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思想里为什么会出现思想.当我想这句话的时候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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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要写作文的时候,所想的完美作文会在我脑海中,但面对一张白纸脑子里所想的却、、、、成了雾,,空空的。。。我、、、、该怎么办?π_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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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生活中的细节
主要是你对优美的句子掌握得太少!多看看一些作文书!记住优美句子(最好抄下来)每天看一遍!
因为你看书少了思维不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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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脑袋里经常会去想做爱的画面。
发病时间:不清楚
为什么我脑袋里经常会去想做爱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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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回答(2)
擅长:内科,消化系统等相关疾病
这是一个人正常的表现,当你到了一定的年龄,你就会想着去尝试.~~~其实这都是因为雄性激素的增多而引起的,克制自己.不要去做傻事.多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看看书,上上网都可以.想多了反而不好....相信你可以很好的度过这个时期.补充:其实男女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因为受社会因素的影响都会显得比较早熟一点.人有的时候本来就需要,想要是很正常的,~~~不要总是觉得自己不正常,晚上睡觉前看看小说都可以,.看着想睡觉了闭上眼睛就可以了.~~~适当的自尉是可以.沉迷就不行了,那会养成一种习惯,给自己带来压力.这就会变成一种病.建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规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补充:“自慰——青年中60%~80%的人有自慰的行为,对这个行为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评价。在成熟而未结婚这段时间内,自慰是不违反道德、不伤害别人的行为,是正当的、正确的,不用内疚和担心。总的原则是,顺其自然。山洪来了,打开闸门放水,才不会水漫金山,当然若经常放水,到以后干旱时就没有蓄水了
擅长:擅长内科常见病及多发病的治疗,尤其是心内科,呼吸内科,消化内科的疾病。
您这个年龄正处在青春期,对性有好奇的想法,这样会耽误学习,建议您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可以干些别的分散一下这方面的注意力。
向医生提问
全国三甲医院,主任级名医在线坐诊已有124家三甲医院,828位主任医师在线答疑   我有久没有和朋友们联系了,一开始他们是拼命的找我,到了后来他们好象是没有什么耐心了,只好等我去找他们,。。。。。  我没有。。。。。。。。。。。。。(现在我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  只知道怎么很孤独,,需要人陪。。。。。。。。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所以我选择孤独,,,  没有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开心过了,记不清多久了,  现在我身边的都是一些新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我只有CS,,  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个和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感觉现在自己好象有点自闭症。。。。。。。。  也许是病态吧。。搞不清楚。。。。。。。。。。  我感冒了。。。。。。。。很不舒服,,,我很想他。。。。(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现在好累。。。。  明天在写吧。。。。。而且感冒了。不舒服。。。。。
楼主发言:43次 发图:0张 | 更多
  你失恋了吧,我们可以聊聊的。  我的OICQ号码是: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那不是最好的理由。
  不,我没有失恋,因为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借口!  你指什么。。。    我本想早点回家的,,可是又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
  有一段日子我每天都睡不好,是失眠症,大楷有一个多月只久,那段日子我很颓废。。。。。  近来又是这个样子,睡不着。。。。。。  其实也没有想什么,就是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表面看来我很开心,但是不是,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喜欢笑。。。。  笑。。。。。好象成了我的习惯动作了。。。。。  大家都分不清楚我什么时候是开心的笑。。。哈。。其实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就是笑。。。。。自己一个想事情的时候也是长长一个人笑。。。。  感冒2天了,吹空吹的。。。。  我很想睡觉。。。可是我知道我回家也睡不着。。。  可是现在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1年前我很喜欢和网友们神聊。。。  现在的我不喜欢在网上聊天。。。。。。  因为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所以很无趣。。。。。。。  我现在要下机了。。  网吧的通宵开了。。我要回家了。。。。
  今天起的很早,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一早就到天涯看帖子,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没有看进去什么。。。。。。。。。。。。。  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没有开始的结束!  好伤害呀?
  没有开始的结束!  好伤感呀?
  有过,同感
  我看了,不知道怎么说,QQ里聊吧,好好照顾自己,多喝水
  凡尘留心谢谢你。。。。。。。。。。。。。  现在我感觉好点了,至少还有天涯里的朋友关心我。。。。  我的QQ
    ?????    天涯的,怎么少见你呢?
  汪紫菱有机会咱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以后老婆陪着乖乖老公一辈子,不要再有了,好吗?
  你好,我已经发了请求
  写得太好了,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确实有点伤感。
  伤感只应该留在心底  说出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紫菱yj  我早就看天涯的帖子了。  只是以前的日子只知道玩,,没有写东西。。。  嘿嘿。人比较懒。。。。。。。。。。。。
  ------&凡尘留心  我已经通过验证了。。。。。。。。。。。。。。。  
  黑色雅痞     不。。。。。。。。我受不了拉。。。。。我好累。。。。。。。。。  
  6月5号阴天,心情忧郁。。。。    不知道做些什么,还是说说我为什么叫汪紫菱这个名字吧。。。。  我很喜欢她。。。  她是琼谣小说里的人物,《一帘悠蒙》。。。。。。    &---------------------------唉。。。。~!忽然见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依旧是。。。。。。。。。。。。。。      
  长长因为一些人,或是自己脑子走思,想要写的东西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我这个人很情绪话,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的举动长长让人无法接受,特别是影响自己的工作。。。这是最。。。    有人说我是小孩子,也许是吧,有时候自己无原无故的生气。。    搞不清楚怎么会事,。。。。。。。。。
    /06/98/Img.swf    好象是心底产生的共鸣。。。。。。。。。。。。。  
  不要以时间来衡量友谊,有些人一生难有知己,有些人却能一见如故!
  这个是正常的啊!!!!!你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打CS也发挥不出好的水平啊!!!!!!!  
  确实是的,本想陪他们郁闷郁闷的,没有想到自己发挥不出来,,  反到自己郁闷。。。。。。。。。    臭。。。。。。。
  你真的是失恋了。
  对不起,中午我不知道你怎么了,QQ里你也不说话,好好照顾自己,在QQ里给我留言吧
  对不起,中午我不知道你怎么了,QQ里你也不说话,好好照顾自己,在QQ里给我留言吧
  朋友!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开始的确是很伤心很伤心,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但是每件事都有它的过渡期,最难?的时间过去了!再回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姐姐妹妹站起来!!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子!:):)
  朋友!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开始的确是很伤心很伤心,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但是每件事都有它的过渡期,最难?的时间过去了!再回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姐姐妹妹站起来!!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子!:):)
  朋友!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开始的确是很伤心很伤心,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但是每件事都有它的过渡期,最难?的时间过去了!再回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姐姐妹妹站起来!!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子!:):)
你现在是不是知道,有这种经历的人还是蛮多的啊。既然大多的人都能抛开这段往事,那你又何乐而不为呢!就把它当成是个“肚中之气”一样,把它给放了吧!!!  
你不是说你常笑的吗!!那就再多开心一点,心情好了就什么都好了啦!!      
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你心中————相信我没错的!          
有空多联系吧!!!!!!!
Robin  Robin
  哎。Robin  我好象有说过笑是我的习惯动作,哼。。  这么不了解我。。。。    改天CS好好练练你。。。
  今天想坐下来写点东西,可是脑子很乱,刚敲几个字就不知道写什么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听这首:SAY FOREVER   /06/98/Img.swf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越过窗 看着长街 欢乐却无声 像一张卡片 灯光像繁星  灿烂整条街 思念的情绪 湿亮我的眼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围巾轻碰着唇边 有点暖的像亲吻的感觉  吐气变白烟 飘过了眉间 撞上了怀念 下了一阵雪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气氛太美 离你太远 有太多的幻觉  不能快乐 不能改变 cause baby I miss you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say forever   提供者--strawren    
  时间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还这样呀。
  你就不会让它变成是自然的笑啊!!    还说呢!!    就让时间来把它冲淡吧!!    我想再过几天你就会好起来了!!!!    祝:    
  汪紫菱的故事。。。    一帘幽梦   1    今夜家里有宴会。今夜家里有宴会,我却坐在书桌前面,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对着窗  上那一串串的珠帘发愣。珠帘!那些木雕的珠子,大的,小的,长圆形的,椭圆形的,一串  串的挂着,垂着,像一串串的雨滴。绿萍曾经为了这珠帘对我不满的说:  
“又不是咖啡馆,谁家的卧房用珠子作窗帘的?只有你,永远兴些个怪花样!”“你懂  什么?”我嗤之以鼻:“珠帘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你多念念诗词就知道了!”  
“哦!”绿萍微微一笑:“别亮招牌了,谁都知道咱们家的二小姐是个诗词专家!”  “算了!诗词的窍门都还没弄清楚就配称专家了?我还没有那样不害臊呢!”我抬了抬下  巴,又酸溜溜的接了几句:“诗词专家!你少讽刺人吧!亲友们没几个知道我这‘专家’  的,但是,却知道我家有个直升T大的才女!和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笨丫头!”“好了,好了!”  绿萍走过来,揉了揉我那满头短发,好脾气的说:“别懊恼了,考不上大学的人又不是只有  你一个,何况,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  
“只怕等你当大学教授的时候,我还在那儿考大学呢!”我嚷着说。“又胡说八道  了!”绿萍对我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真不了解你,紫菱,以你的聪明,你应该  毫无问题的考上大学,我想……”“你不用想,”我打断了她:“你永远想不清楚!因为没  有人能想清楚,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  
绿萍困惑的望着我,她的眼睛里有抹怜悯,有抹同情,还有抹深深的关切与温柔,她一  向就是个好心肠的姐姐!一个标准的姐姐!我笑了,对她潇脱的扬了扬眉毛:  
“够了,绿萍!你别那样愁眉苦脸的吧!告诉你,我并不在乎!考不上大学的人成千累  万,不是吗?我吗?我……”我望着窗上的珠帘,忽然间转变了话题:“你不觉得这珠帘很  美吗?别有一种幽雅的情调?你真不觉得它美吗?”  
绿萍瞪视着那珠帘,我知道,她实在看不出这珠帘有什么“情调”和“美”来。但是,  她点了点头,柔声的,安静的说:“是的,仔细看看,它确实挺有味道的!”  
这就是姐姐,这就是绿萍,温柔,顺从,善良,好心的姐姐。她并不是由心底接受了这  珠帘,她只是不愿泼我的冷水。绿萍,她一生没泼过任何人的冷水,功课好,人品好,长相  好,父母希望她品学兼优,她就真的“品学兼优”,父母希望她在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她  就真的不谈恋爱。她该是天下父母所希望的典型儿女!难怪,她会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也  难怪,我会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了。  
珠帘别有情调,珠帘幽雅美丽,珠帘是诗词上的东西,珠帘像一串串水滴……而我现  在,却只能对着这珠帘发呆。因为,今晚家里有宴会。宴会是为了绿萍而开的。今年暑假,  绿萍拿到了大学文凭,我拿到了高中文凭,父亲本就想为我们姐妹俩请次客,但我正要参加  大专联考,母亲坚持等我放榜后,来一个“双喜临门”。于是,这宴会就拖延了下来,谁知  道联考放榜,我却名落孙山,“双喜”不成,变成了“独悲”。这份意外的“打击”,使母  亲好几个月都振作不起来。这样,转眼间,秋风起兮,转眼间,冬风复起,绿萍又考进了一  个人人羡慕的外国机构,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这使母亲又“复活”了,又“兴奋”了。绿  萍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用她的光芒,来掩盖我的暗淡。母亲忘了我落榜带给她的烦恼,也  忘了这份耻辱,她广发了请帖,邀请了她的老同学,干姐妹,老朋友,世交,以及这些人的  子女,姐姐的同学……济济一堂,老少皆有……这是个盛大的宴会!而我,我只好对着我的  珠帘发呆。  
快七点钟了,客厅里已经人声鼎沸,我不知道几点钟开席,我只觉得肚子里叽哩咕噜  叫。我想,我该到厨房里去偷点儿东西吃的,我总不能饿着肚子,整晚看我的珠帘,这样下  去,我会把那些珠子幻想成樱桃,汤圆,椰子球,鱼丸和巧克力球了!或者,我也可以若无  其事的出去参加宴会,去分享我姐姐的成功。但是,我如何去迎接那些伯伯叔叔阿姨婶婶们  同情的眼光,还有,那楚家!天哪,我已经听到楚伯母那口标准的京片子,在爽朗的高谈阔  论了!那么,同来的必然有楚濂和楚漪了!那对和姐姐同样光芒四射的、“品学兼优”的兄  妹,那漂亮潇洒的楚濂,那高雅迷人的楚漪!天,算了!我叹口长气,我宁愿忍受着肚子  饿,还是乖乖的坐在这儿发呆吧!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可是,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很敏锐,  鼻子闻到了炸明虾的香味,耳朵听到了碗盘的叮当。今晚因为人太多,吃的是自助餐,美而  廉叫来的,听说美而廉的自助餐相当不坏,闻闻香味已经可以断定了。闭上眼睛,我想像着  他们端着盘子,拿着菜,分散在客厅四处,一面吃,一面聊着天。当然,绿萍会出足风头,  带着她文雅而动人的微笑,周旋在众宾客之间!母亲会不停的向客人们叙述姐姐的光荣历  史。哎!那种滋味一定和当明星差不多的,绿萍,她生下来就是父母手中的一颗闪亮的星星!  
我饿了。我相当无聊。我的肚子在叫。我开始觉得那珠帘实在没有什么“情调”了。  
我叹气,我靠进椅子里,我把脚高高的架在书桌上,我歪头,我做鬼脸,我咬嘴唇,我  背诗……我突然直跳起来,有人在敲我的房门。“是谁?”我没好气的问。  
门被推开了,是父亲!  
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他身后阖拢,他一直走向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我噘着嘴,瞪  视着他。他对我眨眨眼睛,我也对他眨眨眼睛,然后,他笑了起来:  
“你准备饿死吗?鬼丫头?”他问。  
我歪着头,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该死!”他诅咒起来,抓住我的肩,重重的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居然没有换衣  服,没有化妆,你像个丑小鸭,看你那头乱蓬蓬的头发……要命!我从没有希望你像你的姐  姐,因为你是你!你不高兴吃饭,不高兴参加宴会,我也懒得勉强你。但是,你躲在这儿饿  肚子,我看着可不舒服,这样吧,”他想了想:“我去偷两盘菜来,我陪你在屋里吃吧!我  知道你这鬼丫头是最挨不了饿的!”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揽住父亲的脖子,我亲了亲他的面颊。抓住他的手,我高兴  的说:  
“好爸爸,你总算给我送梯子来了,我正没办法下台阶呢!现在,走吧!我们参加宴会  去!我已经快饿死了!”  
“你决定了?”父亲斜睨着我:“你那些该死的自卑感还在不在作崇?”“当肚子饿的  时候,自卑感总是作不了什么祟的!”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你不怕外面有老虎会吃了  你?”父亲笑着问。  
“我现在可以吃得下一只老虎!只怕我先把它吃了!”我瞪着眼说。父亲大笑了起来。  笑停了,他深深的注视着我,用手摸摸我的短发,他点点头,慢吞吞的说:  
“告诉你,紫菱,你不是你姐姐,但是,你一直是我的宝贝!去!梳梳你的头发,我们  参加宴会去!今天来了很多有趣的客人,记得费云舟叔叔吗?他把他弟弟也带来了,一个好  风趣的人,你一定喜欢听他吹牛!还有陶剑波,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他正对你姐姐展开攻势  呢,还有许家姐妹,章家全家,楚濂、楚漪……你要是不出去呀,错过许多有趣的事,那就  算你自己倒楣!”我闪电般冲到梳妆台前,拿起发刷,胡乱的刷了刷我的短发,我的头发是  最近才烫的,清汤挂面的学生头烫不出什么好花样来,我弄了满头乱蓬蓬的大发萍!下意识  的昂高了下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花格子的衬衫,下面是条牛仔裤,可真不像宴会的  服装。但是,管他呢!我是我,不是绿萍!回过头来,我挽住父亲的胳膊,大声的说:  
“走吧!”父亲上上下下的看看我,笑着。  
“就这样吗?”他问。“是的,我是只变不成天鹅的丑小鸭!”  
父亲笑得开心。“那么,走吧!你马上可以尝到咖哩牛肉和生炸明虾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很没面子,咽得“咕嘟”一声,好响好响,我看看父亲,父亲也正嘲  弄似的看着我,我做了个鬼脸,父亲回了我一个鬼脸,然后……  
我们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大踏步的走进客厅。  
  一帘幽梦     2   一走进客厅,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住了。  
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没想到如此热闹,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到处都是笑语喧哗。人群东  一堆西一堆的聚集着,拥挤着,喧嚣着,美而廉的侍者穿梭其间,碗盘传递,筹交错。我一  眼就看出客人分成了明显的两类,一类是长一辈的,以母亲为中心,像楚伯母,陶伯母,章  伯母……以及伯伯、阿姨们,他们聚在一块儿,热心的谈论着什么。楚伯母、陶伯母、何阿  姨和妈妈是大学同学,也是结拜姐妹,她们年轻时彼此竞争学业,炫耀男朋友,现在呢,她  们又彼此竟争丈夫的事业,炫耀儿女。还好,爸爸在事业上一直一帆风顺,没丢她的脸,绿  萍又是那么优异,给她争足了面子,幸好我不是她的独生女儿,否则她就惨了!另一类是年  轻的一辈,以绿萍为中心,像楚濂、楚漪、陶剑波、许冰洁、许冰清……和其他的人,他们  聚集在唱机前面,正在收听着一张汤姆琼斯的唱片。陶剑波又带着他那刻不离身的吉他,大  概等不及的想表演一番了。看样子,今晚的宴会之后,少不了要有个小型舞会,说不定会闹  到三更半夜呢!  
我和父亲刚一出现,费云舟叔叔就跑了过来,把父亲从我身边拉走了,他们是好朋友,  又在事业上有联系,所以总有谈不完的事情。父亲对我看看,又对那放着食物的长桌挤了挤  眼睛,就抛下了我。我四面看看,显然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本来,渺小如  我,又值得何人注意呢!没人注意也好,免得那些叔叔伯伯们来“安慰”我的“落第”。  
我悄悄的走到桌边,拿了盘子,装了满满的一盘食物。没人理我,我最起码可以不受注  意的饱餐一顿吧!客厅里的人几乎都已拿过了食物,所以餐桌边反而没有什么人,装满了盘  子,我略一思索,就退到了阳台外面。这儿,如我所料,没有任何一个人,我在阳台上的藤  椅上坐下来,把盘子放在小桌上,开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室内笑语喧哗,这儿却是个安静的所在。天边,挂着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  星,缀在广漠无边的穹苍里。空气是凉而潮湿的,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寒意,我那件单薄  的衬衫,实在难以抵御初冬的晚风。应该进屋里去吃的!可是,我不要进去!咬咬牙,我大  口大口的吞咽着咖哩牛肉和炸明虾。肚子吃饱了,身上似乎也增加了几分暖意,怪不得“饥  寒”两个字要连在一块儿说,原来一“饥”就会“寒”呢!  
我风卷残云般的“刮”光了我的碟子,大大的叹了口气。把碟子推开,我舔舔嘴唇,喉  咙里又干又辣,我忘了拿一碗汤,也忘了拿饮料和水果,我瞪着那空碟子,嘴里叽哩咕噜的  发出一连串的诅咒:“莫名其妙的自助餐,自助个鬼!端着碟子跑来跑去算什么名堂?又不  是要饭的!简直见鬼!……”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个人影遮在我的面前,一碗热汤从桌面轻轻的推了过来,一个陌  生的、男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你会需要一点喝的东西,以免噎着了!”  
我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那个男人。我接触了一对略带揶揄的眼光,一张不  很年轻的脸庞,三十五岁?或者四十岁?我不知道,我看不出男人的年龄。月光淡淡的染在  他的脸上,有对浓浓的眉毛和生动的眼睛,那唇边的笑意是颇含兴味的。“你是谁?”我  问,有些恼怒。“你在偷看我吃饭吗?你没有看过一个肚子饿的人的吃相吗?”  
他笑了。拉了一张椅子,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不要像个刺猬一样张开你的刺好不好?”他说:“我很欣赏你的吃相,因为你是不折  不扣的在‘吃’!”  
“哼!”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桌上那碗汤,老实不客气的喝了一大口。放下汤  来,我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他。“我不认识你。”我说。“我也不认识你!”他说。  
“废话!”我生气的说:“如果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不会认识我!”“那也不尽  然,”他慢吞吞的说:“伊丽莎白泰勒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她!”“当然我不会是伊丽莎白  泰勒!”我冒火的叫:“你是个很不礼貌的家伙!”“你认为你自己相当礼貌吗?”他笑着  问,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望望我:“我可以抽烟吗?”“不可以!”我干干脆脆的  回答。  
他笑笑,仿佛我的答复在他预料之中似的,他把烟盒和打火机又放回到口袋里。“你的  心情不太好。”他说。  
“我也没有招谁惹谁,我一个人躲在这儿吃饭,是你自己跑来找霉气!”“不错。”他  也用手托着下巴,望着我,他眼里的揶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诚恳而关怀的眼光,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你很好奇啊?”我冷冰冰的。  
“我只代主人惋惜。”“惋惜什么?”“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  人的!”  
天哪!他竟以为我是个客人呢!我凝视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难得,居然也会  笑!”他惊叹似的说:“可是,你笑什么?”“笑你的热心,”我说:“你是在代主人招待  我吗?你是主人的好朋友吗?”“我第一次来这儿。”他说。  
“我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这儿的熟客?”  
“是的。”我玩弄着桌上的刀叉,微笑着注视着他。“熟得经常住在这儿。”“那么,  你为什么不和那些年轻人在一块儿?你听,他们又唱又弹吉他的,闹得多开心!”  
我侧耳倾听,真的,陶剑波又在表演他的吉他了,他弹得还真不坏,是披头最近的曲子  “嗨!裘!”但是,唱歌的却是楚濂的声音,他的声音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那带着磁性  的、略微低沉而美好的嗓音,我从小听到大的声音!帮他和声的是一群女生,绿萍当然在  内。楚濂,他永远是女孩子包围的中心,就像绿萍是男孩子包围的中心一样。他们和得很  好,很熟练。我轻咬了一下嘴唇。  
“瞧!你的眼睛亮了,”我的“招待者”说,他的目光正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为什  么不进去呢?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歌唱的!”“你呢?”我问:“你又为什么不参  加他们呢?”  
“我已不再是那种年龄了!”  
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我看你一点也不老!”  
他笑了。“和你比,我已经很老了。我起码比你大一倍。”  
“胡说!”我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告诉你,我只是穿得随便一点,  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九岁了!”  
“哈!”他胜利的一扬眉。“我正巧说对了!我比你大一倍!”  
我再打量他。“三十八?”我问。他含笑点头。“够老吗?”他问。我含笑摇头。“那  么,我还有资格参加他们?”  
我点头。“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参加他们吗?”  
我斜睨着他,考虑着。终于,我下定决心的站了起来,在我的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因为  我忘记拿餐巾纸了。我一面点头,一面说:“好吧,仅仅是为了你刚才那句话!”  
“什么话?”他不解的问。  
“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人的!”我微笑的说。“嗨!”他叫:  “你的意思不是说……”  
“是的,”我对他弯了弯腰。“我是汪家的老二!你必定已经见过我那个聪明、漂亮、  温柔、文雅的姐姐,我呢?我就是那个一无可取的妹妹!你知道,老天永远是公平的,它给  了我父母一个‘骄傲’,必定要给他们另一份‘失意’,我,就是那份‘失意’。”这次,  轮到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我想,”他慢吞吞的说:“这份‘失意’,该是许多人求还求不来的!”“你不  懂,”我不耐的解释,主动的托出我的弱点:“我没有考上大学。”“哈!”他抬高眉毛:  “你没有考上大学?”他问。  
“是的!连最坏的学校都没考上。”  
“又怎么样呢?”他微蹙起眉,满脸的困惑。  
“你还不懂吗?”我懊恼的嚷:“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没考上大学就是耻辱,姐姐是  直升大学的,将来要出国,要深造,要拿硕士,拿博士……,而我,居然考不上大学!你还  没懂吗?”他摇头,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柔。  
“你不需要念大学,”他说:“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人生的学  问,并不都在大学里,你会从实际的生活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站着,瞠视着他。“你是谁?”这是我第二次问他了。  
“我姓费,叫费云帆。”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你是费云舟叔叔的弟弟。”我轻吁了一声:“天哪,我该  叫你叔叔吗?”  
“随你叫我什么,”他又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但是,我该叫你什么?汪  家的失意吗?”  
我笑了。“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色的菱花,我准是出生在菱角花开的季节。”  “紫菱,这名字叫起来满好听,”他注视我。“现在,你能抛开你的失意,和我进到屋子里  去吗?如果再不进去,你的鼻子要冻红了。”我又笑了。“你很有趣,”我说:“费——见  鬼!我不愿把你看作长辈,你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叫我‘费见鬼’!”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大笑了,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拂了拂,我高兴的说:“我们进去吧!费云  帆!”  
他耸耸肩,对我这连名带姓的称呼似乎并无反感,他看来亲切而愉快,成熟而洒脱,颇  给人一种安全信赖的感觉。因此,当我跨进那玻璃门的时候,我又悄悄的说了句内心深处的  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己并不在乎没考上大学,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的‘在乎’而已。”  
他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我们走了进去,正好那美而廉的侍者在到处找寻我的碟子和汤碗,我指示了他。如我所  料,客厅里的景象已经变了,餐桌早已撤除,房间就陡然显得空旷了许多。长一辈的客人已  经告辞了好几位,现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费云舟、何阿姨等人。而楚濂、陶剑波等年  轻的一代都挤在室内,又唱又闹。陶剑波在弹吉他,楚濂和绿萍在表演探戈,他们两人的舞  步都优美而纯熟,再加上两人都出色的漂亮,在客厅那柔和的灯光下,他们像一对金童玉  女。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发亮的看着他们,就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一  颤。费云帆没有忽略我的颤动,他回头望着我:  
“怎么了?你?”“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风,不能适应里面的热空气。”我说,看着楚濂  和绿萍。“看我姐姐!”我又说:“因为她名叫绿萍,所以她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她不是非  常非常美丽吗?”  
真的,绿萍穿着一件翠绿色软绸质料的媚嬉装,长裙曳地,飘然若仙。她披垂着一肩长  发,配合着楚濂的动作,旋转,前倾,后仰,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韵律。她的面孔发红,目  光如醉,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楚濂呢?他显然陶醉在那音乐里,陶醉在那舞步里,或  者,是陶醉在绿萍的美色里。他的脸焕发着光采。费云帆对绿萍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是的,你的姐姐很美丽!”  
“确实是汪家的骄傲吧?”  
“确实。”他看着我。“可是,你可能是汪家的灵魂呢!”  
“怎么讲?”我一愣。“你生动,坦白,自然,俏皮,敏锐,而风趣。你是个很可爱的  女孩,紫菱。”我怔了好长一段时间,呆呆的看着他。  
“谢谢你,费云帆,”我终于说:“你的赞美很直接,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很喜欢  听。”  
他微笑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父亲和费云舟大踏步的向我们走来了。费云舟叔叔  立刻说:  
“云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在到处找你。”  
“我吗?”费云帆笑着:“我在窗外捡到一个‘失意’。”  
我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回答?!父亲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笑着看看我,再看看费云  帆。  
“你和费叔叔谈得愉快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欧洲的那些趣事?和他的女朋友们?”  
我惊奇的看着费云帆,我根本不知道他刚从欧洲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的什么女朋友!我  们的谈话被母亲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快步的向我走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啊呀,紫菱,你就不能穿整齐一点儿吗?瞧你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整个晚上跑到那  里去了?快,过来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你越大越没规矩,连礼貌都不懂了吗?这位小费  叔叔,你见过了吧?”我再对那位“小费叔叔”投去一瞥,就被母亲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  楚伯母高贵斯文,她对我温和的笑着,轻声说:  
“为什么不去和他们跳舞呢?”  
“因为我必须先来和你们‘打招呼’。”我说。  
楚伯母“噗哧”一笑,对母亲说:  
“舜涓,你这个小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像展鹏了。”  
展鹏是父亲的名字,据说,年轻时,他和母亲、楚伯母等都一块儿玩过,我一直奇怪,  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没有娶楚伯母,或者,因为他没追上,楚伯伯是个漂亮的男人!  
“还说呢!”母亲埋怨的说:“展鹏什么事都惯着她,考不上大学……”天哪!我翻翻  白眼,真想找地方逃走。机会来了。楚濂一下子卷到了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的拉住了我,大  声的、愉快的、爽朗的叫着:“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紫菱?快来跳舞!我要看看你的舞步  进步了没有!”我被他拉进了客厅的中央,我这才发现,陶剑波已经抛下了他的吉他,在和  绿萍跳舞。唱机里播出的是一张“阿哥哥”,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跳。音乐疯狂的响着,  人们疯狂的跳着。这轻快的、活泼的空气立刻鼓舞了我,我开始放开性子跳了起来。楚濂对  我鼓励的一笑,说:  
“我要把‘落榜’的阴影从你身上连根拔去!紫菱,活泼起来吧!像我所熟悉的那个小  野丫头!”  
我忽然觉得眼眶湿润。楚濂,他那年轻、漂亮的脸庞在我眼前晃动,那乌黑晶亮的眼  睛,那健康的、褐色的皮肤,那神采飞扬的眉毛……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我,  绿萍,楚濂,楚漪整天在一块儿玩,在一块儿疯,绿萍总是文文静静的,我总是疯疯癫癫  的,于是,楚濂叫绿萍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头”。一晃眼间,我们都大了,绿萍已  经大学毕业,楚漪也念了大学三年级,楚濂呢,早已受过预备军官训练,现在是某着名建筑  公司的工程师了。时间消逝得多快!这些儿时的伴侣里只有我最没出息,但是,楚濂望着我  的眼睛多么闪亮呵!只是,这光芒也为绿萍而放射,不是吗?好一阵疯狂的舞动。然后,音  乐变了,一支慢的华尔滋。楚濂没有放开我,他把我拥进了怀里,凝视着我,他说:  
“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我保证你并没有找过我!”我笑着说。  
“假若你再不出现,我就会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绿萍被陶剑波抢走?恐怕,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守绿  萍了。否则,你应该早就看到了我,因为我一直在阳台上。”  
“是吗?”他惊奇的说。“我发誓一直在注意……”  
绿萍和陶剑波舞近了我们,绿萍对楚濂盈盈一笑,楚濂忘了他对我说了一半的话,他回  复了绿萍一个微笑,眼光就一直追随着她了。我轻嘘了一口气。  
“楚濂,”我说:“你要不要我帮你忙?”  
“帮我什么忙?”“追绿萍呀!”他瞪视我,咧开嘴对我嘻笑着。  
“你如何帮法?”他问。  
“马上就可以帮!”我拉着他,舞近陶剑波和绿萍,然后,我很快的对绿萍说:“绿  萍,我们交换舞伴!”  
立刻,我摔开了楚濂,拉住了陶剑波。绿萍和楚濂舞开了,我接触到陶剑波颇不友善的  眼光:  
“小鬼头!你在搞什么花样?”他问。  
“我喜欢和你跳舞,”我凄凉的微笑着。“而且,我也不是小鬼头了!”“你一直是个  小鬼头!”他没好气的说。  
“那么,小鬼头去也!”我说,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跺脚,诅咒。但是,只一会儿,  他就和楚漪舞在一块儿了。我偷眼看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他们拥抱得很紧,他的唇几乎  贴着她的耳际,他正在对她低低的诉说着什么。绿萍呢?她笑得好甜,好美,好温柔。  
我悄悄的退到沙发边,那儿放着陶剑波的吉他。我抱起吉他,轻轻的拨弄着琴弦,那弦  声微弱的音浪被唱片的声音所吞噬了。我的姐姐在笑,楚濂的眼睛闪亮,童年的我们追逐在  山坡上……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来。  
“给我那个吉他!”他说。  
我茫然的看看他,那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费云帆。  
我把吉他递给了他。“跟我来!”他说,站起身子。  
我跟他走到玻璃门外,那儿是我家的花园,夜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冬青树的  影子,耸立在月光之下。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着吉他,他拨出一连串动人的音  浪,我惊愕的坐在他身边,瞪视着他。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我说。  
“在国外,我可以在乐队中做一个职业的吉他手。”他轻描淡写的说,成串美妙的音符  从他指端倾泻了出来。我呆住了,怔怔的望着他。他抬眼看我,漫不经心的问:“要听我唱  一支歌吗?”“要。”我机械化的说。  
于是,他开始和着琴声随意的唱:  
“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  
她心中有着无数秘密,  
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  
……”  
我张大了眼睛,张得那样大,直直的望着他。他住了口,望着我,笑了。“怎样?”他  问。“你——”我怔怔的说:“是个妖怪!”“那么,你愿意和这妖怪进屋里去跳个舞吗?”  
“不,”我眩惑而迷惘的说:“那屋里容不下‘失意’,我宁可坐在这儿听你弹吉他。”  
他凝视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但是,别那样可怜兮兮的好不好?”他问。  
“我以为我没有……?”我嗫嚅的说着。  
他对我慢慢摇头,继续拨弄着吉他,一面又漫不经心的,随随便便的唱着:  
“……  
她以为她没有露出痕迹,  
但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  
……”  
我凝视着他,真的呆了。  
          
  一帘幽梦   3  
宴会过去好几天了。绿萍也开始上班了。事实上,绿萍的上班只是暂时性的,她早已准  备好出国,考托福对她是易如反掌的事,申请奖学金更不成问题。她之所以留在国内,一方  面是母亲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一年。另一方面,与她的终身大事却大有关系,我可以打赌,  百分之八十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楚濂!  
楚濂为什么该死呢?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清早母亲就告诉我说:“我已经和楚伯  母,以及楚濂讲清楚了,以后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楚濂来帮你补习数理和英文!准备明年  重考!大学,你是无论如何要进的!”  
“妈,”我蹙着眉说:“我想我放弃考大学算了!”  
“什么话?”母亲大惊失色的说:“不考大学你能做什么?连嫁人都没有好人家要你!”  
“除了考大学和嫁人以外,女孩子不能做别的吗?”我没好气的说。“什么机关会录取  一个高中生?”母亲轻蔑的说:“而且,我们这样的家庭……”“好了,好了,”我打断  她:“我去准备,明年再考大学,行吗?”母亲笑了。“这才是好孩子呢!”“可是,”我  慢吞吞的说:“假若我明年又没考上,怎么办呢?”“后年再考!”母亲斩钉断铁的说。  
“那么,你还是趁早帮我准备一点染发剂吧!”  
“染发剂?”母亲怪叫。“什么意思?”  
“假若我考了二十年还没考上,那时候就必须用染发剂了,白着头发考大学总不成样  子!”  
母亲瞪大眼睛,望着我,半天才“哎”了一声说:  
“你可真有志气!紫菱,你怎么不能跟你姐姐学学呢?她从没有让我这样操心过!”  
“这是你的失策。”我闷闷的说。  
“我的失策?你又是什么意思?”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  
“满好生了绿萍,就别再生孩子!谁要你贪心不足,多生了这么一个讨厌鬼!”母亲愣  在那儿了,她的眼睛瞪得那样大,好像我是个她从没有见过的怪物,过了好久,她才咬着牙  说了句:  
“你实在叫人难以忍耐!”  
转过身子,她向门外走去,我闷闷的坐在那儿,对着我的珠帘发呆。听着房门响,我才  倏然回头,叫了一声:  
“妈!”  
母亲回过头来。“对不起,”我轻声的说:“我并不是有意的!”  
母亲折回到我面前来,用手揽住了我的头,她抚弄我的头发,像抚弄一个小婴儿。温柔  的,慈祥的,而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她叹口气说:“好孩子,我知道你考不上大学,心里不  舒服。可是,只要你用功,你明年一定会考上,你的聪明,绝不比绿萍差,我只是不明白你  怎么一天到晚要对着窗子发呆的!你少发些呆,多看点书,就不会有问题了。以后有楚濂来  帮你补习,你一定会进步很快的!”“楚濂,”我咬咬嘴唇,又开始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舌  头。“他并没有兴趣帮我补功课,他不过是来追求绿萍的而已!”  
母亲笑了。“小丫头!”她笑骂着:“你心里就有那么多花样!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  么,反正他说他乐意帮你补习!”  
“他?”我低语。“乐意才有鬼呢!”  
好了,今晚就是星期一,楚濂该来帮我补课的日子,我桌上放着一本英文高级文法,但  是,我已对着我那珠帘发了几小时的呆。那珠帘,像我小时候玩的弹珠,他们说,女孩子不  该爬在地上玩弹珠,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玩得又准又好,连楚濂和陶剑波这些男孩子们都  玩不过我。那时,我又矮又小,整天缠着他们:“楚哥哥,跟我玩弹珠!”  
“你太小!”他骄傲的昂着头,比我大五岁,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大截。“我不小!”我  猛烈的摇头,把小辫子摇得前后乱甩,一直摇散了为止。“如果你不和我玩,我会放声大  哭,我说哭就哭,你信不信?”“我信!我信!”他慌忙说,知道我不是虚声恐吓。“我怕  你,鬼丫头!”于是,我们爬在地上玩弹珠,只一会儿,我那神乎其技的本事就把他给镇住  了,他越玩越起劲,越玩越不服气,我们可以一玩玩上数小时,弄了满身满头的尘土。而我  那美丽的小姐姐,穿着整齐的衣裙,和楚漪站在一边儿观战,嘴里不住的说:“这有什么好  玩呢?楚濂,你说好要玩扮家家的,又打起弹珠来了!”“不玩不行嘛,她会哭嘛!”楚濂  说,头也不抬,因为他比我还沉迷于玩弹珠呢!  
“她是爱哭鬼!”楚漪慢条斯理的说。  
爱哭鬼?不,我并不真的爱哭,我只在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才哭,真正碰到什么大事我却  会咬着牙不哭。那年楚濂教我骑脚踏车,我十岁,他十五。他在后面推着车子,我在前面飞  快的骑,他一面喘吁吁的跑,一面不住口的对我嚷:  
“你放心,我扶得稳稳的,你摔不了!”  
我在师大的操场上学,左一圈右一圈,左转弯,右转弯,骑得可乐极了,半晌,他在后  面嚷:  
“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五圈没有碰过你的车子了,你根本已经会骑了!”我蓦然回头,  果然,他只是跟着车子跑而已。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哇呀”的尖叫了一声,就连人带车子  滚在地上。他奔过来扶我,我却无法站起身来,坐在地上,我咬紧牙关不哭,他卷起我的裤  管,满裤管的血迹,裤子从膝盖处撕破,血从膝盖那儿直冒出来,他苍白着脸抬头看我,一  叠连声的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忍着眼泪,冲着他笑。  
“我不痛,真的!”我说。  
他望着我,我至今记得他那对惊吓的、佩服的、而又怜惜的眼光。噢!童年时光,一去  难回。成长,居然这样快就来临了。楚濂,不再是那个带着我疯,带着我闹的大男孩子,他  已是个年轻的工程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母亲说的。昨晚我曾偷听到她在对父亲说:  
“楚濂那孩子,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们和楚家的交情又非寻常可比,我想,他和绿  萍是标标准准的一对,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如果和楚濂能订下来,我也就了了  一件心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和楚濂吗?我瞪视着窗上的那些珠子,大的,小  的,一粒一粒,一颗一颗,像我的玻璃弹珠!那些弹珠呢?都遗失到何处去了?我的童年  呢?又遗失到何处去了?有门铃响,我震动了一下,侧耳倾听,大门打开后,楚濂的摩托车  就喧嚣的直驶了进来。楚濂,他是来帮我补习功课?还是来看绿萍?我坐着不动,我的房门  阖着,使我无法听到客厅里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绿萍正坐在客厅里,为了我的“补习”,  她换过三套衣服。我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我的英文文法上面,我瞪视着那分针的移动,五  分,十分,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时间过得多慢呀,足足四十五分钟以  后,终于有脚步声奔上楼梯,接着,那“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夸张的响了起来,每一声都震  动了我的神经。  
“进来吧!”我嚷着。门开了,楚濂跑了进来。关上门,他一直冲到我的身边,对着我  嘻笑。“哈,紫菱,真的在用功呀”  
我慢吞吞的把手表戴回到手腕上,瞪视着他那张焕发着光采的脸庞,和那对流转着喜悦  的眼睛。楼下的四十五分钟,已足以使这张脸孔发光了,不是吗?我用手托住下巴,懒洋洋  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用功?”  
“你不是在看英文文法吗?”他问,拖过一张椅子,在我书桌边坐了下来。“人总是从  表面看一件事情的,是不是?”我问,眯起眼睛来凝视他。“英文文法书摊在桌上,就代表  我在用功,对不对?”他注视我,那么锐利的一对眼睛,我觉得他在设法“穿透”我!“紫  菱,”他静静的说:“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我反问,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他再仔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别傻了,紫菱,”他用手指在我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我  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不够了解吗?你的喜怒哀乐永远是挂在脸上的!”“哼!”我扬扬  眉毛:“你了解我?”  
“相当了解。”他点着头。  
“所以你认为我一直在用功?”  
他把身子往后仰,靠进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他用笔端轻敲着嘴唇,深思的注  视着我。天哪,我真希望他不要用这种神情看我,否则,我将无法遁形了。  
“显然,你不在看书了?”他说:“那么,你在干什么呢?望着你的珠帘作梦吗?”我  一震。“可能。”我说。“梦里有我吗?”他问,斜睨着我,又开始咧着嘴,微笑了起来。  可恶!“有你。”我说:“你变成了一只癞蛤蟆,在池塘中,围着一片绿色的浮萍又跳又  叫,呱呱呱的,又难听,又难看!”  
“是吗?”他的笑意更深了。  
“是。”我一本正经的。  
他猛的用铅笔在我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收起了笑容,他紧盯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你  梦里有我,我应该是只青蛙,而不是癞蛤蟆。”  
“老实说,我不认为青蛙和癞蛤蟆有多大区别。”  
“你错了,癞蛤蟆就是癞蛤蟆,青蛙却是王子变的。”“哈!”我怪叫:“你可真不害  臊呵!你是青蛙王子,那位公主在那儿?”“你心里有数。”他又笑了。  
是的,我心里有数,那公主正坐在楼下的客厅里。青蛙王子和绿色的浮萍!我摔了摔  头,我必定要摔掉什么东西。我的弹珠早已失落,我的童年也早已失落,而失去的东西是不  会再回来的。我深吸了口气,或者我根本没失落什么,因为我根本没有得到过。他重重的咳  了一声,我惊愕的抬眼看他。  
“你相当的心不在焉呵!”他说,俯近了我,审视着我。“好了,告诉我吧,你到底在  烦恼些什么?”  
我凝视着他,室内有片刻的沉静。  
“楚濂!”终于,我叫。  
“嗯?”“我一定要考大学吗?”我问。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他不假思索的说。  
“你不认为念大学是我的必经之路吗?”  
他不再开玩笑了,他深思的望着我,那面容是诚恳、严肃、而真挚的。他慢慢的摇了摇  头。  
“只有你母亲认为你必须念大学,事实上,你爱音乐,你爱文学,这些,你不进大学一  样可以学的,说不定还缩短了你的学习路程。可是,我们很难让父母了解这些,是不是?你  的大学,就像我的出国一样。”  
“你的出国?”“我母亲认为我该出国,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只是我们父母的虚荣  心而已,他们以为有个儿子留学美国就足以夸耀邻里,殊不知我们的留学生在外面洗盘子,  卖劳力,看洋人的脸色生活,假若我们的父母都看到他们子女在国外过的生活,我不知道他  们还能剩下多少的虚荣心!”  
“那么,楚濂,你不想出国吗?”  
“我想的,紫菱。”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当我赚够了钱,我要去  国外玩,现在,我不愿去国外受罪。”“那么,你是决定不去留学了?”  
“是的,我已决定做个叛徒!”  
“那么,”我抽口气:“你的思想和我母亲又不统一了,绿萍是要出国的,如果你不出  国,你和绿萍的事怎么办呢?”  
他怔了怔,深深的望着我。  
“喂,小姑娘,”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别为我和你的姐姐操心,好吗?”  
“那么,”我继续问:“你和绿萍是已经胸有成竹了?你们‘已经’讨论过了?”“天  哪!”他叫:“紫菱,你还有多少个‘那么’?”  
“那么,”我再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他点头。我阖拢了桌上的英文文法。  
“帮我做一个叛徒,”我说:“我不想再去考大学,也不想念大学。”他对我端详片  刻。“你会使你的母亲失望。”他慢慢的说。“你不是也使你的母亲失望吗?如果你不出国  留学的话。我想,虽然母亲生下了我们,我们却不能因此而照着母亲订下的模子去发展,去  生活,我们的后半生属于我们自己的,不是吗?”他沉默着,然后,他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常常想的问题,紫菱。”他说:“我们为谁而活着?为我们父母?还是为我  们自己?可是,紫菱,你不能否认,父母代我们安排,是因为他们爱我们,他们以为这样是  在帮助我们。”“许多时候,爱之足以害之。”  
他又凝视我,过了许久,他轻轻的说:  
“紫菱,你不是个顽皮的小丫头了!”  
“我仍然顽皮,”我坦白的说:“但是,顽皮并不妨碍我的思想,我告诉你,我每天坐  在房里,一点儿也不空闲,我脑子里永远充斥着万马奔腾的思想,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思  想,如果我说出来,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了解,我常觉得,我是有一点儿疯狂的。我把  这些思想,笼笼统统的给了它一个称呼。”“什么称呼?”他很有兴味的望着我。  
“一帘幽梦。”我低声说。  
“一帘幽梦?”“是的,你看这珠帘,绿萍不懂我为什么用珠子作帘子,她不能了解每  颗珠子里有我的一个梦,这整个帘子,是我的一帘幽梦。”我摇头。“没有人能了解的!”  
他盯着我,他的眼睛闪亮。“讲给我听,试试我的领悟力。”  
讲给他听?试试他的领悟力?我眯起眼睛看他,再张大眼睛看他,那浓眉,那漂亮的黑  眼睛!楚濂,楚濂,我那儿时的游伴!我轻叹一声。“我不能讲,楚濂。但是,你可以想。  这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好一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他说着,放下铅笔,他把他的  手压在我的手上。“我答应你,紫菱,我要帮你做一个叛徒!”“一言为定?”“一言为  定!”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相对注视。  
一声门响,我蓦然惊觉的把我的手抽了回来。跨进门的,是我那美丽的姐姐,带着一脸  盈盈浅笑,她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香味四溢的,刚做好的小点心,她径自走到桌边,把托  盘放在桌上,笑着说:“妈妈要我给你们送来的!楚濂,把她管严一点儿,别让她偷懒!”  楚濂看看我,满脸滑稽兮兮的表情。  
“紫菱,”他说:“你未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哦,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微笑的说:“我只想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  得……”我停了一下,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对了,那个宴会,那个奇异的费云帆!我摔摔  头,继续说:“我要写一点小文章,作几首小诗,学一点音乐……像弹吉他、电子琴这一  类。然后,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啊呀,”绿萍轻声的叫:“你们这是在补习吗?”“是的,”楚濂笑着说:“她在帮  我补习。”  
“楚濂!”绿萍不满意的喊,注视着他。“你在搞什么鬼?”  
楚濂抬头看她,绿萍那黑蒙蒙的眸子正微笑的停驻在他的脸上,她那两排长长的黑睫毛  半垂着,白皙的脸庞上是一片温柔的笑意。我注意到楚濂的脸色变了,青蛙王子见着了他的  公主,立即露出了他的原形。他把一绺黑发摔向脑后,热心的说:“紫菱不需要我给她补  习……”  
“当心妈妈生气!”绿萍立即接口。  
“是我不要补习!”我没好气的叫。  
绿萍的眼光始终停留在楚濂的脸上。  
“好吧!”她终于说,根本没看我。“既然你们今天不补习,蜷在这小房间里干什么?  我们下楼吧,去听听唱片去!”她拉住了楚濂的手腕:“走呀,楚濂!”  
楚濂被催眠般站起身来。他没忘记对我礼貌了一句:  
“你也来吧!紫菱!”“不。”我很快的说:“我还有些事要做!”  
他们走出了屋子,他们关上了房门,他们走下了楼梯。我呆呆的坐着,望着我的珠  帘……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月明星稀,窗外一灯荧然,我抽出一张白纸,茫然的写下一  首小诗: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窗内闲愁难送,  
 多少心事寄无从,化作一帘幽梦!  
 昨宵雨疏风动,今夜落花成冢,  
 春去春来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写完了,我抛下了笔,对着那珠帘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累了。    
   一帘幽梦   4  
一清早,家里就有着风暴的气息。  
我不用问,也知道问题出在我的身上。楚濂昨晚一定已经先和爸爸妈妈谈过了。母亲的  脸色比铅还凝重,绿萍保持她一贯的沉默,而不住用困惑的眸子望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或  是本难解的书。只有父亲,他始终在微笑着,在故意说笑话,想放松早餐桌上那沉重的空  气。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在忍耐着,等待一个“好时机”来开始对我“晓以大义”。  
这种空气对我是带着压迫性的,是令人窒息而难耐的,因此,当绿萍去上班以后,我立  即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来逃避我即将面对的“训话”。我谎称一个好同学今天过生日,我  必须去庆贺,就一脚溜出了大门,把母亲留在家里瞪眼睛。无论如何,我不愿意一清早就面  临一场战斗,我想,我需要好好的运用运用思想,同时,也给母亲一个时间,让她也好好的  想一想。我在外游荡了一整天,沿着街边散步,数着人行道上的红砖,研究商店橱窗中的物  品,和街头仕女们的时装。我在小摊上吃担担面,在圆环吃鱼丸汤,在小美吃红豆刨冰,又  在电影院门口买了包烤鱿鱼。然后,我看了一场拳打脚踢、飞檐走壁、又流血、又流汗的电  影,再摆脱了两个小太保的跟踪……下午五时正,我既累又乏,四肢无力,于是,我结束了  我的“流浪”,无可奈何的回到家里。按门铃那一刹那,我告诉自己说:“该来的事总是逃  不掉的,你,汪紫菱,面对属于你的现实吧!”阿秀来给我开大门,她在我家已经做了五年  事,是我的心腹,而深得我心。开门后,她立即对我展开了一脸的笑:  
“家里有客人呢!二小姐。”  
有客人?好消息!母亲总不好意思当着客人面来和我谈“大学问题”吧!在她,关于我  的“落榜”,是颇有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的。而我的“不肯上进”,就更是“难以见  人”的私事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穿过花园,一下子冲进客厅的玻璃门。才跨进客厅,我就  愣了,所谓的“客人”,竟是父亲的老朋友费云舟,和他那个弟弟费云帆!他们正和父母很  热心的在谈着话,我的出现显然使他们都吃了一惊。母亲首先发难,瞪着我就嚷:“好哦!  我们家的二小姐,你居然也知道回家!”  
当母亲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无意于顾及“面子”了,也知道她准备和我  立刻“开战”了。我站定在客厅中央,想不落痕迹的溜上楼已不可能,还不如干脆接受“命  运的裁判”。我对费云舟先点了个头,很习惯的叫了声:  
“费叔叔!”然后,我转过头来看着费云帆,他正微笑的看着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  在我脸上,我咬着嘴唇,愣着。  
“怎么?”费云帆开了口。“不记得我了?那天在你家的宴会里,我似乎和你谈过不少  的话,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健忘!”  
我摇摇头。“不,”我说:“我没有忘记你!更没有忘记你的吉他!我只是在考虑,我  应该怎么称呼你?”  
“怎么称呼?”父亲在一边说:“你也该叫一声费叔叔!”  
“两个费叔叔怎么弄得清楚?”我说:“如果叫大费叔叔和小费叔叔,你们的姓又姓得  太不好!”  
“我们的姓怎么姓得不好了?”费云帆笑着问,我发现他有对很慧黠而动人的眼睛。  
“你瞧,小费叔叔,好像人家该给你小费似的,假若你拿着吉他,在街边表演,靠小费  生活,这称呼倒还合适。现在,你又衣冠楚楚,满绅士派头的,实在不像个街头卖艺的流浪  汉!”费云帆大笑了起来,父亲对我瞪着眼,笑骂着:  
“紫菱,你越大越没样子了!”  
费云帆对父亲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望着我,笑得很开心。  
“别骂她!”他说:“你这位二小姐对我说过更没样子的话呢!这样吧,”他抬抬眉  毛。“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好吧?”  
“费云帆?”我问。他含笑点头,眼睛闪亮。  
“对了!”他说:“很谢谢你,居然没忘记我的名字!”  
“这怎么行?那有小辈对长辈称名道姓的……”父亲不满的说。“别那么认真,好  吧?”费云帆对父亲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你骂我洋派也好,人家儿子叫爸爸还叫名字  呢!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辈份是很难划分的,中国人在许多地方,太讲究礼貌,礼貌得过  份,就迹近于虚伪!人之相交,坦白与真诚比什么都重要,称呼,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费云舟插嘴说:“二丫头,你高兴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吧!反正,云帆生来  是个反传统的人!”  
“也不尽然,”费云帆对他哥哥说:“你这样讲太武断,我并不是反传统,传统有好有  坏,好的传统我们应该维持,坏的传统我们大可改良或推翻。人,总是在不断的变,不断的  革新的!这才叫进步。”“说得好!”父亲由衷的赞许。“紫菱,你就去对他称名道姓  吧!”“好,”我兴高采烈的说,故意叫了一声:“费云帆!”  
“是!”他应得流利。我笑了,他也笑了。母亲走了过来。  
“好了,紫菱,”她不耐的蹙着眉。“你好像还很得意呢!现在,你已经见过了两位费  叔叔,别在这儿打扰爸爸谈正事,你跟我上楼去,我有话要和你谈!”  
完了!母亲,母亲,她是绝不肯干休的!我扫了室内一眼,我的眼光和费云帆接触了,  反传统的费云帆!“你不需要考大学,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我心  中闪过他说的话,我相信我已露出“求救”的眼光。反传统的费云帆!我再看看母亲,然  后,我慢慢的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妈!你要谈的话我都知道!”我说:“我们就在客厅里  谈,好吗?”“怎么?”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居然要在大家面前讨论……”  “妈!”我打断了她。“人人都知道我没考上大学,这已经不是秘密,我知道你觉得丢脸,  我对这事也很抱歉,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啊呀,紫菱!”母亲瞪大眼睛。“你不  是对我抱歉不抱歉的问题,这关系你的前途和未来!过去的事我也原谅你了,我也不想再追  究。现在,我们要研究的是你今后的问题!我不懂,为什么我请了楚濂来给你补习,你不愿  意?假若你嫌楚濂不好,我再给你请别的家庭教师,或者给你缴学费,到补习班去补  习……”“妈妈!”我忍耐的喊:“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母亲瞪着我。“我没有不满意楚濂,”我安安静静的说:“问题是我根本不想考大学,  我也不要念大学!”  
“又来了!”母亲翻翻白眼,望着父亲。“展鹏,这也是你的女儿,你来跟她说个明白  吧!”  
我站起身子,重重的一摔头。  
“不要说什么,爸爸!”我喊,语气严重而坚决。“这些年来,都是你们对我说这个,  对我说那个,我觉得,现在需要说个明白的不是你们,而是我!我想,我必须彻底表明我的  立场和看法,这就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要念大学!”  
室内沉静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注视着我,父亲的眼色是严肃而深沉的,母亲却在一边  重重的喘着气。  
“好吧,”父亲终于开了口:“那么,你要做什么?你说说看!”“游荡。”我轻声  说。父亲惊跳了起来,他的脸色发青。  
“不要因为我平常放纵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紧盯着我说,“你要游荡?这算  什么意思?”  
“别误会这两个字,”我说,直视着父亲。“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些什么?我游荡了一整  天。数人行道上的红砖,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我的脑子并没有停顿,我一直在思  想,一直在观察。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因为我发现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人。爸爸,  你不要勉强一个平凡的儿女去成龙成凤。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成百成千的人,他们里面有几个  是龙是凤呢?就拿这屋子里的人来说吧,爸爸,你受过高等教育,学的是哲学,但是,你现  在是个平凡的商人。妈妈也念了大学,学的是经济,但是,她也只是个典型的妻子和母亲。  至于费叔叔,我知道你是学历史的,却和爸爸一样去做进出口了。费云帆,”我望着他:  “不,只有你,我不知道你学什么,做什么?唯一知道的,是你也不见得是龙或凤!”  
“好极了!”费云帆的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也在笑。“我从没听过这样深刻而真  实的批评!”  
“天哪!”母亲直翻白眼,直叹气。“这丫头根本疯了!展鹏,你还由着她说呢,再让  她说下去,她更不知道说出些什么疯话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她把父母和亲友们全体否  决了!”“妈妈,”我低叹一声:“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意思!”  
“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母亲爆发的叫:“我生了你这样的女儿算倒了楣!我从没  有了解过你,从你三岁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刁钻古怪的怪物了!”  
“不要叫,”父亲阻止了母亲,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紫菱,这就是你游荡了  一整天得到的结论吗?”  
“是的。”我说。“你认为你以后……”  
“我认为我以后会和你们一样,不论念大学也好,不念大学也好,我会是个平凡的人。  可能结婚,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如此而已!”  
“结婚!”母亲又叫:“谁会要你?”  
“妈妈,”我悲哀的说:“念大学的目的不是为了找丈夫呀,如果没人要我,我就是读  了硕士博士,也不会有人要我的!几个男人娶太太是娶学位的呢?”  
“你有理,”母亲继续叫:“你都有理!你从小就有数不尽的歪理!”“舜涓,”父亲  再度阻止了母亲。“你先不要嚷吧!”他转头向我,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悲哀和深深的感  触。“女儿,”他哑声说:“我想我能懂得你了!无论如何,你说服了我。”他走近我,用  手揉揉我的短发,他的眼光直望着我。“别自以为平凡,紫菱,或者,你是我们家最不平凡  的一个!”  
“好呀!”母亲嚷着:“你又顺着她了!她总有办法说服你!你这个父亲……”“舜  涓,”父亲温柔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操太多的心,好吗?”他再看我。“紫菱,  我答应你,我不再勉强你考大学了!”我望着父亲,在这一瞬间,我知道我们父女二人心灵  相通,彼此了解,也彼此欣赏。我的血管里到底流着父亲的血液!一时间,我很感动,感动  得想哭。我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谢谢你,爸。”父亲再望了我一会儿。  
“告诉我,孩子,”他亲切的说:“除了思想与观察之外,你目前还想做什么?”“我  想学点东西,”我说,看看费云帆,他始终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望着我,脸上带着个似笑  非笑的表情。“首先,费云帆。”我望着他:“我一直记得你那天弹的吉他,你愿意教我  吗?”“非常愿意。”他很快的说。  
“嗨,云帆,”费云舟说:“别答应得太爽快,你不是要回欧洲吗?”费云帆耸了耸  肩。“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他满不在乎的说:“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欧洲呀!”  “好,”我对费云帆说:“我们说定了,你一定要教我。”  
“可以,但是,你先要买一个吉他。”他微笑的说:“等有时间的时候,我陪你去买,  我不相信你懂得如何去挑选吉他。”  
“你的一个愿望实现了,”父亲注视着我。“还有呢?”“我想多看点书,写点东西。  爸爸,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音乐和文学!”  
“是吗?”父亲深思着说:“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总比根  本不知道好!”我冲口而出:“许多父母,一生没有和儿女之间通过电!”“啊呀,”母亲  又叫了起来。“什么通电不通电,你给我的感觉简直是触电!偏偏还有你那个父亲,去纵容  你,骄宠你!以后,难道你就这样混下去吗?”  
“不是混,”我轻声说:“而是学,学很多的东西,甚至于去学如何生活!”“生  活!”母亲大叫:“生活也要学的吗?”  
“是的,妈妈,”我走过去,拥住母亲,恳求的望着她。“试着了解我吧,妈妈!你让  我去走自己的路,你让我去过自己的生活!好吗?目前,爸爸并不需要我工作,所以,我还  有时间‘游荡’,请让我放松一下自己,过过‘游荡’的生活,好吗?妈妈,你已经有了一  个绿萍,不用再把我塑造成第二个绿萍,假若我和绿萍一模一样,你等于只有一个女儿,现  在,你有两个,不更好吗?”  
“天哪,”母亲烦恼的揉揉鼻子:“你把我弄昏了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呵?”“别管  我想什么事,”我说:“只答应我,别再管我考大学的事!”母亲困惑的看看我,又困惑的  看看父亲。父亲一语不发,只是对她劝解的微笑着,于是,母亲重重的叹口气,懊恼的说:  “好了,我也不管了!反正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随你去吧!好也罢,歹也罢,我总不能  跟着你一辈子!自由发展,自由,自由,我真不知道自由会带给你些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我终于可以不考大学了。我抱住母亲,吻了吻  她的面颊,由衷的说:  
“谢谢你,好妈妈。”“我可不是好妈妈,”母亲负气的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女  儿!”费云帆轻咳了一声,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这并不稀奇,”他说:“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谈何容易!”望着我,他笑得含蓄:“恭  喜你,小‘失意’!”  
小“失意”?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我笑了,居然有点儿羞涩。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  接着是门铃响,楚濂!我的心一跳,笑容一定很快的在我脸上消失,因为我看到费云帆困惑  的表情,我顾不得费云帆了,我必须马上告诉楚濂!那和我并肩作战的反叛者!我要告诉  他,我胜利了!我说服了我的父母!我一下子冲到玻璃门边,正好看到楚濂的摩托车驶进大  门。顿时间,我僵住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车后,环抱着他的腰坐着的,是我那美丽的  姐姐!车子停了,他们两个跳下车来,夕阳的余晖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把他们全身都笼  罩在金色的光华里,他们双双并立,好一对标致的人物!楚濂先冲进客厅,带着满脸爽朗的  笑。“汪伯伯,汪伯母,我把绿萍送回家来了,原来我上班的地方和她的只隔几步路,我就  去接她了。以后,我可以常常去接她,但是,你们愿意留我吃晚饭吗?”  
“当然哪!”我那亲爱的母亲立刻绽放了满脸的笑。“楚濂,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  现在又来客气了?只要你来,总不会不给你东西吃的!”绿萍慢慢的走了进来,她的长发被  风吹乱了,脸颊被风吹红了,是风还是其他的因素,让她的脸焕发着如此的光采!她的大眼  睛明亮而清莹,望着费云舟兄弟,她礼貌的叫了两声叔叔。楚濂似乎到这时才发现家里有  客,他四面望望,眼光在我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他笑嘻嘻的说:  
“怎么,你们在开什么会议吗?”  
我心中一阵抽搐,我忘了我要告诉他的话,我忘了一切,我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而头  脑里混沌一片。我悄悄的溜到费云帆身边,低声的说:“你说要带我去买吉他。”  
“是的。”“现在就去好吗?”他注视了我几秒钟。“好!我们去吧!”他很快的说,  抬头望着父亲:“汪先生,我带你女儿买吉他去了!”  
“什么?”母亲叫:“马上就要开饭了!”  
“我会照顾她吃饭!”费云帆笑着说:“别等我们了!你女儿急着要学吉他呢!”“怎  么说是风就是雨的?”母亲喊着:“云帆,你也跟着这疯丫头发疯吗?”“人生难得几回  疯,不疯又何待?”费云帆胡乱的喊了一声,拉住我:“走吧!疯丫头!”  
我和他迅速的跑出了玻璃门,又冲出了大门,我甚至没有再看楚濂一眼。到了大门外  边,费云帆打开了门外一辆红色小跑车的车门,说:“上去吧!”我愕然的看看那辆车子,  愣愣的说:  
“这是你的车吗?我不知道你有车子!”  
“你对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他笑笑说,帮我关好车门。  
我呆呆的坐着,想着楚濂,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我的鼻子酸酸的,心头涩涩的,神  志昏昏的。费云帆上了车,他没有立即发动车子,默默的望了我一会儿,他丢过来一条干净  的手帕。“擦擦你的眼睛!”他说。  
我接过手帕,擦去睫毛上那不争气的泪珠。  
“对不起,”我嗫嚅的说:“请原谅我。”  
“不用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我都了解。”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喃喃的解释,喉头带着一丝哽塞。“我从小就知道,他和绿  萍是最合适的一对。绿萍,她那么美,那么优异,那么出色,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我要和她  竞争什么。真的。”我不由自主的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他把他的大手压在  我的手上。“不要再说了!”他粗声说:“我们买吉他去!我打赌在三个月内教会你!”他  发动了汽车。  
车子向前冲去,我仍然呆呆的坐着,望着前面的路面,想着楚濂和绿萍,楚濂和绿萍!  是的,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她就必须寻  寻又觅觅……费云帆转过头来看看我。他用一只手熟练的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  出了香烟。  
“喂,小姐,”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以抽支烟吗?”  
我想起在阳台上的那个晚上,愣了愣,就突然忍不住笑了。我真不相信,这才是我和他  第二次见面,我们似乎已经很熟很熟了。拿过他的香烟盒来,我抽出一支烟,塞进他嘴里,  再代他打燃打火机。他燃着了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透过烟雾,他望望我,含糊的说:  
“笑吧,紫菱,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         
        
  一帘幽梦   5    
我和费云帆买了一个吉他,钱是他付的,他坚持要送我一样东西。他在乐器店试了很久  的音,又弹了一曲美国的名歌,那吉他的声音琮琮,从他指端流泻出的音浪如水击石,如雨  敲窗,说不出来有多动人。但是,他仍然摇摇头,不太满意的说:“只能勉强用用,反正你  是初学,将来我把我那支吉他带给你用,那个的声音才好呢!”  
“我听起来每个吉他都差不多。”我老实的说。  
“等你学会了就不同了,首先你就要学习分辨吉他的音色与音质。”“你从什么地方学  会的吉他?”我问。  
他笑笑,没说话。买完吉他,他开车带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厅里,我没注意那餐厅的  名字,只注意到那餐厅的设计,那餐厅像一条船,缆绳,渔网,和油灯把它布置得如诗如  梦,墙是用粗大的原木钉成的,上面插着火炬,挂着铁锚,充满了某种原始的、野性的气  息。而在原始与野性以外,由于那柔和的灯光,那朦胧的气氛,和唱机中播的一支“雨点正  打在我头上”的英文歌,把那餐厅的空气渲染得像个梦境。我四面环顾,忍不住深抽了一口  气,说:“我从不知道台北有这样的餐厅。”  
“这家是新开的。”他笑笑说。  
有个经理模样的人,走来对费云帆低语了几句什么,就退开了。然后,侍者走了过来,  恭敬而熟稔的和费云帆打招呼,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费云帆看看我:  
“愿意尝试喝一点酒吗?为了庆祝你的胜利。”  
“我的胜利?”我迷惑的问,心里仍然摆脱不开楚濂和绿萍的影子,这句话对我像是一  个讽刺。  
“瞧!你不是刚获得不考大学的权利吗?”  
真的。我微笑了,他对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看着我:“这儿是西餐,吃得来  吗?”  
我点头。“要吃什么?”我点了一客“黑胡椒牛排”,他点了鱼和沙拉。侍者走开了。  我不住的东张西望,费云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半晌,他才问:“喜欢这儿吗?”“是  的,”我直视他。“你一定常来。”  
他点点头,笑笑。轻描淡写的说:  
“因为我是这儿的老板。”  
我惊跳,瞪着他。“怎的?”他笑着问:“很希奇吗?”  
我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  
“像你说的,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我只是个平凡的商人。”  
“我——我真不相信,”我讷讷的说:“我以为——你是刚从欧洲回来的。”“我确实  刚从欧洲回来,就为了这家餐馆,”他说,“我在罗马也有一家餐厅,在旧金山还有一间。”  
“噢,”我重新打量他,像看一个怪物。“我真没有办法把你和餐厅联想在一起。”  “这破坏了你对我的估价吗?”他锐利的望着我。  
我在他的眼光下无法遁形,我也不想遁形。  
“是的,”我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艺术家,或音乐家。”他又微笑了。“艺术  家和音乐家就比餐馆老板来得清高吗?”他问。盯着我。“我——”我困惑的说:“我不知  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以为如此。”他点穿了我。靠进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他  的脸在烟雾下显得模糊,但那对眼光却依然清亮。“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再经过一段人  生,你就会发现,一个艺术家的价值与一个餐馆老板的价值并没有多大的分别。艺术家在卖  画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商人而已。人的清高与否,不在乎他的职业,而在于他的思想和情  操。”  
我瞪视着他,相当眩惑。他再对我笑笑,说:  
“酒来了。”侍者推了一个车子过来,像电影中常见的一样,一个装满冰块的木桶里,  放着一个精致的酒瓶,两个高脚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我们面前,侍者拿起瓶子,那夸张的开瓶  声和那涌出瓶口的泡沫使我惊愕,我望着费云帆,愕然的问:  
“这是什么?香槟吗?”  
“是的,”他依然微笑着。“为了庆祝你的自由。”  
酒杯注满了,侍者退开了。  
“我从没喝过酒。”我坦白的说。  
“放心,”他笑吟吟的。“香槟不会使你醉倒,这和汽水差不了多少。”他对我举了举  杯子:“来,祝福你!”  
我端起杯子。“祝福我什么?”我故意刁难:“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失意’。”“人生  没有失意,那有得意?”他说,眼光深邃:“让我祝福你永远快乐吧,要知道,人生什么都  是假的,只有快乐才是最珍贵的。”“连金钱都是假的吗?”我又刁难。  
“当金钱买到快乐的时候,它的价值就发挥了。”  
“你的金钱买到过快乐吗?”  
“有时是的。”“什么时候?”“例如现在。”我皱眉。他很快的说:  
“不要太敏感,小姑娘。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谈话,喝一杯好酒,  享受片刻的闲暇,这些,你都需要金钱来买。”  
我似懂非懂,只能皱眉,他爽然一笑,说:  
“别为这些理论伤脑筋吧,你还太小,将来你会懂的。现在,喝酒吧,好吗?”我举起  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差点呛住了,酒味酸酸的,我舔了舔嘴唇。“说实话,这并不太好  喝。”  
他又笑了,放下杯子,抽了一口烟。  
“等你喝习惯了,你会喜欢的。”  
我看着他。“你又抽烟又喝酒的吗?”  
“是的,”他扬了扬眉毛:“我有很多坏习惯。”  
“你太太能忍受这些坏习惯吗?”  
他震动了一下,一截烟灰落了下来。  
“谁和你谈过我太太?”他问。  
“没有人。”“那么,你怎么知道我有太太?”  
“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有很好的事业基础,有很多的钱,你该是女人心目中的偶像,  我不相信像你这样的男人会没结过婚。”他沉默了。凝视着我,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  话,只是不住的喷着烟雾,那烟雾把他的脸笼罩着,使他看来神秘而莫测。在他的沉默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我就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那香槟。他忽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  子,他灭掉了烟蒂,他的眼光又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嗨,”他说:“别把那香槟当冷开水喝,它一样会喝醉人的。”“你刚刚才说它不会  让人醉的。”  
“我可不知道你要这样喝法!”他说:“我看,我还是给你叫瓶可口可乐吧!”我笑  了。“不要,你只要多说点话就好。”  
“说什么?”他瞪着我:“你很会揭人的伤疤呢!”  
“伤疤?”我一愣。“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伤疤在什么地方?如何揭法?”他啜了一口  酒,眼光深沉而含蓄。  
“知道我学什么的吗?”  
“不知道,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毕业于成大建筑系。”他慢吞吞的说:“毕业之后,我去了美国,转攻室内设计,  四年后,我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家。”他抬头看看四周。“这餐馆就是我自己设计  的,喜欢吗?”一口酒哽在我喉咙里,惊奇使我张大了眼睛。他笑了笑,转动着手里的杯  子。“在美国,我专门设计橱窗、咖啡馆、和餐馆,我赚了不少钱。”他继续说:“有一  天,我突然对股票发生了兴趣,我心血来潮的买了一万股股票,那是一家新的石油公司,他  们在沙漠里探测石油。这股票在一年后就成为了废纸,因为那家公司始终没有开到石油。我  继续干我的室内设计,几乎已把那股票忘记了,可是,有一天,出人意料之外的,那沙漠竟  冒出石油来了!我的股票在一夜间暴涨了几十倍,我骤然发现,我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个  富翁。”他顿了顿:“你听过这类的故事吗?”“闻所未闻。”我呆呆的说。  
“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的传奇。”他晃动着酒杯,眼光迷迷□□的注视着他手里的杯  子。“正像你说的,一个年轻有钱的单身汉是很容易被婚姻捕捉的。三个月之后,我就结了  婚。”  
“哦,”我咽了一口酒。“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美国吗?还是欧洲?”他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惊奇的问。  
“她很美,很美,”他说:“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美女,一个美国女孩子!”  “噢!”我惊叹:“是个美国人吗?”  
“是的,一个西方的美女,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够得上好莱坞的标准。有一阵,我以为  我已经上了天,幸福得像一个神仙一样了。但是,仅仅几个月,我的幻梦碎了,我发现我的  妻子只有身体,而没有头脑,我不能和她谈话,不能让她了解我,不能——”他沉思,想着  该用的字汇,突然说:“你用的那两个字:通电!我和她之间没有电流。我的婚姻开始变成  一种最深刻的痛苦,对我们双方都是折磨,这婚姻维持了两年,然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钱,  离婚了。”  
侍者送来了汤,接着就是我的牛排和他的鱼,这打断了他的叙述,我铺好了餐巾,拿起  刀叉,眼光却仍然停驻在他身上。他对我温和的笑笑,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切着牛排,一面问:  
“后来呢?”“后来吗?”他想了想。“有一度我很消沉,很空虚,很无聊。我有钱,  有事业,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标是什么?于是,我去了欧洲。”他吃了一块鱼,望着我: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从念大学时就迷上了弹吉他?”  
“没有,你没说过。”“我很小就迷吉他,到美国后我迷合唱团,我一直没放弃学吉  他。到欧洲后,在我的无聊和消沉下,我竟跑到一个二流的餐厅里去弹吉他,我是那乐队里  的第一吉他手。”他笑着看我。“你信吗?”“我已经开始觉得,”我张大眼睛说:“任何  怪事发生在你身上都可能,因为你完全是个传奇人物。”  
他微笑着,吃着他的鱼和沙拉。  
“你弹了多久的吉他?”我忍不住问。  
“我在欧洲各处旅行,”他说:“在每个餐厅里弹吉他,这样,我对餐厅又发生了兴  趣。”  
“于是,”我接口说:“你就开起餐厅来了,在欧洲开,在美国开,你的餐厅又相当赚  钱,你的财富越来越多,你就动了回国投资的念头,这样,你就回来了,开了这家餐馆!”  
“你说得很确实,”他笑着说。“可是,你吃得很少,怎么,这牛排不合胃口吗?”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什么黑胡椒牛排,”我喃喃的说:“我点它,只因为想表示对西餐内  行而已。我可不知道它是这么辣的!”我的坦白使他发笑。“给你另外叫点什么?”他问。  
“不要。”我又喝了一口香槟:“我现在有点腾云驾雾的,吃不下任何东西。这香槟比  汽水强不了多少,嗯?我已经越喝越习惯了。”他伸过手来,想从我手中取去杯子。  
“你喝了太多的香槟,”他说:“你已经醉了。”  
“没有。”我猛烈的摇头,抓紧我的杯子。“再告诉我你的故事。”“我的故事你都知  道了,还有什么呢?”  
“有,一定有很多,你是天方夜谭里的人物,故事是层出不穷的,你说吧,我爱听!”  
于是,他又说了,他说了很多很多,欧洲的见闻,西方的美女,他的一些奇遇,艳  遇……我一直倾听着,一直喝着那“和汽水差不多”的香槟,我的头越来越昏沉,我的视觉  越来越模糊,我只记得我一直笑,一直笑个不停,最后,夜似乎很深了,他把我拉出了那家  餐厅,我靠在他身上,还在笑,不知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把我塞进了汽车,我坐在车上,随  着车子的颠簸,我不知怎的,开始背起诗来了,我一定背了各种各样的诗,因为,当汽车停  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反复念着我自己写的那首“一帘幽梦”: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我被拉下车子,我又被东歪西倒的拖进客厅,我还在笑,在喃喃的背诵我的“一帘幽  梦”。直到站在客厅里,陡的发现楚濂居然还没走,还坐在沙发中。而我那亲爱的母亲,又  大惊小怪的发出一声惊呼:“哎呀,紫菱!你怎么了?”  
我的酒似乎醒了一半。  
我听到费云帆的声音,在歉然的解释:  
“我真不知道她完全不会喝酒……”  
“喝酒?”母亲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云帆,你知道她才几岁?你以为她是你交往的那  些女人吗?”  
我摇摇晃晃的站着,我看到楚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瞪视着我,脸孔雪白,我对他笑  着问:  
“楚濂,你现在是青蛙,还是王子?你的公主呢?”  
我到处寻找,于是,我看到绿萍带着满脸的惊慌与不解,坐在沙发里瞪视着我,我用手  摸摸脸,笑嘻嘻的望着她,问:  
“我是多了一个鼻子还是少了一个眼睛,你为什么这样怪怪的看我?”“啊呀,”绿萍  喃喃的说:“她疯了!”  
是的,我疯了!人生难得几回疯,不疯更何待?我摇摇摆摆的走向楚濂,大声的说:  
“楚濂,你绝不会相信,我过了多么奇异的一个晚上!你绝不会相信!我认识了一个天  方夜潭里的人物,他可以幻化成各种王子,你信吗?”那大概是我那晚说的最后一句清楚的  话,因为我接着就倒进了沙发里,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一帘幽梦   6  
我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我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室内的光线很暗,窗外在下着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  出叮叮咚咚的细碎的声响。我的头脑仍然昏沉,昨晚的事在我脑子里几乎已无痕迹,直到我  看见我书桌上的那把吉他时,我才想起那一切;吉他,餐馆,香槟,和那个充满传奇性的费  云帆!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懒洋洋的不想起床,拥被而卧,我听着雨声,听着风声,心里  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有好一阵,我几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我的神志还在半睡眠的  状态里。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我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是母亲,她一直走向我的床边,俯身  望着我。  
“醒了吗?紫菱?”她问。  
“是的,妈妈。”我说,忽然对昨晚的行为有了几丝歉意。  
母亲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她用手抚平了我的枕头,眼光温和而又忧愁的注视着我。  母亲这种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它使我充满了“犯了罪”,而面临“赦免”的感觉。  
“紫菱!”她温柔的叫。  
“怎么,妈妈?”我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我喝了酒,而且醉了。”我说。  
母亲凝视我,低叹了一声。  
“紫菱,这就是你所谓的‘游荡’?”她担忧的问:“你才只有十九岁呢!”“妈  妈,”我蹙蹙眉,困难的解释:“昨晚的一切并非出于预谋,那是意外,我以为香槟是喝不  醉人的,我也不知道会醉成那样子。妈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你瞧,你深夜归家,又笑又唱,东倒西歪的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想想看,你会让楚  濂怎么想法?”  
天哪!楚濂!我紧咬了一下牙。  
“妈妈,你放心,楚濂不会在乎的,反正喝醉酒,深夜归家的是我而不是绿萍。”“你  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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