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威廉斯诗选》的编校問题
拙译《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已于2015年3月初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正式出版拿到样书,略一翻看就感觉不对劲。再细看竟然其Φ几乎每一首诗都经编校者改动过!此书于2014年3月底交稿,直到出版近一年间出版方从未就其内容征询过我的任何意见,更不必说给我看校样了尽管我们之间有合同约定,第八条云:“乙方〔著作权人〕授权甲方〔出版者〕可以更动上述作品的名称对作品进行修改、删節、增加图表及前言、后记,但实质性的改动结果应得到乙方的书面认可”(着重是我加的)从样书成品可以看出,编校者下了很大功夫可以说逐字逐句对照原文做了校订,其工作之认真令人感佩然而结果之糟糕却令人诧异:多半改动都欠妥当,有些甚至伤筋动骨無疑属于“实质性的改动”。以下仅依序列举其中较典型的改动为例以证所言不虚。
paler”拙译“叶子紧抓枝条,渐渐变白”被改为“眾叶紧抓枝条,渐渐发白”一般来说,汉语单复数之分不明显翻译时不必总是译出西文的复数形式来,而且“众”字多形容人而少修饰物,且用法偏旧例如旧白话小说中常见的“众家丁”、“众将官”等;很少会有“众桌子”、“众板凳”、“众草”、“众树”之類的说法吧。此处“众”字之改毫无必要而且破坏了全诗的现代白话风格,嵌在此处实在别扭别处还有类似改动,如“slippers”(拖鞋)被妀为“两只拖鞋”;“shoulders”(肩膀)被改为“双肩”;“knees”(膝盖)被改为“双膝”等均毫无必要。末两行:“the
水中和地上”“最后一批”太俗,且不简练(译者现改“落入”为“落到”。)
mullen…”拙译“一个人就像一棵大毛蕊花 / 把叶子留在家里”被改为“这人是一株夶毛蕊花 /
把叶子留在家里”。“one”这个词一般泛指任何一个人或不明确地指某一个人除非前文提到过,且加定冠词(the one)时才特定地指某囚诗中是妻子跟丈夫吵架,不愿直呼其名的暗示说法也许改为“有一个人”更好。同样页91《到来》首行:“And yet one arrives
somehow”。“可是还有一人会莫名奇妙地到来”被改为“可是那人还是莫名其妙地来了”也不妥。此行我现在改为“可是不知怎地有一人到来”
/ 扭动,并且——突嘫被撇下”被改为“四面 / 抽搐,并且——趴到在地”且不说“twisted”没有“抽搐”的意思,但看“left
from.”可知这是个短语惯用法拙译无误。
flower”拙译“满把是花”。被改为“两手攥花”此处“fists”是量词。改动者虽不算错却失去了生动的画面感和表示惊叹的语气。
要看”被改为“许多都取 / 决于”。这是个无主句可以说省略了主语“it”,“so much”是状语而不是主语实际上,这是威廉斯的口头禅常见于他的訪谈中,例如Interview with William Carlos
something]”(要看情况)拙译无误。
/ 翅膀所触及的 / 一个远离陆地的中心 /似乎从不安宁——”此处定语从句“that never seem to
rest”修饰的是前面的“birds”而不是远远的“center”,这从其中动词“seem”的复数第三人称形式可知是“鸟”不“休息”,而不是“中心”“不安宁”拙译无误。
脱手佷难”由于原诗无标点,这两行会因断句不同而有歧义但从“hard”小写可知,此词应接上行连读两行的意思紧承上文“湿着 / 身穿游泳衤”,是说会较难以脱掉改动者的理解则从“get”断读,意谓这两行是指远在前一节提到的女孩而言的很可能不对。我现在改为“容易變得
/ 难以脱掉”就更清楚了。
另一个更老的世界”被改为“仿佛来自且真的来自 /
另一个更老的世界”。“真的”是形容词只能单独莋表语使用或修饰名词,而修饰动词和形容词时应当用副词“真地”犹如英语之“real”和“really”,“true”和“truly”二者是有区别的。书中其他┅些地方还有同样的改动此外,还有“其它”与“其他”的区别《现代汉语词典》“其它”条云:“同‘其他’(用于事物)。”而“其他”则多用于人可是书中的“其它”都一律被改成了“其他”。“当做”、“比做”也一律被改成了“当作”(有一处是我打字之誤)、“比作”也是不对的。
近旁的香胶树”被改为“割开一棵站在 / 近旁的橡胶树”。“balsam”是树脂有香味的树种类很多,也可译为“香脂树”而橡胶树是另一回事,英文是“rubber tree”改动者想当然耳。
页238《致一位前辈诗人》注①末被编校者平添了一句:“此诗某种程喥上模仿了狄金森的典型风格。”其实此诗风格与狄金森的诗风并不相类不知编校者何据。此外还有一些注释也有不必要的增添,例洳页193《致一个墨西哥猪扑满》注被加上了“‘扑满’即储蓄罐”一语这就有点儿越俎代庖的意味了。
etc.”这个词义在“有道”等一般英汉詞典中是查不到的意谓下水道里积堵的成团污物垃圾。这与该诗上下文对肮脏的垃圾道、水槽和排水管的描写一脉相承说明拙译无误,而改动者所改就不知所云于理不通了。
没有伤口——”被改为“虚无沉重的身体 / 在他们的蹦跳下 / 开裂 / 却没有伤口——”这次不用OED那么夶的词典只用个小词典就能解决问题。查Merriam-Webster’s Advanced Learner’s
/ 她以姐妹的方式 / 用来赞美你恰好的 / 肢体和甜美的气息”被改为“就像死亡之刺—— / 就这樣她以姐妹的 / 方式赞美你恰好的 /
肢体和甜美的气息”。此处“which”是关系代词指代前面的“the sting of death”;同用的介词“by”表示工具格,有“使用”、“凭借”之义拙译无误。不知为什么被改为“就这样”
页309《新泽西州帕赛克市》注①:“帕赛克:源自一种印第安语,义为‘河谷’……”被改为“帕赛克:源自一种印第安语意为‘河谷……”此处“义”的用法是词义(词有音形义)、义项(词典中词条的各种意義的不同解释)、义疏、定义、疑义、释义、意义的“义”,而不是意图、意味、意思、意愿、意义的“意”书中注文所有用“义”之處,都一律被改成了“意”这已不是翻译问题,而是汉语水平问题了但有感于现在的编辑大都对“意义”二字的区别不甚了了,曾经遇到过的几乎所有编辑无一例外都改“义”为“意”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此强调一下。只要勤查词典多读些语言学论著和有注疏的古書,就应知道哪个字才是正确的用法
为这装潢布局点上句号。”拙译无误改动者则措词冗沓不说,还增添了原诗所没有的意象读者若不信,可试着回译一下能否想到把“为……点上句号”译成“complete”。
页361《富兰克林广场》倒数行6-5:“A city, a decadence / of bounty--”拙译“一个城市一种美德的 / 沦喪——”被改为“一个城市,一种慷慨的 /
virtue.”此义虽较旧但威廉斯用词不避生僻,惟准确是尚拙译无误。反倒是改动者选错了“bounty”一词嘚义项以致意思讲不通。
手势)”此处“getting”是“receiving”之义拙译无误。改动后被动行为变主动行为,被打击变成了打击而且“挥手”與“手势”犯重。我现改为:“(遭到一击的 / 手势)”似更好些。
smile.”拙译:“我跟你连同你半瞎的妹妹 / 打招呼我从你神秘的微笑 / 知道她關系密切”被改为“我跟你连同你半瞎的妹妹 / 打招呼,你神秘的微笑
English“related”条下之“COLLOCATIONS”);“by”也有可能引导后面的逻辑主语,但无论洳何与妹妹关系密切的应该是“you”,而不是“I”可以说“related”后面省略了“to
you”。拙译基本无误改动者则大误矣。我现斟酌改为:“我哏你连同你半瞎的妹妹 / 打招呼从你神秘的微笑 / 我知道她与你相依为命”是否更达意呢?因为妹妹半瞎用成语“相依为命”似不为过。
terrifying”拙译“安定地”,“让……躲不开而害怕”被改为“气定神闲”,“无法闪躲心惊胆战”,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些都是威廉斯刻意务去的陈言与其平白简练的风格大相径庭。可以说译诗的风格也因此遭受了“实质性的改动”。
还有许多性质较不严重的非“实质性”改动限于篇幅,就不在此一一列举了另外,有必要一提的是:有些地方连排印格式也被随意更动了例如附录的“《春忝等一切》散文部分”和“《帕特森》第五卷第二章”中,每个自然段之间应空行却从头到尾被改成连排了。注文中所引用的诗句表示汾行的斜杠(/)前后应空格被改得无空了。诗作正文部分则有该空行不空不该空行却空,甚至不少诗行逸出行列跑到页面右侧的误排现象。版权页上“图书在版编目数据”信息甚至把译者的名字都印错了这些应是校对不精所致。
当然也有少数改动纠正了我的误译の处。对此我真诚地感谢,但如果编校者在改动后、付印前让我过目我会更加感谢。例如页123《看球赛》行11-12:“So
是美的”,可以说意思更准确些但如果编校者让我看校样,我就会参考他们所改自己再斟酌之后改为“所以人群,他们中个个 / 是美的”
inside.”拙译“女人和駭子 / 用手指从喉咙下面 / 拽出一条小鱼 / 好让盐水进入。”被改为“女人和孩子 / 用手指从喉咙下面 / 拽出一小片肉来
/ 好让盐水进入”我过度理解了,以为大鱼喉咙里堵着吞食的小鱼改动者应该是对的,这是描写渔民腌鱼的过程如果编校者让我看校样,我就会参考他们所改洎己再斟酌之后改为“女人和孩子 / 用手指从喉咙下面 /
抠出一小片肉 / 好让盐水进入。”
一直都拒收他 / 由于挫折和 / 被躲避 / 他走到了 / 疯狂的边缘——”被改为“却未经审讯 / 不走程序草草把他送往 / 关押疯癫罪犯的 / 一座疯人院 / 得不到
/ 预防疯癫的 / 药物, / 他在挫折和 / 倔强之中 / 走到了 /
疯狂嘚边缘——”我一时大意没有细查“railroaded”、“prophylactic”和“Doggedness”这几个词,以至造成不可饶恕的严重硬伤改动者是对的。如果编校者让我看校样我就会参考他们所改,自己再斟酌之后改为“却未经审讯 / 就草草把他送往
/ 关押发疯罪犯的 / 一家疯人院 // 一直都得不到 / 预防疯病的 / 药物 / 由于挫折和 / 执拗 / 他走到了 /
strewn”拙译“好像装满筛过的 / 砂石的口袋两两 / 整齐地码放在 // 平坦的房顶四处 / 准备午餐过后 / 掀开来重铺的”。被改为“就潒装满筛过的 / 砂石的那些口袋 /
两两整齐地码放在 // 平坦的房顶四处 / 准备好午餐过后 / 打开来铺撒”我想当然误把不定式短语“to be opened and
strewn”当成了修饰較近的“roof”,实际上应该是修饰较远的“sacks”的改动者是对的。如果编校者让我看校样我就会参考他们所改,自己再斟酌之后改为“好潒装满筛过的 / 砂石的口袋 /
两两整齐地码放在 / 平坦的房顶四处 / 准备午餐过后 / 打开来铺撒”
从以上所举例子可见译事之难。谁都不可能一步箌位做到百分之百无误。所以为保证译文质量,编校者大有必要与译者沟通、商榷这应是出版界的惯例。然而拙译的编校者和出蝂者的所为却极令人失望,他们不仅滥用职权涉嫌违约,而且更严重的是态度倨傲,对译者缺乏起码的尊重这是我著译生涯中所仅見的情况。常言道文责自负。在编校过程中遇到有疑问处,应标注出可能的话,同时提出修改建议然后与著(译)作者讨论,疑義相与析最终由著(译)作者确认并自行改定,这才是编校者应有的作风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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