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旁草木多多为什么不更了要无草木

“没有路了。”黎簇木呆呆地说道,显然也是被周围的环境震惊到了,“我们怎么办?”
我走到暗河的尽头,看着飞流直下的河水。如果这里有一尊雕像,那么它不可能是凭空浮在这里,下面一定还有支撑点,“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在下面,想办法下去。”我让黎簇又对着断崖下面发射了一颗信号弹,刺眼的光亮瞬间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了,那团抹不开的漆黑似乎是很粘稠的状态,虽然只被照亮了短短一瞬,给我的感觉却像一团黏糊糊的黑色酱料,里面保不准隐藏着什么东西。我们站在上面,都有些傻眼了——三叔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想要我跳崖吗?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从悬崖摔下去的感觉终生难忘,尤其是你坠落的过程最为绝望。
我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一条铁链,差点将我绊倒。我低头看去,发现地上横亘着一条生了锈的铁索,一端被固定在地面上,另一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向上。我打起手电顺着铁链的走向往上照去,只见它被缠到了西王母脖子上,并紧紧绕了好几圈,是那种古时束缚奴隶的形式。我再照亮另一边的断崖,发现果然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铁链伸出,不过那一条是系在西王母的手腕上。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西王母的嘴是张开的,并且张得非常大,整张脸看上去很惊恐,所以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才会觉得雕像的面部表情很狰狞。
西王母的雕像,这是一种古老而原始的信仰,在周代流传的传说中,周穆王曾经亲自率兵西征,一举攻入西王母国,至于后世的爱情故事我到这里就停止研究了。当年那件事情,我本以为已经了结了,可是当它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事情的发展也许已经超出了我所有人的控制。三叔是否意识到了其中的玄机所在,因而引我至此?
我开始渐渐意识到之前计划里我忽略的一些细节,裘德考的团队此时已经被我摆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地位,也就是说,我所要对抗的人,不是任何的人类团体,而是我自以为已经消失了的“它”。
这一个字,是我们三代人的噩梦。
那些曾经埋入我骨子里的仇恨和痛苦慢慢睁开了它们的眼睛,在我的意识里再度复苏。可是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如今我再次回想起来我所经历过的这个体系中,我的记忆是缺失了一块的,也就是说,现如今缺少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只有通过这个因素才能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然后结合面前这个情况进行下一步的演算。
显而易见,我忘记了这个因素,而且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脑子里好像忽然有一根弦被人拨动。我转过脸看着闷油瓶,用颤抖得快突破银河系的语调问他——
“你,叫什么?”
在这一秒以前,我从未有过这个冲动,想知道他是谁。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是谁,而是他对于我来说,是谁。
闷油瓶的脸僵住了,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难接受,很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里突然像是点燃了一把灯芯。
我等着他回答,时间慢慢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他多久。
“张起灵。”黎簇突然就说话了,我看了他一眼,他坐在雕像脚下,往悬崖下扔了一颗石子,语气颇为漫不经心,“他叫张起灵。”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可直觉告诉我,我和这个名字并不是没有关系。
“看来你果然不是装的,吴邪。”黎簇无奈地笑了一声,“你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看着黎簇的眼神,他没有在说谎。
“这件事情还是被你发现了,没办法,不可避免。”黎簇耸耸肩,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是一只方形的盒子,上面用这个时代的匠人不可能达到的工艺水平雕刻着一个龙形的纹饰,我看着黎簇,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异样的眼神。
“这个盒子我曾经被人逼着看了许多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一旦西王母、青眼狐狸和鬼玺这三个东西里有其中一个再现,那么所有的事情矛头必定要指向一个人,这是汪家人告诉我的。”黎簇画完,笑着地看了看我,“这些事情一定要和一个人联系起来——就是你身后站着的这位。”
我有些茫然了,黎簇的话仿佛来自虚空,我听进去,却无法咀嚼这些字句的真正含义。
闷油瓶朝我伸出手来,但是很快地,他又缩了回去,目光闪避着不与我对视。
“如果你拒绝想起这些,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因为信息缺失的你,不具备任何继续处理这件事的能力。”黎簇对着我很无力地笑,“你该想起来了。”他说完,背过身去用鞋子涂掉地上的图案。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毫无底线地躲避和推脱,躲藏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心里的疤,为了不让它真正烂掉,你需要亲手撕下你已经结好的痂,然后用眼睛去面对心里最底层的东西。它纵然丑陋,却无比真实。
原来那一天是注定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雪,一次刻骨铭心的相见。
“我需要时间。”我冷静下来,开始转移注意力,把思绪扯回眼前的瓶颈上,“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觉得自己可以想起来的。”
闷油瓶突然走到我面前,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手指划过我的耳垂,有些痒,我的脸开始升温,肾上腺素剧烈地分泌。接着,闷油瓶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落下一吻。
“我等你想起来。”
我一个激灵,差点从原地跳起来,“你别这样,这样我没法冷静。”
闷油瓶难得地冲我笑了一下,手离开了我的脸,然后恢复了那副百年不变的冷淡脸。我微微发怔,心里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行不行,我他妈真是魔怔了,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我用手掂量着那条锁链,发现这是实实在在的青铜器,地下潮湿,上面生了许多铜锈。那尊西王母雕像看来也是青铜浇铸的,体积之大让我想起秦岭腹地深处的青铜巨树,那同样是奇迹时代人类不可能完成的杰作。但历来神话传说中的西王母图腾代表西部山林中的一种信仰文化,是周代前后活跃在陕甘地带的少数民族精神领袖。据《大荒西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这个塑像的奇怪之处就在于它将西王母呈现为一种被束缚的、处于奴役状态的下等阶层形象,但同时又保留了当时中原礼乐制度中的跪坐姿势,我想这十有八九是中原人的手笔,在母系氏族的基础上结合了奴隶制社会的阶层观念和中原礼仪文明,这就说明当年周穆王深入西王母国或许确有其事,而最终的结果也许并不是几千年来人们所说的风花雪月一场,而是周天子攻破了这个小国,并且俘获了他们的首领,这塑像就很能说明问题。
——两个快进棺材的老骨头,能有什么干柴烈火。
不过西王母这个奇怪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呢?看上去能有几百种解读办法。我问闷油瓶,他认为这个表情代表恐惧,而黎簇的回答则不同,他认为这是兴奋的表现。
而我却觉得这个西王母在笑,笑得很诡异。她那张嘴就像是在准备吞下什么东西,这令她感到愉悦。
我拽了拽铁链,很结实,宽度也很可以,承载一个成年人的体重绰绰有余。我拿出一条安全绳向西王母的嘴里抛去,第一下就成功地勾住了什么东西,绳子那头的重物在西王母嘴里绕了好几圈,缠得结结实实。我将安全绳扣在腰间,打了一个很牢固的欧洲结,然后抱住铁链缓缓向西王母的颈部爬去,闷油瓶和黎簇紧随其后。
我跳到西王母的肩膀上,估计了一下我到她嘴里的距离,然后双手抓住她奇长的耳垂用力一荡,正好可以够到她张开的下颚,手臂再一发力,翻身跃进她大张的嘴里。
果然,我一落地就感觉脚下踩到了哗啦作响的铁索,那些铁索被固定在西王母的牙齿上,顺着她的喉咙一直向下。
“下面有路。”我弯着腰钻到她喉咙口看了看,铁索直楞楞地垂下,应该是可以通到下面某个地方。
“这地方也太邪门了吧,钻完一个洞还要钻洞,西王母的品味还真够恶心人的。”黎簇道,“净往这些小地方钻,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路是三叔指的,他能活着出来,说明已经替我测算好了安全系数,他如果不确定凭我的能力能否以办到一件事,是不会让我来冒这个险的,就算我死了,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不会影响任何一环。”我道,“你还记得我带你去沙漠里交代过你的事吗?我们吴家做事向来是每一个环节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人命不是最重要的。”
闷油瓶挡在我面前,“还是我先下去。”他永远喜欢把我拦在身后,不知道是怪癖还是怎么地,弄得我好像没人护着就弱不禁风似的。
我攀住那条铁索,跟着闷油瓶向下攀爬。西王母的肚子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怀疑待会儿我们会不会从她的肛门里钻出去。这时我听见下面的闷油瓶不知道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手指啪啪弹了两下,四周顿时就亮起了灯光,我看到青铜壁上有许多固定着火把的灯台,闷油瓶一路向下点燃这些火把,身手甚是眼熟。
“这是四阿公的功夫,”我现在基本上已经确信他就是那个传说级的哑巴张,只是不知道凭他的身价,现在怎么会屈身于黑瞎子那个二货手下,“你学得还真到家。”
铁弹功听着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其实厉害得很,陈皮阿四曾经用这个废了多少人的眼睛才立下一面旗帜,很多人怕他那个老东西,其实是怕他手里的铁蛋子,只要打出去,除了顶尖高手基本上没人逃得掉。
我们爬了不到十分钟就出了雕像的内部,铁索悬空挂下,下面就是岩石组成的地面。我们从铁索跳下,正好可以落在一块表面平整的巨大山岩上,而周围全都是我我们所站立的这块模样相似的巨石。
这里的空间足够宽敞,粗略算一下,我们大概已经从之前下去的地方深入了二三百米,现在应该是在这座山体的内部了。这下面是一处天然石洞,空间非常大,四周的石壁呈青绿色的半透明状态,岩缝间还人为镶嵌了而无数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而在我们面前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典型的汉族宫室建筑群,从大小和样式来看应该是一处行宫,陵墓修在这里,这么大的阵仗,有很大可能埋在这里的就是西王母。
“有些奇怪啊。”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抬脚就向宫殿门前走去。黎簇紧跟着跳下,追着问我:“有什么奇怪的?”
“假设这不是在秦岭,也没有西王母的雕像,让一个有一定经验的盗墓者来看,会一眼就认定这是个中原贵族的陵墓。”我道,“从我查过的史料出发,西王母国虽然从尧舜时代就开始和中原民族政权交好,但从来没有过多地让自己的文化被外来文明同化,甚至在一段西周出土的布帛上记载过这样一件事,说是唐尧曾西涉流沙见西王母,国民多拒绝接受尧帝传来的中原文化,‘厌而唯恐避之不及’,一直持续到周穆王西征,这一点也没有多大改观。西王母对中原一向友好,却从来没有试图让二者的文化合二为一,这也是为什么当今西王母国是否存在有待考证的原因之一。”
黎簇歪着脑袋听,似乎没听太懂。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微微点头,“这里不一定就是王母陵,不过但凡西王母国的墓葬,都不会采用汉人的样式,这在当地是要驱逐出境的。”
这行宫设计得极其精细,飞檐斗拱的雕工都能体现当时最高端的工匠水平。斗拱之上用朱漆碧彩涂有祥云纹案,经过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怎么掉色。大门是虚掩着的,正门口守着两头走兽,其中一只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在了,而另一只能看出来是一只穷奇,雕刻得凶神恶煞,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四个字。穷奇的背上停着一只鸟,六个翅膀凌空张开,尾羽高高翘起,身下有三足,是神话中守护在西王母身侧的三青鸟。
门前不放狮子和麒麟,摆上两个穷奇的我还是第一回见,这西王母国看来没那么友好。我上去把手放到暗红色的大门上,轻轻推了一把,伴随着木料和青铜间沉重的摩擦声,大门缓缓开了。我刚要跨进去,忽然就从我眼前垂下一个东西,将我吓得顿时丢了一半的魂儿。
那是一个双目迸裂,舌头长长吐出的男人,被挂在门梁上,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那是谁的脸?是我三叔的脸。
【好了,这是我最后的存稿了,如果今天我军训还没结束,大概就是要断几天了QAQ】
树干大得像几辆解放卡车拼在一起,而那些树根有许多已经钻出了土层,在地面上盘根错节,每一根都有我的腰那么粗细,如同一条条地龙在土壤中游走翻腾。根须上生了许多青苔和银耳,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苔藓和菌种,偶尔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黑色小虫子从根下爬出来,然后又很快消失在另一条根须下。
“娘哎,这玩意儿得长多少年啊。”黎簇走了过去,抬头看着杉树巨大的树冠,有些惊到了,他爬到一条根须上,好奇地看着那棵树,围着它转来转去。那些根系太过巨大,以至于他围着树查看的时候,要爬过那些拧巴在一起的大触手,在上面爬上爬下,活脱脱像只猴子。
我也爬上去,一下就注意到树干上刻了一个记号,刻下的凹槽里用红色的底漆涂满,我看过这个意思,在土夫子的暗号里表示“有货”——果然这下面是个古墓。不过令我奇怪的是,三叔怎么到了这就突然变了画风,难道是进去了发现有宝贝,金钱之魂被唤醒了?不能啊,按理来说现在的三叔所做的事早就不是为了钱了。
闷油瓶走到我边上,手指贴上树干。我注意到他的食中二指超出一般人的长度,看上去很奇特。他的手指绕着树干的纹路慢慢滑行,最后贴在一处不动了。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就抱臂站在一边看。黎簇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还特意抬起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然后一脸疑惑地看我。
“看见没,”我后退了几步,小声对刚从一条根须后面爬出来的黎簇道,“发丘指,魏武帝手下一个国家盗墓办的头子专门练这种指头,下斗的时候简直能当外挂使。”
闷油瓶转过身来对我们道:“树里有东西,活的。”
我也走上前,把耳朵贴在树上,跟个二愣子一样听了半天,“没声啊。”
“不是普通的声波,一般人的耳蜗感觉不到。”闷油瓶道,“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要乱碰。”他说着就蹲下来,从腰包里抽出一把银质小刀,在树根上轻轻割了一下,很快,破损的树皮下就有鲜红的液体沁出来,闷油瓶抹了一点在手上,闻了闻,“是血。”
我不由得吃惊,这棵树不会是个活的吧?难道闷油瓶说的“活的东西”就是这树本身?
闷油瓶把自己的包卸下来,从里面掏出一袋白粉末,我一下认出来这个包装,是专门包驱九头柏的石粉用的,可以避免石粉挥发,也不会受潮效力减退,以前我在沙漠里的时候经常用这个。
“涂到身上。”他拆开包装,往自己身上洒了一些,然后把袋子递给我,“你们两个都涂。”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想着姑且信他,就和黎簇两人都涂了点。我大概是把粉末扑进了黎簇的气管里,他咳了几声,一脸不愿意:“呛死了。”
不过好在这东西经过改良,已经没有气味了,不然就黎簇那嗅觉,铁定熏他个半死。
闷油瓶又开始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根,他用刀柄敲了敲,侧着头像是在听声音。
“入口在下面,我们得找一找。”闷油瓶直起身子,把小刀插回腰包,伸手拿了一个他自上山起一直就背在身上的长条布包,那个包裹有够长的,末尾没有捆好的布条垂下来,露出一截黑色的刀柄。我没让胖子寄这个过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
闷油瓶拆开布条,拿出里面一柄长刀,黑色的刀鞘透出上等木料独有的色泽,三道鎏金圆环分别箍在刀鞘之上,刀柄的尾部也裹了一层金色护角。他将那刀背在背上,往前踏了一步,又蹲下,手抬起放在半空,奇长的二指蓄势待发。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的手已经闪电一般冲了出去,直直插进树根间露出的泥土里,两指紧绷,用力一勾,只听哗啦啦一声,他的手指夹着一个东西就飞快地抽了回来。
我定眼看那抽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虎头镀金的门环,类似于北京大街小巷四合院里大门上那种,不过这个下面还连着一条锁链,从泥里被拉出来。
闷油瓶把那个门环拽出来之后,就没有再拉扯,而是竖着耳朵听周围动静。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衣服,我扭头,看见黎簇在不停地对我眨眼,我懵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说话就说话,别扯我衣服。”我道。
“我没有,”黎簇很小声地对我说,伸手指了指我的衣摆,“我没拉你的衣服。”
我低头看去,一条比我腕子还粗的藤蔓勾在我的衣服上,正在轻轻摆动。黎簇冲我摆手,示意我不要动,然后握着匕首慢慢凑过来,吸了一口气,劈刀就砍下去。
闷油瓶正好在往这边看,见到黎簇这么做,脸色一变,大声道:“不要!”
可惜他喊我们的时候已经晚了,黎簇的匕首深深嵌进那条藤蔓,它好像受了刺激一样颤抖了一下,然后就疯狂扭动起来,紧接着从我们四周挂下来无数的绿色藤蔓,宛如鬼手向我们扑来。闷油瓶向我冲过来,一下把我和黎簇扑倒在地,带着我们翻滚了几圈,堪堪避开了那些藤蔓的攻击。我一骨碌爬起来,看见更多的藤蔓朝我们涌来,差点失了方寸。我对其他两人道:“往后退,包里还有石粉,朝这玩意儿洒!”
黎簇赶快去掏包,还没等他拉开拉链,一条藤蔓就卷住了我的脚腕,直拖着我往藤蔓堆里去。我一下摔倒在地上,像一条被挂在绳子上拖行的咸鱼,地上的草丛和石子划过我的脸,血腥味一下就冒出来,接着我感觉腰上一痛,似乎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我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被藤蔓拖着卡在了树根之间,前者一个劲的往前拉,我只能试试抱住树根,让自己不被拖走。我听见闷油瓶抽出他那把大宝剑的摩擦声,紧接着他就突然跳到我面前的藤蔓上,挥起长刀就斩断了束缚我的触须。藤蔓飞快地缩了回去,闷油瓶反身扶我起来,右手举起又是一刀砍断了几根凌空飞来的藤蔓。我被他拖到树根下面,这是一处由几根弓起来的树根交错形成的拱形空间,几条树根捆在一起刚好可以当做一个藏身之处,外面的藤蔓在树根缝隙间扭来扭去,一直在想办法钻进来。
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植物,怎么会不怕石粉。
闷油瓶往外看了看,“你在这里待好。”他拿起刀又冲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找黎簇了,不过我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等死,便背起自己的包在这些树根中间爬行,寻找着这里的入口。我爬过一条树根,突然脚下踩空,一头栽了下去。我护住头,在落地的一瞬间打了个滚,刚想稳住身子后背却又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树根。我捂着背爬起来,刚想骂娘,就看到面前的一团树根中间,有一个漆黑的洞口,能够容下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男人弯腰通过。我心说有门,马上就要爬出去叫那俩人,可是在我从树根里探出头的那一刻,一股不安的情绪就包围了我。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没有树藤,他们两个也不见了,四周安静得跟见了鬼似的。
我没有傻到出声去叫他们,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树根里面站起来,爬到外面,绕着杉树慢慢寻找起来。可是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他们人影,只是三叔留下的记号还在,我又钻下去看,发现记号正是坐在那个洞口的正上方。我不敢一个人贸然下去,当务之急是要知道他们两个去了哪里,万一是被藤蔓拖走了,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周围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恐怖,我把白刃砍刀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警觉地顾盼着。突然我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便猛地回过头去,一转眼却看见黎簇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你去哪儿了?”黎簇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着我,“我和面瘫脸钻进树根里就找不着你了。”
“你们没事吧,蛇柏都走了?”我往他身后看了看,“小哥呢?”
“面瘫在下面找路,我出来找你。”黎簇道,“那家伙的血可真厉害,撒了一点在地上,那些东西就全跑了。”
血?我心里一惊,道上倒是听说有个张姓的大神级人物,之前一直跟在陈皮阿四手下做事。传说他的血可以驱邪避虫,厉害得很,人称哑巴张,只是我没见过,而且我自己本身就有点传说的性质,面对同类,还是矜持点的好,所以从未主动找这人夹过喇嘛。可是没听过谁的血可以驱赶植物啊,难道这是那个哑巴张的私生子,血液的神奇功能被隔代稀释了?
闷油瓶这时也从树根下面钻了出来,看到我们就道:“快进来,不要留在外面。”
“我知道入口在哪里,”我指了指那个标记,“跟我来。”
我们爬到那个洞穴口,一阵凉风就从里面丝丝吹来,看来下面是有通气口的。我正准备进去探一探虚实,就被闷油瓶拦住了,他眼睛直盯着那洞口,说道:“下面的空气有血腥味,先不要进去。”
黎簇听见,也凑近闻了闻,眉头一皱,“狗日的,这味真大,下面有人杀猪吧。”
黎簇的鼻子要比常人灵敏许多,我相信他这是把自己闻到的气味夸张化了,我可不希望下去之后看见一片血泊中的腐烂尸体。
我在地上寻摸了一块石子,一下抛进洞里,只听见里面喀啦啦两声,石子碰撞的回响就远远地往深处去了,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倒是够深的。
黎簇掏了一阵包,从里面摸索出一捆登山绳,他拿在手上甩了甩,颇为自豪:“今年的新款钢化尼龙军用登山绳,全球限量的,我好不容易才让苏万帮我搞到。”
我跟他说少废话,拿过他手里的绳子,把一头的固定锁扣捆在一条看上去足够结实的树根上,用力拉了拉。闷油瓶把绳子和腰上的安全扣扣在一起,打了个结,自己就先往里面走去。我一把拉住他,“你现在就要下去吗?”
“我先下去看一看,确认安全之后我会打信号。”闷油瓶道。我没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拽着绳子慢慢往下滑去。
这种情况似曾相识,我在爷爷的笔记里看到过,那些文字至今想起还分外地触目惊心,我只是怕闷油瓶下去的时候是个好端端的人,上来就变成了血尸,到时候我不定是要和我爷爷一样被折腾到失禁。
很快,闷油瓶的信号灯就打了上来,我和黎簇对视一眼,系好腰间的绳扣开始动身向下。
这条洞穴入口处可以容人自由出入,平着向前一二十米,接下来的通道便陡然向下拐去,直接从水平线垂直过来,我越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天然的洞穴,必定是当初修建墓穴或者后世到来的盗墓贼所挖,不过我还是比较相信前一种可能,因为这样坚硬的石壁,盗墓贼要想用现有的装备挖成这个样子,恐怕得花上个十年八载,到时候别说倒斗,人都饿死在林子里了。
我膝盖抵着洞壁向下,不过越往下却是越拥挤,我前胸后背都将将贴着洞里的石壁,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把我挤得透不过气来,我只能扒在绳子上艰难地向下移动。这么狭隘的空间,要是出点什么变故,我们是连逃都逃不掉的,况且黎簇还在我头顶,这样慌乱之中再一磕碰,我们恐怕就跟热狗里的香肠一样被挤在这里面动弹不得。
往下大概是又走了百十来米,只听得我身下一声登山靴踏地的响动,我就知道闷油瓶到底了,我抬起头,对着上面的黎簇打了个手势:“快到地面了。”
我跳下地,耳边立刻就响起了淙淙的水声。闷油瓶在下面接住我,扶稳之后立刻拉着我闪到一边,然后黎簇就蹦了下来,身手比先前敏捷多了,落地翻滚一圈之后立刻站了起来。
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打起手电筒探射,发现这是在一条地下暗河左岸,刚才听到的水声就是从这里传来,左手边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我们就站在深渊和暗河之间一条狭窄的断层带上,河的右岸有一道和我们所站之处一模一样的断崖。我走到河边,一股热气升腾上来,我的脸上很快就结了一层水雾。水是热的,我不太确定具体水温有多高,也不敢轻易去伸手碰,万一里面含有腐蚀性的酸性硫化物就糟了,我先前跟着三叔下墓的时候也见过这种热水河,一个伙计直接跳下去泡澡,捞上来的时候就剩骨头架子了。
不过令我在意的是,这下面并没有任何可以产生血腥味的物体,我问黎簇道:“你现在还能闻到吗?”
“可以。”黎簇的表情明显在强忍着恶心,“我要吐了。”
“我闻不到了。”闷油瓶摇摇头,“他的嗅觉比我们都要灵敏许多倍,在下面可以管点用。”
我曾经对黎簇的鼻子进行过严苛的特训,现在他可以从一堆许多东西组成的混合物里闻出它的每一种成分,就算再微弱的气味他都可以闻出来,鼻子的灵敏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小满哥,王盟和我的一干伙计私下里叫他北京小狗王,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
我们沿着河岸往前走,周围都是黑暗,视线里只有手电筒的光在四处活动,我总觉得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这一条狭窄的通路,往前走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我看着身边的暗河,突然就想起来第一次去秦岭下地也遇到过,只是当时我们走的方向和这里完全相反,总不可能是同一个墓穴,但这地下河是不是同一条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关内这片区域地下暗河交错丛生,地下几百几千米全都是分流纵横的河源枝杈,至于这里异常的的温度,我想应该是这一代在地质活动比较频繁导致的。
黎簇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在我身后倒吸了一口气,我回头看他,只见他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往上看去,我又转回去,两束手电光同时向前面打去,这一下让我看见了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一张狰狞无比的人脸悬在半空中,这把我吓了一跳,把手电光往那张脸周围挪了挪,发现这是一座巨大的雕像,大到足以令人目瞪口呆,看起来比我在敦化见过的金顶大佛像还要巨大上整整一倍。我不知道在古代究竟要倾多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才能修成这么大的一座雕像,况且是在这种幽闭的地下,材料要运进来都十分困难。就算是依靠现代的黑科技,这种东西也是很难建成的。
我们一直往前走到雕像的脚下,黎簇掏出一只信号弹,朝着那尊巨大的雕像发射出去。信号弹一瞬间亮彻我们目力所及的整个地下空间。我迅速用眼睛扫过周围,只见这个巨大的半封闭空间里,只有我们已经看到的这两条孤零零的断崖和不停奔流的地下河是可以依附的落脚点,剩下的空间,全部都是一片虚无。
我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置身于无边虚空中所产生的巨大威压感。
我在信号弹的光芒黯淡下去之前看清了这尊雕像的全貌,同时全身都开始震悚起来——这是我在金石拓本里见过无数次的,做梦都萦绕在眼前的西王母。
鲁殇王的传说,来自地府的阴兵,墓道中泛着诡异青光的青眼狐狸,我脑子里所有的信息在一瞬间全都挤在了一起,看着面前罗刹一般的雕像面孔,我的心猛然收缩起来。
雕像呈跪坐姿态,正是周朝贵族惯用的标准坐姿。西王母的双手却不是放在膝盖上,而是十指张开,手心向上伸向面前的暗河。河水透过她的指缝倾泻而下,发出巨大的回响,下面应该还有空间,而且听声音,水平高度不算太高。
信号弹熄灭了,面前的一切重归黑暗和死寂。
“你又不是他们的神,没有人会感激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站在一条岔路口,对着前面越走越远的人背影嘶吼。他没有理我,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你要走吗,你又要走吗?”我感到很绝望,却又无能为力,“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吴邪,”那个人终于说话了,“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了。”
“没有关系?!我就差把自己卖进张家了,你还要我做什么!”我蹲下来,胃里一阵绞痛,“没了你他们照样会找到新的张起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依旧在往前走着,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把张家当什么,张家又把你当什么!”我捂住脸,此刻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把我当什么。”
睡梦中我又犯了老毛病,大概是被子没盖好,双腿一蹬就醒了过来。醒来时窗外已泛起隐隐的霞光,院子里的鸡开始喧闹,叫声很大。
黎簇坐在椅子上看那本旅游指南,一边看还一边啃指甲,我觉得他这是焦虑的表现。我伸了个懒腰,他便注意到了我已醒来,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真行,你怎么没睡着就猝死啊。”
我懒得接他话茬,穿好衣服到院子里去冲了把脸。洗漱的时候,我看到闷油瓶从门外面进来,“你干嘛去了?”我问他。
“到山里去。”他的回答很简单,好像都没有把我的问题放在心上,究其本质,就是没把老子放在眼里。敢情昨晚吃了亏的还是他了?我真搞不明白谁给他这么大脸,处处跟我不对付。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我坐在院子里看黑眼镜发来的微信。他告诉我,那个探险队一直跟着我离开了墨脱,之前那段时间一直就在北京和杭州两地周旋,自从我动身来秦岭之后,他们也就跟着消失了。至此,我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和我在找一样东西,但从这些线索来看,十有八九也是冲我来的。
我进屋去吃早饭,这时黎簇已经研读完了指南,顶着一头乱发从房间里走出来,眼角一片淡淡的乌青——我知道他昨晚肯定也没睡多久。我把黑眼镜的微信拿给他看,他默默读着,一句话都没说,疲惫的眼睛像是睁也睁不开。三叔留给我的的信息和探险队突然的出现,不管这其中有没有关联,这些东西可能就是找到他父亲的关键线索。黎簇这一下,算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对他,其实是心里有愧的,所以到这些事情上,我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要试一试。想一想苏万,黑瞎子把他调教得各方面都比较成功,尤其是人格上。但黎簇不一样,他用几年时间走过了我用十几年试图去走的路,虽然他还远远不及同阶段的我,但心理上的变化依旧叫我吃惊,他的聪明,全都变成了一种诅咒。
我仍记得,曾经那个倨傲又倔强的少年一脚踹开我的房门,气势凌人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眉宇间透出刀剑镌刻一般的桀骜,眼里那是一股连我都退避三舍的坚韧,对我说出那些天真却狂妄,泛着几分傻气的话。
“你吴邪的生意,不管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我都不做。”
那时候他不明白,什么叫妥协,什么叫变通,什么叫委曲求全。
现在他还是不懂,所以我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而留在我身边。
旅游指南上的路线标注得十分精确,就好像有人亲自走了一遍之后,把非常详细的线路一点一点为我描了出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让我到这个地方去。
因为对山里的情况不是太熟悉,我们找了一个引路人,那人叫乌奇略,是当地的山民,可能是对外交流少,不了解当今通货膨胀现状的缘故,收的钱非常少,说是只为了养家糊口填饱肚子,我给了他二百块,他就答应带我们进山。
“这山里是不是有猴子?”黎簇一路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右手一直放在腰间的短刀上。
“是有猴子,厉害得很,经常去我们村里抢吃的,放火都吓不走。”乌奇略道,“不过这上山的路上没有猴子,都是从村子周围的峡谷里跑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上次我和老痒来,也碰到同样的事,被猴子抢了一大半装备和食物,只不过这一次走的不再是上次那条路,而是一位地在深山密林里穿行。这里只有土路,刚下过雨还有些湿湿滑滑的,路旁就是幽深的原始丛林,遮天蔽日的树冠一直延伸到我们头顶,把整座山严严实实地封在密林中,哪里望去都是葱郁的树木。
“不过你们要是带了武器,到时候进了村子可得收起来,我们那里的人很不好说话。”乌奇略道,“他们会以为你们是来抢东西的。”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乌奇略对我们身上大包小包的装备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看来是习惯了。他后来告诉我们,这里每年都会有炸山的来,只要不闹出大事,山民们一般是不会管的,反正外人一来,钱自然是大把大把地给,至于那些跟死人埋一起的破铜烂铁,他们不稀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们不是来盗墓的——反正说了他多半也不信,而且盗墓贼这个身份低调多了。
“但是以前也出过事,是我的爷爷讲给我的,一伙人进山里去,最后招来了可怕的东西,引发和村里人冲突,那时候开始,村里的人开始警惕外来人,动静大一点就会招来麻烦。”乌奇略道。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瞄着四周的树丛,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村子就在一处峡谷的入口,沿山的都是聚集在一起的民居小楼,这些建筑都是清一色的庭院式架构,散发着秦岭腹地特有的原始民居特色气息,鳞次栉比的房屋挨挨挤挤却并不杂乱,远远看去便觉错落有致。山腰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色彩不一的梯田,浓浓的乡土风情扑面而来。我们在乌奇略的家里稍作休整,他招待我们的时候,我就见他老婆孩子怯生生躲在土炕的一角,不时偷眼看看我们。
“我们家没什么好酒菜,这有些山里打来的野猪肉,我们留着过冬吃的。”乌奇略端上来简单的饭食,在一边局促地搓手。我倒是不嫌弃,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得惯了,这点算不得什么。
“你们平时就是打猎过日子吗?”我问他道。
“嗯,我们也会种一些草药,拿到山下镇子里给草药商去换钱和粮食。”
“你们村里男人可真少啊。”黎簇插嘴道,“我这一路过来都没见着几个男丁,清一色的女人小孩。”
“这些年不少年轻人都到山外去谋生计了呃,说是在山里种地,一辈子都出不去,过不上好日子了。”乌奇略叹道,“老祖宗留下的药田多半都荒废了,人少地多,没人肯种。”
黎簇有些隐晦地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也懂他什么意思——刚刚我们不但连年轻人没看到,就连上岁数的老头子都没怎么见着。这也太奇怪了,按理来说老人该留在这里才对,就算被子女接了出去,也不该只剩下女人留守。可奇怪的是,乌奇略来之前要我们藏好武器是要防备村里的男性壮丁,但如果村子里都是这些老弱病残的话,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们察觉到了这里非同寻常,并不想多待,只留宿了一晚便匆匆上路了。乌奇略告诉我们,从这里他就不能和我们一起上去了,他还要干活。走之前他给我们备好了充足的粮食和水,并告诉我们下山的时候可以再来找他。我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他,转身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女人那怯怯的眼神,和她对视了一秒就,后者便慌忙躲开,我心中疑云乍起,却也没声张什么。
莽莽山林除了比外面更新鲜的空气和自然的生态,还有一股怎么也驱不走的潮气像水蛭一样黏在我身上,我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身后的背包就多少显得像个累赘。
黎簇握着指南针东看西看,表情有些疑惑,“我们走的路没错吗?”
“没错,我看着呢。”我走到一棵树旁,伸手抚摩树干上被人刻下的标记。这标记我认得,从小我和三叔玩游戏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我俩独创的记号来划定游戏规则,不过因为那时我小,这又是他的专利,所以我总是输了游戏之后去帮他买烟。
“你们吴家人可真有意思。”黎簇看了看我,“果然是盗墓贼世家,这玩意儿倒是一套一套的。”
“长沙九门每一家都会自己创造暗语和密文,入这行这是基本功,我要连这个都不会,三叔的盘口也轮不到我继承。”我道,“当年长沙齐铁嘴和解九爷一起做了一套下斗交流的信号,只在九门中流传,从没人破解过,这就造成一同下墓的外人常常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老九门的传奇色彩也和这脱不开干系。可惜霍老太太一死,最后一个知道这暗语的人也没了,我三叔搞的这个顶多算班门弄斧。”
“得了,我一听你爷爷辈儿的那些事就头大,盗墓贼就盗墓贼,整得跟江湖门派一样,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是什么神秘世家呢。”黎簇嗤之以鼻,“现在的九门不早就没人了吗。”
“这话解雨臣听了得弄死你。”我笑笑。
这崽子一直这样,跟了我才多久,就敢蹬着我鼻子牛逼上天了。
闷油瓶一路沉默,走在我们前面探路。越往上的山路越难走,一开始还有些力气,大概走了一周之后,我们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蘑菇云一样的巨大树冠严丝合缝地挡住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光线,树枝上还有手腕粗细的藤蔓触须垂挂下来,看上去就跟一条条绿蛇一样虎视眈眈,每每抬头都觉得自己身处无尽的幽闭深渊之中,喘不过气来。正郁闷着,前面的闷油瓶一下就拉住了我的手,把我往他身边拽。他的手指紧紧扣住我的指缝,力道大得刚好让我没法挣开。
我见强行挣开没戏,就任由他拉着,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黎簇还在后面跟着,要是我现在把这小子摁地上血殴一票,也太没形象了。
对了,黎簇还在呢。
我往后瞄了一眼,果然看见黎簇充满杀气的眼神毫不遮掩地投过来,好家伙,我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拿着刀把闷油瓶的手剁下来。正这样想着,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互相不顺眼,那就让他俩互殴,看谁先干趴谁。
不过脑洞归脑洞,要真闹出事情来,我这一次岂不是亏了本了?
“小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拉着我。”我用客气的语气跟他说道,“这样不好走路。”
“地上有树根,容易绊倒。”闷油瓶放开了我的手,“你小心一点。”
我们走得灰头土脸,身形已经可以说狼狈不堪。后来只剩下喘气的声音,有时候我走到恍惚,血糖一瞬间低下来,黎簇就赶紧在后面扶我一把,我感叹这一阵子不怎么运动,爬个山都能岔气了。
“我们就快到了。”我找到了沿路能看到的第一百八十三个记号,记号的图案代表“快到了”,这让我内心顿时鼓舞起来。黎簇又拿出指南针看,说道:“方向没错,按地图上的路线来看,应该就是前面了。”
拨开一片碍眼的藤蔓,前路豁然开朗,我们远远便看到了一株巨大的杉树,树干非常粗,下面的根交错纠缠,都盘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诡异。
我找到那个三叔的“老朋友”的时候,她正赤着脚踩在农田里拔草。我表明来意之后,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对我笑了笑,“你是三省的侄子吧,幸会幸会。”
天哪,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三叔到底给文锦姨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不过看她人挺热情,我也就不好再多想,跟着她往不远处的农舍走去。
入眼的堂屋拾掇得非常干净,刚刚洒过水的地面蒙着一层湿气,屋子里也刚刚打扫过,窗明几净。“你的三叔确实来过我这里,”她领我进了屋,先弯腰换上一双干净的拖鞋,再到灶前给我烧茶,“他跟我提到过你,你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
我礼貌的笑了笑,“是吗,我年纪也不小了。”
“你和三省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不过你还是比他清秀。”她给我端上一壶苦荞茶,茶水轻轻倒进我面前的陶瓷杯,“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显老了。”
“我三叔没事叨扰您老,怕是又没什么好事吧。”
“也不是,我们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不过他上次来这里,是一个月以前,”她道,“你还是跟我进屋里看看吧。”
她的卧室在东边,客房在西边。我们进了西边的客房,看到北墙上挂了一面很大的镜子,大到几乎遮住了整面墙,镜面上贴着“贺刘先生千金新婚之囍”几个红字,都有些剥落了。她走到镜子前,抬起头来:“可不可以帮我把这面镜子摘下来?”
我犹豫了一下,动手和她一起把镜子取了下来。在看到后面的墙那一刻,我吃了一惊,只见墙上满满当当地画了一些线条,看上去杂乱无章。我凑近一点去看,发现这些线条刻下得似乎十分匆忙,然而匆忙却不失凌厉,仔细看来,其实还是有些门道的。
“三省那次带着许多人来,在我家住了一晚,”她平声道,“那晚睡前他和我谈了许多事情,包括他的一些计划,其中关于你的详细信息他全部都说给了我。”
我听着,心里便生出一股抗拒感来,被剥光了扔到一个陌生人跟前来,这滋味实在奇怪。
“结果第二天早上,他们所有人都不见了,留下这面墙上的东西。三省还给我留下了信,让我一定要把这东西给你看。”她接着说道,“这镜子原本是挂在我的屋里,不过村子里还住着不少人,平时大家都走家串巷的,万一被别人看见,我怕坏了三省的事情……”
这农妇还挺机灵,我心想,就站起来,看墙上的东西。那些线条实在是太多了,我想全部记下来应该是不可能。我想了想,走到屋外掏出手机给黎簇打了个电话,叫他快来一趟,拿着相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受了打击,不过转念一想,妈的,到底谁受打击。
黎簇很快就开着车来了,一下车就骂骂咧咧:“你叫老子去哪给你找相机?这荒山野岭的,连个照相馆都没有……”
我就知道,黎簇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因为这一点不愉快就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要不是听他电话里那个恍惚的声音,我还真以为他昨晚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破天荒地带了闷油瓶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闷油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带自己过来的。黎簇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小农舍:“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把他俩领进屋,指着一整面墙上的线条说:“看见没有,这些东西我需要记下来,如果你没带相机,那么我就把这些刻在你背上。”
黎簇抖了一下,“我背上没地方了,全被黄严那个变态刻满了。”
我眯起眼,想必此时的表情也十分吓人,“那我就刻在你的脸上,胸前,肚子,大腿……”
“好了好了,你们真是变态一窝亲,我给你拿来了。”黎簇满脸怨气回到车上给我拿了相机。我接过来,把墙上地图案全部都拍了下来,边边角角的部分我特意做了清晰的局部特写。黎簇在一边看,满脸不屑,不到五分钟,他就自己出去转着玩了。
闷油瓶倒是一直坐在旁边看我拍照片,他看着墙上三叔刻下的东西,表情有些动容,我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说破,心里盘算着说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他本就不是我的人,一路毫无怨言地跟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什么——不可能单纯为了和我亲亲抱抱,那样他也太傻逼了。
“吴邪,你真的决定了要追着吴三省走?”闷油瓶问我,“你二叔一直在查,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我回头看看闷油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是啊,你有什么高见?”
闷油瓶就摇头:“我会跟着你的,直到我确定前路足够危险,才会采取强制措施把你带回去。”
我笑了:“不可能,你阻止不了我,如果你要替我二叔来做说客,就请回去吧。”他说得太轻巧了,三叔这么久以来一直没让二叔找到线索,而是把口信留给了我,说明他压根就没打算让二叔掺和进来。现在我在做的事,已经无关乎什么生死问题了。
“如果你出了事,很多人都接受不了,比如你的父母,”他说,“还有我。”
我摇摇头,坐进角落的藤椅里翻看相机中的照片,“我说了,你可以走。”
闷油瓶这一下好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倏地站起来,我吓得往后缩了一缩,相机护到胸前:“你你你干干干干什么?”
这就是我有时很排斥他的原因——我几十年的道行和威严,在短短几天内全都败光在他身上。
“你害怕我吗?”他看到我的反应时明显楞了一下,双眼紧紧盯住我。
我心情正不太好,他还在边上不停烦我,就轻轻叹了声气,对他翻了个白眼,“我烦你,一边待着去。”
简直是笑话,我小三爷怕过谁。
闷油瓶转过身,往屋外走去,“你去做吧,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呵呵一笑,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直到黎簇进来提醒我该走了。我跟农妇告了别,就钻进了车子。
此时天边已经是薄暮冥冥,我几乎是一上车就想睡觉了,这把年纪了身体的极限活动量果然缩水不少。我困得眼皮直打架,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歪去,然后我就感觉自己滚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不用猜,我知道是闷油瓶那个小不正形的。几乎是同时,我想挣扎出来,可是他偏偏又搂住了我的腰,这个姿势就比较奇异了,也不知道黎簇看没看见。
闷油瓶轻轻搂着我,这种动作让我意外的觉得安心,再一想在车上他敢对我做什么?他敢动手黎簇绝对第一个削他。
我心安理得地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了,夜里这山上寒气重,他怀里非常暖和。
我花了一天时间去看那些照片,开始时思绪纷乱,后来黎簇看过之后对我说,这里面的线条虽然繁多,但粗细是不一样的,我仔细看了看,大叹果然如此,许多线条的粗细并不一致,但另外一些的直径却惊人地一致,让人看得出来刻下它的人其实是有许多心思费在上面的。我沉思了片刻,叫黎簇和闷油瓶一起帮忙把直径相同的线条描在同一张纸上,这项工程花费了我们整整一个下午,等我把所有成型的线条图纸拿到一起看的时候,发现每一张上的线条的纹路都变得极其清晰,整体看上去,就如同一幅一幅迷宫的路线图。
但这并不是迷宫。
“是古墓。”我和黎簇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闷油瓶这家伙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以他的智商不会看不出来这个。
这时我脑袋里有个灯泡亮起来,赶忙跑去拿来背包,找出之前找到的太白山旅游指南,“这个旅游指南,是不是指给我们古墓的位置?”
“我想是的。”黎簇拿起指南看了看,“可以试试。”
我立刻就拿定了主意,等?等什么等,等到你弄明白什么是什么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二叔卡着我的各条路子,需要的装备要这么送过来不太现实,可能刚出库就被截下了,然后二叔就会顺着我联系那边的路径一路爬过来逮我回去。小花那边我是真真不敢求他了,倒不是跟他客气,毕竟当年他也是我的解语花呗,只是他手下的生意和二叔已经有了牵连,怕到时候殃及池鱼,把我的透支宝也给切断了。
我给胖子打去电话。隔着电话我都能听见他啪啪拍胸脯的声音:“胖爷办事儿,你放心,东西全给你一件不落地送过去。”
“那你记得多送点衣服,山上夜露重。”我说道。
“天真,我问你个事儿,你和小哥在一起不?”胖子忽然说。
“怎么了?”
“唉,你们俩好好的就行,我先挂了……”
“胖子,”我平声道,“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谁都不要再提,我从来都不认识他,结束这件事情后,我们再也不会有瓜葛。”
信号在这个时候断了,我站在农家乐外冰冷的山溪旁,吐出一口烟圈,抓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看着夜幕中朦胧的群山,我心里久违地生出了悲凉感。
我知道闷油瓶就站在我身后,不过这一次我没有着急驱赶他,而是转过身,静静地和他对面站着。
“小哥,”最后还是我先说话了。我冲他笑了笑,“你……这是在追我吗?”
“我不知道他们对我说的那些东西大部分是什么意思,我只想看你想以前那样跟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闷油瓶轻启嘴唇,声音很是低落,“可你现在不会追在我身后了,就连我想留在你身边,你也会拒绝我。”
“‘他们’和你说什么了?”我问道。
“他们说,我应该爱上你,否则我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了。”他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了。”
“是吗?你追我这么久,只是为了实现你所谓的意义?”我耸耸肩,“那真是抱歉,我不认识你,也没法让你的人生变得多有意义。”
“‘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但是我还是想按照他们的话做,来找到你。”闷油瓶道,“我希望你还……和以前一样。”
“哦,我明白了。”我用手指夹住烟,把它从嘴里抽出来,“所以你希望我从现在起屁颠屁颠地跟在你身后是吧。”我扔掉烟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举起拳头就朝他挥了过去。
“我他妈是欠包养的娘们儿吗!”
闷油瓶就那么用脸直直对着我,连躲都不躲。
——这混蛋算准了我不会真打上去。
我的拳头停留在他鼻尖几毫米处,看着他在夜里分外澄澈的眼睛,我心里居然有想大哭的冲动。
“啧。”我放下拳头,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别再这么粘着我。”
背对着他往农家乐走的时候,我捂住了心口,像极了哮喘病发。
因为这个地方好像已经开始动摇了。
在西安站下了火车,是晚上七点多钟。黎簇嚷嚷着肚子饿,问我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想了一想,说道:“去吃炒米吧。”
酸菜炒米端上桌子,澄黄的饭粒冒着油星,饱满的牛肉粒上一层层的纹路清晰可见,就连我比较讨厌的萝卜看上去也还不错。兴致上来了,我干脆叫了几瓶啤酒下饭。黎簇看上去一脸嫌弃的样子,用筷子扒拉了两下,“酸菜?这能吃吗……”
“你尝尝嘛。”我肚子饿了,直接就下筷子吃起来,“上回来是和我一个发小,他吃了一回,晚上非得来拉我吃第二回。”
“发小?”黎簇挑了挑眉,“没听你说过,我以为只有解老板和霍小姐是你发小。”
“啊,那次……”我咽下一口炒米,抽了张纸擦嘴,“那次他来了就没能活着回去。”
我对黎簇撒了谎,也是在自欺欺人。我心里真正的老痒早就死了,留下来的这个是个冒牌货,我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发小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具象化出来的生物。
喝过酒晕晕乎乎的,我见闷油瓶没什么胃口,突发奇想把酒杯递到他跟前:“来一杯吗?”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接过酒杯直接一口闷。我鼓了鼓掌,自己也倒了一杯。
“吴邪,别喝这么多。”闷油瓶按了按我举杯的手,“你肝不太好。”
“我二叔跟你说地把,”我拍拍他肩膀,“放心,我还不老呢,他能喝,我怎么就不行?”
“你得为了你自己活着,不能因为别人就乱来。”
我摇摇头,“我离死还早着,你让我喝。”
闷油瓶夺走我的酒杯,脸却凑过来,嘴唇在我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我一下酒醒过来,定定的看着他。再看一遍的黎簇,在专心吃炒米,似乎并没发现。
我真是不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了。
晚上我们住在如家,黎簇在前台订房间的时候,黑眼镜来了电话。我问他什么事,他先是扯了两句淡,才告诉我正题。
“你三叔来了信,叫你去找一个他的老朋友。”黑眼镜说道,“地址我待会就给你发过去。”
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喘,觉得不对,“你在干什么?不会是找了个妞吧?我靠,你眼睛都快瞎了,还这么浪。”
“我是那样的人吗?”黑眼镜声音里还带着笑,“在外面跑滴滴代驾,碰上喝醉了的不给钱,跟他干了一架,蹭破点皮。”
我差点一声笑出来,不过想到他毕竟还是个辛酸度日的社会底层人民,同情心多少也有些泛滥,摆正了语气又跟他交待了两句。临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你让我查的人,我查到了。”他停顿了一会,慢悠悠说道:“这些人,按理来说早就死了。”
我一下握紧了电话,“死了?”
“这事我们当年可以说是都接触过,但都没有直接经手。你最好去问黎簇,这些东西,他应该是最熟悉的。”黑眼镜说,“我相信他私底下一定也帮你查过了,只是有什么原因而没有告诉你。”
我看了一眼正在付钱的黎簇,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掉了电话。
“我们上去吧。”黎簇背起包,冲我招了招手,“只剩三个单间了,凑合一晚上。”
这时候正是旅游旺季,酒店宾馆往往很容易爆满。不过出门在外,我对这些东西也没太高的要求,能睡觉就成,想当年我到处跑的时候,连地下室都住过。
“黎簇,你来一下。”我对着正在开门的黎簇说道,“来我房间。”
黎簇怔了怔,把背包扔进自己房间之后就进了我房间。我先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见黎簇正座在床上把玩闷油瓶送我的那串红豆杉。
“这是哪来的?”黎簇看着我说道,“来的时候看你手上还没有,怎么,洗脸都要摘下来,这么宝贝?”
“小哥送我的。”我擦干净脸,把毛巾往衣架上一搭就向床边走去,“听说沾了水会对木料不好。”
“哦?”黎簇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串,笑了一笑,“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可以的。”
“你瞎想什么呢,小说看多了啊。”我坐到他旁边,拿过手串戴回自己手腕上,“我来跟你说正事的。”
“什么事?”
我轻咳一声,坐直了身体,“你在墨脱,和那群人交了手,对吧。”
“是啊。”黎簇看着我,“你不会连我斗个殴都要管吧?我老爸都不管我在学校打架。”
“别转移话题。”我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那些小伎俩,“你了解他们的底细,是不是?”我说完,便直勾勾盯着他,意思是你就别让我一句句问了,知道什么全交代给我吧。
果然,黎簇听我这么问,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睛往下看去,有意识地逃避我的目光,“我……我是知道一点儿……”
我不说话,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黎簇看样子犹豫了一会到底该不该说,在我坚持不懈的目光逼迫下,他终于跟我妥协,“我在那伙人里面,看见了沈琼。”
沈琼,我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耳熟的名字,在黎簇老爸当年参与的古潼京探险队名单里,我见过这个名字,这时我才明白黑眼镜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已经死了。
“是你那个同学?”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处在多愁善感的阶段,一点点的分离或者死亡就会牵动他们许多情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是。”黎簇叹了口气,“我还拼过她的尸体。”
“你确定吗,那天你看到的是沈琼?”
“我确定,那件事我是忘不了的,她的脸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黎簇用手捂住脸,仰起头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我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同时我开始可以观察其他人的脸——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尸体都是经我的手拼起来的。”
我点点头,脑子里开始思考各种可能性。因为当年对我来说,是探险队本身比较重要,而不是组成它的人,所以我从未严格确认过探险队队员的身份,会不会是当年那些人都没有死,被寄给黎簇的尸块都是其他人,或者说,现在活着的这些人才是冒牌货?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就是沈琼当时的状态,她的脸看上去就是很嫩的小姑娘。”黎簇说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总该成熟一点,你看我,现在能看出来是个男人吧?”
我望着他一会儿,摇头,“看不出来。”
“操。”黎簇瞪了我一眼,“我是说认真的,她看上去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如果按常理来讲,她现在怎么也该有半个成熟女人的味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点头,打算不逗他玩了,“那你怎么样也该对我说说。”
“我怕他们是冲你来的。”黎簇道,“我先去试了试底细,狗日的,还挺能打。”
“你怕什么,我是老弱病残吗?”我拍拍他后脑勺。
“我是在想,如果当年那件事还没结束的话,他们再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黎簇托着腮沉吟道,“不管他们还是不是当年那批人,一定还和沙漠里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我心说不可能,我已经亲眼确认过那件事情的完结,所以到今天才能这么笃定地走下每一步。除非……除非是那件事情背后还包含着另外的、我当初没有看到的东西。
“可能他们的目的……已经不是沙漠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猜测,明明这些人的命运注定是要被牢牢拴在沙漠里的。我看向黎簇,见他面色凝重,也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件事之后,他父亲就再也没出现。
我还没问,他就自己说了出来:“那些人当中,我没看到老爹。”
听到他这么说,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我把你卷进来的,”我说,“所以我会查到底。”
黎簇斜了我一眼,就说:“你这是跟我客气?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客气。”
我笑笑不语,找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烟雾缭绕里我看到黎簇的脸,他已经成长了不少,就像我看着他高中生的样子想起曾经的自己一样,现在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岁的我,浑身是近乎愚昧的坚持和热情,现在虽说未曾减退,却也没了那种不顾一切的韧劲儿。
他确实有个男人的样子了。
黎簇直接伸手掐灭我的烟,这让我的心情瞬间糟透了。我皱起眉,“又怎么了?”他怎么和那闷油瓶一样。
“我喜欢你抽烟的样子,”黎簇垂下眼帘淡淡道,“但我不喜欢你抽烟。”
我直接愣了,坐在床上品味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没给我思考的机会,忽然一转身,两只手臂按住我的肩膀,一下子给我按倒在床上,双手和我的十指相扣。我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事情,我会帮你做的,你不用把我当做外人。”黎簇把脸凑近我,脸上的笑容让我毛骨悚然,“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黎簇,”我用很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放开我。”
“你宁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睡你的床,也不想让我碰你是不是,”黎簇的脸几乎要贴上来,“我猜的就是没错,你就算忘了他,也没法离开他,就算不是他,也不能是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我不认识他,对他也没那个意思,你喝多了吧。”
“这点酒撂不倒我。”他说着,突然就俯身吻了下来,我这一下没躲开,被他亲了个正着。我心里又急又气,心想他妈的我这是走了什么烂桃花,半辈子没搞过女人,现在年逾不惑却天天被男人占便宜。我想着就反手扣住黎簇的手腕,身体用力向上一翻,反而给他一把撅倒摁在床上。我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一条腿的膝盖抵在他后背上,看着他刺儿头的表情,忍不住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他被我压得呻吟了一声。
“你还是小朋友,别一天天想着以下犯上欺负自己长辈。”我慢条斯理说道,“你再没大没小,我撅你一条胳膊。”
“我没把你当长辈。”黎簇被我勒得喘不上气,“你自己清楚。”
我没回话,和他僵持了一会,就放开了他,“回去睡吧,明天估计还有事做。”
黎簇站起来,却没动,“你被他亲的时候,倒是挺享受,躲也不躲。”
我心里一愣,原来吃饭的时候那个乌龙被他看到了,不过我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柔声细语地对他说:“快回去吧,明早给我把饭端房间里来。”
他表情很是复杂地看了看我,冷笑一声,扭头出了房间。
我松了一口气,倒回床上,妈的,这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想一想他说的话,闷油瓶吻过我两次,每一次我似乎……确实都没有躲开。我的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麻,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对于一个陌生男人挑衅一般的亲吻,我的反应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男人——应该说,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为,就算是女人,面对再帅的男人强吻自己,第一反应都不该是这样。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地方让我如此无法抗拒。
【不能电脑码字,摸一个番外,发生在吴邪做出那个(有助于推动情节发展的)决定之前】我来到院子里,那座石雕已经落上了雪,没有人去清理。这些日子我过得恍如隔世,有许多时候,做着事情就忽然失去了动力,把手头的东西一放,心里一片茫然。来到这里之后,上师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小花和胖子来找我了,问我的意愿。我只是摇头,“我的愿望还没完成,我不会走的。”所有人都说我固执,连黎簇都说我不可理喻——我一向以为他能够理解我。其实我不太相信,闷油瓶会这么离开,他花了十年让我陷入了一个谎言,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所有的赌注已经灰飞烟灭了。如今我形单影只,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一段孽缘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我走近雕像,看着他眼角那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忽然就想笑。他可是一块石头啊,无情无欲,就算你把命都托给他,他也不会停下来看你一眼。一块石头你他妈的流个jb的眼泪。我不信他能雕刻出这样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心。我手里捧着手炉,慢慢举起来,对准他的雕像。就这样僵持了近十分钟,我放下酸痛的双臂,叹了口气。我在寒风中跪了下去,把手炉扔在一边,紧紧抱住了那座雕像。
我站在吴山居的外面,看着搬家公司把开饭馆要用的家伙什一件件搬进去。那个金丝楠木的牌匾被我亲手摘下来封存在仓库里,另外交代王盟好生看管,千万别弄坏,以后我是要挂回去的。
开张之后二叔来了一趟,问我愿不愿意在这当老板。不过看样子他只是象征性问问,他也不会真以为我甘心挤在这小破饭馆里当个油腻腻的小老板。
“你什么时候回趟家。”二叔在饭馆里找了张小桌坐着跟我喝酒。我给他倒了一杯,正准备给我自己到的时候,二叔一把将我的酒杯夺了过去,“不能喝,你的肝快废了。”
我没办法,夹了一颗花生米吃,“过几天呗,我这里的事情也挺忙的。”
“我就是替你爸妈问一句,你乐意都行。”二叔看着我说道,“小九那边我说过了,你手头剩下的生意可以叫他帮忙。”
我心里明白二叔指的生意不包括三叔交给我的那些送命题,不过我也不动声色,点着头跟他打哈哈。我们两个虽说是这样坐在一起一团和气地喝酒吃菜,其实私底下各有各的小算盘,都在悄悄打着主意。
去了趟厕所的功夫,我回来看到二叔正和那闷油瓶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我趁机观察了闷油瓶一会,发现他的神色比平时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些,心下便觉得奇怪,怎么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种表情呢?难道这又是二叔安插过来的?
我没做声,走到门口打电话给黑眼镜。
“你手下那个小子可靠吗?底细可干净?”
黑眼镜连声叫我放心,说他的人每个都把老底儿刮得清清楚楚,“细作?不存在的。”&
其实我并不是信任黑眼镜到那种义无反顾的地步,毕竟从前他和三叔吊着我玩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相处。不过每次我看着闷油瓶,总是不自觉地认为这个人很可靠。也可能是人年纪大了,看什么都比较亲切。
但是可靠不能和信任等同。
一天之后的傍晚,我正躺在床上消食,闷油瓶抱着一箱快递上来了,我穿上拖鞋下地去看,寄件人是吴三省。我手忙脚乱地拆开外面的包装,才发现里面用硬纸箱子裹了一层又一层,当我拆开最后一层塑料包装,里面的露出了青铜色的一角,看着十分眼熟,我心里一颤,忙拆开剩下的部分,果不其然,是一个六角铃铛。
我把铃铛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看,这东西看起来很脆弱,万一我手劲大一点,说不定就给我捏爆了。当我看到铃铛顶部那个细小的金属环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影子,瞬间,我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这是老痒当年来找我的时候耳朵上戴着的那个铃铛。
上面的花纹我再熟悉不过了,老痒出狱之后来找我,让我看这铃铛,那时我趁着酒劲儿狠狠揪了一把,也就记住了上面的花纹。后来我从秦岭回来,按照印象把铃铛上面的图案描绘了许多次,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入了魔一样。直到疑似“复活”后的老痒给我寄来那封信,我才回归正常。
在我的思绪里慢慢描绘出一个碎石凌乱的狭小山洞,老痒被压在乱石堆里,正在奋力挣扎。这时候,从石头堆里又爬出一个人,那个人狞笑着引爆了洞里的炸药,在山洞垮塌那一刻,那人转过脸来,还是老痒的面容。
我打了一个激灵,从臆想中醒过来,看到闷油瓶还坐在我旁边,不解地看着我。我揉揉眉心,正想说话,他就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铃铛。
“等等,”我伸手想去拿回来,“这铃铛是……”
“这不是铃铛。”闷油瓶忽然道,“这是铎。”
我心说怎么会,这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铃铛。
“这是祭祀用的铎,可能是商朝前期的东西,也叫大铃,粗略来讲,叫铃铛也没错。”
我有些疑惑,不过这方面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他说是铎就是铎吧,反正在我的认知里,铎和铃铛是差不多的东西。
只不过,这个铃铛为什么会被寄给我?
我这栋房子平常几乎没怎么来过,知道地址的人就那么几个。于是我转向闷油瓶,问他:“送快递来的人是谁?”
“快递员。”
是吗,普通的快递员?我捏了捏下巴,走到窗边向外看去。这周围没有比我这里更高的建筑了,要有人监视的话,根本没有合适的视角。我把百叶窗拉下来,走回房间里,重新看了一遍寄件人那一栏,上面无疑就是我亲三叔的字迹,但里面的东西,却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真的是三叔给我的吗?
记得我当初把铃铛拿给一个姓齐的老爷子鉴定,他告诉我这很可能是古厍国的遗物,上面雕刻有双身人面蛇的图腾。据《山海经&北山经》中记载,“自管涔之山至于敦题之山,凡十七山,五千六百九十里。其神皆蛇身人面。”,管涔山位于山西境内;而同样位于山西的北岳山,也就是恒山以北百八十里,有座浑夕山,“浑夕之山,无草木,多铜玉。嚣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这种叫“肥遗”的生物,书上的描述刚好和铃铛上的图腾相吻合。
不过古籍中的记载,虽是有所根据,但与现在的区界划分相比还是相差甚多,按照山海经中那种丈量方式,光中原的面积就顶得上绕地球几圈了。而我真正在意的是,三叔留给我最后的口信中有很大一部分提到了秦岭,但这一部分却是最无关紧要的,甚至只是一些单纯的沿途景物描述,我压根就没重视这一段内容。
按三叔的性格来说,谨慎是他的立身之本,为此甚至可以编派出一系列的故事把我骗得团团转。这一段关于秦岭的内容,看似鸡肋,难道另有玄机?
我不死心,接着去扒拉那堆被我拆解了的快递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从夹缝里发现了一张夹带的纸条,上面俨然就是三叔的笔迹,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了一个地址,另附一句话“跟着铃铛走”。
跟着铃铛走?我一下子懵了,看了看闷油瓶,发现他也在看我,默默地摇头。我们俩都不太清楚三叔这整的什么幺蛾子。我把纸条翻过来,看到背面贴着我三岁时候的照片,那照片我实在是记忆犹新,那时三叔带我,硬把一顶刺儿了吧唧的帽子套在我头上,我当场就哭了出来,被他抓拍下了这张。没想到他到今天还留着,我不禁有些感动,再一想他居然为了证明身份把这玩意儿寄给我,我就想吐血。
铃铛……我和这东西的唯一羁绊那就是当初老痒用它诓我跟他去了秦岭,结果我好死不死地差点有命进去没命出来。这时我脑中一激灵,不是吧,难道三叔希望我再回一趟秦岭?
我咽了咽唾沫,心想三叔怎么会知道我这件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按照那个地址找了过去,最后来到杭州郊外的一户小农庄里。里面很干净,干净得不符合常理,就像它建成之后根本没有被使用过。干草,农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农舍的崭新砖墙,上过漆锃亮的铁门,似乎没有人在这里居住。小门上挂了一面镜子,冲着门里。
我避开镜子推门进去,入眼的就是堂屋中央那张木头小桌,桌上有一份太白山的旅游指南。我拿起来翻看,发现里面被撕得只剩下一页,上面被人用红笔标记出了路线。
三叔就喜欢这么玩,这是他一贯的德性,有什么事先不说,能憋死你,等你好不容易接近真相了,他再给你来个急转直下,就是不让你这么容易办成事。
我一边嘟哝着往门外走,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看了一眼那面镜子,镜面狭小,我只看到自己的眼睛,接着突然就听见头顶上“咔嚓”一声。我连忙抬头看,只见上面一排不易被察觉的箭弩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我愣了愣,马上就反应过来,估计是有人在镜子上装了虹膜扫描器,连悬挂的高度都是按照我的身高设定,如果出门的时候检测到来人不是我,那些弓弩就会一齐射下来,把人戳成筛子。
这不是三叔的手笔,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再差劲,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取人性命。
大概三叔唯一一个为人正派的伙计,已经在十年前死在广西巴乃了。
那时候的事我统统记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跑去了广西,九死一生捡了性命回来。明明才是几年前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却缺失了一块。
后来从小花那里听来了一种情况,叫选择性失忆,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这种主动的,有选择的遗忘是我自己的决定,那也就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就像闷油瓶说我曾经也认识他,这种事情,我不太记得,也本能地不愿意主动回忆。
在去西安的火车上,我盘腿坐在紧靠窗口的卧铺上,嘴里叼着牛肉干望向窗外。这里到处都是山,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总有种置身于无边苍茫中、自己宛若蜉蝣一般渺小的压迫感阵阵袭来。
人在面对比自己巨大许多倍的东西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一种敬畏感。在我看来,恐高症就是这种情况的表现,因为在面对山崖绝壁的时候,四周连绵的山脉轮廓,巨大的山石峭壁,在人类看来都是种巨大的威压,仿佛随时会把自己捏碎。我小时候也恐高,一次家里人带我去敦化旅游,临走前膜拜金顶大佛的时候,我一登上那座极高的佛塔,望见面前巨大无比的鎏金佛像,四周空旷的天空和不远处起伏的长白山脉,我几乎吓哭。那让我觉得我置身于虚空中,周身没有任何保护,面前只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随时会用它硕大的身躯向我压来。
车厢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谁知道实在推销东西还是在干嘛,其间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空气里都弥漫着油腻腻的气息。我叹了口气,想从这令人烦躁的氛围中多少挣脱一下,就习惯性地伸手掏烟。手指还没摸到衣服口袋,坐旁边的闷油瓶就一把捏住了我的手,我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他抓着我的力度似乎不大,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从手腕传过来的力气,强劲又把控得恰到好处,只是几根手指就让人感觉到了力拔千斤的威压感。
现在其他人都不在车厢里,他这人身手不凡,要想对我做什么,那不是跟宰鸡一样吗?
“哈……有、有事?”我的声音突然就很没出息地怂了起来,说实话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把前辈们留给我的面子都丢光了,面对这么一个小崽子,我的老脸实在没处放。
闷油瓶没说话,他攥着我的手指,把原本戴在自己手腕上的红色手串轻轻一撸就推到了我手上。我不明所以,怔愣着望向他。他重新坐了回去,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这个人总是很奇怪,动不动就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仿佛他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东西,以至于我常常会忘记身边还有一个活人。
我实在整不明白,这人一天天活得如此跳线,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那串色泽鲜红、纹路错综的木质手串似乎就是我和他在庙中初见那日,他手上所佩戴的那一串,此时系在我的手腕上,显得有些大,有好长一截耷拉在腕下。我伸出手,将它又缠了一圈,这才将将合适。
“这个比烟味好闻。”闷油瓶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心说老娘鼻子早坏了,你跟我谈什么好闻不好闻的,而且红豆杉手串也就一股子酸味和木料味,不如蹲路边闻木桩子来得实惠。再说我一个男的不滥交不约炮,整天瞎讲究什么香不香的。
黎簇和几个小伙计端着泡面回来了,我赶忙坐起来给他们腾出位置。黎簇径直绕过闷油瓶,把泡面递给我:“吃吧。”
“我不饿,你给那小哥吃吧。”我摇摇头,肚子确实不饿,来的路上我已经吃了不少鸭脖和卤蛋,都是胖子硬塞进黎簇包里要他给我带来的。那鸭脖真是好辣,我现在胃里有些烧烧的。
“自己不会往嘴里塞东西,指望着谁来喂。”黎簇没有理会我的话,把泡面往我面前一放,明摆了在呛闷油瓶。
闷油瓶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别人怼他的时候他永远不会像黎簇那样猴急着跳起来跟人干架,而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当然这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人压根儿没听懂别人在怼他。
面是老坛酸菜味的,叉子挑起来还没入口,口腔中就弥漫起了一股酸香味。我埋头吃了几口泡面,忽然抬起头看着黎簇说道:“你说话别这么冲好吧,这样交不到女朋友的。”
“是啊,跟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柴老板,挣的那点工资一半都给老板拆东墙补西墙了,你还指望我能怎么跟你说话。”黎簇恶狠狠叹了一口气,“我总算明白王盟这些年的不容易了。”
“你看看你,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我摇了摇头说。
“你第一次见我,就把我扒光了用刀切来切去的。”
我跟黎簇有一句每一句地打着嘴仗,忽然余光瞥见一旁看着我发呆的闷油瓶,见他一脸寂寞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他还没吃饭,就把泡面桶推到他面前:“吃点吧,小哥,离到站还早着呢。”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也不客气,拿过去就吃起来。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从容,一点没有我们吸溜泡面时那种龇牙咧嘴的样子——和他平常那种低存在感的状态倒是很相符。我看他默默吃完,嘴上还有残留的汤汁,不知怎么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从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给他抹了抹嘴角。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抬头对上黎簇错愕的视线,我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我猛地将脸扭向闷油瓶,见他同样诧异地看着我,我不禁脸上就燥起来。
尴尬的气氛在车厢里升腾,不过还好其他几个伙计吃完就去隔壁车厢睡觉了,这没羞没臊的举动也只有我们三个看见。
我想化解自己的尴尬,干脆往床上一躺,脸冲着墙壁准备睡觉。接下来闷油瓶干的事我绝对没料到,他也在我身边躺下,和我一同挤在狭小的床铺上。他的脸冲着我,口鼻中呼出的气息打在我后颈上。
我听见黎簇强压怒意的声音:“你自己没床睡吗?”我回了回头,对黎簇做了一个不要吵架的手势,表示他愿意怎样就随他吧。我的脸在动的时候差点碰到闷油瓶的鼻尖,不过我及时避开了,避免了又一次的尴尬。
都是男人,我这样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受了三叔《重启》的刺激,加上刚刚补完沙海的激情,剧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hhh】
&黎簇把车停在路边,我迫不及待地下车,看见小花在燕郊租住的小院里黑灯瞎火,形势看来不妙。
我从车上寻回一只手电筒,打亮了慢慢往院子里探去,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我想了想,给黎簇发了条短信,叫他五分钟之后进来找我,然后进了小花的房间。
屋里没开灯,我没有急着去摸墙上的开关,而是关掉手电筒,往墙边靠了靠,放慢了呼吸便于听房间里的动静。我再次确认了一遍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喘气的东西,便拧亮手电,探照着屋内的情况——眼前的景象着实把我下了一跳,床单和被子凌乱地扭成一团,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我咽了口唾沫,心里还是很戒备。按计划小花应该是去了解家外家算账,从他表哥收到短信到我踏出解宅大门前后不过五分钟,小花就是坐飞的也赶不回来。
我在屋子里搜索了一圈,没什么意外发现,这时候我听见门外有人走来的脚步声,是黎簇,他叫了我两声,我刚想回答,就感觉身后有异动。我头皮一炸,立刻就抽刀反身戒备,没想到等我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到,正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一双手臂从我背后伸出二话不说就勒住了我肩膀,大白狗腿也被他劈手夺下。我大骂一声,张嘴就往那人胳膊上咬去,耳边响起一记压抑着怒气的闷哼,之后我的后脑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击了一下,我顿时眼冒金星,身体丧失了力气。一双手捂住我的嘴,把我的呼救声直接堵在了喉咙里。
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敲的一下不轻不重,我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晕晕乎乎地被人塞进了车子,随着车身摇晃,我的后脑勺火辣辣地疼起来,后来就有人一直在旁边用湿布捂着我受伤的地方。
没多久我就清醒了过来,这是汽车也刚好停下,我睁开眼,往窗外一瞥,心里瞬间涌上一百万个问号。
二叔的茶楼?
我被人扶下车,驾着往茶楼里面走。一楼大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我们直接往二楼去,再踏上第一阶楼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二叔经常在二楼的一个雅间喝茶,顺带替我爸妈训我,这次估计是又捏到我什么把柄了。
原来真是他叫人下的手?靠,真他妈毒。
果不其然,我一进雅间就看见二叔端端正正坐在上座,手里还搓着两个核桃。小花低着头坐在一边,神情躲闪,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俩闯了祸被二叔提溜着训话的场景。
我挑了个位置坐下来,没有正对着二叔。
二叔看也不看我,低头玩他手里的核桃。我觉得气氛古怪,不过摸不准情况也不好说话,只能陪着一块玩我们都是木头人。
“小九儿,没碍着你的事吧?”二叔抿一口茶,对小花道。
小花抬起头,却先看了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把脸转向二叔:“刚好办完,倒也没误事。”
“最近生意做得怎么样?”二叔又问。
“不太稳当,二叔见笑了。”小花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他这是心虚的表现,这么多年他陪我出入各种场面,我还没见过他这么没底气的模样。按理说他不该忌惮我二叔啊,解家是解家,吴家是吴家,我二叔再怎么整我也轮不到他这来。
“那你还带着他到处胡闹。”二叔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冷冽的目光像刀剑一样刺向我,“你以为他现在的身体还行吗?”
小花抿了抿嘴唇,显然不好受的样子,不停把玩手中的茶杯。我见状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歉,真不好意思今儿个让你和我到这来一块当孙子。
“二叔,你倒是知道我身体不行,还让人下这么重的黑手。”我摸了摸后脑那一片简易包扎过的伤口,苦笑道,“怎么,这时候叫我来,还要当众打屁股吗?”
二叔看了一眼送我过来的那个人,“我不是叫你不要动手吗。”
“他咬人。”那个伙计看来也是被我咬急眼了,到现在我口中还一股血沫子味儿。
二叔轻咳一声,对我道:“今天这是个轻的,你再胡闹下去,我也只能给你收尸了。”
“二叔,瞧你这话说的,”我笑道,“以前我折腾,那是玩大的,啥事没有。现在都是小打小闹,算不上胡闹的。”
“老三的事,你不要管了。”二叔放下茶杯,起身要走,“好好做你的正经生意,我们吴家以后再不出土夫子。”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二叔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他应该了解我,当初我爹妈寻死觅活要我转业,这我都扛过去了,现在他这不咸不淡的几句提点能顶多少事?“我不管?我不管难道你们来管?”
“我一直在查,以你的手段和门路,这事很难办,保不准把你这条命搭进去。另外你身边那个北京的跟班,人家小年轻好好的命一条,你别再给他糟践了。”二叔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小邪,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我看着二叔走出雅间,心里顿时涌上无数复杂的情绪。自以为是?难道我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印象都是自以为是吗?
我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忽然问小花:“你觉得,我太自大了吗?”
“那是你的事情。”小花很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刚才的憋屈和理亏一扫而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评判你自己,有时候甚至连你自己也不清楚。武则天当年留下无字碑,可能是觉得自己难于评判,又或者是害怕后人对自己的非议,她留下的空白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解释。”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我道,“这也算自以为是?”
“你对自己能力的评判,是基于事实判断,还是基于你自己的感觉?”小花反问道,“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一件事情超出我的预计,我不会立刻退出,却也不会冒险前进。而你——小邪,你觉得自己会怎么做?”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你是说今晚的事吗?”我问道,“这是你联合我二叔诓我的?”
小花摇摇头:“耍你也不会挑这种时候,你也不想想我刚才在老头子面前是个什么表现,还不是有把柄捏在他手里。这次的事情算你失误,你在我家老宅外面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另一伙人盯上了,你三叔其实早就知道,不是他给你兜着,别说你堵人,很可能就换成别人堵你。”
我低头不语,想着这件事做起来确实也太他娘的容易了,之前劫那个送信小弟的时候我就担心出bug,现在我想一定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给我二叔捡了便宜,小花倒是还欠了他个人情。
不过看二叔的意思,是要我金盆洗手,再也不入这一行?那他为什么点到即止,按他的手段至少也应该把我吊起来打啊。
“先说正事,这次,我没搞砸吧?”我问小花道。
“没有,至少你还牵制住了我外家那些哥哥。”小花轻松道,“你干得不错,听说我堂哥门牙掉了一颗,你干的?”
“不是,我揪出来的那个应该是你表哥。可能是黎簇或者那小哥干的,他俩都不是下手轻的主。”我道,“你们家族真混乱,父系母系都住一起。”我办事容易的一个原因还在于,外家人的手下几乎都是小花近几年逐步安插进的内线,为了今天这一步棋,小花也是苦心孤诣布局了许多年,真苦了他了。
“不是血缘,是利益。”小花说着,站起身来,“好了,今晚的事结束了,你要是想回杭州也行,裘德考的事情我会接着帮你查。”
我叹了口气,坐在位置上想了想,“好吧,毕竟杭州才是我的底盘,在这里我随时可能被人阴了,我二叔就是最可能的那个。”
“还有,小邪,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小花本来要走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和我说话,“你也别总把焦点放在裘德考身上,说不定你是真的先入为主了。”
这句话和我心中一个隐忧恰好重合,我不得不考虑重新审视目前这个状况,在完成我三叔交给我的事情之前,最好是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我走出茶楼,看了看表,刚好凌晨四点,可惜我们的海棠花已经走了,况且我也没有川端康成那种情致,半夜看花。
我给黎簇打了个电话,他倒是马上就接了,问我在哪里,我看了看身后二叔的茶楼,把定位发给了他。十分钟之后,他开着车过来接我,车窗一落,他就攥着我手机递给我:“你这是搞什么?我找了你一个多小时。”他话说完就看见了我后脑勺包的纱布,“我靠,不是吧,这一个小时你经历了啥?”
“家长训话。”我说道。
受伤的地方还是很疼,这股疼痛带来难以抗拒的困意。我拉开车门准备上去的时候,看到了后座上坐着的闷油瓶。他见了我,也没什么反应,目光顶多在我伤口上流连了一秒钟就挪走了。不过我也不期待他能捧着我的头,像漫画里那样说一句“不哭不哭,痛痛飞走吧”,那样我才会受不了。
闷油瓶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有时候我都可以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他就像个木偶,有血有肉有生命,独独缺乏情感——撇去那晚的事不提的话。
第二天我就带闷油瓶坐车回了杭州,踏进店门的时候,王盟看我的表情显然不对,他显得很慌张。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我店里的东西全被搬空了,连墙角的盆栽都没了。
我扔下行李,直冲上二楼,果不其然,屋里全空了,家具和我的古董全部都消失了。我望着空荡荡的四壁发呆,不知道闷油瓶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身后。
我看着他,想从他眼里找出点什么情绪,不过除了淡然,我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是想安慰我,却不会从眼中挤出哪怕一丁点儿感情。我也习惯了他这样,叹道:“算了,我就说二叔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我,得,这是奉我爹妈的命令来抄家了。”
王盟等在楼下,见到我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好像生怕我吃了他。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二叔说用不着叫你回来,你在帮花儿爷办事,万一心急搞砸了,我不更……”王盟一脸要杀要剐随君便的凛然,这叫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想来也是,他被夹在我和我二叔中间,很容易就弄得里外不是人,这种情况下他心慌不敢告诉我也是情有可原,而且看在他一直在店里等我回来的面子上,我姑且不论这件事。
“二叔他怎么说?”我问。
“明天上午就有人搬过来了,一家四口,开小吃店。你二叔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当老板,他们只是打工的。”王盟说,“我也没办法,毕竟这铺子……”
我伸出手制止他,他想说的我知道了,这铺子不在我名下,产权所有是我亲爹,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没有一点办法。
不过他要是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那我未必太衰了,当初我缠着三叔带我下斗,也是死乞白赖缠着去的。如今年纪大了,这脸皮也更顾不上要了。反正节操不能当饭吃。我冷静了一下,找了个旮旯,一边抽烟,一边坐下开始打电话,联系我那些盘口牵头的伙计。结果让我有些丧气,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一个下午我没有连上任何一个盘口的线头,而再打电话给那些有过合作关系的“朋友”,一个个也都虚与委蛇,一听就是在应付我。
我挂了电话,不得不又点了根烟,明白过来现在的状况,二叔切断了我所有的线,让我孤立无援,身边凑不够人手,事情也就没法进行下去。
可是我要保住三叔的东西,他把事情交给我,我不能给他办砸,再怎么样也要对得起当年的潘子,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大概这辈子心里都会过不去。二叔说要找三叔我相信是真心实意,但他绝不会把三叔的事情继续下去,反而会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家族所有人都洗白出局,砸掉我们手下的一切生意。
另外我想,三叔不露面的原因是否就是为了交代我的这件事情?我要完成才能见到他?
我又抽了一根烟,转头看向身边呆立着的闷油瓶,心里忽然来了主意,“小哥。”我叫了他一声,他低头看我,没什么戒备。
这是个现成的,我心中默念,跟黑眼镜借个人,他不会抠门吧。
我铺好被子,拍拍刚换上洁白的床单,冲门口的闷油瓶说:“来睡吧。”
别看我铺子挺大,整个二楼能住人的房间就这一个,其他的不是书房就是堆满了旧货和杂物。不过还好我当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买了双人床,现在勉强能挤一挤。
我习惯性地睡里面,靠着墙。这么些年我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大概是因为天生没来由地缺乏安全感,又或许是来来回回被人折腾惯了,到哪里都对人抱着一层防线。
闷油瓶躺在我旁边,胳膊枕在脑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背靠着墙,能清楚地看见他被月光照亮的半边侧脸,轮廓起伏宛若墨脱巍峨踊跃的雪峰,刀刻斧削一样的深邃沉峻。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那种经常会让我产生奇异感觉的眼神,总有一层隔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开,拒人千里之外,不远不近,站在窗口看着。
他这种面相,太让人看不透了。
他知道我在看他,也把脸转过来,“吴邪,我知道你想问清楚你三叔的事情。”
我愣了愣,“你知道?”
他摇摇头,“你不用刨根问底,如果他这样对你,不是故意躲开,而是想保护你。”
“我可以保护自己。”我说,“你也喜欢这种亲近的人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的感觉吗?”
“我找不到人去问。”他说道,眼神迷茫。
我摇摇头,觉得他一定不会懂的。他看起来比我年轻不少,能经历过多少事?
有时候就算我知道别人给的答案扑朔迷离,不可轻信,可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这个时候,不抓住一个人问,什么时候能看见个头呢?
“你不相信我。”闷油瓶忽然对我说,“但我一直是你这边的。”
我看着他,有些茫然。
“你想留在你这里。”他说。
什么?这意思是不想我把他交还给黑眼镜吗?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长得倒不赖,是个红颜,啊呸,蓝颜祸水的种子选手。想想黑眼镜单身多年的苦逼生涯,再加上闷油瓶这么年轻的……我操,他该不会被黑眼镜给包了吧?
“兄弟。”我伸手拍上他的肩膀,“黑眼镜是不是总虐待你?”
闷油瓶不答,而是顺势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向他那边——
嘴唇上惊天动地的一阵压迫感,我把眼睛瞪得溜圆,视线里只能看见闷油瓶漆黑的双眼。他一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捧住我的脸,正在不知死活地亲我。
很久很久,我觉得自己僵化在那里好久,他才突然放开惊恐到说不出话的我,身子缩了回去,依旧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被他堵了半天嘴,肺里的空气严重不足,趴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我难以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么真实,总不能是春梦吧。
而且我能对一个男人做什么夭寿的春梦啊?
我的右手早已经摸到了枕头下面,紧紧攥着我的大白狗腿。
这也是习惯,你睡太死了又没防备,会被人宰掉。
&“你不记得我了。”他必定是看见了我枕下的一抹寒光,眼睛轻轻垂了下去。我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丝受了伤的意味,心说我长得像他前女友吗,勾起他这样的伤心事。
“小哥,有话咱好好说,别一言不合就肌肤之亲啊。”我不觉就松开了刀子,放缓了语气对他说。
“你还记得上师对我说的话吗。”他问我。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对在那小寺庙里莫名其妙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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