或鸟雀吃了,只能让各种毒虫毒蛇啃食污染。也可以将它放于深山掩埋,留有缝隙,上压石头、腐朽树枝什么的。经数月后,其肉都腐烂了,只留下乌黑的骨头。然后悄悄将其取回,加上&&、&&等五种毒虫(即五毒俱全),焙燥碾碎成粉末备用(由于大家可以理解的原因,本文不能写得具体明白,要不就成放蛊培训班教材了)。用时将药粉粘在指甲中,趁给客人倒茶、敬酒、盛饭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弹放在客人的饮食中,客人食了就会中毒。蛊药分急性、中性、慢性几种,但大多为中、慢性,病人不会当场发作,所以难以知道谁是投毒人。根据施药成分和份量的不同,不但发作时间有早有晚,中毒的症状也人各有异。要想治疗,可以用解药,不过一般的医院都是无能为力的。蛊放得轻微、发现早的,个别通此道的中草药郎中还可奏效,重的就只得求施药者的解药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不用解药就会丧命,故放蛊者必须学会解药,否则就不能放蛊。
最后老巫婆还告诫茶花说:“学会了放蛊就得放,连续三年不放,自己就会患病生灾。放中一人可自保无病无灾三年,放中一牛可自保一年,放中一树可自保三个月。”
“为什么三年不放自己就会患病生灾?”茶花听了不觉皱了眉头,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蛊娘有点不高兴了,“反正这是师傅代代相传的。师傅的话,不可怀疑,照做就行。”
茶花也不好再问什么了。最后,老蛊娘说:“我说了这么多,你未必就知道做了,今后选个日子,我亲自手把手地教你做一次,你就掌握了。”
坏了!茶花学会了放蛊,出于报复心理就弄起了邪术来,以致多人在她手下遭了殃……
弄邪术蛊娘变态&&&
遭暗算多人受难
且说茶花学会了蛊术,就逐渐走火入魔,似乎整个人都变态了。她一方面含辛茹苦地抚养女儿小芹,一方面,遇有嫌隙之人,就狠心下手。
为了检验她的蛊药是否灵验,她首先将跟她有意见的邻居家的一头小猪做试验,给它悄悄地投了蛊药,药投得不多,却果然灵验。她暗地观察,一个月后,小猪就无缘无故地发起病来:不想吃潲,也没有精神,很快消瘦下去。主人很着急,请来兽医郎中诊治,终不奏效。后来茶花又悄悄地给它喂了解药,小猪果然又慢慢好转了。
试验成功,茶花很兴奋,觉得自己确实掌握一件“法宝”了。她就要用这“法宝”来对付有嫌隙的人,抚慰自己受伤的心。
但是,两年多过去了,茶花并没碰上理想的放蛊对象。这时候,老巫婆的告诫就时时像催命鼓似的响在她的耳际,像重棒槌一样敲击着她的心房,使她心里直发毛:
“学会了放蛊就得放,连续三年不放,自己就会患病生灾!”
“学会了放蛊就得放,连续三年不放,自己就会患病生灾!”……
也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她感到自己真像有什么毛病了:茶饭不思,夜不成眠,整个人像被鬼捉拿住了似的……
后来她终于碰上了机会——
且说本寨的寨佬,是个诡计多端、尖辣刻薄、贪财好色之人,见二儿媳妇玉花突然失踪,打破了为大儿子“转亲”的如意算盘,就像贾宝玉丢失了时刻挂在胸前的那块宝玉,丢魂失魄。他虽然精明,也被弄得一头雾水,始终闹不明白她是被虎狼吃了还是被人拐走了。由于玉花是从他家出走的,也不好向她娘家要人;她出走跟贾货郎离开松树寨的时间相差好几天,行动又十分隐秘,他也没怀疑到贾货郎头上。虽然他四处寻访了一段时间,却无功而返,总之认为玉花的失踪是个不解之谜。
寨佬见着打光棍的傻儿子,常常夜不成眠,坐立不安,时刻在打着“小九九”。不久,他终于想出个鬼点子——他见茶花被贾货郎抛弃,单身寡妇的过日子,估计芳心难耐,不胜寂寞;如一朵玫瑰花开在山边野地上,无人欣赏,无人问津,也好不可惜!恰好自己家与茶花家不同宗同姓,娶了她做自己的大媳妇不是太妙了么?我家有钱有势,不愁婚事不成。因为住得近,娶过来或是让儿子上门都无所谓。
于是他不顾茶花一家拒绝,经常指使大儿子给茶花家以小恩小惠,培养感情,接着便正式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提起寨佬的傻宝儿子,茶花就觉得特别恶心。她想,嫁人选儿郎,不是选田庄,就是他家有皇帝老子的权势,有金山银山,我也不能下嫁这么个现世活宝,宁愿一辈子守寡!不过寨佬就是土寨王,我们家也得罪不起,只能婉言谢绝,好说歹说不上套。
“真不识抬举!”寨佬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唆使傻儿子到茶花面前泡,认为只要儿子得手一次,就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怕茶花不乖乖就范。
别说他那儿子又呆又傻,对女人却饶有兴趣。俗话说,马不知脸长人不知自丑,听阿爸这么一怂恿,他就经常朝茶花家里走。茶花问他要干什么,他呜哩哇啦地说:“没、没干什么,阿爸要我——不,是我自己想来陪你耍一耍。”
幸好每次有茶花的父母在,傻子始终沾不到什么油星子。
见儿子智商低,事情无进展,寨佬好丧气!就暗中教唆儿子,要趁茶花单身独处时才去,并要见机行事,如此这般。
有一天,寨佬的傻儿子瞅准茶花家只有茶花母女在,便大摇大摆地来到茶花身边,一副猫见鱼腥的神色,傻里傻气地对茶花动手脚。茶花见了他又是恶心又是好笑,但他终究是寨佬的“公子”,也不好太得罪,便装成态度暧昧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你这人也真是的!青天白日的鳏男寡女凑在一起,叫旁人见了不说闲话?”
“说闲话?说什么闲话?难、难道耍也耍不得?”
“真是傻瓜!……要耍也得选个适当时间呀!”
“什么时间好耍?”
“今夜三更天吧,我做好准备等你。”
“怎么要到那时候呀?怎么个耍法嘛?”
“你说怎么耍就怎么耍呀!”
“哦,我、我懂了,我明白了!”他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那一言为定,你、你可真要等着我呀!”
茶花扑哧一笑点点头。
寨佬的儿子以为茶花约他晚上来做那种事,欢喜得头癫尾癫的。他也不告诉阿爸,挨到半夜,听到寨里已敲了三更的梆子,便迫不及待地起了身,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朝茶花家的吊脚楼走去。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月亮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星星也躲在破棉絮似的云层里偶尔才眨一眨眼睛。他见茶花房中还有微弱的灯光,喜得就流出了涎水。
原来,茶花家养着一条大恶狗,平时一天到晚都用链条链着的。这时茶花见一个黑影挨近她家的吊脚楼,就将链条解了,恶狗发现黑影,狂吠一声,倏地冲上去穷追不舍。傻子没防这一着,吓得掉转头屁滚尿流地逃命,不料一头跌进了吊脚楼下的猪粪坑里。
这时,茶花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喊了一声谁呀?接着就大喊:“抓贼呀!有人来偷东西了,抓贼!”
吃了哑巴亏的傻子哪里还敢声张?只得像落汤鸡似的连滚带爬逃回去了。
“这个贱女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后来被寨佬知道了,心里很恼火,但又不好声张,于是就来硬的,依仗他的权势,找机会给茶花家“穿小鞋”。然而茶花也不畏惧。寨佬见得不到茶花做儿媳妇,好生来气,就转念一想,那么自己也要得到茶花尝尝鲜。于是又采取以柔克刚的方针,不顾自己比茶花大了二十几岁,以钱财和权势做本钱,又对茶花一家“好”起来,常常借故去茶花家,见无有旁人,就涎着脸对茶花说:“茶花呀,你这么年轻的独守贞节何苦呢?……唉,青春易老啊,莫等光阴虚度,老时后悔哟!依我看,你就是不嫁人也可以放开些嘛!你没了男人,谁管得着!……”
“你老人家别逗耍了。”茶花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好发作,只是不轻不重地回答说,“人活在世间,总得要脸面吧。”
“脸面值多少银子?你就是守节一辈子,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的,不如……”
寨佬见茶花敢怒而不敢言,心里就痒痒的上火了,便大胆地对茶花以小动作进行挑逗引诱,缠得茶花不可开交。
有一次,茶花家与寨里一家发生了一点小纠纷,需请寨佬出面调停,寨佬有意偏袒茶花一家。事后有天下午,寨佬趁茶花的父母都出外走亲戚的机会到茶花家来“讨好”说:“茶花,那件事本来很麻烦的呢,我给你们那样处理了,你们一家觉得如何呀?”
“那事多亏了你老人家,我们一家很感谢哩。”
“怎么感谢呢?总不能空讲嘛!我不要你们的谢礼,请我喝一台酒总不为过嘛?”
“应当的。等哪天备了好菜,一定恭请你老人家。”茶花赔着笑脸应承。
“我不要你们‘恭请’,也不在乎什么菜,有酒就行,我现在便要喝,行么?”
茶花见父母都不在家,心里很犹豫,但又不好推辞,只得炒了一盘腊野兔肉,一盘鸡蛋,一样蔬菜,备了自酿的高粱酒招待寨佬。
寨佬很高兴,喝着酒话也特别多,且喝且讲,直喝到暮色四合,夜幕降临,小芹也上床睡了。茶花点上松油灯摆在餐桌上,也不好催促,只得在旁陪着。她本来不喝酒,扒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碗筷。寨佬却不肯,非要茶花陪他喝一碗。茶花无奈,勉强抿了一小杯,霎时脸蛋儿红得像桃花。寨佬仍不同意,就动手拉扯茶花。他的手一触着茶花那柔软丰满的肌肤,立即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自古道: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寨佬喝了几大碗,心里便恍恍惚惚,身子也飘飘然了,他看着面前朱颜酡红的少妇,愈觉得漂亮迷人,回味着刚才触摸到她身子的那种美滋滋的感觉,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尽情发泄。
恰在此时,一阵风从房外吹来,吹熄了饭桌上的松油灯。天赐良机!按捺不住了的寨佬便壮了胆子一把将茶花搂抱着,抚摸她的前胸、大腿……幸好茶花巧妙挣脱了。在这羞恨交加的端儿,茶花没能多想,就趁找火柴点灯的机会,在他的酒碗里暗暗投进了一点“胡椒面”——寨佬根本没觉察。
茶花知道今夜难逃一劫,便索性以攻为守,反而笑脸相迎主动陪酒:她喝一小杯寨佬喝一大碗。寨佬大喜,接连又喝了三大碗,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打起呼噜来……
这次寨佬没有得到茶花,事后不免遗憾,但他并不泄气,心想,坛子里的乌龟跑不了,煮熟的鸭子飞不掉,我总有一天会将她弄到手的。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没出一月,他身上的蛊药就发作起来了,初始感到疲惫,腹胀,后来便不思饮食,形容枯槁,卧床不起了。找了不少郎中诊治,都诊不出是什么病,有说是“鼓腹症”的,有说是肠胃病的,也有说是“胀黄肿”的。施药后一点儿没有好转。
见寨佬患病,寨里人慑于他的权势,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得提了礼物去探望,茶花也不能例外。她目睹寨佬那病恹恹的样子,立即获得了胜利者的快感:我这一辈子,以前叫人捉弄,这回也算赢得一次了!但想着他会毙命,又有些后悔了,想替他将蛊毒解了,但她不能亲自给他解,那样会暴露了自己,今后反惹大祸。找谁解呢?其时老巫婆刚刚去世,没缘分了,再说这样一个黑心人也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就康复了。她曾听老巫婆说过,邻寨有个草药郎中也略通此道,知道解蛊,就向寨佬指引说:“听说邻寨有个草药郎中,医术很高明,也许能治好你老人家的这种怪病。”
寨佬家又不少钱,到了这无可奈何的地步,便听了茶花的话,立马派轿将那郎中接来。
郎中对寨佬一番“望闻问切”,并特别仔细地翻看了他的眼皮,看了他的耳朵,抠了他的手指甲,又给了他一把生黄豆要他嚼,然后叫他马上喝冷水,问他是什么滋味。
“甜味。怪!怎么没有以前嚼生黄豆的那种令人反胃的生涩气味呢?”
“这就是了。老人家,你是被人放蛊啦!”郎中很肯定地告诉他,“幸亏你中毒还不算深,也诊治及时,不然就没救啦!”
“先生既能看出我的病,想必能帮我治好。……若能治愈,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寨佬放下了平时的架子,含着眼泪跪了下去,一边呻吟,一边口口声声求救。
郎中连忙扶起寨佬,沉吟一番说:“我可以为你想办法。不过丑话说在前,你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呐!”
“只要先生能救我,不管要多少钱,保证分文不少!”寨佬以为郎中索要很高的报酬。
“不,老人家误会了,我不是说钱。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是说,你要治好此病,得忍受很大的痛苦。你老人家能吃得这号苦吗?”
“只、只要有救,我不怕吃苦……听凭先生吩咐就是了。”寨佬断断续续地回答。
“那,我得给你开一七的祛邪解毒药,以泄为主,将体内的毒都排出去。你床头必须要放只马桶,一天之内会排泄多次。然后我再给你换单子扶正固本,康复你的身子。”
寨佬吃了郎中的药,果然大泄不止,一天十几次,过了五六天,简直奄奄一息了。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暗中为他准备后事了。总算熬到一七,又派轿将郎中请来。郎中又是一番“望闻问切”,面上却露出笑容说:“体内的毒已排得差不多了,有希望了。现在换个单子,让你慢慢恢复身子。这段时间要加强营养忌忌口,大概一两个月便可康复。”
果然,不上两个月,寨佬的身子慢慢恢复了。不过他始终没闹明白是吃了茶花的亏,因为他是吃百家饭喝百家酒的,哪能寻得到根根苗苗?由于看病是茶花指引的,对茶花不但不怀疑,还很感激哩,以后也就不好为难她了。
茶花先后放了好几个人的蛊药,受害者基本上是做坏事的人,也有无辜者,她就千不该万不该放了一个无辜亲人的蛊药,正应了一句“起心害人终害己”的古话,以致自己遗恨终生了!……
孤苦女喜结连理枝&&&
丈母娘乱投虎狼药
现在按下茶花不表,且说贾货郎那头的事。
话说那一年,贾货郎把玉花带回家乡后,倒是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与玉花正式拜堂成了亲。由于玉花生得漂亮可人,且温柔多情,又能帮助丈夫打理家里生意上的事务,很得贾货郎的喜欢。玉花因了贾货郎跳出火坑,把丈夫当成了救命恩人,心中感激,愈发对丈夫百依百顺。夫妻俩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幸福甜蜜。
这以后,贾货郎自然还是经常出外做生意,不过再不敢往松树寨方向去了,把茶花,也把他与茶花的即兴之作——小芹淡忘了。
然而,嫦娥脸上长颗痣,有一事却使贾货郎像吃了苍蝇似的不称心:他原来哪里知道,玉花跟他拜堂时,肚里却怀上了前夫的孩子。拜堂才六个月,孩子就临盆了,虽说生了个胖小子,但不是自己的种,一点儿也不像他,“不是精肉不粘骨”,横看竖看总觉得不顺眼,而且也让他背了个“未婚先孕”、讨个后头婆的丑名声,便随意将孩子取名为毛伢子,决意要让妻子生下他的亲骨肉。
也是天随人愿,几年后,玉花果然又给他生下个女孩。贾货郎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关爱有加,于是更看不起毛伢子了。毛伢子才七八岁,就叫他放牛打柴;十几岁时,就叫他做粗活重活,更不肯带他出门做生意。玉花虽然心疼,也是无奈,只能暗中怜惜。
毛伢子怎么也闹不明白,爸爸对妹妹那么关爱,却对自己这么冷漠。也是可怜人有天照看,毛伢子的身子却分外壮实,长到十六七岁,已是十分英俊的成人模样,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粗壮的手臂,周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既然父亲对自己不好,他呆在家里也没多少意思。二十岁那年,他就邀上三个同伴外出搞副业。父亲巴不得让他离开,丝毫没加阻拦。妈妈虽说有些不忍,也是无奈,临出发前含泪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咛:“孩子,你是妈的亲骨肉,出去一定要保重身子,到了山区,千万要谨慎,做不得的事千万别做,不要随便吃人家的东西,要防备别人放蛊,而且过一年半载就要回家一趟看看父母,别让娘在家悬望……”
毛伢子不明白,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妈为什么要唠叨那么多?出外搞副业很平常嘛!但他都一一答应了。
往哪个方向走呢?他依稀知道妈妈的娘家是某个山区的,但爸妈就是不肯向他说出外婆家的具体住址和情况,使他有一个疑团始终解不开,他决定趁搞副业的机会顺便去探寻一番。于是,他就估摸着朝外婆家的那个方向走,一走碰巧走到了松树寨,这里山区资源丰富,请工的人多,他决定先在这里做一段时间再说。
其时,松树寨变了不少。茶花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女儿小芹也二十岁出头了。她也许是替了父母的种,长得比她妈年轻时还要漂亮迷人,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像个小美人,而且心灵手巧,又能吃苦耐劳,在家里已能“唱主角”了,只是家里没个男劳力到底不行。
松树寨这地方,虽说很穷困,但山区资源丰富,简直遍地都是票子,这儿有的是树木竹子,也出产珍贵的山货:如土漆,松油,药材,兽皮等等。如果有力气,特别是将竹木砍下来,或者将杂木砍下烧成木炭,运到山外,就是大把大把的票子,所以劳动力至关重要。
茶花父母相继去世了,家里正缺男劳力,见有搞副业的小伙子来,就请他们为她家里砍树木。小芹腾出一间房,让四个小伙子住在一起。
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与主人都熟悉了。在这几个外来人中,主人对毛伢子特别满意,因为他身强力壮又很勤快。在山里,他扛上一根一百多斤重的木头打起飞脚跑;工余,他又常帮主人家挑水劈柴。他平时话语不多,人却很老实、正经。
有一天夜里,大家从山里回来,洗手吃晚饭。大家都是吃的糯米饭,每人一海碗,下饭的菜则是山里的蕨菜,小芹早就给装好一一递到几个小伙子手里。
毛伢子吃着吃着,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一碗饭装得特别扎实,碗底分明还藏了两个煎得香喷喷的荷包蛋。这是为什么?他虽然过去没出过门,但曾听常在这一带搞副业的人说,在这一带山区,如果几个男人在别人家吃饭,你的碗底藏着荷包蛋,说明主人家的女人看上了你,对你有些意思了,是一个可喜的信号!这是这一带山区的民族习惯。你千万不能在同伴中声张……
老实人并不是傻瓜。毛伢子没有声张,却偷偷地瞟了小芹一眼,只见小芹给了他一个眼色,扭转红扑扑的脸蛋窃笑。毛伢子连忙躲在一边,喜孜孜地悄悄品尝了这两个荷包蛋,像品尝到两个甜蜜的果子。他这才意识到,是的,这些天,小芹娘儿俩总在观察他,有时把他瞅得怪不好意思的,对他也似乎特别关心。
于是,毛伢子寻个机会,悄悄地与小芹谈起那两个荷包蛋的事。小芹羞红了脸故意卖关子说:“那是傻瓜蛋,你不懂吗?”
“真不懂,什么叫傻瓜蛋呢?”他也是明知故问。
“真是傻瓜蛋!”小芹见毛伢子是外地人,不懂他们这儿的风情,便用手指头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我娘相中你做她的……女婿呢。”
“这……我可没这个福气,我只知道整天做工。”毛伢子抓耳挠腮,又高兴又腼腆。
“我娘就是看中你能做事,当然你其他方面也不错。她要我俩做一对,你愿意吗?”
毛伢子没有立即答应,心里却觉得格外美……
小芹家的工夫暂时告一段落,其他三个伢仔到别处做事去了,只有毛伢子仍被留在小芹家,于是茶花便正式提起两人的婚事来,不过在商量时,三个人的意见不完全统一。
茶花的意思是,虽然家里很缺男劳力,但她已饱尝过招上门郎的苦头了,即使自己无依无靠,为了女儿的幸福,也愿意让毛伢子将小芹带到家乡去成亲。今后如果男方家里能接受,她也愿意离乡背井,跟随女儿女婿度过后半生。小芹体谅阿妈在家无依无靠,坚持要毛伢子入赘,只要毛伢子愿意,保证一家人一定善待他。不想毛伢子却很愿意在这儿落户,这除了体谅茶花母女外,也因为自己的爸爸看不起他,既然如此,还不如在外面好,不过这一层他没明言。
既然两个年轻人的意见一致,茶花自然求之不得,再三征求毛伢子的意见后,要毛伢子写下了愿意入赘、永不反悔的字据,就依年轻人的意见办。于是,由寨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场作证,两个年轻人按当地的习俗正式拜堂成亲了。真是天缘巧合,杨家又招了第二代上门女婿。
成婚后,小俩口夫唱妇随,同起同落,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很和谐。毛伢子在这里一晃就过了一年多,也没提起回家乡的事。有道是丈母娘疼女婿是真心,加之茶花是尝过负心郎苦头的人,因此对毛伢子关爱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茶花家因添了强壮劳动力,凡事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家境大有起色。
到了第二年冬天,毛伢子突然得到出来搞副业的乡邻的口信,说他娘患了重病,要他立即回家。
毛伢子对娘的感情是很深的,一听到消息便泪如雨下,要求立即回乡探望妈妈。
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茶花又条件反射似的担心毛伢子生变故,但也不可阻拦,为了保险,就“放牛不松绳”,要小芹一道跟着去。小芹也想,我跟毛伢子成亲一年多了,照理也应当去探望丈夫的阿爸阿妈才是。
匆忙准备了礼物,小俩口就马上动身了。动身前,茶花一再叮嘱小两口一定要在两个月内回来。临行时又送了一程,分手时又再三叮嘱务必按时赶回,并流出了眼泪。
谁知到了家乡,毛伢子的娘已死快半个月了。据说娘在临死之时,口口声声呼唤着毛伢子的名字,说他命苦,这么多年没有得到家里的温暖,并立下遗嘱:毛伢子不回来,她的遗体决不落土。
贾货郎按照死者的遗嘱,果然没有下葬,在堂屋中挖了个临时的坑,将装着遗体的棺木暂时存放在坑里,上面堆着沙子。
毛伢子一见此情此景,哭得死去活来,用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悔恨自己没有对娘尽到孝道。
安葬了玉花后,贾货郎才有心认真地问起小芹娘家的情况来。
“快莫提了!”小芹叹口气答道,“我家都是苦八字:阿妈怀上我才几个月,我那可怜的阿爸就得暴病死了,以致父女俩都没能见上一面。又可怜阿妈单身寡妇的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我与守寡的阿妈相依为命,在毛伢子上门前,家里没个男人,里里外外都靠我与阿妈操持,日子过得好难好苦的!”
“你家住在哪个寨子?”
“松树寨。”
“什么,松树寨?”贾货郎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就叫松树寨嘛。”
“住在寨里什么位置?”贾货郎盘根究底地问。
“住在寨尾。怎么,阿爸对我们寨也熟悉?”
“嗯。……不不不,不熟悉,可能以前做生意去过你们寨,如今也记不起来了。”贾货郎支吾着,却迫不及待地问,“你阿妈叫什么名字?”
“叫茶花。”
“叫茶花?真的叫茶花吗?”贾货郎更加一惊,连脸都涨红了。
“是的呀,寨里人都是这么叫她的。”这时候毛伢子也插嘴说。
这下贾货郎一切都明白了:眼前的媳妇小芹就是松树寨茶花的女儿,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呀!幸好毛伢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血,要不,他俩的结合不是乱伦了?他心里霎时像倒了个五味瓶,简直觉得天旋地转了:我的天啦!不知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还是恩赐?麦芒掉进针眼里,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巧啊!他想起过去的所作所为,头都低到裤裆里去了!但他一丝都不能声张,羞人啦,连祖宗十八代都羞了!
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只是很详细地询问茶花的情况和家里的情景,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放过,这使蒙在鼓里的两个年轻人觉得好生奇怪。
既然儿子做了茶花的上门女婿,贾货郎也没什么说的了,难道还能去做缺德的事?他只好口口声声叮嘱儿子要在那里好好做人,要特别孝敬小芹的阿妈……他只有这样,那隐藏多年的内疚才会稍微减轻一点……
贾货郎对毛伢子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特别对小芹格外关爱,超过了常人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使不知内情的两个年轻人都感到特别奇怪和感动。
处理完娘的后事,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月了,小两口记得阿妈临别时的再三嘱咐,就准备启程了。贾货郎实在恋恋不舍,不容商量地又留小两口多住了数日,每餐都置办了好饭菜,像招待贵客似的。
临走时,贾货郎给了他们一些路费钱,还从箱底翻出一件看似崭新的水獭皮衫,慎重其事地递到小两口跟前说:“你们的阿妈年老了,身子也弱了,这件獭皮衫,请你们务必代我转送给她,就算我的一点点心意吧。”
小芹接过这件做工特别精细的水獭皮衫,看了又看,推辞着,说还是留给阿爸适合,但贾货郎就是不依,很固执地一定要送给她阿妈。无法拒绝,她只得将衣折叠好,打了包。她曾经听人说过,这样的水獭皮衣,只有达官贵人、大财老倌之类的人物才买得起,她不明白阿爸为什么要送如此贵重的礼物?
告别父亲,小两口就急急忙忙地赶路,他们掐着指头算日子,阿妈要我们在两个月内赶回去,现在都两个半月了!
可是,走到半途上,过去身壮如牛的毛伢子却感到很疲倦,走不动了,也不思饮食,继而肚子胀痛,面色发黄。他们以为是办丧事劳累伤神的缘故,也许是路途劳顿、生活调理不好,就找伙铺暂歇两天,并找医生看病。谁知歇过两天并无好转,反而雪上加霜了,医生也看不出是什么病。没办法,只好挣扎着往家里赶。但后来愈加走不动了,拄着拐杖都无济于事,由小芹扶着也寸步难行,甚至连气都喘不匀了。
没奈何,只有租轿子抬,幸亏身边还有点盘费。抬了两天,来到了离家还有七八十里山路的小镇——也就是那条猪肠子街上,毛伢子的病情更加重了,而身上连伙食钱都不够了。这可怎么办?这里离家还有这么远,一个病人,不知要走多少天呢,真急死人!
就在这条猪肠子街街尾的小伙铺内,突然小芹想到一个主意,转忧为喜地对毛伢子说:“这街上有当铺,我们兜里不是装着给阿妈的一件獭皮衫么?据说很值钱,我们将它便宜点卖了钱,给你租轿子不好么?”
“不、不行,这是我爸爸……给你阿妈的……心意,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卖……她老人家的,我……能走、走……的……”说着他拄着拐棍就走,可是没走几步就摔到了。
再没别的办法,小芹只好踉踉跄跄地背着他走,但一个女人怎能背得动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终于又爬过了一个山冲,歇一阵,又走完了一条手板掌宽的羊肠小道。最后,她的嘴唇咬出了血,实在寸步难行了,才将他放在树阴下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毛伢子咬了咬牙说:“小芹,我不行了!……请你把我放在这里,你走吧!……我知道……你、你对我好,虽然我们……在一起生活才一年多……有你这样的真情……我死、死而无怨了……”
“你不能这样说……”小芹霎时哽咽了,“我们的日子……才开头,我们俩……要活就要一起活,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罢又咬着牙将他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地,终于翻过了一个山界……&&&&&&&
夜幕下垂了,看不清哪是小路,哪是山林,他们俩只好就相拥蜷缩在离松树寨还有近十里远的一个路边破凉亭里。他们都不知道,这便是茶花两次送贾货郎含泪分手的地方。
夜色像一口黑锅压在他们的头顶上,风声鹤唳,叫人丧胆,但他们都不知道害怕了,两人就这样蜷缩了一夜。第二天,毛伢子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重了,脸色发紫,眼睛微闭,头上冒着黄豆大一颗的汗珠,鼻孔里只有轻微的气息,说不定……
正在这绝望之际,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从这儿经过,小芹一见,连忙跪在那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地求他帮忙将毛伢子背回家,要多少报酬都行。
那人问明了情况,仔细地看了看毛伢子的病情,分文不取,就一口气将毛伢子背回了松树寨。
等得心急如焚的茶花一见毛伢子如此状态,立即明白是蛊毒发作的结果,却也不免大惊,天啦!毛伢子如今已脸色发青,气息奄奄,连话都说不出了,腹部已肿胀到心口上了!她埋怨小芹说,我一再嘱咐你们得在两个月内一定回来,为什么挨到如今?一边忙不迭地拿出些什么药,要煎水给他服,但为时太晚,毛伢子的生命之灯已是油干灯草尽,根本咽不下药汤了……
愧悔交加货郎重访尴尬地&&&
孤苦伶仃蛊娘魂断黄泉路
却说茶花见毛伢子咽不下药水,一时都急晕了:报应啊报应!有什么法子呢?我得去请教师傅,看她还有什么特别的办法,然而她这才猛醒,老巫婆已离世十几年了。
由于耽误了施解药的时间,茶花已无回天之术,母女俩眼睁睁地看着毛伢子咽气了。
然而,毛伢子的眼睛却是睁开着的,因为他一直闹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突然得了这么奇怪的病症?他死不瞑目啊!
茶花母女俩都哭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
临死前,毛伢子握着小芹的手,总是指着那个小兜。毛伢子死后小芹才明白,意思是要她把那件獭皮衫交给阿妈。小芹流着泪打开包,将獭皮衫亲手交给阿妈,并说出在路上毛伢子宁死不愿卖掉它做盘费的事。
不想茶花捧着这件水獭皮衫,立时天旋地转,双手发抖,眼泪似流水般涌了出来,滴在手中的水獭皮衫上。这惟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啊,这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给贾货郎缝制的,皮衫里凝聚着她的爱,她的真情,她的希望和憧憬!不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仍原封不动地落到她的手里。当她明白毛伢子阿爸就是她的那个负心汉——毛货郎时,嘴里连呼:“罪过啊罪过!”霎时像倒了个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来,使她心如刀绞,悔恨交加,一下子晕了过去……
小芹慌了,以为阿妈是害了什么急病,连忙喊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救治。待茶花慢慢苏醒过来,方才放下心。
办完毛伢子的丧事,小芹联想到一系列事情,觉得丈夫死得蹊跷。她虽然不完全明白,但以前也知道一些关于阿妈放蛊的蛛丝马迹,便总是追问妈妈。
茶花起初不肯声张,待盘问得没法,只好流着眼泪说:“我、我可怜的女儿呀,别提啦!……这确是妈妈的罪过,害了毛伢子的性命,也误了你的终身……”
“阿妈,你得讲明白,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嘛?你是不是放了他的蛊?”
“是的。娘实在对不起你们俩!你打死我吧,杀了我吧,我死无怨言!……”
“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他?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还是个人吗?”小芹眼里喷出火来,又哭又闹,不肯罢休。因为按照山里人不成文的规矩,即使父母要对女儿的负心男人放蛊,也必须征得女儿的同意。如果女儿不同意,说明夫妻感情还没彻底破裂,是不能放蛊的。而茶花叫自己血的教训害惨了,就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意孤行地暗暗干了蠢事。当然她当时也很犹豫,举棋不定,心里非常矛盾,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般地做了蠢事。
“女儿呀!”趁着没有外人在场,茶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的本意也是为你们好,他要回去看望娘亲,我担心他生变故抛弃你,因此就吩咐你也跟着他去;……我还是很不放心,就悄悄地在他临走时放了蛊药,我知道他超过两个月就会发作,因此口口声声叮嘱你们一定要按时回寨,想不到你们拖延了这么多日子……我是用爱的利刀杀害了他的!……我该死,我该死呀!……”茶花泣不成声,捶胸顿足地哭得死去活来。
“你坏你坏!你的心肠比蛇蝎还毒!”
“你骂吧,骂吧!你骂得越厉害我反而好受些!但是请你千万别对外人说了!”……
“你!你是毒蛇,你是魔鬼!你不是我的亲妈妈!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了!……”小芹忍无可忍,洒着眼泪,一扭头就发疯似地跑出了寨子……
后来,茶花家的亲戚和邻居好劝歹劝,才劝回了悲愤中的小芹,不过从此却母女反目了。
经过这么一些事,寨里的人也都逐渐看清了庐山的真面目,知道茶花是个蛊娘了,在背地里都叫她花婆子。大家再也不上她家来串门了,使她家门可罗雀。大家都躲着她,就是以前经常与她在一起聊天做针黹工的妇女们,现在都仿佛不认识她了。如果在路上远远地看见她,就像遇到瘟神似的夺路而逃。溪边洗衣浣纱的妇女本来正有说有笑的,一看见她来,便把洗好或是没洗完的衣服一古脑儿兜了,拔腿就跑。人们若看到她的背影,便都做着鬼脸,指指戳戳地说:“看,花婆子!蛊娘!……”
一堵无形的高墙,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隔离了她与周围所有的人。尽管她并不是屡屡放蛊,而且早就金盆洗手了。
茶花很快变老了,变成个痴痴呆呆的老妇人了。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那座仿佛与世隔绝的吊脚楼里。天气好的时候,才搬一把旧得发红的竹椅走出房门,坐在吊脚楼的栏杆边默默地晒晒太阳,一晒就是老半天,有时像是闭目养神,有时又好像呆呆地在望着远处的青山与白云,似乎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回来的人,又似乎不是。
她彻底孤独了,成天不声不响,像个木偶似的。贾货郎送给她的那件水獭皮衫,她一直藏在箱底,一次也没穿,哪怕冬天里身子冷得索索发抖。有时她只身坐在家里百无聊赖,也悄悄地从箱底翻出来,呆呆地看着,看着,她那不堪回首的一生又在脑海里过电影,于是又引出两行辛酸的眼泪:獭皮衫啊獭皮衫,你是历史的见证!为什么我这一辈子的八字就这么丑?造孽啊造孽!……
再说这时的贾货郎,他的婆娘玉花死了,女儿也早嫁人了,儿子却几年没有回来。他听有人说:儿子回到松树寨就死了,这使他又悲痛又悔恨,然而他有路不能走,松树寨那地方他不便再去啊!这时候,他已早过了花甲之年,年老体弱了,头发早白了,腿脚也不健壮了,再不能往外边跑生意了,就在家里种田种地,这才强烈地感到,如果身边有个儿子多好。
想不到的是,毛伢子死去两年后,中国大地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旧政权倒台了,新中国成立了,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松树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解放后,他因思念太深,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往松树寨跑一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反正现在什么都变了,过去那些有些嫌隙的人,不是死了也老了,谁还会翻那陈年老账!
他终于鬼使神差地动身了,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还未到松树寨,就从附近的人们嘴中了解到一些儿子死亡的具体细节,倍感悲切,捶胸顿足地悔恨自己:我过去也太自私太绝情了,实在对不起儿子,尽管他不是自己亲生的。
但他好歹要去松树寨,去茶花住的那座吊脚楼看一看,他毕竟与茶花相处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而且小芹还是他的亲骨血呢。他知道茶花对他不会有好脸色,会痛恨他,也许还会咒骂他,但自己这一辈子欠她的太多太多,就是去挨一顿臭骂毒打也一千个活该!
“近乡情更怯”。他战战兢兢地来到这座熟悉而又陌生了的古山寨,躲躲闪闪似小偷一样钻进了寨门,眼前已现出了茶花的那座吊脚楼的影子了。这时候,他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天籁般的几十年前自己与茶花的欢歌笑语声——
妹是南山一支梅,&&&
蜜蜂寻梅满山飞,
蜜蜂落在梅树上,&&&
两翅摇摇总相随。
芝麻开花蓬对蓬,&&&
情妹恋郎在心中;
& 只要两人都有意,&&&
冷水泡茶慢慢浓……
“唱得不错嘛。阿哥好喉嗓哟!”
“阿妹见笑了!”
“阿哥好喉嗓哟!”
“阿妹见笑了!”……
这山歌声和他与茶花青春年少时的笑闹声勾起了他对昔日的回忆,过去了的那些活生生的生活镜头在他脑海恍恍惚惚叠印开来,使他心里如翻江倒海,愧悔交加,心如刀绞,强烈的负罪感使他不由得脑袋下垂,脸上发紫,像一个十恶不赦的战犯去面对一群受害人……
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步履蹒跚地踏上了茶花的那座吊脚楼,轻轻地敲开门。小芹不在,开门的是一脸茫然的茶花。
茶花也已快步入花甲了,且未老先衰,冷酷的风霜染白了她的头发,无情的岁月之刀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及无数的笋壳斑,但他还是认得她。
茶花也认出了贾货郎,先是非同小可的一惊,继而心中涌起一腔愤怒,使她霎时浑身发抖,但她还是将这样的心情强压下去了,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也不让座,只冷冷地说:“是你?……为什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沉默了片刻,贾货郎用低沉而近乎发抖的声调说:“我来看看你……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来向你赔罪的……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我愿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你的孽债!……”
“唉!这都是寅年卯月的老皇历了,翻它又有何用?”茶花脸上木然地说,“再说,嘿嘿,我放蛊将你的儿子毒死了,我们也算扯平了!”
“为什么毒死他?你应当毒死我才对!为什么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许久,茶花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毒死你?当初有人与我阿妈商量是打算暗中给你放蛊的,是我坚决反对才没有放成……唉,后来我才明白是我错误地相信了你,后悔已来不及了!这也许是天意的安排吧!”她抬头仰望着苍天,相信天上是有神灵的,“不过老天降灾,也从来不分好人坏人的。”
“你现在放我的蛊吧,我反正是将死的人了。你毒死我,我的心反而好受些!”
“放你的蛊?你倒是活该的!不过现在别说那样的话了。是你背叛我之后,我横下一条心走入邪门……我一生的罪孽也太深,如今哪怕神灵怪罪于我,我也金盆洗手,再不干那种蠢事了。我也没传人——如今谁还肯做那种事?……唉!我反正是黄土掩了半截身子的人了,什么都不在乎了!……”茶花仍不正眼看他,仿佛是对着天空诉说,说完才勾着脑袋撩起衣襟擦眼泪。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老货郎才又问:“你后来为什么不结婚?”
“结婚?嘿嘿……”茶花发出轻轻的冷笑声,“我的心早就死了,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我还会自讨苦吃么?况且后来我成了蛊娘……谁还敢娶我!”
老货郎打了个寒噤,但他还是禁不住问:“我们的事,你对小芹和毛伢子说过吗?”
“没有。过去小芹总是问起她的阿爸是谁,我就说,我与你阿爸成亲后,怀上你还不到两个月,他就得暴病死了。大概寨里人也不好告诉她真相……我们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的恩恩怨怨,我的撕肝裂肺的痛苦,就让它埋在心里、带到棺材里去吧,不要再去伤害儿女们的心了……”
“这倒也是。”老货郎默默地点头,“那年当我知道小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时,我虽然非常惊讶,但我还是尽量掩饰着,也没把内情告诉他们一对年轻人。”
过了很久,茶花忽又想起那件水獭皮衫,质问道:“那件獭皮衫……你为什么一直不穿,却又给了我?你是存心要伤我的心么?”
“不,绝对不是,我可对天发誓。年轻时我不需要穿它……后来,我想起它毕竟是你一针针一线线亲手给我缝制的,是我们过去那些刻骨铭心日子的纪念,也是我欠你情债的见证……我就将它珍藏起来。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你,我就有了负罪的感觉,这样也好……”
“但是,你可曾想到,我见了獭皮衫,明白了小芹和毛伢子是亲兄妹结婚,我心里有多么重的负罪感吗?”
“啊?……”贾货郎心里猛然一惊,连忙解释说,“其实,毛伢子并非我的亲骨血,他是玉花前夫的遗腹子。”
“哦……幸好原来是这样……”
不一会儿,小芹回来了,一见贾货郎,一声“阿爸”,就拥着贾货郎哭成个泪人儿……
两天过后,贾货郎觉得在这儿尴尬无聊,就又像个幽灵似的蹒跚地踏上了归途。只有小芹将他送出寨门,送出很远很远,直送到她与毛伢子蜷缩过一夜的那座破败了的凉亭,并叮嘱他保重身子。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她的亲阿爸呢!
贾货郎走后,茶花更变得麻木了,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家里不声不响,像一个木头人。这样的日子,直至上世纪六十年代走完她漫长人生的最后旅程……
她死了,这周围山寨最后的一个蛊娘死了,放蛊的恶习邪术也随她一道被埋进棺材里了!只是把太多的教训和思考永远留给了人们……
责编& 吴琼&&&
                 2003年9月6日-16日写于市文化局宿舍,原载2007年第九期
                 《章回小说》,并刊于福建省图书馆、天津图书馆、国防科大、河
                 北农大、中国矿业大学等单位的“电子期刊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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