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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翻译人们喜欢听到关于他的事.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得很开心!我五岁的时候我学会了玩篮球.它对我的健康有好处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一家去了沙滩玩我爱这次的沙滩之旅电脑翻译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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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ople love to hear stories about him. I had wonderful time living with my parents!I learned how to play basketball when i was five. It is good for my health.Summer vacation was coming, and i finally realized my dream that our family went to the beach.I love this beach t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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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下载二维码翻译官&(作者:缪娟)-3
第四十一章
在忙碌的学习中,日子过得很快。
成长潜移默化,人和动物都是如此。
小白狗长了一大截,脑袋上的毛发把眼睛挡住了,我给他扎了个小辫,现在做了很嬉皮的造型。
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中,我和我的同学,成绩也有了一定的进步,现在听每次练习录下的效果,也不是那么惨不忍睹了。王老师说:“谢天谢地,乔菲,我终于听不到你的口头语了。”
我回答说:“内个啥,王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说‘内个啥’的,我一着急才说东北话。”
王老师的课程在圣诞节前结束了,我得了13分,及格了,班里大部分同学都还满意自己的成绩,我们凑份子请王老师在城里很著名的一家馆子吃了顿饭。
圣诞节到新年,法国学校有两个星期的假期,老外和香港的同学都回家过节了,台湾的去了她在阿尔卑斯男朋友家,宿舍里空荡荡的,我给国内的小丹和波波打了电话,又去超市买了足够自己两个星期的食物,准备自己给自己过。
蒙彼利埃在这个时候也挺冷的了,树叶落了一地,吹着带湿气的小凉风,不过我觉得凉,大部分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过节的缘故,我独自一人拎着大包小裹回宿舍的时候,跟自己发狠:明年过节,我一定要人丁兴旺,子孙满堂!
这个时候,下起小轻雪,忽忽悠悠的飘到人的脸上,身上,我向上看一看,它们还钻到我的眼睛里,融化了再流出来,热乎乎的。
突然有人说:“你做了些什么?我们这从来不下雪。你说你做了些什么?弄得这里下雪了?”
我往前一看,下巴就差点掉下来,我对这个人说:“共和国政府供养你们怎么像对小学生?假期这么多?”
祖祖费兰迪把我手里的包裹接过去,看看我:“我护送生病的战友回家,得到一天假期,明天晚上就得回巴黎执勤了。”
我点点头,也看着他:“圣诞快乐。”
他可真有劲儿啊,手里拿着我的东西,还一把把我给抱住了。
搂抱怪物说:“圣诞快乐。”
我收拾了一下,跟祖祖去他们家过节,见到欧德,她的男友科西嘉人让,还有他们可爱的爸爸妈妈。
费兰迪家信教,吃年夜饭之前,我跟着他们祷告。
我的祷告,其实是我心里的一些愿望,我希望我喜爱的人们平安,我的爸爸妈妈,邻居家的阿姨,我眼前的费兰迪一家,我得好朋友小丹和波波,我的小狗,我希望他长得更快,更高大,还有,程家阳,我希望他快乐。
程家阳
外国人开始放假,我们这一段难得的清闲。
圣诞这一天,我跟小华去看明芳的孩子。
我把他抱起来,仔细看他小小的脸孔,水一样细嫩的皮肤,头上卷卷曲曲的毛发,小孩子身体柔软,我摇一摇他,他没长牙的嘴巴裂开就笑了。
明芳拿来水果,看见了,很高兴:“小孩子跟你笑,家阳今年要有好运气了。”
她的先生周南说:“家阳还用得着什么好运气?”
明芳看看我,又看看小华:“不是事业上,就是生活上呗,人这一生,还有什么别的所求?”
婴儿的嘴里发出呻吟声,不知道哪里躺得不太舒服,我把他立着抱起来,拍一拍。
“你们看,姿势这么标准,别当舅舅了,给我们孩子当奶爸吧。”
周南说:“那得什么工资啊?”
我实在忍不住,就笑起来。
小华说:“我说你们,姐姐,姐夫,最近看没看我的节目啊?”
“啊对了,忘了跟你说恭喜。现在这种风格比原来更轻松好看了。”周南说。
“谢谢。明年台里的计划,我的栏目是力推的项目。哎,又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子。”
我跟婴儿互相看,他的眼,透明的褐色,不知道长大能不能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像那个人。
我们在明芳那里吃饭,她请了西餐店的师傅做了味道极佳的牛排。小孩子睡得早,我们不忍心打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之后的节目,是去夜总会会合朋友,唱歌跳舞,消费时间。
我跟小华唱了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不知道是谁的面子,居然获得满堂喝彩。
我想去外面透透气,在走廊里碰到很久不见的刘公子。我不想说话,却被满是酒气的这个人拦住。
“至于吗,程二,从小玩到大的,怎么还不说话了。”
我看看他,什么至于不至于的,我从来也不愿搭理这人。
“我还真有事想问你,厉害啊,把那姑娘给弄法国去了?”
他不提这个还不要紧,提起来,我瞬时间怒火中烧,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一拳打在刘公子的脸上,他没有防备,“咚”的一下坐在地上,我还想补上几脚,看他醉醺醺的,就硬是收住了。
刘可是不服,擦擦自己的脸:“那姑娘的事,我知道,被人给陷害了,是不是?你知道这得怪谁?我告诉你,就是你,程家阳,不是你,活得那么张扬,谁能冲着她去?”
我送了领带,往外走,每走几步,就看见小华站在走廊的一边,看着我。
我们晚上去了她家,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我觉得她似乎听到刘公子的话,我等着女人盘问。我会老实告诉她,有这么一个女孩,把我给甩了。我不打算撒谎或者隐瞒。
不过文小华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我们进了她的房间,她便回过头来亲吻我。
这一夜她很热情,我们摸爬滚打的做了两次,之后她照例去洗澡,我坐着吸烟。
她从浴室里出来,我正在穿衣服。
她看一看我:“怎么你不留在这里?”
“我现在回去我那里,明天上班方便一点。”我说。
她坐在床上,背对着我,用毛巾擦头发,很长时间,也没有说话。
我穿戴整齐了,准备离开,我说:“我走了。”
小华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我明天接你下班。”
她还是没有说话。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说:“小华。”
她回过头,脸上居然都是泪水,我愣在那里。
女人哽咽着说:“家阳,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我很怕文小华这样,我很怕她哭泣,我这一颗心被她的泪水弄得又酸又软,我颓然的坐下,把她慢慢搂过来,拍拍她的后背,像今天哄那个小孩子,我慢慢地说:“别哭啊,小华,我当你是什么人?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她反而变本加厉,哭得出了声,我只好继续温言软语,脑袋里糊糊涂涂得想,对啊,电影里的,小说里的,女人原本是应该这样,显然眼泪真得很管用,至少在我这里。
那一夜,我没有离开。
后来小华很快在她那里为我准备了睡衣,文具,成套的生活用品,我们住在了一起。
第四十二章
我在车站送祖祖的时候,他说:“既然现在放假,不如去巴黎玩。”
“我还得做功课呢,还要找地方实习,哪有时间玩。再说了,现在去巴黎做什么,天气怪冷的。”我说。
“也对。天暖一点,春天的时候去吧。我们可以去迪斯尼。”
我把他的领章扶正:“好,我去巴黎就给你打电话。”
“你敢不。”
我笑起来,他亲亲我的脸:“你可把狗养好了。”
“放心吧。”
“记得补充维生素。”
“再说就变成阿拉伯大婶了。”
火车响笛了,他上了火车,在上面跟我招手,我觉得很浪漫,像老电影里的镜头。火车启程,我就快看不到他的时候,做了个鬼脸。
有欧德的帮忙,圣诞节之后,我得到了在蒙彼利埃市政府实习的机会,跟她一起,协助处理该市与友好城市成都及与中国友好交往的事务。
二月份的时候,我们在蒙彼利埃举办了中国蜀地文化展,以艺术品展览,音乐会,文化沙龙,还有相关企业见面会等多种形式向蒙城市民介绍了成都的社会文化经济方面的情况。中间我做了大量的工作,翻译,程序安排,会场布置等,忙忙活活,张张罗罗的,有时工作到深夜。
人在忙碌之后,忽然发现时间过得快,冬天已经结束,春天悄悄来临,嫩绿的树叶悄悄爬上枝头,地中海绿浪翻涌。
我经常收到祖祖的电话,他询问我学习工作上的情况,还有我们的小狗,我就把电话放到小狗的嘴边,他“汪”的一声,祖祖听了,哈哈的笑。
男孩的电话让我很高兴,让我知道,自己原来还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惦念。
他告诉我不要太过辛苦。
我说,不辛苦可不行,我拿了奖学金,回去还要报效国家的。
我们从来没有探讨过这个问题,我的话好像让他意外。
“我以为你会待在这里很久,你会留在这里的。”
我想一想:“念完了书,我是要回国的。”
“……”
“你呢,祖祖,你去非洲维和的申请批准了吗?”
“还不知道结果。哎不知道中国需不需要维和。”
“去你的。我们派兵给你们维和还差不多。”
他在电话的另一端嘿嘿的笑起来。
我在这个时候,想到我年纪比这个人大,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于是心里那一点点又现实又冷酷的东西发生了作用,我慢慢地对祖祖说:“你知道的,祖祖,咱们以后有各自的生活和前程。”
他放下电话,就很久没有再打给我。
时间长了,我还真有点担心,小心翼翼的问欧德。
她很不以为然地说:“开玩笑,祖祖从来不给家里打电话的。”
我就更有点惴惴不安,可是,虽然有他的号码,我也没有打电话给祖祖。
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天晚上,我终于收到他的电话。其实,因为一下子放下心来,我很高兴,不过,我还是不动声色的说:“哦,是,要睡了.对,喂过了。你放心吧。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兴奋:“你猜怎么了?我在部队报名了一个汉语课程班,我要学汉语了。”
“你疯了。”
“为什么?”
“你也不去中国。”
“我退役之后就去。”
我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事情?”
他还真把我给问住了。
“我不跟你说了。晚安,菲。”
祖祖挺高兴的就把电话给挂了,剩下我自己发呆。
我的工作很受外国上司的赏识,欧德告诉我,四月17日,成都市市长来访,到时候,我将为蒙彼利埃的市长做翻译。这是怎样的殊荣?我刚知道这个消息,彻夜未眠,兴奋的半夜里穿着睡衣又站到镜子前面,像日本女人一样对自己说:“加油,乔菲,要努力。”
在我忙着为两市的市长会谈作先期准备的时候,收到了另一个电话。
是程家阳。
“菲。”
他在电话的另一边只说一个字,我便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我有多久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此刻紧紧握着手机,直到自己的手发疼。
“你在蒙彼利埃工作的很好,我知道,我看了你在蜀地文化展中做的笔译。非常好。”
你们知不知道一种感觉,叫作,正好。
一片田地即将干涸,忽然有温润的雨水降下。
一朵火焰就要熄灭,忽然有干燥的柴继续,又袅袅燃烧起来。
一只鸟在瀚海中飞行,忽然找到树枝可以停下来喘息驻脚。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等了半天,才说:“谢谢你,家阳。”
“我要去巴黎一趟,可是,我恐怕没有时间去南方,你有没有时间过来一下?也许我们能见一面。”
我没有时间考虑,有什么对我来说比这更重要?
“好啊,没有关系,我去巴黎,我去找你,你住在哪里?什么时候?4月17号,好,我一定去找你。”
我放下电话,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我在心里感谢上帝,我一定是做了些好事善举,他这么犒赏我。
欧德知道了我要去巴黎,非常不满意:“你疯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机会?你在这里给市长作翻译。你以为这是在路边摊买苹果吗?”
我在收拾东西,心里对好朋友也觉得歉疚,可是,我一定要去见家阳,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牵引,就像我这一生中就一定要遇到他的命运。
欧德继续说:“你再考虑一下不可以吗?你知道的,你的同学他们也在这里,如果你不做,他们也会做。你以为这么好的实习机会容易得到吗?乔菲,我以为你是把公私分的开的人。”
我打好行李直起身,我说:“对不起,欧德。我一定要去。”
“这是见谁?菲,你去见谁?”欧德坐在我的窗台上,目光定定的看着我。
“欧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停一停,终于还是说出来:“那祖祖呢?你怎么样对他?你把我弟当作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坐在床上,把小狗抱起来。
这个时候,觉得做人真是难,不能有一点点的唐突和恣情,自己在他们面前真是狼狈。
过了好一会儿,欧德从窗台上跳下来,拍拍我的肩:“你去吧。翻译的事,我会在接洽你的同学。
不过,乔菲,我请你,祖祖他是个年轻的笨蛋,请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第四十三章
程家阳
我告诉小华,我要陪同领导出访法国。
她正坐在沙发上看自己节目的录像,边用小刷子仔细修理自己的指甲。她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看看我:“什么时候走?”
“15号的专机。”
我洗了澡出来,桌上放着她做好的甜汤,她给我成了一碗:“家阳,你尝尝,我跟妈妈学的这个汤。”
我接过来,说“谢谢”,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小华缓缓的从后面抱住我,她的身上柔软温暖,隐隐有淡淡的芳香。
“家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她这话让我真是诧异。
“十多号的时候,我正要组下一期节目的稿件,不能陪你去巴黎。”
“傻瓜。”我放下碗,转过身看她,“我是去工作,再说你也忙,什么对不起?”
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眼光柔柔:“可是我一直觉得,巴黎,是应该我们两个去的地方。说起来,真是的,家阳,我们都没有一同旅行过。”
“有的是机会啊。”
她仔细的看看我的脸:“我跟你在一起,觉得非常幸福,幸福得有时候欠缺真实感,我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就突然从我的身边不见了呢?”
“我都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站起来,“我去上网了。”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笑了一声,回头看看她:“你笑什么?”
“没有。你上网吧,我去睡觉。”
不需要准备节目的时候,小华的生活从容而有规律。她从不在晚上11点之后睡觉,她覆上面膜就熄了灯,我自己一个人对着电脑。
修改了一些出访的材料,我打开信箱,里面有长期设置的法国城市蒙彼利埃的天气预报。
晴,偏西风,14-19摄氏度。
真是好天气。
我的心情很好,没过多久,就要见到乔菲。
她毫不犹豫地说要来巴黎见我,那么慷慨,让人感动。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她可还记得我的样子?
我把小狗交给蓉蓉,请她带养,啰里啰唆的嘱咐,直说到这个南方女孩心烦,我觉得自己还没说完,还不放心,终于懂得理解祖祖在电话里的聒噪。
我坐上高速火车,不小心坐错了空调开得过足的车厢,睡到一半,冷得睁开眼,换到暖和的座位,就再也睡不着了,清醒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有些事情,一小段,一小段的浮现在脑海里。
我跟程家阳,偶然相遇,一起旅行,做爱,争吵,最后我一剪子把这事了断,他一脚把我踢到法国,现在,我什么都抛在脑后的去见他。
人生就是一笔乱帐,我们是两个糊涂虫。
我早上出来的急,现在觉得肚子饿了。我拿出带来的酸奶,对面坐的老婆婆说:“姑娘,给我一个。”
我悄悄打量这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人,她穿着一身旧的已经看不出纹样的花布裙子,长长的白头发披在肩上,面孔是地中海颜色,黑红黑红的,阳光泛滥的症状,她的脸上勾勾回回的很多皱纹,一只鹰勾鼻,像足巫婆的样子,她的身上发出陈年奶酪的味道。这种人大多是不好惹的,我乖乖拿了一盒给她。
却被她攥住手:“你看什么?”
“小姐你好漂亮。”
我自认还是够机智的。
她听了,笑一笑,脸孔上的线条柔和一些:“年轻的时候,我与弗朗索瓦是情人。弗朗索瓦,你知道?”
“密特朗总统?”
“别人倒是那么叫他的。”
“哈哈,幸会。”
她还攥着我的手,不松开。
“小姐,你吃酸奶,黄桃味的。你尝尝,我可爱吃了。”我想把我的手拿回来。
“我给你看看手相吧,姑娘。相识就是缘分。”
“我是中国手,你看的是外国线,你不要乱讲。”
“去巴黎做什么?”
“见朋友。”
“不要去。”
我呆在那里。
老婆婆松开我的手,看看我:“到了站,就请回去。”
“我不信。”
“那就试一试。”
她喝了酸奶,看看前面的车厢:“查票的来了,我得走了。”
我其实是个最迷信的人,在国内的时候就总是求着波波帮我卜命,如今在这里不期然遇见法国的半仙,说这样晦气的话,让我心中不安。
我叹口气,我去,无非是要见程家阳一面,我想跟他道谢,我想谢他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留学机会。我们不可能还有什么复杂的瓜葛,我对此很清楚。既然这样,事情还会坏到什么地步呢?不过如此了。
我到了巴黎,正是中午,在地铁里转了一圈,在协和广场上上来,终于找到家阳住的宾馆。
进门就见用中文和法文书写的横幅:热烈欢迎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团莅临。
好气派。
我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怎样,进门便被笑容可掬的大堂服务经理拦住。
“小姐是住店还是找人?”
“我找人。”我说。
“那请这边来。”
老外还是笑眯眯的,笑声地对我说:“我们这里现在接待高规格的贵宾,安全方面不得不加强控制,您请原谅,只要通报一下就好。”一面又虚伪的说,“啊,您居然说法语,真是奇迹。”
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用查房间号,家阳早就告诉我了,我现在要上去找他,我们约好了,他在等我。可我惯常太顾及别人的面子,我随他去,到了前台,我刚要说话,却注意到旁边的一位在登记的中国女郎。
女郎的衣着光鲜亮丽,带着成套的路易威登,流利的用英语说:“您好,我要找中国代表团的程家阳先生,请您通报一下。”
我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点什么,留心她说话。
前台的服务生说:“小姐,程先生在等您。”
我的手一抖。
有服务生问我:“小姐,能为您效劳吗?”
我在这一刻抬起头来,与要离开的女郎打了个照面。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
这张脸,这么美丽强悍,神采飞扬的一张脸,我是见过的,我记得她看着家阳胜券在握的微笑,我现在真得糊涂了,家阳在等她?那我呢?
女郎看着我笑了:“中国人?你好。”
当然她是不认得我的,我说“你好”,她已随引路的服务生离开了。她去见等她的家阳。
我的背包掉在地上。
宾馆的大堂,天南海北的富人川流不息,春风满面的侍应迎来送往,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
此处于我,是冰冷的空城。
程家阳
开完了会,我留在宾馆等乔菲。
心脏因为长期的等待,变成敏感的一根弦,门口哪怕有细微的脚步声,也让我的心念乱。
前台打电话说她来了,我走到门口等待,房门刚被敲了一下,我便一下打开。
如堕冰窟。
文小华笑靥如花:“家阳,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你在等我?”
第四十四章
程家阳
我一遍一遍的拨乔菲的电话,没人接。
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答应我说会来见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文小华坐在我得对面,看我像疯子一样的吸烟,打电话。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遥望远处的协和广场和杜勒里花园,居然是黄昏了,暮霭中的行人来来往往。
我的心中,由最初的怀疑和失望,现在变得忧心忡忡,无论乔菲来不来见我,她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她孤身一个女孩子,我担心她出事。
我对小华说的老实,她进来后,我说:“小华,我确实在等另外一个朋友。”
她说:“好啊,我们一起等。”又问我:“那你看到我还是惊喜的,对不对?”
我点头,就开始一直打电话,不再有空跟她说话。
有人来敲我的房门,我跑过去开门,原来是团里的随行秘书,告诉我,领导临时改变计划,我们将在今天晚上离开巴黎,乘坐快速火车去布鲁塞尔。
我说:“好。”
自己缓缓坐下来,觉得头疼。
小华说:“怎么样?你联系上她了?”
“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快继续给她打电话啊,你们走了,她过来扑空怎么办?”
我看看小华,手放在她的肩上,我这么明目张胆,她却如此替我着想,我说:“你说得对啊,小华,谢谢你。我得告诉她不要来了,我得走了。”
“快打电话。找到她。”她把电话给我。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就响了,我看看号码,是乔菲打过来,在那一刻,我在想,我用什么方法把代表团摆脱,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她。
我接起来电话:“喂?”
“家阳。”
“你在哪呢?”
我一下站起来。
“我在蒙彼利埃。你听我说,真是抱歉,我临时有一个重要的考试,我刚刚考完。我忘了告诉你。”
没有关系,我心里说,她没出现状况就好。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不,或者我去找你。”
“不不,我过不去了,你也不要过来,我最近很忙,我可能还要跟导师去别处实习,我……”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在说,我们这一次,不能见面?我觉得鼻子里发酸,好半天,我才说:“菲,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担心你出事。”
“会出什么事?家阳,我不跟你说了,我们再联系好不好?”
她急急收了线。
我看着自己的电话显示:36秒。
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动。
小华问:“是你的朋友?是她给你的电话?”
我点点头,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拨拨她的头发,摸得到的女人,美丽可爱,“她不过来了。”
“小华。”
“啊?”
“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我陪你去餐馆吃饭好不好?”
“好。”她抱住我。
“虽然我们这次恐怕不能在巴黎逛一逛,不过,也许我们在布鲁塞尔有时间。你说呢?”
“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她亲亲我。
下楼到酒店的大堂,经理看见我们,上来招呼。
我说,带我的女朋友去吃晚饭。
大堂经理说:“街角不远的红鹤餐厅,牛排实在是好,您请去那里尝尝。”
我说,谢谢,谢谢,您这里有晚报吗?
他马上拿来一份。
我跟小华向外走的时候,随手翻开看看,惹人注目的标题上写着:巴黎市区近来骚乱增多,政府增加警力确保市民安全。
小华把报纸夺下来:“跟我吃饭还看报,你眼里有没有我?”
我笑起来,任她把报纸扔在檐廊下的纸篓里:“好,我们专心吃饭。”
我给家阳回了电话,人坐在里昂车站的长椅上,正在等晚上回南方的火车。
那个老婆婆告诉我得真没错,我要是下了火车就回去,也不会看见不想见到的东西,到现在,心脏也不会这么闷闷的疼痛。
家阳没有错,我当然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跟他那样般配的出色的女孩,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我也没有错,我不给他找麻烦,我从来不想给他找麻烦。
我头疼的想起来,我回去还得重新找实习的地方,还有论文得做,七月,我可能就要回国了,回去了,还要找工作,这些都是很繁琐的现实里的事情,不过想起这些,也有别的作用,我觉得还有许多是得忙着呢,感情上的烦恼真是奢侈。我负担不起。
我正坐着发呆,有人对我说:“小姐,谁允许你不经过宪兵部队的允许就私自来巴黎?”
我回头,原来是祖祖,穿着制服,牵着狗,正在巡逻。对啊,火车站这是他的地盘。
我的鼻子堵得慌,我看着他,慢慢地说:“祖祖。”
他看看我:“问你话呢,你听不懂法语啊?怎么来之前不给宪兵部队打电话?我好准备红地毯迎接。”
我又笑出来。
他把狗交给同事,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在我身边坐下来。
“你不执勤吗?”
“休息一会儿,不碍事。”他说,“我有好消息。”
“什么?”
“我被批准去非洲维和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理想,可是我高兴不起来,那是非洲,战乱,瘟疫横行的黑非洲,“你去多久?哪个国家?”
“科特迪瓦。一年。”
“祖祖,你要小心。”
“当然。”他说,“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都看你挺长时间了。你满脸阴云,挤眉弄眼的,你的样子好像要自杀。”
“ 去你的。”
“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自己来了巴黎,也不给我打电话?你来巴黎做什么?好像不是因为我吧?”
这时,我想起欧德的话。祖祖的脸在我眼前,年轻英俊的脸孔,不着一丝的风霜,是再清纯不过的男孩子。
“祖祖,这是个挺长的故事。”
“你愿意说?”
“我愿意告诉你。”
“……”
“我来见一个朋友,在中国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不过,刚才,我没能见到他,所以有点难过。
因为有太多的不同,我们不能够在一起。
不过我很爱他,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把一些东西带走,又把一些东西留在我的生命里。”
祖祖的脸敛起笑容,现在非常严肃。
我在说这么老土的话,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开了口,就突然觉得有很强的欲望想要倾诉,有些秘密埋在心里,埋得太苦,我不堪重负。
“我们,我跟他,曾经有过一个不成形的小孩子。我没有能力抚养,只好,拿掉他。”
他看着我。
“所以,祖祖,可能,我跟你印象中的实在不一样。
还有,我是个不健康的人,拿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了。
我总是觉得,我会自己生活一辈子的。”
我慢慢地这样说完,觉得心里好像真得轻松一些,一直以来,做个有秘密又故作坚强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没有眼泪。
祖祖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深深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后多年,我仍不能忘怀这个法国男孩子的拥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时候,我在他温厚的臂弯中,像有一阵又轻又暖的小南风,慢慢熨帖心头上狰狞的伤口。
4月17日,巴黎,里昂火车站,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片刻。
我只觉得祖祖的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间站起来,用力把我挡向身后,强光,巨响,我用手挡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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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妈妈忽然能说话了,捋着我的头发说:“辛不辛苦?”
我就笑起来:“辛苦什么?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菲菲,你都瘦了。”
“那是我坚持体育锻炼的缘故。”我站起来,“我现在会滑滑板。”
想什么来什么。我的脚下就有一个滑板了,我踩上去,给我妈妈秀一秀,忽然身边一阵小风,祖祖费兰迪从我身边滑过去,样子不知道有多潇洒漂亮,他的身后,是跑得飞快的小狗。
我说:“祖祖,你慢点啊,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要追上去,可是祖祖不回头,自己在树荫下玩地尽兴,离我越来越远,我就着急了,急着要去追他,动作变了形,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终于喊出来。
这样疼痛着挣脱梦境,我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一张洋人的脸,面孔和善,轻轻问我:“小姐,你叫什么?”
原来上帝是法国人,好在我学了这门语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医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处外伤,不过不要紧,都是轻伤。”
“我想出去走走。”
“还需要些时日。”
“谢谢。我是中国留学生,乔菲,目前在保罗瓦莱里大学注册。”
“很好。这正是我们掌握的情况。”医生向我微微笑,“您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过感觉清楚,我大约浑身都打着绷带,我想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以后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发生了什么事?医生。”
一直跟我说话的这位,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车站发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负伤。”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一位宪兵,他当时在我身边,他现在哪里?”
“是祖祖费兰迪先生?”
“是。”
“费兰迪先生在爆炸当时,为了保护您和现场的乘客安全,扑向歹徒。我们尽了力,不过很遗憾。”
我点点头。
心里此时是一片安静。
有些从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人过世之后,真的是有灵魂的,我刚刚梦见祖祖,他是来向我道别啊。
他那么腼腆,还是那么不爱说话,我叫他,也不答应一声,这样就走了。
他还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气,只给我一个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这么纯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气了,否则你一定会带我去。
医生说:“小姐,请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的叫住这个陌生的医生,“您知不知道?宪兵费兰迪先生,只有18岁,他申请了要去科特迪瓦维和。”
“小姐,他在这里,为了巴黎一样尽了职。”医生说。
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时清醒了,也想数绵羊,继续睡觉,我一直觉得,祖祖,他的心地那么好,他不会一起机会也不给我,他会再来看看我的。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告诉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情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情,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的修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的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她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又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
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交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扑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边,有人走过,我抬起头,居然是来巴黎的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么了?”
“… …”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在那边过得更高兴,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边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会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那边挺好的。不像你想的这样。”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啊。”
“那你带我去吧。”
她很轻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诉你,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吗?对他们来说,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老婆婆仍是艳丽的古怪,疯疯癫癫。
可我把她最后的话听在耳朵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我愿意相信。
医生为了安全起见,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为我把手上的绷带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见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条愈合了的红色的伤疤,嵌在我本来就杂乱的手纹上。
手中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笑了,好心肠的祖祖他并没有离开我,他这样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车呼啸而至,担架上运来的患者血肉模糊,医生交接的时候说,是车祸。
我停下脚步,听见病人在呻吟,用汉语说:“快救我命。”第四十六章
我一路紧随这受伤的中国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说“救命”。
法国医生问我:“您是病人家属?”
我说:“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要帮。”
“谢谢您,小姐,那好,请一直与他说话。”医生命令。
“您好。”我对病人说。
“不好。”
“您是谁?”
“黄维德,米奇林中国公司技术顾问,我的护照在上衣口袋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嘴里流血。
我听见这边医生们说:“伤不严重,不过,有少量内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们看看还有意识的黄维德,对我说:“小姐,请问病人他从前是否接受过腹腔内的外科手术。”
我把话翻译了问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后就晕了过去。
护士打开他的口袋,里面果然发现他的护照,还有一张塑封了的健康资料卡,上面清楚地写了他的年龄,体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体字很醒目的写了一句话:我于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脏片段切除手术,主治医生是协和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师,程家明博士,电话******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把情况告诉护士,她请示了正在为黄维德治疗的医生,医生一面命令将黄推向手术室,一面对我说,病人的情况复杂,请与他在中国的主治医生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小姐,你可愿意帮忙?”
“我尽力而为。”我说,救命要紧。虽然此时面临没经历过的事情,陌生的场面,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现在也绝非当年的自己,“我在哪里打电话?医生。”
“手术室。”
下面的镜头,就像美国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
我在手术室的电子控制室里,一面通过网络往国内打电话给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脑袋里面飞速的搜索从前学习过的单词。
电话接通,不过三声,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国医生已经为黄维德开腹,看见大量的鲜血。可是我的耳边,是一束酷似程家阳的声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国医生比手势OK。
“这里是法国巴黎圣心国际医院,我们刚刚收治了您的病人黄维德。他现在出现内出血,医生刚刚打开他的腹腔,手术过程中。”
电话另一边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钟,程家明说:“是,我已经打开病人黄维德的资料。我随时准备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中法两国的医生通过网络进行对话,共同施治,我作交替传译。
法国医生:“脏器流血,但目前不见创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时,缝合处在中央静脉左侧。请检查。”
法国医生:“此处伤口愈合完整,没有破裂。”
“……”
两位医生的话,好像军事口令,无论法语还是汉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我全力应付。
我听见手术间里,助手向医生报告黄维德的血压和心跳。我此时也是心如擂鼓。
法国医生:“内出血持续。”
助手为病人患上新的血袋,继续输血。
程家明那边没有回应。
“程医生?”我说。
“是,我在回忆。”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片刻,“请检查左侧小叶,三周前,病人来我处体检,出现囊肿迹象,不过尚未确诊。”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
片刻后,他说:“左侧小叶有肿块,后部破裂,发现出血点,准备进行缝合,谢谢您,程博士。”
我把法国人的话翻译给程家阳,自己觉得两位医生似乎已经解决了重大问题,我也舒了一口气,时间不长,话也不多,可是我好像耗尽精力,身上是一层汗。
“我很荣幸能够帮忙。”程家明说,“替我问候黄维德先生。另外,黄先生患有糖尿病,术后补液请使用生理盐水。”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他的助手记录。
“谢谢您,程博士,情况已经控制住。”我说。
“您的翻译非常出色。您是中国医生?”
“谢谢您,我是职业翻译。”
“您的声音好像听过。”程家明说。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过这个世界上相似的声音太多。
“再见。”
“再见。”
程家阳
我在另一个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给跟我一起来的人事处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么这个也不行?”
“业务不过关。”
“再这样选,连往欧洲派都没有人了。”
“宁缺毋滥。”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里是外语学院,又是一年初夏,负责新翻译培养的我来到这里为外交部遴选优秀本科毕业生。
考中的学生将被分配到对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领馆,最优秀者将会被留任高翻局,经过进一步的培养和锻炼,成为国内翻译界最顶尖的精英。
“就到这吧。”我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师。”
“不好吧。法语的一个没有?今年你们高翻局不要人了?”
“谁说不要?我那个名额谁也不许占。”我看看他,“你忘了,我们派出去的那一个。”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进来,问我:“家阳,怎么样?选了几名?”
我摇摇头:“您这里有乔菲的消息了吗?”
“我的还不如你多。”主任说,“她出了院,也没再与我们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返校,他们这一届马上都要毕业了。这孩子太任性。”
“对,太任性。”
我说。我完全同意。
我是从比利时回国后知道了里昂火车站发生了爆炸案,大使馆传来确定的消息,乔菲在爆炸中负伤,这一天是4月17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电话里口口声声地告诉我在蒙彼利埃考试的乔菲,她也在巴黎。
我头晕脑涨的买了机票,我要马上回去巴黎。
开车在去机场的路上,却忽然觉得不着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魔鬼被封在坛子里,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来,并许愿要给解救他的人以重谢,时间流逝,酬劳加重,由最初的些许珍宝变成永生变成全世界的宝藏,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搭救他。几百年之后,渔夫最终把他打捞上来,魔鬼此时的报答,是要杀掉他。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把快乐和痛苦交给这个女人,她什么都不对我说,而且经常失踪,编造理由;在我们分手之后,我无数次的努力要再见到她,我来学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见。
是什么让她这样决绝的对我?
不过她还在,是轻伤,上天助我。
我当时车子拐了弯,回部里继续工作。
我很笃定,乔菲,她得回来,她得见我,我不能输得一塌糊涂。
第四十七章
黄大叔醒过来,看看我,认出我,说:“谢谢你啊,姑娘,没有你,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他北方口音,手术之后醒过来说话也粗声大气的,可见身子骨还挺硬朗。
我问:“叔叔,您怎么不会说法语还自己来巴黎啊?”
“唉。”他先叹一口气,“给哥弄根烟抽。”
“别逗了,这是医院,都不让我抽,你还想抽?”
“操,要说洋鬼子是缺德。”
我心里说,还是洋鬼子救你命的,就这么说人家。粗人。
“您有什么事?我去找使馆还是找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照顾您?”
“不用。找谁也没用。我信不过这帮人,哎你不是在这吗?”
“我是留学生,我要回国了。我原来也住在这家医院,出院那天你被推进来,我才过来帮忙的。我机票都订好了,我得走。”我说,拖延这么长时间,我还得回学校领毕业证呢。
“咋这么没有同情心涅?”
“你还要我怎么同情你啊?”
老黄笑起来:“开玩笑,我怕没时间谢你。”
“不必。”我想一想,“我去中国区给您找个特护吧,那里有不少中年妇女,挺能干活,也会法语的。”
“那可是又得麻烦你了。你给我找个干净麻利的,长得好点的,钱我不在乎。”他还挺挑剔。
“我尽力吧。”
我坐了地铁去意大利广场旁的中国区,这里有许多持难民身份的来打工的中国人,找工作的小贴士就贴在中国商店的板子上,我给老黄找了一个原来在国内就是护士的大婶,考虑到老黄此人几句话就流露出的本性,我找的这位四十多岁,与他年貌相当。
老黄鼻子上插着管子还瞪着我:“不是说给我找个长得好点的嘛。”
“您得了。您当这是哪儿啊?找着能干活的还会法语的就不错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后天回国,再见了您哪。”
“唉姑娘,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说。”
“你回国是......”
“我毕业了,回国找工作。”我说。
“想找什么工作?”
“我学翻译的,专业对口的呗。”
“我帮帮你吧,我养完病也回去,我给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给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还没回答,老黄就说:“信不过啊?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么还在米奇林公司当技术顾问呢?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个肝,还有糖尿病。你血型是AB。
“想什么呢?薪水你开个数,你救过我命,这算什么事?不过,你知道多少毕业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听上去应该也不错,反正也是一条路,我说:“行啊,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在国内的电话和联系方式也给您。”
老黄把名片给我,下面还有一叠钞票,我接过来,哇,数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钱你收着,碰不着你,联系不上程博士,也许大哥就交待在这了。”这人很能装小,五十多岁了,对我还自称大哥大哥的。
我手里拿着他给的欧元,我也确实出了力了,心安理得的揣起来。
“呦,国家外院的?难怪了。”
我别过老黄,终于离开医院,还有两天,我也要回国了,这样结束我在法国一年的留学生活,我想一想,还真挺感谢老黄的,我想我走之前还是得到机会做了一件好事,否则,这曾经如此快乐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离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凡尔赛,枫丹白露,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大捧的鲜花去看祖祖,我说,我以后还会玩滑板,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我不会,忘了你。
回国是一路向东飞行,逆着时间走,脚踩上中国的土地,算上时差,不知不觉生命中已经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换了天地。
首都机场旅客众多,只见同胞的脸孔,说的是最熟悉的语言,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欢笑,眼泪,还有不动声色的脸,这是经年重复的事情,机场是小人间。
我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邻居,让阿姨跟我爸爸妈妈报平安。然后回学校报到。
正是星期天,教学楼没人,我拎着行李往寝室走,路过操场,看见很热闹,有同学在打篮球,拉拉队大声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东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顺便看看比赛,还没蹲下,后面有人对我说:“禁止便溺。”
我这个气啊,回头就用胳膊把来人的脖子卡住:“说谁呢?你说谁呢,波波?我一年没修理你,你皮紧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开,哎呀这个丫头一年不见功夫见长,她说:“还好意思说呢,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一声,全世界都当你失踪了呢。”
我们两个又叫又喊得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现了,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四随把动物都放了粗来?在仄里胡闹?”
我把她也楼过来加入战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们三个停下来,呵呵的笑。
小丹说:“我们三朵花又凑在一起了。”
我说:“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剑客。”
波波说:“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毕业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尘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总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国航空公司当空中翻译,薪水丰厚,让人羡慕,我们班别的同学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他们问起这个从来早退迟到的我,我自己也毫无头绪,大家说,乔菲学习很好,又是公费留学回来,找工作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啊,现在毕业生和回来的留学生太多,人浮于事,也得抓紧才行,过了七月份,学校的关系一结,档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调,可就困难了。
我们当时在给我接风的饭桌上说起这些事,我听了,心里也挺着急的,到一时谋一事,这样晃晃悠悠的就毕业了,以后的生计问题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班的一个男生问,“我们也帮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许那边有工作机会,不过,我还是想当职业翻译。”
“唉,当职业翻译是挺牛的,不过,”一个同学说,“咱们现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体业务,法语只是作为补充或者根本就是备用知识。”
“还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个说,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广州为一个医药品牌做代理,彻底跟法语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实顶多就是一个基础,认识些人,懂得说话办事,就算行了,以后还不一定是干哪一行的赚大钱呢。”
“对,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赞同,举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兴又难过的,我们班的同学处的感情不错,我现在回来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学时代,天空蓝,时间慢。
可是不能回头看。
那一夜,我做梦,什么情节全忘了,一直不停得说,再见,再见,再见,直说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
第四十八章
我早上就去见主任,他看到我,很是意外:“乔菲,你回来了?怎么不早跟系里打个招呼呢?”
“我出院之后在巴黎没有电话卡了,就联系不上了。”我说。
“你身体好些了?”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我的手攥起来。那上面有一道伤痕。
“好好,过几天你们就毕业典礼了,你工作的事……”
“我想去上海看一看。”我说。
主任看看我:“不想留在这里?”
“不知道。”
“好,那你先去吧,休息休息,跟同学聚一聚。有事,我再找你。”
我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去校园外面的话吧打便宜的长途电话,我的手里是黄维德的名片,我想碰碰运气。
接电话的是个好听的女声:“您好,黄总工程师办公室。”
原来还是真的,我说:“您好,我找‘黄总工程师’。”
“黄总现在不在,您是哪位?可愿意留言?”
“嗯,我是他的朋友,”我说的吞吞吐吐的,我觉得现在要求他,“朋友”也算不上,“我姓乔……”
“您是乔菲小姐?国家外语学院的乔小姐?”我话音未落,对面的女生便问。
“是我。”
“黄总现在巴黎,还没有回来,不过他给您留了话。”
到底还是东北人啊,老黄这人粗是粗了点,不过还是很实惠的。他病还未养好,就交待了国内的部下接待我的事。
“乔小姐愿意什么时候来上海,请就打这个电话与我联络,我们会为您安排交通及食宿,我是黄总的秘书杰瑞米。”
哇,这样盛情,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说:“谢谢啊,我,我再过几天吧,可能去上海。”
这下我很有资格教训小孩子了,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自己的路也会越走越宽。
不过,我的心里,总有些东西,模模糊糊的上下沉浮,又不知道是些什么,看不清,捕捉不到,却让人不安。
我走出话吧,阴沉很久的天开始下雨了,雨滴不大,淅淅沥沥的,我要回寝室,穿过校园,经过操场,雨水滴在小土坑里,冒出飞泡,啪啪的清脆的碎裂。
我忽然知道是什么让我心中不安,难以割舍。
程家阳。
在我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工作之前,我会去见他,有些话要告诉他,我从不后悔跟他在一起,他给我的比我这一辈子想要的还多。
不过我没有想到,跟他,会以另一种方式见面。而且,这么快。
我上午刚见了主任,下午又被叫到他的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陌生人,另一个也是陌生人,程家阳,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低下头,填表。
这是做什么?
我来不及镇定一下自己,看不明白这阵势。
主任出去之前对我说:“不认识吗?这不是师兄嘛,程家阳,这是外交部人事部门的同志,你叫李老师,他们两个过来考核你。”
外交部?考核我?
我慢慢坐下。
好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也没跟我说一声。他们来考核我?怎么我要去外交部工作吗?
我觉得从来都是有能力应付突发情况的,不过我眼前坐的是程家阳,我一看到他就蒙。这是老毛病了。现在我是一头泡在雾水里的空白。我抬头看看他,这人低头,极为专心的在填他手里的表格,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的手,他还是那么瘦。我这样看着他,就叹了一口气,他的笔就突然停住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
他身边的李老师样子挺和蔼的对我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这事了。
“没事了。”
“我们来是为了给部里选拔年轻翻译,学校推荐了你,当然了,你成绩确实是不错的,不过也得经过考试,今天是面试,程老师,程老师……”
家阳停下笔,我们的对话开始用法语进行。
“请用法文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乔菲,22岁,在保罗瓦莱里留学回来。”
“专业。”
“法语文化,翻译倾向。”
“籍贯。”
“辽宁。”
“爱好或特长?”
“无。”
“……”
家阳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由最初的不解和迷惑,变成懊恼。
“先生,我不明白。”我说,仍然用法语。
这个时候,他抬头看我一眼,白净的脸上,眉头微蹙,眼光深不见底,这个乱我心神的罪魁祸首。
“我并没有申请去外交部工作。”
“否则呢?否则你要做什么?”他说。
“我已经决定去上海找工作,不过我想这并不需要报告。”
“上海?”他向别处看看,从鼻子里轻笑了一下,“去干什么?当打工翻译还是企业职员?”
“我已经接洽了米奇林上海公司,”我赌气地说,我很不爽他的态度于是又补充道,“做什么也比留在这里好。”
他突然就一抬头望定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为什么怎样都比留在这里好,这里有什么东西对不起你?”
他还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呢,我看看他几乎恼羞成怒的样子,自己也没了劲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愣住看着他。
我们虽然用法语说话,不过态度和语气肯定不同寻常,旁边的李老师看看家阳:“程老师?您还在问问题吗?”
他皱着眉头把表格扔给他的同事,自己往外走。
李老师看看他,看看我,又看了看程家阳扔给他的对我的评估表格。他可能也觉得诧异,说:“乔菲,你面试合格了,再过一个星期去部里考笔试和听力。”
我站起来,我很清楚地对程家阳说:“我不会去的。”
他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回头看我,想说什么,有同事在,又不得发作,咬咬牙就走了。
剩下我自己呆呆的站在那,发生了什么事?家阳他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在操场上找了个旮旯抽烟,我想起他从前对我的温言软语和他刚才的冷若冰霜,都说女人善变,其实男人才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感情有多深沉,做爱有多疯狂,都不能弥补我们现实中存在的差距。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做不成情人,也不至于形同陌路,形同陌路,也好过刚刚他对我的态度。
可是他的那张脸啊,怎么看都好看。
我眯着眼睛想。
会不会他心里还挺喜欢我的?要跟我演一出偶像苦情剧?
这种想法像个小苍蝇一样愉快地冒出来,我迅速的又找了一个苍蝇拍把它消灭了。
乔菲,你不要再意淫程家阳了。
我的烟吸完了,我把烟头狠狠的摁在地上,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夏天的雨,来得快散得也快,现在有阳光从云朵里透出来。
我打算去食堂吃饭,大学里的饭菜,我现在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有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来,有个人从那上面下来,对我说:“上车。”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那一刻弄花了我的眼,是雨后初霁的阳光,还是这个一直藏在我心里面的男人。
程家阳
乔费皱着眉,仔细看看我,表情在这一刹那很奇怪。
“乔菲,上车,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她忽然笑了:“师兄,你要请我吃饭吗?好啊。”她乖乖的上了车,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乔菲的惯常伎俩:装没事人。
我发动车子,没有看她。
“去哪里?就附近好不好?我等会儿还跟同学约好打扑克。”
我加大油门,奔向去海滩的高速公路。
“师兄,这是去哪里啊?我,我都跟你说了,我还回去打牌呢。”她有点着急了,不过还是一脸笑容。
“你闭嘴!”我心里这个恨啊,“把安全带绑上!”
我风驰电掣的一路狂奔出城,我真的不想这么失态,我以为我控制得住,可是,说到底,我还是个没有道行的人,不懂得四两拨千斤,不懂得适时的装傻,有道之人,在我旁边,此时终于闭嘴了,也在想对策。
我在海滩把车子停下,自己下车,迎着海风点起一支烟。
终于见到乔菲,但我们此时的距离却比这过去的一年还要遥远。
我有许多事情想在她这里弄个明白,可是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开始。
但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乔菲她非常出色,她应该留在外交部,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她会有最好的前程。
为了她还是为了我自己,我的脑袋里模糊一片。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生活过,乔菲,她是比我有心眼儿,不过也不是毫无破绽的,我知道不能来硬的,我跟她讲道理。
她走到我身后。
我转过身说:“刚才跟你吼,对不起啊。我,”我笑一下,“心情不太好。”
我的态度出乎有道之人的预料,她愣一下:“啊,没事儿。”
“乔菲,去外交部工作的事儿,你真得考虑一下。我当你是朋友,这么劝你。你自己想想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别人想进进不来,你怎么还不希罕啊?”
“我觉得不太适合我自己。”
“你不是一直想当职业翻译吗?进到部里,要培养有培养,想锻炼能锻炼,你去企业工作,不是那回事儿啊。专业不荒了才怪呢。”我说的是实情,“你的专业成绩这么出色,如果那样,太可惜了。”
“我在别处也有可能当职业翻译啊。”她的嘴很硬。
“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
我说得很慢,有些话在自己的脑袋里也没有成型:“不要考虑太多,毕业是个坎,你要当大人了,以前的事儿,不值得考虑,”
乔菲听了这话,似乎有些震动,她抬头看看我,浅褐色的猫眼,我看来,迷迷蒙蒙。
“再说,你家,你不考虑吗?在这儿无论如何还离家里近一点,还能照应到。真去了那么远,你爸爸妈妈有点事儿找谁啊?”
她低下头:“谢谢你啊,不过,我得考虑,我现在决定不了。咱们回去吧。”她说着往车那边走。
她看不到我,我便得以仔细的看她,瘦了,身子在裙子里空空荡荡的,头发还是那么好,这是这个人的头发,柔韧的,坚强的,我从来握不住的。
我知道,这些话会在她的心里发生作用。
乔菲,她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心却是软的。
我抬起头,看见远处有人在放风筝,风筝很高,渐渐的变成黑点。
我觉得自己疲惫,像个没有卷轴的放风筝的人,赤着一双手拉风筝的线,要把它拽回来,直到自己血肉模糊。
第四十九章
程家阳
我们再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往市区开的时候赶上了下班的高峰点,车子堵在马路上,半个小时,也仅仅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很安静,我好像能听得见乔菲的呼吸声。
我的心里很平静。
我希望永远这样,我们永远停在这里。
她忽然有点不耐烦,向前后看一看,车子排成长龙,没有通融的可能。她看看我:“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没办法。”我说,“赶上这样,就跟着一起堵着呗。”
她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你有什么话非得在海滩说?我都约好了跟同学打扑克,你误了我的好牌局!”
她拿起电话跟同学联系:“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恐怕回不去,你找人替我一下,机动点的啊,我回去她就得下来……”
我看看她,没说话,因为这点事怪我,我在巴黎等你到发疯你当回事了吗?
前面不知多远处的信号过了一个周期,长龙稍稍动一动,我们旁边有一个肯德基。
“我饿了。”乔菲说。
“我去买。”我就要下车。
“哎,”她叫住我,“你得开车,我去吧。你要什么?”
“汉堡,鸡翅,玉米,土豆泥,嗯,就是原来那些。”我冲口而出,然后后悔。
乔菲该粗心的时候做得很到位,什么也没听得出来:“行,马上啊。”
她连跑带颠的走了,我看看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子,她好像从来不会好好走路。
我的车子跟着长龙又往前挪动,乔菲没一会儿回来了。
她一袋,我一袋,香喷喷的美食,我这个时候觉得自己也饿了。
我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我看了一下屏幕,是文小华,我摁了NO。
乔菲没吃东西在往外看观察地形。
“你看什么呢?”我问。
“哎,这不有地铁站吗?”她很高兴,回头对我说,“对不起了你哪,我干脆坐地铁走了,牌令如山倒。”
我没听错吧?
她又要下车了,我叫住她:“乔菲。”
“干什么?”她回头看我。
“我今天跟你说的工作的事。”
“我知道,你跟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她顿了顿,“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你好好考虑。”
“我走了,再见。”
乔菲刚走,文小华的电话又打上来了。
我接起来。
“家阳?”
“嗯。”我看着乔菲过马路。
“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我今天晚上回家。”我说,“不过去了。”
“……”
“对不起,小华。”
“噢,好,那我们明天去,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直非常想看的那个片子,《2049》。”
“明天,好,没有问题。我去你单位接你。”
我收了线,开始吃东西。
堵车的长龙开始松动,过了不久,我终于得以行驶,我回了西城的家。
我母亲在。
她在小客厅里看新闻,我打了个招呼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被她叫住。
“你最近挺忙的?”
“老样子。”
“怎么不着家了?”
我坐下来,保姆拿来饮料。我没说话,把电视换了个频道。
“你跟小华在一起了?”
“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说。
我母亲笑了:“我越来越弄不懂你,家阳,原来我让你跟她多接触吧,你不乐意,后来又这样。怎么回事儿啊?”
我松了松领带。
“要处朋友就好好处,我觉得这姑娘挺好,虽然配咱们还差点,但你也别三心二意的。”
“说什么呢?我就不爱听您唠叨,您也是女高级干部,怎么说起这事也婆婆妈妈的啊?”
我母亲笑着拍我的背:“我要是不生你们两个,我永远也用不着操这份心。”
我握住她的手,看着我母亲保养得细皮嫩肉容光焕发的脸,我认真地问:“妈,你要管我到什么时候?”
她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老布什管小布什到什么时候?蒋介石管蒋经国到什么时候?一生护驾。”
我松开她手:“毛泽东管毛岸英到什么时候?”
她看我。
“他管到他死。”
我说完上了楼。
上网碰到了很久不见的“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她说:“我要改名了。”
“叫什么?”
“梨让孔融。”
“为什么?”
“转运。”
“运气不好吗?最近。”
“是啊,新书反应平平。你呢,你怎么样?上次好像得罪了你。”
“什么上次,早忘了。最近,我还行。”
“不是要结婚了吧?”
“逗我呢?”
“不是,适龄青年了嘛,我这么问,就怕朋友突然拿这事吓唬我。”
“那你敬请放心,我近期也没这个打算。”
“那好。单身无害,单身万岁。”
我点了支烟,继续打字:“其实,没有人愿意孤单。”
“?”
“只是不得已。我等人搭救。”
“不如考虑一下我。”
“呵呵。”
我下了线,在床上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糊糊涂涂地嘴里说:“你去那么远干什么?”
我接到外交部人事司的电话,告诉了我笔式和政审的时间。我现在还真的犹豫,程家阳的话每句都在理啊,我想当职业翻译,我想出人头地,我想我爸爸妈妈为我骄傲,外交部的工作是个大馅饼,程家阳搬起来砸在我头上。
当然了,如果不考虑另一个因素,我会义无反顾地去参加考试的。
如果我考上了,我是不是会跟家阳一起工作呢?
这是危险,又是巨大的诱惑。
我对自己基本上没什么信心,程家阳,我觉得惹他不起,总躲得起。
该去外交部考试的这天上午,我睡到很晚才慢慢睁开眼,拿起表,希望看到过了时间,我心安理得的可以不去,结果,居然还有半个小时,我慢吞吞的穿衣服。
还没刷牙,我收到家里的电话,邻居阿姨说:“菲菲,你妈在我旁边,她有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儿?”
“你回国了怎么还不回家?”阿姨说。
“我想先把工作定下来。”
“你妈妈让你去谢一个人。”
“谁?”
阿姨说:“就是,原来来过你家的一个男的。”
是程家阳。
“他留了钱给肉铺,让他们给你爸爸妈妈送肉。”
“您说他最近去了我家?”
“不是最近,去年,你出国之前不是回了趟家吗?你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结果没看着你,给你爸爸留钱不要,他就把钱给肉铺了……”
程家阳
各语种的考生已经在考场就坐了,法语的位置上,尚留有空座,乔菲没有来。
我在考场外面又转了一圈,不见踪影。
同事们问我:“家阳,验证件吧。”
我看看手表:“再等一等。”
第一遍铃声响过,他们开始检验考生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第二遍铃响,发卷纸。
我一直站在考场外。
“阿姨,我不跟您说了,我有个重要的考试要考,您跟我妈说,我过两天就回去。”
我挂了电话,洗脸,穿衣服,跑到校园外面叫出租车,我坐在这辆车子上的时候,心里想这个城市可真大啊,我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我埋怨程家阳,我欠了他这么多。
我终于到了外交部的人事考场,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四楼,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我看见他的身影,他背对着我,面向电梯间。
我轻轻走过去,站在他后面,我说:“家阳。”
他立刻回过头来,看着我,那一刻的表情是复杂的:“你,你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对不起。”
对不起,家阳,对不起,对不起你为我做的一切。
“快,跟我进考场。”
他的同事指指挂钟:“迟到半个小时了。”
考场规定上写得很清楚,迟到这么久,是不允许再参加考试的。
“让她进去。那是你的位置,乔菲。”
家阳面无表情。
“来得这么晚,题也答不完了。”好事者还在多嘴。
我回头对他很清楚地说:“我做得完的。我心里有数。”
家阳微笑,轻松的微笑。
程家阳
专业笔试考完,政审乔菲,人事处的人提了一些中规中矩的问题,我不想打扰她回答问题,就一直呆在考场的门口。
跟我去学校一起面试她的小李挺着急的走过来,看见我:“家阳,我正找你呢。”
“什么事?”
“这个乔菲啊,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她从前在学校有点不良的纪录。”
“什么?”我看看他。
“外院曾经收到过一封传真,说是这个孩子以前曾经……”
我听这话,只觉得心绪难定,我听他说完,点点头:“外院当时作调查了吗?有结论吗?”
“没调查,也当然没结论。”
“那不就是这样了?扑风捉影的事情,咱们还考虑在内,太没水平了啊,小李。”
“我这不是在外院做调查的时候了解到的嘛,我也没记录,特意跟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怎么办?”我小小的推开门,看见里面回答问题的乔菲,一张红彤彤的小脸,“我要调的人,我负责。”
“是,家阳,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摆摆手。
我没有等到乔菲回答完问题,电话响了,处长找我有一些东西要整理。我去见他,他又问起我今年招新的情况,我简单汇报了一下,他挺满意的,告诉我,接下来要把新手的培训搞好,我说您放心。
快到吃中饭的时间了,小华给我打电话:“你中午在哪里吃啊?家阳。”
“食堂。你呢?”
“食堂?不想吃鲜奶洋芋和茶香青虾?”
“听上去可挺不错,不过你说现在?”
“为什么现在不行?我买好了在你们单位外面等你呢。”
我说:“小华……”
有人这样对你好,叫人怎么不感动?
那天看完电影,跟她吃饭的时候,我只不过随口说这两道菜满好吃,她便记在心上。
“好,你等等,我这就下去。”
同一个办公室的师兄说:“女朋友来送午餐?”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
“嗨,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外交部大院外面找到小华的车子,她笑眯眯的说:“你快拿着,我下午还要回电视台录节目呢。那,这个是你的,这份给同事吃。这是冰红茶。”
“你这就走啊?”我把东西接过来,看着她。
“着急。哎你可慢点吃啊。行了我走了。”她说着要发动车子,停下来,看看我,“家阳。”
“啊?”我站在车窗外面看着她。
她伸手抚着我的脸:“你看你热的,出这么多汗。”她说着吻我的嘴巴。
我还未待回应,她已经开车走了。
我手里拿着她给我的清淡香甜的食物,脸上还有她轻轻抚过的手的余香,可我心情沉重。
下了班,我接了小华一同吃饭,晚上一起回到她那里。
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小华拿了两大本的影集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今天回家拿东西,发现我小时候的照片。你想不想看一看?”
“好啊。”我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小华的百天照,圆圆面孔的小女孩,黑白照片上了颜色,她有一对红苹果一样的脸颊。“对了,我小时候的百日的照片也是这样上色的。”往后翻,女孩渐渐长大,眉目清晰,出落成楚楚可人的少女,“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三好学生?真是佩服。”
小华笑起来:“厉害吧。”
“不过,”
“什么?”
“你小时候鼻子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好看。”
“是吗?”她拿过影集,自己看一看,“谁说的,我从小这可就是正宗的悬胆鼻。”
我笑着说:“什么悬胆鼻?不是卧蚕鼻?”
她的手伸到我腋下呵痒:“那是关云长的卧蚕眉,你怎么这么没文化呢?你是笑话我,是不是?”
我笑翻在床上,小华压在我肩上,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吐出的气让我痒痒的:“我妈妈说,要请咱们吃饭。”
我愣一下,慢慢坐起来,我说:“最近有点忙,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再说,要吃饭也该我请啊。”
小华说:“就是啊,我也跟我妈妈这么说的。好了,你看照片吧,我去洗澡。”
我看见她去浴室了,心不在焉的起来,喝水,抽烟。
接下来,是一段忙碌的日子。
我被外交部录用了,毕业前的最后几天,拿着外交部的函在学校的各部门摁戳,转关系,检查身体。
然后我忙着找房子,因为新来的大学生较多,部里不管住宿了,以后每月补助若干,大家自己解决。大热的天气里,我跑了很多地方,终于租到挨着地铁的一间房子,跟一个在这个大城市漂泊多年的女白领小邓公用厨房和卫生间。
我从学校搬出来的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我后来想起来,那天还真挺煽情的,大家照相,听老师主任训话,真有人哭了。
一定是舍不得这人生里最好的四年,我回想起来,我这四年过的,忙碌,充实,惊险,刺激,还有点香艳,哇欧,就好像一脚一脚踩过悬崖,如今回头看,一身冷汗。
这大而繁华的城市里,我很庆幸,我的两个好朋友还留在这里工作,波波自从在法国航空的工作定下来之后,就开始业务培训了,毕业的第三天,第一次飞巴黎,打电话昭告天下,挨个问:“你们要从巴黎那边带点什么会来不?”
小丹说:“你就砸咱们吧。”
小丹在旅行社的工作也马上开始了,她在办公室里做计调,协助旅行线路的安排,飞机票,旅馆房间价格的统计等等,听上去很复杂的工作。
她第一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我:“真后悔高中的时候没把数学学好。”
天气非常炎热。
在考试之后,我没有再见到程家阳了。
一切基本安排停当了,在去外交部报道之前,我尚有两个星期的假期。
我回了趟家。
本来我在这一带就小有名气,这次是从法国回来,马上又将在外交部工作,街坊四邻都带着孩子来瞻仰。
一直对我爸爸妈妈都很照顾的居委会的主任硬要在小区幼儿园给我腾出一个小教室,让我对全小区的少年儿童现身说法,进行个人奋斗的教育,不仅适龄人群,从幼儿园到小学,高中,大学在读的须全部出席,年龄过小,还不太会听话说话的,也要求家长陪同列席。
我硬着头皮讲呗,高调我还是会唱的。我爸爸妈妈很有面子。
好久没回家了,晚上,我跟妈妈一起睡。
她知道我回去就要在外交部上班了,说一定要给我买一套高档的西装。
我说不要,刚开始要培训,我还不用出席什么场合,再说我有一套西装,上学的时候买的。
那套不行,太旧了,我妈妈说,你怕我们花钱吗?菲菲。你不要担心,你原来给家里的钱还剩着呢,我跟你爸爸开小卖部,卖油盐酱醋,生意也不错的。
真的?我说。
当然。
行啊,你俩。我咯咯的笑起来,没白忙活啊。
对了,我上次让阿姨跟你说的那事,你办没?她问我。
你说哪件事?
让你去谢谢那位来过咱们家的师兄。
谢过了。我说。转过头就吐了吐舌头,耶,还真忘了,不过,我再没有见到家阳啊。
那男孩对你有意思吧?妈妈问。
我看看她,哎,是吧。
你呢?菲菲?
我不知道。妈,他们家太有钱了,他爸爸妈妈都是可大的官了。
真的?
我点点头。
那你还是趁早跟人家说清楚吧,菲菲,咱们配不上,也别沾边。我把钱给你,你还给他吧。
我知道,妈,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一说起程家阳的事,我就挺烦乱的。还他钱?我欠他的东西太多了,留学,工作,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好,还也还不清。
我手语打得很快,对妈妈说,你就别操心了,什么说不说清楚的,人家是有女朋友的,门当户对的。我闭灯了,睡觉吧。
我把灯闭了,又用被子把脑袋盖上,我的眼前就有那个女孩的样子,明知道不应该,还是从头到脚的比了一番,人家什么都比我强。
我妈妈把我脑袋上的毛巾被硬扒下来。
我回到大城市。
这一天,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早点,精神百倍的去外交部报到。
在高翻局的会议室,我见到今年跟我一起进部的同侪,都是从各地外语学院和高校外语系考上来的精英。
我找个地方坐下来,跟周围的几位打了招呼。
一个男孩儿说:“你不是那天考试后进来的吗?”
还真是冒失,我看看他:“啊,怎么了?”
“你也考上了?”
“否则我干什么来这?”
“别不高兴。”男孩儿笑笑,“我说你业务不错嘛。我叫赵鹏远,英语的。”
“乔菲,法语的。”我跟他握握手。
这个时候,有几个人进来了,程家阳站在前面。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的长裤,很精干。他也看到了我,没表情。
家阳说话了:“我是高翻局高级翻译程家阳,代表部里对大家表示欢迎和祝贺。同学们经过层层选拔上来,一定都是各语种的精英,在今后的大约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高翻局将会对大家进行进一步的培养和,筛选,最优秀的法语和英语同学将留在高翻局,其余同学会被分派到各部委及各驻外使领馆,这个过程,在大家入部之前,我想你们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就闲话少说,先祝你们成功。我来介绍一下各语种负责培训的老师……”
负责培训我们这些新鲜人的都是因为年龄或者健康原因从工作一线退役下来的原来的精英翻译。
我跟其余15个法语的同学在四十多岁的吴老师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新的班级。
晚上我给小丹打电话的时候说:“原来还是继续要当学生,我这一辈子算是不能出师了。”
“哎呀,”她打了个呵欠,“我都羡慕死你了,我每天工作都累得要命。我不跟你说了,我困了。”
我收了线,站在阳台上看着夏季夜晚的天空,晚风吹到我的睡裙里,燥热退去,稍稍凉爽。
我想起白天,程家阳对我们训完了话,我们依次离开会议室,下楼去上课的时候,他在我后面对我说:“房子找好了吗?”
我回头看看他,点点头。
“远不远?”
“玉泉路,社科院附近。”
“有点远。”
“不错了,挨着地铁。”
他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我旁边。
“啊忘了跟你道谢。”
“谢什么?”
“这份工作。我的留学机会。”我笑着看着他,“我前两天回家很是炫耀了一番。”
我没有提他去我家的事。
家阳微微笑了:“乔菲,你非常优秀,这是你应得的。这以后,要好好努力。”
是啊,我工作了,我是个大人了。
家阳他说的对,毕业,这是一个坎儿,我迈了过来,过去的一切,悲伤的,愉快的,压抑的,放纵的,应该的,还有不应该的……
就这样,算了吧。
我合上手心。第五十一章
除了周末,我每天在部里上课,学的都是一些有中国特色的词条和句式,大部分的时间做交传和同传的练习,就像我在蒙彼利埃做的一样,有时在一些随便一些的外宾会见上跟着大翻译见习。一日三餐都在单位吃,这样我还有两千多快的工资,当然这在大城市不足挂齿,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
我有时见到家阳,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偶尔过来看看,跟老师同学打个招呼。我就装样子问吴老师:“那位程师兄怎么总来啊?”
“他负责安排新翻译培训啊。”
“他除了做翻译,还管我们?”
“能者多劳。”老师说。
我们班又有家阳的粉丝了。他一来,女同学就有小小的骚动。我心里挺气愤的,毕业了,知道不?怎么还把自己当小女生呢?这种不满有一天吃中饭的时候无意中流露出来,一位上海外院来的女孩很一针见血的指出:“乔菲,你嘴上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勾当。”
还有这种倒打一耙的人?我都气死了,又没忍住笑出来。
突然她们的注意力就不在我身上了。
有人招招手:“师兄,师兄,来这边坐。”
我回头看看,程家阳端着餐盘过来了,他拿的饮料是一盒冰绿茶。
他就坐在我们桌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跟他说话,聊的内容很肤浅了,就是为了说话而说,家阳一贯好脾气的应酬。
我吃完了,插了吸管喝牛奶,跟着聊天,捧场,跟着笑。
赵鹏远和几个男生吃完了饭也过来聊天,我们这个时候都挺熟的了。
小赵问家阳:“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往哪里分配啊?”
家阳说:“十一之后吧。往年都是这个时候。”他这个时候抬眼看看我,“十一之后。”
他吃完了饭,拿着绿茶要走了,跟我们说:“你们再呆一会儿,我会办公室了。”
他走过我旁边,我张嘴说:“师兄,吃完饭就喝茶,对胃非常不好。”
家阳停下来,看看我,看看手里的茶:“是吗?啊,谢谢你啊。我是想,提提神。”
他说着走了。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有一次胃疼得厉害。
这天下午,吴老师拿了许多文献材料让我们翻译。大家都怨声载道的,周末啊,还这么多功课,这是不让活了。
老师说,这不是为你们好吗?翻译是什么,翻译就是比谁准备得好,现在让你们多做点东西,总比以后碰到问题张口结舌强吧。”
下班之前实在做不过来了,我们分片包干,每人一部份材料,拿回去做,然后星期一汇总,交给老师。
我翻得还算快,我打算留在办公室昨晚在走,一来,这里的字典和资料比较全;二来,我基本上了解的一同居住的小邓的习惯,周末,他的男朋友会来,我尽量给他们多点空间。
我在食堂吃了饭,买了点零食就回来继续工作了,食堂晚饭做了茄子,我失策,吃多了,翻到最后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被人推着胳膊弄醒的。
我还以为是做梦,因为眼前是家阳。
我就看着他,脑袋疼。
家阳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我擦擦嘴巴:“你小时候是不是让人家捏脸捏多了,怎么这么大了,睡觉还淌口水?”
原来不是做梦啊,那就有许多有趣的事情不能做了。
我叹了口气,收拾我的东西。
还剩一点没翻完,我得拿回家再做了。
“这么用功啊?”他说。
“没办法啊,作业太多。几点了?”
“十点。”
“你呢?也这么晚?”
“刚写了一份材料,看见你们这亮着灯,我就过来看看。”
他把我们办公室的灯闭了,我们一起下楼。
这个时候,外交部还有些部门仍然灯火通明,仍有同事忙碌的进出工作,仍有食堂的师傅上来送夜宵。
我们走到外面,家阳问我:“怎么回去?”
“坐地铁。”
他看看我:“我送你吧。”
“方便吗?”
“说什么呢?”
我就跟着他走到停车场,上了他的车子。
他低着头,没说话,帮我把安全带系好。
“我家在玉泉路。”
“嗯。”
我坐在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的车子上,身边是我曾那么熟悉的男人。我们穿过这个城市。
这个时候的大城市,没有白天的燥热和喧嚣,在夜晚,显得有些许的宁静和温柔,变得让人还是可以忍受。
我把窗子打开,靠在椅背上,向外很专心很专心的看着夜景,感受着拂面的湿润晚风。
这样一直开到我住的那幢老式的居民楼下,我说:“怎么你知道我住在这?”
“我看过你填的表格。”
“哦。”
“住几楼?”
“三楼。”
黑夜里,家阳车上的灯发出暗暗的黄色光晕,他的脸孔,他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看,特别的生动漂亮。
“天晚了。”我说。
“是啊。”他说。
“你回去吧。”
“好。”
我开门下车,走到门口对他说:“谢谢。”
他在车里摇摇头。
我回了家,自己开了门,小邓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她的男朋友并没有来。
我跑到阳台上,看见家阳的车子离开。
谁知小邓也跟着我跑到阳台上,她问:“怎么?是谁送你回来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好名贵的车子。”
我走回来,觉得肚子又饿了,就烧水煮方便面吃。
我说:“怎么今天你男朋友没有来?”
她没有回答我,我吃完了面看看她,但见造型奇特。
小邓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分开的膝盖上,拇指与中指相握,闭着眼深深呼吸。
“怎么你练了气功了?”
“无知小孩儿,不要妄言,姐姐练的是,瑜,伽,功。”她慢慢地说。
“你想减肥,不如我教你我们家那边的扭秧歌吧。”我吃着西红柿说。
我看着小邓慢慢的调节呼吸,收式,她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扑向我,嘴里说:“我今天不修理你这个小破孩儿,我对不起我自己。”
我吓得西红柿都掉了。
我们晚上一起刷牙的时候,小邓跟我说:“我的那个,我跟他分了。”
“为什么?什么原因?你们上礼拜不还是好好的嘛,你们不是都好了六年了吗?”
“加上高中,九年了。”她把牙膏沫吐掉,“那有什么办法,我想起跟他在一起,还真是辛苦。赚得没有我多,又经常跑外地,我们哪里有钱结婚?房子呢?孩子怎么养?”
“你跟他分手,你就有了?”我问,话粗理不粗。
“起码我觉得自己压力小了,不用再考虑别人,自己开心就好了。”她洗脸,擦脸,在镜子里看我。
“我再找,就一定找个有钱人。起码在这个城市,有车有房的。”
小邓她说得没错的,现实的生活让一切都这么容易改变,更何况是本来就无常的人的心。
第五十二章
程家阳
九月份,国家有大会召开,对外宣传,列席外宾的接待,新闻发布还有外国评论译入,我们整整忙碌了一个月。乔菲他们经过学习和提高,成绩排名也日渐眉目。开会的时候,乔菲也参加了翻译工作,水平果真是大有长进,让人刮目相看。十一之后,我们将会根据他们的成绩进行分配了,乔菲会留在高翻局,基本已成定数,当然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会议期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乔菲甚至引起了我们处长的注意。
出任观察员的法国共产党的高级代表,母亲跟她一同来到中国。老夫人原来是聋哑人,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接待过程很是麻烦,乔菲本来在会议现场工作,知道情况后,火速到宾馆救场,并在之后的几天里,陪同了这位代表和她母亲的参观访问。外宾对她留下深刻印象,临走的时候向部里,向乔菲个人表示深挚谢意。
我是后来听说的这件事,处长问我,这个姑娘是新招来的吗?怎么还会手语?
我说:“您忘了,我跟您提过她的,国家外院的,去年我们跟教育部的合作项目送出去的那一个。”
“是吗?”处长挺高兴的,“这小姑娘行啊,我看她法语也不错,家阳,咱们留下了,一个人当两个翻译用呢。”
“您也忒会做生意了,您给开几份工资啊?”我笑着说。
我有时想,这年轻的新鲜人,身上的潜力和活力真是让人羡慕,总有无限种可能摆在她的面前,有一点机会就迸射出光芒。她说谢我,可是我很清楚,有我还是没有我,在人才济济的外交部还是在任何别的地方,她都是杰出的让人不能忽视的女人。
天气稍微凉爽,小华在这个时候患了感冒,本来只是很轻微的症状,她带病工作,造成病状加重,得了急性肺炎。
好在我忙完了大会,稍稍喘息,有时间照顾她,在医院住的不久,我把她接回家里。
晚上我煮了粥喂她喝,吹一吹才送到她嘴边,小华张开嘴,没有吃,怔怔的流下眼泪来。
“这是干什么?至于吗?”我把粥放下,“不就是耽误几天工作嘛,就当是提前过十一了,你一年从头忙到尾,都不得休息,这样不是挺好?”
她摇摇头:“不,家阳,不是为了这事儿。”她的眼泪更多了,在灯光下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谢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小华的话,我是能够理解的。
我们这样的人,有锦衣玉食,有名声在外,可是,心是脆弱的,想要温暖,想要伤痛时候的慰藉。
我扶她起来,帮她擦眼泪,温声软语的喂她吃粥。
像,另一个人曾经为我做的那样。
十一之前,小华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跟我商量,想去大连度假。
我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喝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我生生咽下去,忍住咳嗽。
“时间那么充裕,为什么要去大连呢?太近了吧。”我说。
“我记得你那次上我的节目,我问你,最喜欢去那里旅行,你说的是大连。你不记得了吗?”
我没说话,印象里好像是有她说的这么一回事。
我上一次去大连,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那次是跟乔菲一起,时间真快啊,两年了。
“你不愿意去吗?”小华说。
“没有,随便你,你想去,我们就去,大连啊,风景真是挺好的。”
她很高兴:“就这么定了,家阳。”
在食堂里,我又碰到那一班新同学,打饭的时候就看见菲在说话,样子绘声绘色的,大家仔细的听,然后一阵笑声。她又在讲笑话了。
他们叫我过去一起吃。
小赵说:“乔菲,你再把刚才的笑话说一遍,给师兄听。”
乔菲对他说:“你复述,我看你记得下来不。”
我说:“我讲一个吧。”
他们意兴盎然。
“甲说:最近我再兼职一项工作。
乙问:在哪里?
甲说:精神病院。
乙说:干什么?
甲说:被研究。”
大家笑起来,乔菲木着一张脸说:“那后来呢?师兄。”
笑声更大了,我也笑起来,看着她。
吃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