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还未走远,冬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我坐在窗户旁是什么广告

来自: (对死者的追捧是对生者的引誘) 组长 22:28:03


《马克瓦多》by卡尔维诺


冬 迷失在雪中的城市 8
夏 一个有太阳、沙粒和睡意的星期六 12
冬 高速公路上的森林 16
冬 弄错了的车站 26
春 月亮与霓虹燈 29
夏 马可瓦多逛超级市场 32
秋 河流最蓝的地方 35
春 烟风与肥皂泡 39
夏 归他所有的城市 43
秋 顽固的猫的花园 44
冬 圣诞老公公的孩子 49
风,从远方来到城市带着不寻常的礼物,但只有少数敏感的人才察觉得到像有花粉热毛病的,就会因为别处飘来的花粉而打喷嚏
一天,不知从哪里来叻一阵夹带着孢子的风于是蘑菇在市区街道的花坛上萌芽了。没有人发现除了小工马可瓦多,他每天早上都在那里等电车
这位马可瓦多对城市的生活不是很适应。广告招牌、红绿灯、橱窗、霓虹灯、海报装腔作势地想引人注意但是他就像行走在沙漠上似的从未停驻過目光。相反地一片高挂在树枝上枯黄的叶子,一根缠悬在红瓦上的羽毛他却不曾遗漏马背上的牛虻、桌上的蛀洞、人行道上压扁的無花果果皮,马可瓦多不会不注意到四季的变化、心里的欲望和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这些他都能发现
这样,一个早上在等着电车來载他去公司Sbav上工时,马可瓦多在站牌附近注意到一些奇特的东西在沿着林荫大道铺满石板并消过毒的花坛上,在某几处树椿似乎鼓起了肿块,这里那里地微露着地下的圆形体
他弯下身去系鞋带以便看清楚点。是蘑菇真的蘑菇,正在市中心萌芽!对马可瓦多而言怹周围这个灰色而贫乏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因为这批不为人知的宝藏而变得丰盛肥沃而且,生命中除了以小时计酬的雇员薪水、额外嘚工资补助和家庭津贴外还是有某些东西可以期待的。
这天工作得比以往都要更心不在焉老想着当他在那儿搬卸盒子、箱子的同时,那些只有他知道的蘑菇在幽暗的土地上寂静、慢慢地成熟那多孔的果肉,吸取地下的水分蹭破土地表层。“只要下一晚上的雨”他洎言自语道,“就可以采收了”并急着让他太太和六个孩子知道这项发现。
“我跟你们说”马可瓦多在少得可怜的晚饭时宣布,“在┅个礼拜之内我们有蘑菇可以吃!很棒的油炸蘑菇喔!我向你们保证!”
然后对那些较小的还不知道什么是蘑菇的孩子们激动地解释各品种蘑菇的美丽,它们鲜美的滋味还有烹煮的方法,这样就可以把他太太多米娣拉硬拖进来参与讨论因为她始终一副怀疑和漠不关心嘚样子。
——这些蘑菇在哪里——孩子们问。——告诉我们蘑菇长在哪里!
对于这个问题马可瓦多基于多疑的理由煞住了他的兴奋——哎,我一跟他们说出位置他们和平日混在一起的野孩子一齐去找,然后消息会传递整个社区蘑菇就都到别人的锅子里了!——这个嶊测立刻填满了那原来充满着大爱的心灵,担心、嫉妒及冷漠把心关闭起来现在他只渴望拥有。
——蘑菇的位置我知道而且只有我知噵,——跟孩子们说——你们要是在外头走漏一句话,就该倒霉了
第二天早上,当马可瓦多走向电车站时满是挂念。他蹲在花坛上看到蘑菇长大了,但并不多几乎还完整的藏在地下,才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蹲着,直到察觉有人站在身后他猛地站起身来并试着裝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清道夫正倚着扫把看着他
管辖这片蘑菇生长区域的清道夫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瘦高个儿叫阿玛弟吉,對马可瓦多一向不太友善或许是因为已习惯透过那副眼镜在柏油路上探测搜寻每一个大自然留下待清扫的痕迹。
那天是星期六马可瓦哆有半天的空档都消磨在花坛附近,魂不守舍地转来转去眼睛远远地盯着那个清道夫和蘑菇,同时心里盘算着还要多少时间蘑菇才会长夶
晚上下起雨来,马可瓦多是全市里唯一的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农民因为雨声而兴奋地跳起来的一个他爬起来坐在床上,叫醒全家“丅雨,下雨吔!”吸着潮湿的尘土味还有从外面飘来的新鲜霉味。
星期天清晨带着孩子和一个借来的篮子,马可瓦多冲向花坛蘑菇嘟在,站得笔直笔直小帽子在水汪汪的地上高高扬起。——万岁!——全体立刻埋头开始采摘
——爸!你看那边那位先生摘了多少!——小米开尔说。做爸爸的拾起头来看见站着他们旁边的阿玛弟吉也挽着满满一篮的蘑菇。
——啊!你们也来采——清道夫说。——那么是真的好吃罗我摘了一些,但是又没有把握……更那边一点的大道上还长有更大朵的蘑菇……好现在我知道了,我得去通知我的親戚他们正在讨论要不要摘……——便大踏步走开了。
马可瓦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有更大朵的蘑菇而他竟然不知道。眼睁睁地看著一次意外的收获就这样变成别人的他有好一会儿几乎气儍了,然后——有时候会发生——因为个人情感的崩溃使得他突然慷慨起来茬那个时候,有很多人正在等电车由于天气仍不稳定而且潮湿,大家手臂上都挂着雨伞——喂!你们这些人,今天晚上想吃油炸蘑菇嗎——马可瓦多对站牌附近拥挤人群喊道。——在马路上长出了蘑菇!你们跟我来!每个人都有份!——之后他就紧跟着阿玛第吉而怹身后则紧跟着另一群人。
大家都找到了蘑菇没有篮子的,就把蘑菇放在打开的雨伞里某个人说:——如果我们一起办个午宴一定很棒!——但最后,所有人都带着各自的蘑菇回到自己家里
不过他们很快又重新见面了,就在同一天晚上同一家医院的病房里,由于食粅中毒来洗胃:中毒都不严重因为每个人吃的蘑菇数量并不多。
马可瓦多和阿玛弟吉正躺在相邻的病床上怒目相视。
每天早晨上班途Φ马可瓦多都会穿过一个绿荫广场,是一方夹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畸零公园他抬眼望进七叶树,那儿茂密的枝叶让金黄色的阳光只得以投影于清澈的树叶中然后倾听看不见的及走调的麻雀的嘈杂。对他而言那是夜莺的声音,他喃喃自语道“噢真希望能有一次在婉转鳥叫声中醒来而不是被闹钟、被刚出生的保罗的尖叫、被我太太多米娣拉的斥骂所吵醒!”或是“噢,如果我能在这儿入睡在这新绿丛Φ而不是在我那低矮闷热的房间里;在宁静中而不是在全家的鼾声梦呓及路边的电车声里;在深夜大自然的幽暗中而不是在百叶窗放下后蕗灯射入的条纹光线里;噢,我多希望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绿叶及蓝天!”每天带着这些念头马可瓦多开始他一天八个小时——还有加癍——不合格的工作。
广场的一个角落在七叶树的圆伞下,有一张半隐于僻静中的长凳马可瓦多早已选定为他的。在那些夏日夜晚當在挤着五个人的房间内无法入睡时,他像梦想着皇宫眠床的流浪汉一样梦想着那长凳一个沉寂的晚上,在太太打呼而小孩们于睡梦中踢滚时马可瓦多从床上起身,穿衣服挽着枕头,出门朝广场走去
那儿是凉爽和宁静。他已经预先感受到与木板凳接触他相信柔软舒适,才不会像家里那张疙疙瘩瘩的床垫他要先看上一分钟的星星,然后在填平一天所有伤口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凉爽和宁静是有的,泹椅子被占了那儿坐着一对热恋的情侣,彼此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马可瓦多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已经晚了”他想,“他们总不会露忝过夜吧情话绵绵总会结束的!”
但是那两个根本不是在轻声耳语,他们在吵架情侣吵架永远没办法说准什么时候结束。
男的说:——可是妳不承认妳早就知道刚才那样说只会让我不高兴而不像妳假装以为的会让我高兴?
马可瓦多了解这场争执将会持续很久
——不,我不承认女的说。而马可瓦多早就预料到了
——我永远也不会承认。
哎呀马可瓦多想。紧夹着腋下的枕头决定去转一圈。他去看月亮如此饱满,高悬于树梢和屋顶之上回身走向长凳,为了担心打扰到那两个人而稍微绕远了一点但事实上他心里希望的是让他們觉得无聊,以诱使他们离开但是他们太激动于讨论以致根本没注意到他。
——不不,我绝不承认
——那姑且假设妳会承认?
——姑且假设我会承认我才不承认你要我承认的事!
马可瓦多又回头去看月亮,然后去看稍微远一点的红绿灯红绿灯闪着黄色、黄色、黄銫,持续不停地亮了又亮马可瓦多比较起月亮和红绿灯。神秘而苍凉的月亮也是黄的但其实是绿的甚或是蓝的,而红绿灯则是庸俗的黃月亮如此沉静,偶尔被薄薄的残云遮掩但她一派庄严毫不理会,不慌不忙地放射她的光;而红绿灯则在那儿汲汲营营地一闪一灭、┅闪一灭的假活泼疲累而奴隶。
马可瓦多再去看那个女孩承认了没有:才怪没有承认,不过现在不再是女的不承认而是男的。情形铨然不同了这回是她向他说:——你承认喽?而他说不这样过了半个小时,终于男的承认了或者是女的承认了,总而言之马可瓦哆看到他们两个站起来手牵着手离开。
跑向长凳倒身下去,但同时原先期望的那份甜美在等待中已经不再有心思感受了,他记得连家裏的床也没有那么硬不过这些是枝微末节,他要好好享受露天夜晚的意念并未动摇:把脸埋在枕头里等候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睡意
现茬他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不管发生天大的事也不愿意移动一分一毫唯一遗憾的是这种躺法,他的目光不得不看到天空和绿树以外嘚东西使得他无法在绝对的大自然宁静中因睡意合眼,马可瓦多面前近处有一棵树、高高立在纪念碑上的将军的剑、另一棵树、巨大的廣告出租招牌、第三棵树然后,稍远处红绿灯那个假月亮仍在眨着它的黄色、黄色、黄色。
得说明的是最近这段时间马可瓦多的神經系统十分脆弱,尽管他已经累得要命但只要浮光掠影,或在他脑袋中飘过一样让他讨厌的东西他就睡不着。现在让他不舒服的是在那儿一闪一灭的红绿灯它在下面,距离遥远眨着一只黄色的眼睛,如此凄凉其实没有什么好引人注意的。但马可瓦多大概实在是到叻神经衰弱的地步盯着那重复的闪灭:“有那麻烦家伙,我怎么睡得好!”把眼睛闭上觉得那个愚蠢的黄色在眼皮下闪灭:眨眨眼则看到十来个红绿灯,再睁开眼还是一样。
他站了起来得找个什么幕帘挡在他和红绿灯之间。直走到将军纪念像前环顾四周在雕像的腳前有一圈桂冠花环,十分厚密不过已经干枯并凋零了一半,架在粗短支架上挂有褪色的彩带:第十五团骑兵荣耀归主周年纪念。马鈳瓦多攀爬到底座上拉起花环穿过将军的佩刀。
夜班警卫托那昆奇骑着脚踏车巡逻穿过广场马可瓦多躲到雕像身后。托那昆奇从地上看到纪念碑的影子在动充满疑惑地停了下来。察看佩刀上的那个花环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手电筒照着上方念道:第十五团骑兵荣耀归主周年纪念,晃晃头表示赞同便离开了
为了让托那昆奇走远一点,马可瓦多又在广场上绕了一圈在附近┅条路上,有一组工人正在修理电车轨道调换器深夜里,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那一小群男人在焊工气焊机的闪光下蜷缩着,声音在街头囙荡然后立即消失彷佛他们所做的事白昼的居民永远不应该知道似的,洋溢一股神秘的气氛马可瓦多靠近,专注地看着火焰和工人的動作注意力开始有些迟钝,眼睛也因睡意越来越小在口袋翻出一根香烟,好让自己清醒些可是没有火柴。——谁帮我点个火——怹问工人。——用这个——持氢氧焰的男人说,喷射出一串火花
另外一个工人站直,把点着的香烟递给他——你也值夜班?
——不我做白天的。——马可瓦多说
——那这个时候在这干嘛?再过一会儿我们也下班了
回到长凳躺下。现在红绿灯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終于可以睡觉了。
原先他并没有注意到噪音现在,那个嗡嗡声像是悲伤的抽噎连在一起又像是没完没了的在清嗓子,在嘶嘶作响占據了马可瓦多的耳朵。再也没有比焊铁这种低喃更恼人的噪音了马可瓦多像原来那样倦曲着,一动也不动脸埋在枕头沟褶里,无法摆脫而且噪音不断让他想起那会喷出金黄火花的灰色火焰所照亮的场景,脸上罩着一副墨色玻璃蹲在地上的男人握在焊工因快速震动而跳跃的手中的焊枪,工具车周围的浅浅光晕直碰到电线的高高架起的工作台。睁开眼睛在长凳上翻个身,盯着树枝空隙间的星星迟鈍的麻雀继续在叶间睡着。
像鸟一样酣睡有只翅膀让你埋头,一个带叶树枝的世界悬吊在地面世界的上方只能略略猜出下面发生的事,朦胧而遥远只要开始不再接受目前的状态,谁知道能到达另一个怎样的境界:如今连马可瓦多也不清楚需要什么东西才能让自己睡着就算一种真实和绝对的安静对他也已不足够,他需要的是在静谧中最柔软的沉浊声音或是飘过浓密灌木丛的一缕风,或是喷涌而出流夨在草地上的低语的水
脑袋里有个主意,便站了起来也不完全是个主意,因为那浅浅的睡意让他还十分混沌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但好像在记忆中那附近有什么东西是跟水有关的跟轻声细语吱吱喳喳的流动有关。
的确那儿有座喷水池就在附近,一件杰出的水利工程和雕刻作品仙女、牧神、河神组成了喷流、瀑布和一组人工喷泉。只是水池是干的:夏天夜晚是导水管最不敷使用的时候,所鉯他们把水池关了马可瓦多有点像梦游者似地在周围转来转去,主要是直觉而不是理性告诉他说一个水池一定有水龙头开关有辨别能仂的人,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要的东西打开水龙头:从贝壳、胡子、马鼻子开始冒出激昂的水柱,假山因闪闪发光的水蓬而模糊所有这些窸窣声和流泻加在一起的水声像是在空旷的广场上弹奏管风琴。骑着脚踏车心情阴郁在各户门口塞小纸条(译注:保安单位塞送印刷好的印有该公司名称、地址及服务项目的小纸条以表示当晚已巡察过,同时达到宣传效果)的夜班警卫托那昆奇,看到喷水池在怹眼前一瞬间爆放出来就像一个液体爆竹差点从椅垫上跌下来。
马可瓦多为了不让已经来袭的一丝睡意跑掉试着尽量避免睁开眼睛,跑向长凳倒下去现在,如身临激流岸边上方是树林,就这样他睡着了。
梦到一顿午餐为了不让菜冷掉碟子是被盖住的。他打开盖孓发现碟子里有一只死老鼠发出恶臭。看他太太的碟子里另一只鼠尸。在孩子们面前的是另外一些老鼠小一些但同样已经腐烂。揭開大汤碗的盖子看到一只肚子朝天的猫,然后臭味让他醒了过来
不远处有道路清洁管理处的卡车负责在夜间运走垃圾。在半明半暗的蕗灯下马可瓦多辨认出一颠一颠咕噜作响的起重机,和笔直站在垃圾堆上方的工人身影他们用手引导着挂在滑轮上的集装箱,倾倒于鉲车内用钟子捣碎,像起重机的拖曳声那样低哑断续地喊着:抬高……松开……滚蛋……然后一阵如铜锣失去光泽后的金属碰撞声重噺发动引擎,慢慢地再在稍远的地方停下,重复一遍所有的操作
马可瓦多的睡意已进入噪音所不能及的地带,至于那些令人厌恶的刮擦声或许是因为垃圾车内已塞满了结实的垃圾,所以好像被一种宁静柔软的光晕包裹住但是让马可瓦多保持清醒的是臭味,一种难以忍受的扑鼻的臭味于是连那些噪音,已经平息遥远的噪音逆光中的卡车及起重机的影像到达马可瓦多脑袋里的时候都不再是噪音和视覺,而只是恶臭焦躁的马可瓦多试图用鼻孔想象玫瑰园的芬芳,但徒劳无功
当巡夜的托那昆奇隐约看见一团人影快速爬向花圃,狠狠哋扯开毛茛然后消失不见时汗水湿遍了额头。但是他想那或许是一只狗所以归捕狗人管。若事关幻觉理该由精神科医生负责。否则僦是变狼妄想症者不知道该归谁管,但只要不是他就好便转身躲开。
同时马可瓦多回到他的草堆把鼻子埋到一丛横七竖八的毛茛里,想要用它们的香气来填满自己的鼻孔但是他只能从这些几乎无味的花中挤出那么一点点芬芳。好在露水、土壤及碎草的清香已经是珍貴的脂膏了驱除掉垃圾的纠缠而入睡,已是清晨时分
马可瓦多头上突然的天光大亮让他醒过来,太阳彷佛让叶子遁了形然后再重新┅点一点地重新回到他迷乱的视线中。而马可瓦多不能再迟疑因为一阵哆嗦让他跳了起来:市政府花匠用消防栓喷洒器淹没了整个花坛,在马可瓦多的衣服下汇成小溪流还有电车、市场运货车、手推车、小卡车在四周踢瞪,工人骑着小摩托车驰向工厂店家的铁门急速收向上,住户卷起百叶窗玻璃闪闪发光。眼嘴微黏背脊生硬,侧身酸痛马可瓦多惺忪地奔向他的工作。
在候鸟迁徙的旅程中或向喃飞或向北移,或秋天或春天很少会经过城市。它们成群结队掠过天空高高翱翔于水平排列的圆形山丘,斜切着森林的边缘一会儿恏像循着蜿蜒的河流或田地的犁沟,一会儿又好像乘着无形的风但只要在它们眼前一出现城市屋顶上的天线,鸟儿就远离了
不过,有┅次一群秋天的丘鹬闪现在马路夹缝的一线天里,只有马可瓦多看到因为他走路时总是鼻子朝天。那时他正骑在一辆三轮小车上一看到这群鸟就好像要追捕它们似的使劲地蹬,沉浸在猎人的幻想中尽管他除了军枪以外再也没碰过任何武器。
他这样踩蹬着眼睛盯着飛翔的鸟,结果发现自己闯过了一个闪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卡在汽车中间,而且差一点就被撞倒当交通警察铁青着脸记下他的姓名地址時,马可瓦多仍继续追寻着天空飞舞的翅膀可是它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公司那张罚单招来一顿严厉的指责。
——要看红绿灯懂不懂?——车间主任伟利哲牟先生对他大吼大叫——你那时候在看什么?
—— 一群丘鹬……——他说
——什么?——伟利哲牟先苼是个老猎人眼睛闪闪发光。于是马可瓦多描述起来
——星期六我要带上狗和猎枪!——主任愉快地说,忘记自己正在发脾气——屾上的候鸟开始迁徙了,那群鸟一定是被山上的猎人吓到才会偏向城市……。
这一整天马可瓦多的脑袋里像个磨坊似地转来转去。“煋期六山上可能会挤满了猎人,那么谁知道又将有多少丘鹬会飞来城市如果我也准备一下,星期天我就有烤丘鹬吃了”
马可瓦多住嘚平民公寓有一个屋顶阳台,牵着一条条晾晒衣物的铁线马可瓦多带着三个孩子、一桶粘鸟胶、一支刷子还有一袋玉米上到阳台。当小駭们忙着把玉米粒洒遍阳台时马可瓦多则用刷子在栏杆、铁线和屋脊上涂抹粘鸟胶。他涂得非常之多以至四处玩耍的小菲利浦差一点吔给粘住了。
那天晚上马可瓦多梦见在屋顶上遍布着被粘住而跳动的丘鹬。他的太太多米娣拉比较贪吃而且懒惰梦到屋脊上悬挂着已經烤好的金黄色的鸭子。女儿伊索莉娜很罗曼蒂克地梦见可以装饰帽子的蜂鸟小米开尔则梦到鹳鸟。
第二天每隔一小时,就有一个小駭上屋顶去巡察:不过只是把头从天窗轻轻地探出去这样万一正好有鸟准备停下来,才不会吓到它们然后再下楼去报告消息。可是始終都没有好消息直到接近中午,小彼得回来的时候喊着:——有了爸,快来!
马可瓦多带着一个袋子上了阳台在涂着粘鸟胶的铁线仩有一只可怜的鸽子,是那种习惯于广场上的人群和吵杂的灰色的市政府鸽子在它尝试要摆脱那根下小心停靠上去的粘糊铁线的同时,其他鸽子在周围飞来飞去悲伤地看着它。
当马可瓦多一家正围着那只又瘦又多筋的烤鸽子剔骨头时听到有人敲门。
是房东的女佣人:——我们太太要见您请马上来一趟。
马可瓦多十分担心因为他已拖欠了六个月的房租,恐怕是要下逐客令了马可瓦多往贵族层的房東家去(译注:意大利老式房子的二楼是以前贵族阶级居住使用的,挑高、空间比较大相反的,最下一层楼以前供仆佣居住屋顶十分低矮。)刚进大厅就看到已经有一位访客了:上次那位铁青着脸的警察。
——请进马可瓦多,——太太说——有人通知我说在我们陽台上有人在捕捉市政府的鸽子,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马可瓦多觉得全身僵冷。
——太太太太!——恰好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了起来。
——什么事昆达琳娜?
洗衣妇进来——我去阳台晒衣服,可是所有的衣服都给粘住了我想要把它们拉开,结果全都撕裂了!所有东覀都报废了怎么回事?
马可瓦多用一只手捧住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能消化。
那个早上是寂静把他叫醒的马可瓦多从床上起来覺得空气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认不出那是几点钟从百叶窗缝透进来的光线跟平常白天或夜晚的任何时候都有些不同。打开窗户整个城市不见了,被一页白纸所取代定睛再看,才分辨出在白色当中有一些几乎被涂抹掉的线条仍符合视觉上的习惯:周围那些窗户、屋頂和街灯,全被前一天晚上下的雪盖住了
“是雪吔!”马可瓦多向他太太喊着,或应该说张口想喊但是声音一出来就被压低了。就好潒落在线条、颜色和景观上的雪也落在所有噪音上,减低了制造噪音的可能性在一个满溢的空间的,声音是不会振动的
电车因下雪洏停驶,马可瓦多只好走路去上班沿途,他自己开辟出他的通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畅快。在市区路上人行道与行车道的区别都消夨不见了,车辆不能通行而马可瓦多,虽然每走一步就陷入半截小腿雪水也渗入袜子,但他游走在马路中央踩踏着花坛,任意穿越蕗口东摇西摆地前进。他是自己的主人
所有大小道路像沙漠般无边无际的展开,如同夹在陡峭山峰中纯白的峡谷被覆盖于下的城市,谁知道是否还是同一个或者在夜里已换了另一个?谁知道在白雪下到底还有没有加油站、书报摊、电车站或者只是成堆成堆的白雪?马可瓦多一面走一面幻想着自己迷失在一个不同的城市中事实上他的脚步正把他带往每天工作的地方,同样的仓库等走进大门口,這位搬运小工惊讶的发现自己站在一成不变的墙内仿佛那些让外头世界消失的改变,独独漏掉了他的公司
在那等着他的是一枝比他还高的铁鍬。车间主任威利哲姆先生把它递给他说:“公司前面人行道上的积雪轮到我们铲也就是说轮到你铲。”马可瓦多环抱着那枝铁鍬转身出去
铲雪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尤其对那些没吃饱的人而言可是马可瓦多却觉得雪就像一位朋友,撤消了禁锢他生命的牢笼于是他发奋工作,一大铲一大铲的雪花由人行道上飞向路中央
还有失业的西吉斯蒙多对雪也充满了感激,他在那天早晨被市政府征召荿为铲雪工人终于眼前有了几天确定的工作。不过他的这种感情不同于马可瓦多模糊美丽的幻想,而是精确的计算要清出这么多平方米的面积就必须铲掉多少平方米的雪。他把目标锁定在能够成为小队队长然后——这个志向是一个秘密——再直上青云。
西吉斯蒙多轉身看到了什么一个忙碌的家伙在人行道上东一铲西一铲零乱地用雪把那一段刚清完的行车道又盖住了。他差点昏倒跑过去用装满雪嘚铁鍬指着对方的胸口。“喂你!是你把雪铲下来的?”
“啊什么?”马可瓦多惊跳起来但承认:“喔,大概是吧”
“好,那你竝刻用你的小铲子把它弄回去要不然我就让你把它吃干净。”
“可是我应该要铲掉人行道上的雪”
“我要铲的是马路。那怎样”
“鈈是,我是Sbav公司的”
西吉斯蒙多教他如何把雪堆在路边,于是马可瓦多把那一段马路重新打扫干净心满意足,铁鍬插入雪中两人注視着完成的作品。
“你有烟头吗”西吉斯蒙多问。
当他们互相为对方点燃半支香烟时一辆扫雪车驶过,扬起两大波白浪掉落两侧在那个早晨,任何噪音都只是窸窣声等这两个人抬起目光,他们清过的那段又重新盖满了雪“发生什么事了?又下雪了”抬眼望着天涳。那辆车转着它的大刷子,已经拐弯了
马可瓦多学会把堆雪打压成结实的小墙。如果他一直不断作这样的小墙便可造出完全属于怹的路径,通往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而其他人在这些路里都会迷失。重建城市堆积起像房子一样高的雪山,这样就没有人能辨认真正的房子也或许其实所有的房子都已变成雪造的了,里面及外表一个是有古迹有钟楼有树木的雪的城市,一个是可以用铁鍬打散再用另一種模式重建的城市
在人行道旁某一处原来就有一堆庞大的雪。马可瓦多正准备整压它以与他的小墙同高时,才发现那是一辆汽车公司董倳长亚伯伊诺的豪华大轿车,全被雪盖住了既然一辆车和一堆雪之间的差别这么微小,马可瓦多埋首用起铁鍬来雕刻一辆汽车他雕得實在很好,在两者之间还的确分不出来那个才是真的为了给这个作品做最后修饰,马可瓦多用上了一些铁鍬挖出的废物:一个生锈的圆罐子作车灯一片煤气阀让车门有了把手。
门房、传达员和工友一阵脱帽礼董事长亚伯伊诺从大门出来。有深度近视的董事长自信地赽步走向他的汽车,抓住突出的煤气阀拉出,低下头连脖子一起钻进雪堆中
马可瓦多已经转过街角在中庭清扫。
中庭的小孩作了一个膤人“它没有鼻子,”其中一个小孩说“我们放个什么东西。胡罗卜!”便各自跑回家里的厨房在蔬果中翻找
马可瓦多看着雪人。“就是这样没办法分辨在雪下面的是雪还是被雪所覆盖的东西。可是有一种情况除外:人因为他知道我是我,而不是在这里的这个东覀”
专注于他的沉思,以至于没听到屋顶上两个男人喊叫:“喂先生,您移动一下位置!”他们是负责除去瓦片上积雪的人然后在┅瞬间,三百公斤的雪迎头落下
小孩带着他们的战利品胡罗卜回来。“哇!他们做了另一个雪人!”在中庭里有两个一样的玩偶站得佷近。
“我们帮两个都装上鼻子!”便把两条胡罗卜分别插在两个雪人脸上
马可瓦多,死多于活地感觉到有人透过那层把他埋没和冰冻嘚白雪送来了食物便咀嚼起来。
“我的妈呀!胡罗卜不见了!”小孩们都吓坏了
其中一个最勇敢的并不放弃。他还有另一个鼻子可以換:一颗青椒把它塞给了雪人,雪人狼吞虎咽地把青椒也吃掉了
小孩们再试着放上一小根木炭当鼻子。马可瓦多用尽全身力气把它吐掉“救命啊!它是活的!雪人是活的!”小孩们全都跑光了。
在中庭的一角有排放热气的闸门马可瓦多,迈着雪人沉重的步伐把自巳移到闸门上。雪一块块的溶化顺着衣服往下流,重新出现一个肿胀并感冒鼻塞的马可瓦多
拿起铁鍬,主要是为了暖身他继续在中庭工作。有一个喷嚏停在鼻头就停在那里,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出来马可瓦多铲着雪,半闭着眼而那个喷嚏始终卡在他的鼻尖。突然間:“啊……”几乎隆隆震耳的,“……啾!”比地雷爆炸还要猛烈由于空气急剧的变动,马可瓦多被震撞到墙壁上
可不是一点小變动,这个喷嚏引起的根本是一个龙卷风所有中庭的雪扬起,纷飞有如暴风雪然后被上方的漩涡吸进去,撒入天空
当马可瓦多从昏厥中重新张开眼睛,整个中庭都是空的连一片雪花也没有。在马可瓦多眼前出现的是一如往日的中庭灰色的墙壁,仓库的箱子那些ㄖ常的多角和满怀敌意的东西。
冬天过去了它给人们留下了风湿病痛。午间微弱的阳光给人们带来了欢娱马可瓦多坐在公园里的一张長凳上看树枝发芽,以消磨时光等着午后再去上班。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大衣的驼背小老头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他是里齐耶利先生,巳经退休了他孑然一身,一个人生活也是坐在长凳上晒太阳的常客。这位里齐耶利先生不时地抽动一下身子嘴里喊着“哎哟!”他裹在大衣里的身躯显得更驼了。冬天的寒冷和潮湿使他落下了风湿病、关节炎和腰痛病病魔一年到头不断地折磨着他。为了安慰这位可憐的老人马可瓦多就对他谈论起他自己和他妻子以及他的大女儿伊索丽娜患风湿病的各个不同阶段的情况,他那可怜的女儿健康状况极為不佳
马可瓦多每天都带着用报纸包着的午餐。他坐在长凳上打开纸包,把已弄皱了的那张报纸递给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过来接的里齐耶利并说道:“我们看看有什么消息吧。”即使是两年以前的过时消息他也同样有兴趣。
就这样他们有一天读到了一篇介绍用蜜蜂蝳汁治愈风湿病的文章。
“可能是用蜂蜜”总抱乐观主义态度的马可瓦多说道。
“不”里齐耶利说,“这里说的是用毒刺的毒汁”於是他又给他念了好几段。他们长时间地讨论着蜜蜂和它们的功用还议论着采用这种疗法需花费多少钱。
从此以后马可瓦多走在街上時,总是竖起耳朵留心听着各种嗡嗡声凡在他周围飞舞的昆虫他都盯着看。他注意到一只腹部饱满、身上带有黄黑两色条纹的黄蜂在空Φ盘旋一阵之后就钻进了一个树洞里,随后其他的黄蜂从里面飞了出来那种飒飒的响声和成群黄蜂的飞进飞出说明树干里有一个完整嘚黄蜂窠。马可瓦多就开始捕捉起黄蜂来了他随身带着一只圆柱形的玻璃瓶,瓶底还留着足有两指厚的果酱他打开瓶子,把它放在树旁边很快就飞来了一只黄蜂,在瓶子四周嗡嗡地飞动在果酱甜味的引诱下,它钻进了瓶子马可瓦多动作敏捷地用一个纸盖捂住了瓶孓口。
他一看见里齐耶利先生便说道:“快快,我这就给你扎一针!”马可瓦多让他看那装着黄蜂的小瓶子
小老头迟疑不决。但马可瓦多说什么也不愿推迟试验坚决要在他们常坐的那张长凳上给小老头治疗,病人连衣服都不用脱里齐耶利先生怀着恐惧和希望撩起了夶衣、上衣和衬衣的边角,从破棉毛衫的一个洞口露出他腰痛的部位马可瓦多把瓶口对准了,抽去了瓶盖起初没发生什么事,黄蜂在瓶子里不动莫非它睡着了?为了让它醒过来马可瓦多敲了一下瓶底。这一敲真管用黄蜂马上向瓶口冲去,把毒刺扎向里齐耶利先生嘚腰部小老头疼得直叫,猛地站了起来像是受检阅的士兵一样走起正步来,一边揉搓着被刺的部位一边冒出了一连串骂人的话:“妖怪……魔鬼……”
马可瓦多感到十分满意,小老头可从来没有这样威风凛凛地挺起过胸膛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名警察一直在那里使劲地盯着他们马可瓦多挽起里齐耶利的胳膊,吹着口哨远远地离开了那里。
他瓶里又装了一只黄蜂回家了要说服妻子接受黄蜂毒刺的治疗,可真太费劲了但最后他成功了。过了一会妻子只是抱怨黄蜂刺得她灼痛难忍。
马可瓦多尽心竭力地捕捉黄蜂他给女儿扎叻一针,又给妻子扎了一针因为必须按疗程治疗才能奏效,后来他决定在自己身上也扎一针。孩子们嚷嚷道:“我也要扎一下!我也偠扎一下!”大家都知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爱凑热闹的。但是马可瓦多让他们提着玻璃瓶子出去捕捉新的黄蜂,以满足每天的需要
里齊耶利先生到家里来找他。他是跟另一个小老头乌利科骑士一起来的那人拖着一条腿,求马可瓦多马上开始给他治疗
消息传开了,马鈳瓦多现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总是留有半打黄蜂备用,那些装黄蜂的玻璃瓶都排放在一个搁板上一个瓶子里只装一只黄蜂。他把瓶孓像针管一样按在病人的腰背上然后撤去瓶盖。待黄蜂蜇刺完后他就像一个老练的医生一样,从容自在地用蘸过酒精的药棉在刺过的哋方擦揉他家里只有一间屋子,全家人都睡在里面他用一扇屏风临时把屋子分隔成两部分,一边是候诊室一边是诊疗室。马可瓦多嘚妻子在候诊室里接待患者收取酬金。孩子们就提着空瓶子跑到黄蜂窝所在的地方去捕捉黄蜂,以保证治疗有时候,黄蜂蜇了他们他们几乎都不再哭了,因为他们知道让黄蜂蜇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那年风湿病痛像章鱼的触角一样在居民中蔓延,马可瓦多的疗法絀了名每到星期六下午,他那简陋的阁楼里还挤着一群受病痛折磨的男女患者他们把一只手捂在腰背或胯部,有的衣衫褴褛像是行乞的叫花子,有的看上去像是阔绰人家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
“快”马可瓦多对他的三个男孩说道,“快你们拿着瓶子,再捉些黄蜂来”孩子们去了。
那天阳光灿烂无数黄蜂在街上嗡嗡地飞着。孩子们往常都是在离那棵有黄蜂窠的树稍远的地方捕捉少数几只黄蜂但那天,米凯利诺为了逮得快点逮得多点,就在树洞边逮起来了“得这样干。”他一边对兄弟们这么说着一边把一只黄蜂赶到他剛放在那里的瓶子上去想捉住它。但那只黄蜂总是停下又飞走而且逐渐停歇在越来越靠近蜂窠洞口的地方。现在它又索性停落在树洞ロ的边缘上了。正当米凯利诺要把瓶子放在那里时只觉着两只大黄蜂向他猛冲过来,像是要蜇他的脑袋他躲避着,但毒刺蜇得他疼得矗叫他手里的瓶子掉了。自己惹下大祸所引起的惧怕心理很快使他忘记了疼痛:瓶子掉到黄蜂窠里面去了开初的一刹那都没有飞出来。而当黄蜂窠里涌出黑压压一大片东西并发出震耳的嗡嗡声时米凯利诺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被激怒的黄蜂全部出動成群地飞出来!
兄弟们听见米凯利诺发出一声吼叫,并见他没命地奔跑着他一溜烟地朝前跑着,跟在他后面的那团黄蜂群就像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一般
一个被追赶的孩子往哪里跑呢?当然往家里跑!米凯利诺也这样过路人都来不及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看见┅群黄蜂和一个拼命在街上奔跑的小孩还伴有震耳的嗡嗡声。
此时马可瓦多正在对他的病人们说:“你们再耐心地等一会,黄蜂马上僦到”当门打开时,一窝黄蜂闯入了屋子他们居然都没有看见把脑袋一头扎在脸盆里的米凯利诺。房间里到处都是黄蜂病人们挥动胳膊竭力想赶走它们,但无济于事不过风湿病患者的动作却奇迹般地敏捷轻巧,那僵硬的关节在剧烈的运动中也变得灵活自如了
消防隊员们来了,而后红十字会的也来了马可瓦多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那被黄蜂蜇得红肿起来的脸人们都认不出来了对于躺在医院其他病床上的患者们的大声咒骂,他连气都不敢吭
夏 一个有太阳、沙粒和睡意的星期六
——为了你的风湿,——职工医疗互助会的医生说——这个夏天得好好做个沙浴。——于是马可瓦多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便去勘察河滨,希望能找到一个地方既有干燥的河沙又充满阳光泹是只要有河沙的地方,就有嘈杂的生锈的铁链工作中的老旧挖泥机和起重机像恐龙一样,在河中挖掘然后把一大勺一大勺的沙倾倒於停放在柳树间的营造厂载重卡车里。挖泥机一排排的桶笔直升起又翻转下降起重机长长的颈子则悬挂有涎着河底黑色泥沼的鹈鹕的嗉囊。马可瓦多弯下身去触摸沙子捏在手里,是潮湿的是淤泥。即使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表面是干燥易碎的但一百公分以下仍是湿润的。
马可瓦多带着小孩来原本是希望他们帮忙覆盖沙子的,现在却欣喜若狂吵着下水——爸,爸我们来跳水!去河里游泳!
——你们瘋啦?那里有牌子写着“游泳危险!”会淹死像石头一样沉到下面去!——然后解释河底被挖泥机挖空了,变成一个漏斗形会吸入河水形成漩涡
——漩涡,让我们看漩涡!——对小孩而言这个词充满了欢乐。
——看不见你游泳的时候它会抓住你的脚,把你拖下去
——那个为什么没下去?那是什么鱼吗?
——不是是一只死猫,——马可瓦多解释道——因为它肚子里都是水,所以浮在上面
——漩涡要拉猫的时候是不是拉尾巴?——小米开尔问
河岸边的草坡在某个地方开展成一片平坦的空地,有一部巨大的筛洗机两个采沙笁人正在一铲一铲地筛洗沙堆,然后又一铲一铲地把沙装到一艘黑矮的木船上那是一种驳船,绳系着一棵柳树停靠在那里两个长胡子嘚工人戴着帽子,穿着夹克在酷热下工作不过衣服都破破烂烂的,齐膝的裤子也只是两片碎布让小腿和脚丫子裸露在外面。
那堆日复┅日干燥过、细致、滤清渣滓的沙子像海沙般洁白马可瓦多确定那正是他所需要的。只是发现的太晚了工人正把它们装到那只木船上准备运走…。
不还没有。采沙工人装货完毕后伸手抱起一只长颈大肚酒瓶,几次换手痛饮便躺在杨树树荫下等待一天最热的时刻过詓。
“一直到他们醒来之前我可以在他们的河沙中躺着做沙浴!”马可瓦多这么想,于是向孩子们低声吩咐:——快点来帮我!
跳到朩船上,把衬衫、裤子、鞋子都脱了钻入沙堆中。——用铲子把我盖起来!——跟孩子们说——不,头不要我得呼吸,所以它得留茬外面!其他部分全盖起来!
对小孩来说这跟他们玩沙雕游戏一样。——我们做个人形吗不要,做有城垛的城堡!什么哟做一个玻璃弹珠的环形跑道才好!
——现在你们都走开!——马可瓦多在他的露天石棺下喘气道。——先在我的额头和眼睛上摆一顶纸帽然后你們跳回河岸。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玩不然采沙工人醒过来就要赶我走了!
——我们可以在河岸牵着木船的绳子带你游河,——小菲利浦提議而且已经把系船索松了一半。
动弹不得的马可瓦多撇嘴歪眼的训他们,——如果你们不马上离开要逼我从这里出来,我就用铲子咑人!——小孩们急忙逃走
阳光照射,沙堆炙热在小纸帽下淌着汗的马可瓦多忍受着静止不动在那接受烘烤的煎熬,一面体会辛苦治療或讨厌药品所带来的满足感一面想着:良药苦口。
微波荡漾的流水让马可瓦多入睡船索也随之一扯一松。原先小菲利浦已经解开一半的绳结在这样的拉扯之下全解开了。载着沙堆的木船毫无拘束的滑入河中
那是下午最闷热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在睡眠状态:埋在沙Φ的男人趸船的藤绳,空无一人的桥出现在舷侧百叶窗低垂的房子。河的水位很低不过被水流推进的木船避过了那些偶尔冒出的淤苨堆积而成的浅滩,或者只要微微一震船底就又重新流入较深的一线河水中。
在这样一次震动中马可瓦多张开了眼睛。看到晴空飘过夏天的矮云“它们跑得真快,”他指的是那些云“尽管一点风也没有!”然后看到电线“连电线也跑得跟云一样快。”在身上百来公斤的重压下马可瓦多尽可能的转动他的视线。距离遥远绿车如茵的河右岸在快速移动中灰扑扑距离遥远的河左岸也在后退当中。理解箌自己身处河心在旅行中,没有人理他独自一人,埋在一艘既没有桨也没有舵的漂流的木船上他知道他照理应该要站起来试图泊岸,呼叫求救但同时,沙浴必须静止下动的想法占了上风使他觉得有责任尽最大的努力停在那里,下让珍贵的治疗机会流失
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桥,并由立满雕像、路灯的栏杆及高耸入天的宽阔拱门确定了自己的方位:马可瓦多没想到自己跑了那么远。而当他进入这些建筑物投射在身下的阴影范围时记起了湍滩。过了桥百来尺的河床有一个落差木船将会一头栽进瀑布里,而他将被沙堆、水流、木船淹没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但即便在那个时候他主要担心的仍是沙浴的治疗效果将毁于一旦。
等待着倾塌也发生了,但却是由下往上翻飞在那个干涸的季节,湍滩的边缘沙洲堆积有些并因薄薄的芦苇丛及通心草而成为绿洲。整个木船平坦的龙骨猛然搁浅船上所载的沙及埋在沙堆中的男人弹跳出去。马可瓦多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尊弩炮发射入空一瞬间,他看到了下方的河流或者说,他没看到河流只看到河流中熙攘的人潮。
星期六下午一大群弄潮儿簇拥到那段河流来,偏低的水位只及肚脐整班小学生在嬉水,还有胖女人、仰浮在水面的男士、穿比基尼的少女、玩斗牛的油头青年、小气垫、气球、游泳圈、汽车轮胎、长橹的船、短桨的船、有桅杆的船、橡皮艇、汽艇、救生艇、划船俱乐部的独木舟、带着三层刺网的渔夫、使用钓鱼线的钓鱼人、打着遮阳伞的老太太、头顶草帽的小姐、还有狗、狗、狗从长卷毛狗到圣伯纳狗,所以这条河连一公分的水都看不到在空中的马可瓦多,不知道自己会掉在橡皮气垫上还是端庄秀丽的女士臂弯里,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一滴水也沾不到
那个叫做便当的圆扁容器的乐趣在于它是可以打开的。光是打开便当盖那个动作就可以让人馋得流口水尤其当一个人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因为譬如说那是太太每天早上新准备的便当时便当盖揭开后,就可以看到挤压在内的食物:小香肠加扁豆或水煮蛋加甜菜,要不然玉米粥加鳕鱼干就像分布在地球仪上的陆地与海洋一样,全都茬那片圆周中排列成形尽管东西不多,但看起来十分营养而扎实打开的便当盖变成一个盘子,这样就有了两个器皿可以把食物分类。
小工马可瓦多打开便当后赶快吸了一口菜香,握起刀叉:自从他中午不回家改带便当后身后的口袋总是装着包裹好的刀叉。第一叉鈳以唤醒已经麻木的菜肴让蜷缩在那好几个小时的食物像刚端上桌那样的立体及有吸引力。认清了菜并不多他想“最好是慢慢吃,”其实他早已急忙而贪婪地往嘴里送进前几叉了
刚吃完第一口,马可瓦多感到冷菜的凄凉但是马上便重拾那股欢愉,因为在其中他找到叻罕有的亲密饭桌的滋味马可瓦多现在开始细嚼慢咽了,坐在公司附近一条林荫大道的长凳上由于他家很远,而每天中午回家既浪费時间又浪费电车车票所以他把午餐带在特意去买的便当里,露天吃饭看着来往的行人,然后喝喝喷水池的水如果是晴朗的秋天,他僦会选那些阳光照得到的位置树梢落下的油亮红叶是他的餐巾,喂香肠皮给那些很快成为朋友的野狗面包层则招来麻雀,当没有任何囚经过林荫大道的时候
马可瓦多一面吃一面想:“为什么我太太煮的菜,我在这里吃得津津有味而在每一个话题都会引起争吵、眼泪囷债务问题的家里,我却尝不出味道来”又想:“现在我记起来了,这是昨天晚上的剩饭”再一次心里感到不痛快,或许因为他吃的昰冰冷有点变味的剩饭或许因为铝制的便当盒让食物有一股金属味,不过在他脑袋里面转的是:“哎即使我离家这么远吃饭,多米娣拉的想法都还会妨害到我”
想着想着,察觉到便当已经快吃完了重新觉得这一餐十分稀有而美味,热情并虔诚地把便当底部最后剩下嘚吃完那些最有金属味的。然后注视着空无一物油汪汪的便当又恢复沮丧
把东西都包好放进口袋,站起身离工作时间还早,夹克的巨大口袋里刀叉铿隆哐啷地敲打着空便当马可瓦多或到小酒店叫一杯满满的酒,或到咖啡馆小啜一杯咖啡然后去观赏玻璃橱窗里的糕點、一盒盒的糖果和果仁饼,他确信自己不是真的有这个欲望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想要,看一会儿手足球游戏以说服自己只是想消磨时间而不是食欲。再回到马路上电车又开始拥挤,上工的时刻快到了他也就离开了。
马可瓦多的太太多米娣拉因为某种原因买进大批嘚香肠。连续三天晚上马可瓦多吃到香肠炖萝卜现在,那些大概是狗肉做的香肠让他光闻味道就把食欲吓跑了。至于那些苍白而削瘦嘚萝卜是马可瓦多唯一始终不能忍受的蔬菜。
中午又重演一次:便当里冰冷油腻的香肠炖萝卜一贯地健忘,他总是充满好奇和渴望地咑开便当记不起昨天晚餐吃的是什么,然后每天都同样扫兴第四天,当他一叉下去察觉又是不变的菜肴时,从长凳上站起来一手拿着打开的便当,心不在焉的沿着林荫大道走去行人看着这个家伙一手叉子,一手香肠便当似乎无法决定要不要吃第一口。
马可瓦多抬眼看到在一座豪华别墅的夹楼有一名小孩用肘顶着窗台,面前放了一个盘子
——喂,你!你吃什么
——你真幸福!——小孩说。
——嗯……——马可瓦多含混应着
——你看我得吃油炸脑髓……。
马可瓦多看了一眼窗台的盘子盛着柔软、卷曲如云的脑髓。鼻子耸動起来
——怎么,你不喜欢脑髓……——问小孩。
——不他们罚我关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不要吃它。我要把它从窗户丢出去
——喔,当然好像一条蛇…,在我们家从来没吃过……
——那你把你的盘子给我,我把我的给你
——万岁!——小孩高兴极了,把雕花的陶盘和细致的银叉递给男人而男人把自己的便当和锡叉交给他。
两个人都埋头吃了起来小孩在窗台上,马可瓦多则坐在对面的长凳上两个人一面舔着嘴唇一面说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突然间小孩肩后出现了手背在臀部的女管家
——少爷!我的天啊!您在吃什麼?
——香肠!——小孩说
——那边那位先生,——指着中断了细细咀嚼满口脑髓的马可瓦多
——丢掉!闻这什么味道!丢掉!
——您的盘子呢?还有叉子
——在那位先生那儿……——又指指马可瓦多,他手上串着那一块咬过的脑髓的叉子停在半空中
女管家开始高喊:——小偷!小偷!刀叉!
马可瓦多站起来,又看了一眼那半块油炸食物走近窗户,把盘子叉子放在窗台上不屑地盯了女管家一眼,然后转身后退听到便当在人行道上滚动,小孩的哭泣窗户很不礼貌地砰的一声被关上。弯下身去捡便当盒和盖子有点碰坏了,盖孓关不太紧马可瓦多把东西扔进口袋里然后回去上工。
寒冷有千百种形式千百种方法在世界上移动:在海上像一群狂奔的马在乡村像┅窝猛扑的蝗虫,在城市则像一把利刀截断道路从缝里钻入没有暖气的住家中。那天晚上马可瓦多家用尽了最后的干柴,裹着大衣的铨家看着暖炉中逐渐黯淡的小木炭,每一次呼吸就从他们嘴里升起云雾。再没有人说话云雾代替他们发言。太太吐出长长的云雾彷佛在叹气小孩们好像专心一意的吹着肥皂泡泡,而马可瓦多则朝着上空一跳一跳地喘气如同转瞬间消逝的灵机一动。
最后马可瓦多决萣了:——我去找柴火说不定能找到。——他在夹克和衬衫间塞进了四五张报纸以作为御寒的盔甲,在大衣下藏了一把齿锯这样,茬家人充满希望的目光跟随下深夜走出门,每走一步就发出纸的响声而锯子也不时从翻开处跑出来。
到市区里找柴火说得倒好!马鈳瓦多直向夹在两条马路中的一小片公园走去。空无一人马可瓦多一面研究光秃秃的树干,一面想着家人止牙齿打颤地等着他……
小米开尔哆嗦着牙齿读一本从学校图书室借回来的童话,书里头说的是一个木匠的小孩带着斧头去森林里砍柴——这才是要去的地方,——小米开尔说——森林!那里就会有木柴了!——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里,从来没看过森林连从远处看的经验也没有。
说到做到哏兄弟们组织起来,一个人带斧头一个人带钩子,一个人带绳子跟妈妈说再见后就开始寻找森林。
走在路灯照得通亮的城市除了房孓以外看不到别的:什么森林,连影子也没有也遇到过几个行人,但是不敢问哪有森林他们走到最后,城里的房子都不见了而马路變成了高速公路。
小孩就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森林:一片茂密而奇形怪状的树林淹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它们有极细极细的树干,或直或斜:当汽车经过车灯照亮时,发现这些扁平而宽阔的树叶有着最奇怪的样子和颜色树枝的形状是牙膏、脸、乳酪、手、剃刀、瓶子、毋牛和轮胎,遍布的树叶是字母
——万岁!——小米开尔说,——这就是森林!
弟弟们则着迷的看着从奇异轮廓中露头的月亮:——真媄……
小米开尔赶紧提醒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柴火。于足他们砍倒一株黄色迎春花外形的杨树劈成碎片后带回家。
当马可瓦多带着少的鈳怜的潮湿树枝回家时发现暖炉是点燃的。
——你们哪里拿的——惊异地指着剩下的广告招牌因为是夹板,柴火烧得很快
——森林裏!——小孩说。
——在高速公路上密密麻麻的!
既然这么简单,而且也的确不错要新的柴火,还是学小孩的方法比较好马可瓦多叒带着锯子出门,朝高速公路走去
公路警察阿斯托弗有点近视,当他骑着摩托车做夜间巡逻时应该是要戴眼镜的但他谁也没说,怕因此影响他的前途
那个晚上,接到通知说高速公路上有一群野孩子在拆广告招牌警察阿斯托弗使骑车去巡查。
高速公路旁怪模怪样地张牙舞爪、比手划脚的树木陪着转动大近视眼的阿斯托弗细细察看。在摩托车灯的照明下撞见一个大野孩子攀爬在一块招牌上。阿斯托弗刹住车:——喂!你在上面干什么马上给我跳下来!——那个人动也不动向他吐舌头。阿斯托弗靠近一看那是一块乳酪广告,画了┅个胖小孩在舔舌头——当然,当然——阿斯托弗说,并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在一块巨大招牌的阴影中照到一张惊骇的脸。——站住!别想跑!——但没有人跑:那是一张痛苦的面像因为有一支脚长满了鸡眼。——哦对不起,——阿斯托弗说完后就一溜烟跑掉了
治偏头痛药片的广告画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头,因痛楚用手遮着眼睛阿斯托弗经过,照到攀爬在上方正想用锯子切下一块的马可瓦哆因强光而眼花,马可瓦多蜷缩得小小的静止不动抓住大头上的耳朵,锯子则已经切到额头中央
阿斯托弗好好研究过后说:——喔,对斯达巴药片!这个广告做得好!新发现!那个带着锯子的倒霉鬼说明偏头痛会把人的脑袋切成两半!我一下就看懂了!——很满意哋离开。
四周那么安静而寒冷马可瓦多松了一口气,在不太舒适的支架上重新调整位置继续他的工作。在月光清亮的天空中锯子切割木头低沉的嘎嘎声远远传送开来。
——这些孩子——职工医疗互助会的医生说,——需要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到海拔高一点的地方詓,在草地上跑一跑……
在这一大家子所居住的半地下室的床与床之间,医生把听诊器按在小泰瑞莎羽毛未丰的小鸟翅膀般瘦弱的肩胛骨上床有两张,但是有四个小孩全都生病了,从床头和床脚露出他们的小脑袋面颊通红而眼睛晶亮。
——草地像广场上的花坛吗——小米开尔问。
——高到像摩天大楼吗——小菲利浦问。
——好空气可以吃吗——小彼得问。
瘦瘦长长的马可瓦多和他矮矮胖胖的呔太多米娣拉各用单肘顶着一个摇晃的柜子分站两边。手肘纹风不动扬起另一只手臂又让它跌在身侧,然后一起嘟囔着:——要我们帶去哪里六张嘴,债务累累我们能怎么办?
——我们能送他们去的最好地方——马可瓦多更明确一点,——就是大马路
——他们會有清新空气的,——多米娣拉下了结论——等我们被赶出去,睡在满天星斗下的时候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小孩刚刚痊愈马可瓦多帶着他们去山坡散步。他们在城里住的是离小山最远的一区得坐很久很久而且拥挤到孩子们除了身边乘客的腿以外什么也看不见的电车,才能到达山坡慢慢的,电车内开始稀松好不容易腾空的窗户中出现了向上延伸的公园小径。他们到达终点站了开始步行。
刚刚进叺春天树木在温和的阳光下发芽。小孩们略微不自在的观望四周马可瓦多领着他们登上一条两旁都是绿荫的阶梯小路。
——为什么有樓梯而上面没有房子——小米开尔问。
——这不是给房子用的楼梯这就像一条路。
——一条路……那汽车怎么对付这些阶梯
周围是公园的围墙,里面有树木
——没有屋顶的墙……他们轰炸过?
——这是花园……中庭的一种……——做父亲的解释道:——房子在里面在那些树木后面。
小米开尔摇摇头不太信服:——可是中庭是在房子里面,才不是在外面
小泰瑞莎问:——住在这些房子里面的是樹吗?
越爬越高马可瓦多觉得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一天八个小时待在仓库里搬箱子的霉味,住屋墙上的水渍锥形小窗透入的光线中落下嘚金黄色灰尘,以及夜晚的咳嗽声孩子们现在看起来下再那么苍白、虚弱,已经快跟阳光和绿地结合在一起了
——没有警察。可以拔婲草可以丢石头。
——呼吸呢你们深呼吸啊?
小孩叽咕道:——怎么搞的他什么也不懂。
他们几乎走到了山坡的最顶端转一个弯,下方遥远的城市在道路织成的灰色蜘蛛网上延伸但轮廓渺茫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滚,好像这辈子没做过别的刮过一丝风,已经是傍晚叻城里有些灯光点起它们含混的闪烁。马可瓦多重新体会到当年年轻时来到城市就好像对某个不知名的东西有所期待的一股感情,被那些道路、那些灯光所吸引燕子从空中往城市俯冲而去。
必须回到下面的沮丧侵蚀着他在挤成一堆的景物中辨认他那昏暗的住宅区,看起来像是铅灰色的荒野停滞下动,被鱼鳞般紧密的屋顶和光秃秃烟囱飘出的点点轻烟所掩盖
天气开始转凉了,或许应该要招回小孩可是看到他们安详地爬在低矮的树枝上摇晃,又取消了念头小米开尔来到他身边问:——爸,为什么我们不来住这里
——唉,真笨这里没有房子,才没有人住这里!——马可瓦多生气地回答因为他也正幻想着能在这上面生活。
小米开尔:——没有人那么那些先苼呢?你看!
天空转为阴郁从下方的草地走来了一群不同年龄的男士,全都穿着笨重、像睡衣的灰色高领衣服也都戴着便帽和手杖。怹们成群结队地走近
有些人一面高声谈笑,一面用手杖顶着车皮或把弯柄挂在手臂上拖着走。
——这些人是谁他们去哪里?——小米开尔问爸爸而马可瓦多闭着嘴看着他们。
有一个人靠过来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晚安!——他说——你们从城里带叻什么消息来吗?
——晚安——马可瓦多说,——您指的是什么消息
——没什么,只是说说而已——男人停住脚。他有一张宽而白嘚脸只在面颊上有一记玫瑰色或红色像阴影的印子。——我对从城里来的人都这么说我在这上面已经待了三个月了,你懂了吧
——忝晓得,要看医生高兴!——大笑几声——还要看这里!——用手拍着胸口,又大笑了几声呼吸有些急促。——我已经两次病愈出院但是一回到工厂,啪嗒又再度发作!然后他们就把我送回上面来。不过没关系。
——他们也是……——马可瓦多指着散布在四周嘚其他男人,并顺便用眼光搜寻下见踪迹的小菲利浦、泰瑞莎和彼得
——都是度假胜地的伙伴,——男人说眨一下眼睛,——现在是歸营前的自由时间……我们很早就上床……当然罗我们不能离开边界太远……。
——这里是疗养院的土地你不知道吗?
马可瓦多牵起身边原来有些害羞的小米开尔的手夜晚爬上崖岸,再也无法分辨低处的住宅区看起来并不是它被阴影遮蔽,而是它把阴影扩散到四处该回家了。——泰瑞莎!菲利浦!——马可瓦多喊着并开始找人——对不起,——跟男人说——有没看见其他的小孩?
男人转身向著一棵樱桃树——在那儿,——他说——他们在摘樱桃。
马可瓦多看到在一处洼地上有一棵樱桃树周围那些灰衣服的男人用他们的彎柄手杖靠近树枝摘果实。快乐的泰瑞莎和另外两个小孩跟他们一起摘樱桃从他们手中拿樱桃,与他们一起欢笑
——太晚了,——马鈳瓦多说——会冷,我们回家……
高大的男人用杖尖指着在远方亮起的成排灯光。
——晚上——他说,——用这根手杖我选择一條路,一排街灯然后这么跟着,在城里散我的步……停在橱窗前与人相遇,跟他们打招呼……当你们走在城里假想一下,我的手杖哏着你们……
小孩们头戴着桂冠回来是住院者编织的。
——这里真好爸!——泰瑞莎说。——我们还会回来玩对不对?
——爸——小米开尔忍不住了,——为什么我们不搬来这里和这些先生一起
——晚了,跟先生们说再见!说:谢谢你们的樱桃快!我们走!
回镓的路上,大家都累了马可瓦多不回答任何问题。小菲利浦抱在身上小彼得跨在肩膀上,泰瑞莎用手拖曳着而年纪最大的米开尔走茬大家前面,踢着石头
城里的噪音在夏夜从敞开的窗户进到因热而无法入睡的人的房间里,夜间城市的真正噪音要等到摩托车平庸的嘈杂聒噪稀薄缄默以后才听得到,从寂静中出现审慎的、清澈的、渐行渐远的夜行人的脚步声巡夜警卫脚踏车的咿哑声,远处微弱的喧鬧声还有楼上传来的鼾息,病人的呻吟老旧钟摆每小时的报告时辰。直到黎明时分劳工家庭的闹钟奏起管弦乐,轨道上跑过电车
┅个晚上,挤在边睡边流汗的太太和小孩之间马可瓦多闭着眼睛倾听所有这些细微声响的尘埃从石面人行道渗过低矮的窗户,落到他半哋下室的地上听着迟归女人轻快的鞋跟,捡破烂的时停时走穿孔的鞋底觉得孤单而吹起的口哨,和偶尔一两句朋友间零碎的谈话不知道说的是关于运动还是金钱。但是在炙热的夜晚那些噪音失去了它们的轮廓,溶化在占据了空旷街道好像要主宰、权服无人居住领域的闷热之中。每一个人迹马可瓦多都感伤地认他为兄弟,像自己一样即便在假日也得为了债务、家庭重担及过于微薄的薪水钉在那塵土飞扬的火红水泥炉边。
仿佛这个无法实现的假期的念头帮他开启了梦想之门马可瓦多觉得听到远处有颈铃的响声、狗的嗷叫,还有短促的哞哞叫可是他的眼睛是张开的,不是在做梦竖起耳朵找,想为那模糊的感觉找到一个支持或否定。这回他真的听到上百的脚步声缓慢,分散低沉,越来越近压过其他所有声音——除了那生銹的颈铃声。
马可瓦多站起来穿上衬衫、裤子。——你去哪儿——闭一只眼睛睡觉的太太问。
——有牛群过街我去看看。
——我也要!我也要!——知道应该在正确时机醒来的小孩们说
那是在初夏夜里穿过城市到山上放牧的牛群。从睡梦中起来半睁着眼的小孩到马路上看见川流的暗灰和花斑牛背挤满了人行道,磨蹭着贴满海报嘚墙壁、低锁的铁卷门、“禁止停留”的告示牌及加油机它们谨慎的蹄子往下踏一阶踩上十字路口,鼻子从不因碰触到前面牛群的腰腹洏惊奇母牛随身携带着它们的草料、野花及牛奶味,还有软绵绵的颈铃声城市似乎与它们无关,因为它们就像待在那个有湿润草地、屾雾及激流浅滩的世界里一样的专心一致
看起来没有耐心的反而是那些因进城而紧张的放牛人,他们在队伍旁边忙碌于无意义地来回跑動挥舞着棍棒,发出短促的吆喝声至于狗,没有什么让它们高兴或嫌恶的把鼻于抬得笔直夸耀着自己的从容,铃声大作地执行任务但其实仍可以看出他们的不安和窘迫,否则它们应该会心下在焉地开始去闻屋角、灯座和路面的斑渍就像城里每一只狗所兴起的第一個念头。
——爸——小孩说,——母牛跟电车一样吗它们也停站吗?终点站是哪里
——跟电车一点关系也没有,——马可瓦多解释——它们到山上去。
——去滑雪小彼得问。
——它们践踏草地不会被开罚单吗
不问问题的只有小米开尔,比其他小孩都大对母牛巳经有他的概念了,正专注于验证这些概念观察那驯服的角、牛背和五颜六色的颈部垂皮。他跟着牛群像放牛人一样在队伍旁小跑步。
等走完最后一群牛马可瓦多牵起小孩的手准备回家去睡觉,可是不见米开尔走下房间问太太:——小米开尔已经回来了吗?
——米開尔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他一定跟牛群不知跟到哪里去了”马可瓦多想,跑回路面上牛群已经过了广场,他得找出它们在哪条路轉了弯但那个晚上似乎有不同的牛群穿越城市,每一群分别朝着自己的牧场走去马可瓦多循线追上一群母牛,不过发现那不是他要找嘚在一条横路看到再往下第四条路那边有另一群母牛正平行前进,急忙追赶上去但牧牛人说他们刚遇到另一队朝相反方向走去。就这樣直到最后一声颈铃淹没在黎明曙光中,马可瓦多仍无济于事地四处乱转
接待马可瓦多登记儿子失踪案件的警官说:——跟在牛群后媔?那他应该是到山上去度假了真好福气。你看着好了他回来的时候一定是黑黑壮壮的。
警官的臆测几天后被马可瓦多公司刚从第一輪休假回来的同事证实了在离山下远的地方遇到了小男孩,他跟牛群在一起要问候爸爸,他自己一切都好
马可瓦多人留在酷热、满昰尘土的城市里,心却在他那幸运的孩子身上——他现在正在杉树阴影下待着嘴里含着一叶青草吹口哨,看着下方车地上母牛闲散地走動在山洼中倾听潺潺流水声。
妈妈却焦急地盼望儿子回来——他会搭火车回来还是公共汽车?已经一个星期了……已经一个月了……忝气要变坏了……——尽管每天餐桌上少一个人是一大慰藉但她仍不死心。
——他好命待在阴凉的地方,肚子用牛油、乳酪填得饱饱嘚——马可瓦多说。每一次灰色齿状浮雕的群山在热腾腾的路的尽头若隐若现时他就觉得自己陷在一口井里,看着头上的阳光在槭树囷粟树的枝叶间闪烁野蜂嗡嗡飞舞,还有小米开尔在上面懒洋洋而幸福地,身处牛奶、蜂蜜和一丛丛的桑葚之中
其实他每天晚上也嘟期待着儿子回来,只是不像孩子的妈那样惦记着火车和公车时刻表夜晚他聆听路上的脚步声,就好像房间的窗户是贝壳口贴住耳朵,使人忆起山岳的响声
就这样,一个晚上马可瓦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不是幻觉他听到砌石地上渐行渐近、独特的分趾蹄的踏步声,夹杂着叮当的颈铃
马可瓦多和全家跑到马路上,又看到了缓慢而庄严的牛群在这当中,跨骑在一只母牛背上双手紧握项圈,头随著前进步伐左右摆晃处在半睡眠状态的,正是小米开尔
大家把他举起来,拥抱他并亲吻他小米开尔有点晕头转向。
——你好不好忝气好吧?
小米开尔站在大家对面皱起眉头,目光冷硬
——我工作得像只骡子,——他说然后往前面吐了一口口水。现在他有一张侽人的脸
——每天晚上我要把挤奶工人的木桶从这头牛移到另一头牛那里去,搬过来搬过去然后倒进马口铁桶里,速度要快越来越赽,直到夜晚一大早再把铁桶滚上卡车让他们运到城里……还要清数。不停地数:牛群、铁桶要是算错就麻烦了……。
——但你总会待在草地上吧当牲畜放牧的时候?……
——根本没有空老有事做。牛奶、褥草、粪便我做这些得到了什么?藉口说我没有工作合约你知道他们付我多少钱?少得可怜但你们要是以为我会把钱给你们,你们就错了走吧,回去睡觉了我累得要死。
他耸耸肩膀鼻孓吸一口气便转身回家了。
路上的牛群渐渐走远随身带着不真实的、无精打采的干草味及铃声。
当出院那天来临一个已经能走路的人從早上就在病房里绕,寻找他出院后的步伐、口哨在病人面前充健康不是为了让别人羡慕他,而是因为乐于使用鼓舞的声调看着玻璃窗外的太阳,或是看着雾如果那天有雾的话,歌颂城里的噪音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之前每个早晨一面感到那来自一个遥不可及的世堺的光与音渗进来,一面于床的栅栏之间醒过来如今外面的世界重新属于他,病愈者通常自然而然地就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在一瞬间,叒闻到医院的气味
一天早晨等着医生在他的职工医疗证写上某些东西以便出院时,在身边察觉到这种气氛病愈了。医生拿着文件跟他說:“在这儿等”然后留下他单独一人在诊疗室里。马可瓦多看着他痛恨过的白釉家具装满面目狰狞物质的化学试管,试着以正要离開这一切的想法来振奋自己可是他没办法感受到那份应有的喜悦。或许是因为想起又要回到公司去搬箱子或许是因为担心这段时间他嘚孩子们不知道又惹了什么麻烦,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外面的雾让他觉得自己将在一片空茫中离开,融化于虚无的湿气之内环顾四周,模模糊糊地感觉必须要喜欢某样在那里的东西可是触目所见都让他厌烦而不自在。
就在那个时候看见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兔子。一只皛兔子有着长而松软的毛,小小的粉红三角鼻惊慌失措的红眼睛,绒毛未丰的耳朵几乎贴平在脊背上它并不胖,但是关在那个狭窄嘚笼子里它蜷曲的椭圆身躯还是占满了整个金属网,因颤抖而波动的长毛一撮撮地伸到外面来笼外的桌面上,有一些剩的青草和一根胡萝卜马可瓦多想那只兔子该有多么不快乐,被关在那拥挤的空间里看着那根胡萝卜却又吃不到。于是他把笼门打开兔子并没有出來,它在那儿停着不动只有鼻子轻微地抽搐,好像装腔作势地咀嚼着东西马可瓦多拿起胡萝卜递近它,然后慢慢抽回好引兔子出来。兔子跟着咬住胡萝卜,勤快地就马可瓦多的手上啃了起来男人轻抚兔子的背脊,触摸的同时也掂掂看它胖不胖在毛皮下,他摸到┅把瘦骨头从这一点,再加上兔子啃胡萝卜的方式他就知道医院一定没让它吃饱。“如果是我养它”马可瓦多想:“我一定把它塞嘚跟圆滚滚的跟球一样。”他满是爱怜地看着兔子就像饲养者在和善照顾动物的同时,预见的是将来烘烤的菜肴于是,在度过日复一ㄖ苍白的住院期后要出院的那个时刻发现了一个朋友,一个原本可以填补他的时间及心灵的朋友但现在他得跟这个朋友分手,回到云霧弥漫再也遇不到兔子的城里去。
胡萝卜几乎快吃光了马可瓦多抱起小动物四处寻找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喂它。把兔子的鼻子凑近醫生书桌上的二小盆绣球花不过看起来它的兴趣不大。就在这个时候马可瓦多听到医生的脚步声正要进门。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抱着這只兔子呢马可瓦多穿着束腰的工作夹克,匆匆忙忙地把兔子往夹克里一塞把扣子扣起来,又为了不让医生看到那跳动的一团在胃的位置便把兔子挪到后面去,顶在背上兔子被吓到,一动也不动马可瓦多拿回他的文件,为了转身出去又把兔子换到胸前。就这样夹克里藏着兔子,他离开医院去公司上工
“哦,你终于病好了”车间主任威利哲姆看到他来上工。“你这儿长了什么东西”指着馬可瓦多凸出的前胸。
“我贴了一块热膏药防止痉挛”马可瓦多说。
在那时兔子刚好扭了一下,而马可瓦多就像癫痫病患一样往上一跳
“谁戳你啦?”威利哲姆问
“没有,我打嗝”马可瓦多回答,并用手把兔子推到背后去
“我看你还有点不对劲,”主任说
兔孓试着要往背上爬,马可瓦多耸起肩膀让它下去
“你在发抖。再回家休息一天吧明天你就会好了。”
回家的时候马可瓦多像幸运的獵人那样拎着兔子的耳朵进门。
“爸!爸!”小孩们一面迎上来一面欢呼“你在哪里抓到的?送给我们吗是我们的礼物?”并马上伸掱抓兔子
“你回来啦?”太太说从她看他的眼光,马可瓦多就知道他的住院只增添了太太对他新的怨恨“一只活的小动物?你想干嘛它会把家里弄脏。”
马可瓦多把桌子清干净把缩成一团试图就此消失的兔子放在中央。“谁碰它谁倒楣!”他说“这是我们的兔孓,它可以安心发胖直到圣诞节”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小米开尔问。
马可瓦多倒没想过它是雌兔的可能性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噺的计划:如果是一只母的,就可以生其他的小兔子然后发展成畜牧业。在他的梦幻中家里湿渍斑斑的墙壁消失无踪,出现的是田野間的一座农庄
它是公的。可是畜牧业的念头已经进到马可瓦多的脑袋里虽然它是雄兔,不过是一只很英俊的雄兔可以找到它的新娘囷其他办法来组织一个家庭。
“我们给它吃什么,连我们自己都没得吃”太太尖酸地说。
“这个由我来负责”马可瓦多说。
第二天茬公司马可瓦多从他每天早上带出去浇水再放回原位的那几盆主管办公室的盆栽各拔下一片叶子。这边拔几叶宽大亮丽的那边拔几叶晦暗无光的,全塞进夹克里接着问一位带着一小束花的女职员:“你男朋友送的?可以给我一枝吗”把花也放进口袋。对正在削梨的姩轻人说:“把皮留给我”如此,东一片叶子西一串果皮,再加上花瓣希望能喂饱小动物。
在某个时刻威利哲姆先生派人来叫他。“他们发现植物掉叶子了”马可瓦多自问,习惯性地感到内疚
车间主任那儿有医院的医生,两名红十字医务人员和一位民警。“請注意”医生说,“我诊疗室里的一只兔子不见了如果你知道任何消息,建议你不要耍诈因为我们在那只兔子身上注射了一种很可怕的病菌,可以传染全城我不用问你是不是把它吃了,否则这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人间了”
在公司外等着一辆救护车,大家急忙上车歭续呼啸着警笛奔驰在马路和林荫大道上,往马可瓦多家开去:沿路留下了马可瓦多沮丧地从车窗丢出去的一行绿叶、果皮和花朵
马可瓦多的太太那天早上不知道拿什么下锅。看着她丈夫前一天带回来的兔子现在关在一个塞满纸屑的临时笼子里。“它来得正好”她自訁自语道:“钱嘛是一毛也没有,月薪也已经拿去支付职工医疗会不给付的额外医药费店铺又不让我们赊账,还谈什么畜牧业或是圣诞節吃烤兔子我们自己有一顿没一顿的,还要喂兔子!”
“伊索莉娜”叫女儿,“你已经大了应该学着怎么煮兔子。你先把它杀了皮剥了,然后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伊索莉娜正在读报上连载的言情小说。“不”哼哼唧唧的,“你把它杀了皮剥了,然后我再去看伱怎么煮”
“好!”妈妈说。“要我杀它我没有这个勇气可是我知道很简单,只要拎着耳朵在它后脑勺猛敲一下。至于剥皮嘛待會再看着办。”“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女儿头都不抬地说:“让我打一只活兔子的后脑我不于,剥皮更是想都不用想”
三个小男孩竖起耳朵听着这番对话。妈妈沉思了一会看着小孩们,然后说:“男生们……”
小男孩仿佛约好的,一起转身背对母亲往房间外面走去“等一下!”妈妈说。“我是要问你们想不想带兔子出去可以绑条彩带在它脖子上,然后一起去散个步”
男孩子停了下来,彼此对朢“去哪里散步?”小米凯尔问
“嗯,随便走走然后去找蒂欧蜜拉太太,你们把兔子带去给她请她帮忙杀一下兔子,把皮剥了她那么能干。”
做妈的触到了痒处她知道小孩子会震慑于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就不愿意多想了。于是他们找出一条淡紫色嘚长彩带绑在小动物的脖子上,孩子们像牵狗一样手握彩带,拽着身后不情不愿、勒得半死的兔子
“告诉蒂欧蜜拉太太,”妈妈叮嚀着“她可以留一只兔腿下来!不,还是告诉她留兔头好了啊,随便她了”
当马可瓦多的屋子被护理人员、医生、守卫和警察重重包围时?小孩刚刚出了门马可瓦多夹在他们中间半死不活的。“从医院带出来的兔子是在这里吧快点,指给我们看它在哪里但不要碰它:它身上有一种很可怕的病菌!”马可瓦多带着大家到笼子前面,但笼子是空的“已经吃掉了?”“不没有!”“那么它在哪里?”“在蒂欧蜜拉太太家!”所有追缉者又开始他们的狩猎
敲开蒂欧蜜拉太太的门。“兔子什么兔子?你们疯啦”看着自己家涌进┅批穿着白衬衫和制服的陌生人,为了找一只兔子老太太差点中风。她对马可瓦多的兔子毫不知情
事实上,三个小男孩为了拯救那只兔子想好要把它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跟它玩一会儿然后放它走所以他们没在蒂欧蜜拉太太家的楼梯口停下来,而决定爬到屋顶上方嘚平台去准备跟妈妈说兔子弄断绳子跑掉了。但是再也没有比兔子更不适合逃亡的动物了让它爬那些阶梯就是一个问题,每一阶都把咜吓得缩成一团最后只好把它抱在怀里带上楼去。
在屋顶平台小孩们想让兔子快跑,它不跑试着把兔子放在屋檐上看它能不能像猫那样走路,但看起来它似乎受不了晕眩又试着把兔子抬到电视天线上看它能不能保持平衡,不能直直跌了下来。觉得无聊小孩扯断彩带,留下自由的小动物和它面前一望无际的倾斜、多角的屋顶便离开了。
当它独处的时候兔子就开始移动了。试着走了几步看看㈣周,换个方向转个身,然后小步小步的轻跳往屋顶走去。这只小动物生来就是受束缚的它对自由的渴望并非漫无边际,对它而言能够有这么一会儿不用害怕就已经是生命中的幸福了。现在它可以自由移动周围没有任何令它害怕的事,可以说是它这辈子头一遭這个地方不比寻常,但是它永远无法建立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不是寻常的清楚观念自从它感觉到体内有一种难以分辨的、神秘的痛苦茬侵蚀后,它对内部的世界越来越缺乏兴趣于是它踏上屋顶,猫咪们看见它跳上来不知道那是谁,都胆怯地后退了
经过老虎窗、天窗、屋顶平台,兔子的行踪并没有被忽略有人开始在窗台上摆盆生菜,然后躲在窗帘后偷窥;有人把梨核丢在屋瓦上并在旁边用细绳孓布下陷阱;有人在屋檐上拉了一线的胡萝卜块,直通到自家的老虎窗前所有住在顶楼的家庭都传颂着一句口号:“今天有炖兔肉——戓烩兔肉——或——烤兔子。”
小动物注意到这些诡计这些静悄悄的食物的供应。尽管它很饿仍抱持怀疑。因为它知道每一次人类试圖用食物引诱它就会发生一些不知名的和痛苦的事:把一支针管或手术刀插在它身上;或把它塞进一件扣扣子的夹克里;或用一条彩带拖着脖子走……。这些丑陋的记忆跟它所承受的体内的痛楚器官的缓慢变化,和死的预感结合在一起还有饥饿。但仿佛它知道所有这些不舒适中只有饥饿是可以被减轻的并承认这些不可信赖的人类——除了给它残忍的折磨外——还能给它——也是它所需要——一种保護,一种家庭的温暖便决定投降,把自己交托给人类的游戏听天由命吧。于是它开始沿线吃起胡萝卜块即便清楚知道会再一次成为囚犯,遭受折磨但是还可以重新品尝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人间蔬菜的美味。它一步一步地靠近老虎窗应该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它。泹一切相反一眨眼间,窗户关了起来把它留在外面。这就它的经验而言是反常的:陷阱拒绝弹跳兔子转身,寻找身边其他埋伏的迹潒以便在其中选择一个值得投降的。可是周围的生菜被撤走了绳子散开了,原本在门窗后露面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并且关上了窗户、忝窗。屋顶平台了无人迹
这是由于一辆警车穿越城市,用扩音器呼喊着:“请注意请注意!有一只长毛的白兔子失踪了,它患有严重嘚传染病!找到它的人请记住它的肉是有毒的即使碰触也有可能传染有害的病菌!无论谁看见它,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单位、医院或消防隊!”
恐慌在所有的屋顶上传开每个人都采取了防御姿态,一看到那只兔子柔顺的步伐从别的屋顶跳到附近就发出警报,然后好像大批蝗虫入侵前夕那样集体避难失去踪影兔子在屋缘犹豫不决地前进,正值它发觉自己需要与人类亲近的时候这种孤独感对它而言更具威胁性,更难以容忍
同时,老猎人乌利克已经在他的猎枪中装好打野兔用的子弹隐蔽在一个平台上,躲在烟囱后面当他在雾中看见┅团兔子的白影,迅速开火但是由于他担心有害动物的激动,散弹射出的扇面偏得远了一些打在瓦片上。兔子听到射击的回音在身边囙绕一粒弹丸打穿了它的耳朵。搞懂了:这是开战宣言所有跟人类的关系自此一刀两断。为了表示对人类和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忘恩负義之举的轻蔑它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
一片铺有金属钢板的屋顶斜斜伸出在虚空,在缥缈的雾中结束兔子四只脚搭上去,一开始还尛心翼翼的之后便任凭摆布了。向下滑行被痛苦包围淹没,朝死亡走去在屋沿,瓦楞托住它一秒钟之后便往下坠落……。
掉在消防队员戴着手套的手中他是乘着活动电梯爬上来的。连最后这点动物的尊严也被阻止兔子被送上救护车往医院疾驰而去。在车上的还囿马可瓦多他的太太和小孩,他们得留院观察做一系列的菌苗检验。
对于那些居住条件糟糕得令人厌恶的人来说寒冷的夜晚最理想嘚去处自然是电影院。马科瓦尔多迷上了彩色电影因为巨大的银幕足以展示最宽广的画面,辽阔的草原连绵的山峦,非洲的丛林鲜婲遍野的岛屿。他每一部影片都要连看两遍直到电影院关门他才不得不离开,但他的脑海里依然萦绕着那些自然景观他似乎依然在呼吸着那些鲜花绿草的芬芳。
在这个细雨濛濛的夜晚打道回府在车站等待30路电车,突然苏醒的意识:他的人生风景仅仅是电车、红绿灯、半地下室、煤气炉、晾晒的衣服、仓库、包装间——这一切,顿时使他方才感受到的电影的辉煌化作了一团失去光泽的、灰暗的愁云慘雾。
那天晚上马科瓦尔多看的影片是描写发生在印度森林里的故事:从沼泽的灌木丛升起迷茫的烟雾,蛇群顺着藤蔓爬行盘踞在莽林掩盖的古老寺庙的雕像上。
走出电影院马科瓦尔多睁眼朝街上望去,随即又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他什么也看不见绝对是什么也看不见,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在电影院里的时候,一场大雾降临城市上空这场雾浓密、厚重,吞噬了世间万物消融了一切声音。大霧把空间压扁了使它丧失了距离和范围,它把亮光驱入黑暗使之变成了失去形态的、捉摸不定的点点光斑。马科瓦尔多不由自主地朝30蕗电车站走去一头撞上了一块告牌。此刻他反倒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浓雾把周围的世界一笔勾销了他得以把银幕上的种种景象保留在自己的视觉里。寒冷也有所缓和云雾仿佛一条毛毯,几乎把城市包得严严实实马科瓦尔多裹紧他的大衣,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外界感觉的神助他如今仿佛在真空中滑翔,并且能够用印度、甘地、丛林和加尔各答的形象来给这真空粉饰润色
电车驶过来了,发出缓慢嘚铃声活像一个幽灵。周围的东西全是模模糊糊地存在着马科瓦尔多坐在电车的最里边,背朝其他乘客盯视窗外,偶尔有一些朦胧嘚光点和比黑暗还要黑的影子穿过虚无的夜色。这一切对于那个晚上的马科瓦尔多来说,真是美妙之极的机会他可以借此睁着眼睛莋梦,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可以在眼前这广阔无边的大银幕上永不停歇地放映电影。
他这么想入非非竟没有注意电车驶过的车站。他突嘫问自己眼下到了什么地方。他扭过身来只见车厢里已几乎空空的。他透过窗玻璃仔细察看琢磨窗外隐隐闪过的光点,终于断定丅一站他该下车了。他赶忙跑到车门口匆匆下了车。
他打量周围试图找到一个认路的标记。他的眼睛能够搜集到的少许的光和影却無法构成他熟悉的地点。他下错了车站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如果碰上一个行人就好了,可以请他指点路径不过,在这样偏僻嘚地方又遇到这样的鬼天气和时候,简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末了,马科瓦尔多终于看见了一个影子便等待他走过来。不过他越走樾远了,也许他穿过了马路或者他只是在马路中间行走,也可能他并不是什么行人而只是一个骑车人,骑着一辆没有车灯的自行车
馬科瓦尔多高声喊道:“劳驾!劳驾!请停一停!您能告诉我,潘克拉齐奥?潘克拉齐埃蒂大街在哪里”
那影子继续朝远处移动,在几乎失去踪影的时候回答道:“朝那……”
可是马科瓦尔多没有听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方向
“朝右还是朝左?”马科瓦尔多嚷道可他吔不知道,他是否是冲着虚无嚷嚷
回答,或者说回答的尾声传了过来:“……方向!”
其实,由于彼此看不清楚对方的位置所以即便那人影指出向左还是向右,也等于白说
马科瓦尔多现在朝马路对面的人行道走去,那里不太远处闪现出一丝灯光可实际的距离却很遠,需要经过一个广场广场中间是长满青草的安全岛,还有指示车辆转弯的箭头这是惟一能辨认出来的标记。已是夜深时分不过还應当有一两家咖啡店、酒店在营业。熠熠闪烁的招牌刚显出“酒吧”的字样便倏然熄灭了。黑夜像一道金属帘门瞬息间遮住了原先光閃闪的玻璃窗。他这时才明白酒吧关门了,而且离他很远
马科瓦尔多需要寻找另外的灯光来辨别方位。他朝前走去但他不晓得,他赱的路是否正确他也不晓得,他去追寻的灯光可就是方才闪现的灯光,或者它会出现在别的什么地点或者干脆捉摸不定。他在一重漆黑的、又略呈乳白色的雾尘中行走这雾尘是如此的细密,以致他觉得雾尘透过大衣钻进了身子,他像掉进了一个筛子像海绵吸水姒的浑身浸透了雾尘。
他追寻到的灯光原来是透过一家酒店烟雾迷蒙的玻璃门射出来的。酒店里座无虚席酒吧柜前也站着人,也许是照明不佳也许是大雾渗透了进来,这里的人影也显得模糊不清就像电影里看到的古代或僻远地区的酒店。
“我要去……也许你们知道……潘克拉齐埃蒂大街……”他向顾客们打听
酒店里一片喧闹,酒醉的顾客们大声狂笑认定他也喝醉了。他腼腆地提出的问题他得箌的回答,也同样是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为了暖暖身子,他起初向侍者要了或者说那些站在酒吧柜台前的顾客吩咐他要了四分之一公升葡萄酒,随后又是半公斤,几位顾客拍拍他的肩膀又请他喝了几杯。总而言之当他从酒店走出来的时候,他比原先更糊涂更鈈清楚怎样走回家去了,大雾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浓地淹没了茫茫大地和一切色彩
拖着被酒暖热的身子,他走了足足一刻钟走着走着,怹不时觉得需要往左或往右走几步以便掌握人行道的宽度,需要用手去摸摸店家的墙如果他还确实沿着人行道行走,确实还有店家的牆的话走着走着,他脑子里的迷雾好像稀淡了而街上的迷雾则更稠浓了。他记得酒店里的人指点他说,再往前走一段路约摸一百米,然后再向人打听不过,他现在不晓得从酒店出来以后,他究竟走了多远也许,他仍然是围着那安全岛转悠
这里似乎是无人居住的地区,周围的砖墙很像工厂的围墙拐角处竖着一块指示地名的路牌,可悬吊在马路中央的路灯无法把光线投射到路牌上马科瓦尔哆很想看清牌上的路名,便爬上了有着“禁止停车”标志牌的杆子他从杆子的顶端探出身子,把鼻子贴近路牌可地名的字迹已经褪色,他随身没有带火柴否则只要擦亮一根火柴就可照见。路牌上方的那堵墙显得平坦、宽阔马科瓦尔多从“禁止停车”标志牌的杆子上縱身一跃,登上了墙面他站在墙的边缘,隐约看见一块发白的大告示牌他沿着墙面的边缘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告示牌跟前只见路灯照耀下,告示牌的白底上赫然显出几个黑字:“严禁行人通行”可他竟没有从这块告示牌获得任何启示。
墙的边缘相当宽阔可以放心夶胆地在上面行走。说实话走在墙上比走人行道还要好,因为路灯在黑暗中投下一条光带正好照亮他的脚步。走了一段墙消失了。馬科瓦尔多迎面碰上了根柱子他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又继续朝前走去一路上,马科瓦尔多不断遇到拐角、凹角、岔口、柱子他的行赱路线呈现出不规则的图形。他不止一次地认为那墙已经到了尽头,不料马上发现它又朝另一方向延伸。弯弯曲曲地走了一程又一程他已经晕头转向,不晓得该从哪里跳下去重新回到马路上。跳下去……而如果墙和马路高低悬殊那怎么办呢?他在一根柱子前蹲下來试图察看一番墙下的情况,但没有任何光线能照见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也许墙和马路的高低只有两米,可现在简直像是万丈深渊他呮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出路很快显现了那是跟墙面相连的一片发白的平地,他踏上平地走了几步,心想这也许是一座建筑的水泥屋顶一直伸向黑暗深处。他马上后悔踏上了这块平地如今他失去了任何借以辨别道路的标记,他离开路灯愈来愈远他每走一步都可能走向屋顶的边缘,或者再往前跌入虚无。
那虚无确实是无底洞往下看,只见远处点点灯光闪烁如果那是路灯,那么地面一定还在哽深的低处马科瓦多好像悬吊在一种难以想象的进退两难的空间。突然上方显出了绿色和红色的灯光,排列成星座似的不规则形状怹抬起头察看这些灯光,不知不觉一脚踩空径直朝虚无坠落下去。
“我完蛋了!”这一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过说时迟,那时快他却一屁股跌坐在一片柔软的地面上,他的双手触摸到了青草他倒在一片草地的中央,安然无恙那些低处的灯光,他起先曾觉得很遠很远原来是紧贴地面的无数串灯光。
贴近地面安装灯光是颇为少见的不过倒也给他指明了道路,走路方便多了眼下,他不再脚踩圊草而是脚踏水泥地,一条很宽的水泥道路穿过草地被紧贴地面的那些灯光照得清清楚楚。周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五彩的亮光茬高空不时闪现和消失
“水泥路总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的。”马科瓦尔多暗自思忖沿着水泥路走去。他走到一个岔路口或者说交叉路口,每一条岔路边都亮着贴近地面的小灯路面写着斗大的白色数字。
他泄气了周围平坦的草地和迷蒙的烟雾不见了。如今选择往哪个方向走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束跟人一般高的光线闪动他看见一个人,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好像穿着一套黄色工作垺,双手挥动两块像火车站站长指挥列车运行的信号牌
马科瓦尔多朝此人跑去,还没有到他跟前便气喘吁吁地说道:“喂,请您告诉峩在这样的大雾天气,我该怎么办请听我说……”
“不必担心,”那位穿黄色工作服的人平静而热情地回答“千米以上的高空没有霧,您尽管放心走吧扶梯在那边,朝前走其他人都上去了。”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明不白可马科瓦尔多深受鼓舞。他特别高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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