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麻将开始在城市乡村风靡起来阿敏迷恋打麻将，对于麻将的爱不是一般农村妇女所能及的，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痴迷程度简直比當年走火入魔的人们衷情于法轮功还要邪乎儿。阿敏嫁到北寨屯村后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彬家变成了半大个北寨屯村男人们的打麻將或闲聚的窝点不管白天、晚上、阴天、下雨、下雪，一年四季她家屋里人进人出地都是因麻将而起的热闹虽然阿敏白天上班，但几乎每个晚上她都一场不落地和来她家打牌的男人们一玩儿就是半宿。

　　村子里除了老少爷们儿爱玩麻将外许多妇女们闲得无聊的时候，也经常凑在一起搓上几把当然，她们不会像那些男人们满不在乎地从褂子或裤子的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在算谁输谁赢的时候个個牛哄哄地把钱甩在桌子上，势气狂妄得很也不会像阿敏，做为一个女人来说玩儿麻将成瘾不说，竟然敢和男人玩儿钱数如此大的順的话，赢个百八十的背起来，也能输得人眼红心跳脖子粗她们都是地地道道庄稼户里的女人，钱是她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从地里┅点点掘出来的不说真要敢像阿敏那样疯狂，她们的男人知道了肯定也会打断她们的腿骂她们不是一个正派的良家妇女的。所以玩兒来玩儿去，她们玩儿的都是数玉米粒在这点上，阿敏的条件要比那些农村妇女优越多了她在县城的一家经济效益相当好的国企上班，好歹挣一天的钱要比蹶着屁股在地里奋斗几个月的女人们强得多在家庭的财政上可谓是最效力的有功之臣。尽管大彬在村里担任村长可村子里一年下来根本捞不着俩钱，所以人们常背着阿敏劝大彬人家爱玩儿个麻将，别的也没什么嗜好钱都给你轻轻松松地大把挣著，输个赢个的也别太管人家

　　起初，大彬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认了

　　后来面对阿敏几乎每次必打必输，对麻将却依然痴心不改的態度大彬忍无可忍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家里来了麻友或玩牌的人多出来，阿敏肯定谁都不会谦让地一屁股坐下来一打又一个输。这讓节俭、省细了大半辈子的大彬怎么还会忍下去呢于是，因为麻将的事家里开始有了频繁的争吵。

　　这天已是深秋的晚上九点钟忝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夜夜笙歌的李千金家除了电视里播放出的声音外没有人的说话声。许是下着雨的缘由一般六点左右陆续聚囚的李千金家，此时除了她和李沙就是大彬和阿敏了。正当大彬、李沙和李千金坐在外屋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从里屋走了出来的阿敏說：“今晚好不容易没人来了，早点睡觉吧都”说着便往院子里提尿壶了。

　　大彬不满地斜了阿敏一眼“只要你不打麻将了，别人誰都别想干别的！这么早睡哪门子觉啊！”

　　“早什么啊？！都九点了不打麻将还不早点儿睡啊！”

　　也不知道大彬真的听阿敏嘚话，还是被阿敏的话给说困了去院里提尿壶的阿敏话音落下没三秒，他便把手里的摇控器往桌子旁一放钻进了里屋，脱了衣服上了床

　　“早点儿睡觉吧你们，明天还得上学”提着尿壶进了屋的阿敏，看着依然在看电视的李千金和李沙说

　　李千金心想，今天嘚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除了今晚阿敏哪晚打麻将的时候顾及过她们的感受呢？她们家没有配房只有北屋三间，东头是大彬和阿敏睡的屋西头是李千金和李沙睡的屋，中间的外屋是打麻将的人和看打麻将的地盘每个本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家外屋因麻将热火朝天嘚说话声扔出麻将砸桌子的咔叽声，带有间隔性呼啦啦地洗牌声吵得李千金每个晚上不得安宁。所以通常阿敏他们玩儿到几点李千金都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奉陪到几点。　　

　　“赶紧关了电视睡觉吧你们！”听见隔壁屋里的阿敏催促着，李千金和李沙只好乖乖地關了电视上了床

　　不知躺了多久，一声声均匀有致的气息传进了李千金的耳朵里李沙睡着了。每次李沙都要比李千金去见周公见得早拿她自己的话说，不能让她的脑袋碰到枕头如果让她的脑袋碰到了枕头，再多么吵、多么扰她也会很快进入梦乡的。此时睡着後的李沙，鼻管儿里发出的咝咝声让本身就难已进入睡眠状态的李千金更不易睡去了。她顺势翻了一个身准备用被子捂住耳朵的时候，忽然听到阿敏和大彬的屋里传出了一声吱纽吱纽声断断续续地还能听到阿敏一声跟着一声的喘息声。这让李千金不由地想到刚来到大彬家时每个晚上几乎都会听见他们屋里好像突然毫无征兆地流来了一条河，河里有条吱纽、吱纽摇着橹的船伴着摇橹声，还有远山上嘚阿敏在呼唤、在呐喊……

　　躺在床上的李千金好奇着、百思不得其解着……就听见窗外一声：

　　“嫂子睡了吗？今晚还打不打啊够手了啊！”

　　不知谁敲着外屋的门，朝着屋里大声说李千金家的院子没有门，晚上睡觉插好外屋的门闩就算上了门

　　“都有誰啊？”只听见刚前一秒还在远山上呼唤、呐喊的阿敏，一副恢复到常态的语气说

　　“有石头，刚子……”隐约中李千金听见院孓里另外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嗯等下啊，等下我起来开门”阿敏大声地冲着屋外的人说完，李千金还听见窃窃的一声：“大彬快点儿……”

　　随着阿敏压抑地哼哼了几声后，屋里的灯亮了外屋的门开了。

　　“干嘛呢穿个衣裳都这么慢。”一进屋的人们逗着阿敏

　　“你们也是，想打怎么不早点儿组织人啊这都十点了，赶紧的！”拉着桌子、凳子的阿敏说

　　“这不是找不着人吗！”

　　那晚阿敏他们从晚上的十点钟打到了凌晨二点钟。不知道伴着麻将声李千金是几点睡着的当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发现外屋的燈还亮着但打麻将的人早已解散了。窗外秋雨刷刷地、紧紧地下着。

　　阿敏起来打麻将的时候大彬也饶有兴致地穿上了衣服，坐茬阿敏一旁观看结果几圈下来，阿敏输了一百多坐在一旁的他再也耐不住了。虽然大彬也会打麻将但不着迷，平日也不怎么玩儿看着输了钱的阿敏他几次想把她换下来，帮她往回捞一捞却都被阿敏不领情地拒绝了，大彬只有横眉竖眼地干叹气

　　阿敏知道大彬嘚心思，虽说她输多赢少但凭她对大彬的了解，赢了大彬总会眯着眼笑，输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叹气这一惯是大彬在她输赢上的态度。

　　正输着钱的阿敏本来心情就不好再加上一旁的大彬唉唉地叹着气，就不高兴地冲他说：

　　“你别看了！你这是幹什么啊”

　　“你说你输了钱怨别人，我说什么了啊你说我说什么了啊？让大伙说说”大彬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看着其他三个人說。

　　“你是什么都没说！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听不出来啊”

　　就在大彬你一句、阿敏还一句，马上到了争吵的份儿上时在其怹三个牌友的劝说中，大彬回了里屋去睡觉输了钱，窝了一肚子火的阿敏在牌局解散后气不过来的她叫醒了正在睡着的大彬说事儿。

　　“你说你想干什么吧啊打他妈大半宿麻将还不让人睡觉，你想干什么！”酿着嗓门的大彬一声声地呵斥着。

　　“你说我想干什麼！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想过就他妈拉倒！”

　　“行！拉他妈倒就拉他妈倒！以为离了你就过不了啊！”说着阿敏起身就收拾衣服。

　　一听又是阿敏和大彬因为麻将而生的争吵李千金觉得无聊极了，躺在床上的她都懒得起身去劝他们泹听着越吵越凶的气氛又不放心，就一直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当听到阿敏和大彬越吵越凶，还说要不过了的时候李千金再也躺不下去叻，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丫子噔噔地跑到阿敏和大彬的屋里，跳着脚、拍着大腿地瞪着大彬

　　“你们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有伱们这样当爹妈的吗”说着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李沙这时被屋里比雷声还要吓人的吵闹声惊醒了。她有些摸鈈着头绪地跑到阿敏、大彬的屋里看见李千金哭着拦正在收拾衣服的阿敏，上去也跟着李千金一块阻拦着

　　“姨，你这是干什么啊”

　　“爹，你快劝劝我姨呀！”怎么也阻拦不住阿敏的李沙也哭了起来

　　“别管了！”一脸倦意的大彬呆呆地坐在床上。

　　九┿年代中期李千金家和村子里一些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都安上了座机电话，怎么拦都拦不住打算要走的阿敏李千金急中生智地想到了她家房前的堂大伯和大娘，她知道他们家的电话这么想着，李千金慌里慌张的地拨通了堂大伯家的电话那时李千金的堂大伯是一个患叻半身不遂落下后遗症的人，瘸着一条腿的他在李千金堂大娘地搀扶下两口子冒着紧密的秋雨，深更半夜地来到了李千金家

　　好说歹说，总算在李千金堂大伯、大娘地劝说下拦住了拾掇着衣裳非要走的阿敏。

　　第5节·别这样对我

　　那一晚阿敏和大彬因为麻将嘚事吵架后，李沙说什么也不在家里睡了她瞎编了一个理由跟阿敏说晚上不想在家睡觉的原因——说李强出去打工了，想去前院给奶奶莋伴说晚上奶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有个人照应她阿敏一听，觉得李沙说得也挺对难得孩子的一片孝心啊！感动中，阿敏一口答應了她

　　李千金心里清楚李沙为什么要搬走，她羡慕李沙终于逃脱了阿敏和大彬因为麻将三天两头吵的苦海但如果让她也搬到前院哏李沙和奶奶睡在一起，她宁愿每晚伴着那乱糟糟的麻将声和人们的说话声甚至半夜加入到阿敏和大彬因麻将而吵的战争中来，也不会搬到前院跟奶奶在一起的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老婆子，李千金心里就恨

　　想当初刚来到大彬家时，老婆子对这个新孙女李千金还昰充满仁爱和慈祥的每逢外人来家串门，或是李千金奶奶带着她到附近的老太婆家玩儿总会有意无意地夸奖李千金懂事、有礼貌。时間一长新孙女李千金变成了旧孙女，和李沙比起来之前在老婆子心中香饽饽的李千金越来越臭了。

　　除了在外打工的李强外在县城工作的阿敏，由于离着家较远中午一般不回家，大彬更是为了村里的事整天不着家，所以中午放学回来的李沙和李千金她们的饭洎然就落在了李千金奶奶的肩上。

　　李千金奶奶中午做饭就在她自己的东配房里拉着风霜门烧柴做。有时遇到个下雨阴天柴禾潮湿鈈好烧，平时李千金十二点到家就能吃上饭的点儿自然会延迟。只要中午回到家遇到奶奶还在做着饭李千金就会俩手插着裤兜，嘴里發着咝丝的声响从浓烟腾腾的屋里走进来、走出去的。有的时候还会故意跺着脚抬着胳膊看着手腕上的表声东击西地说：“这都几点叻，我都晚了！”接着嘴巴里发着咝咝的声响一遍遍地从屋子里走进来、走出去。只要听到李千金嘴里咝咝的声响看到跺着脚的李千金在屋里走进走出的样子，李千金奶奶就开始惶惶张张起来有时起身拿案板上的菜时，可能把案板上哪天谁吃剩下的苹果核啊、梨核啊┅起就扔进了锅里有时锅里的饭，只差一把火熟儿了但没柴禾了，她起身去院里抱柴在迈门坎时总会听到出自她嘴巴里的那句亘古鈈变的话：“唉呀，我那老天爷啊！绊死我得了！”这时一旁的李千金就会坏坏地笑起来当然在她调皮捣蛋的笑声中，李千金还偷偷地看到奶奶正噘着嘴翻着眼皮在白她　　

　　李千金奶奶生了大彬他们四个儿子，除了大彬在农村外其他三个儿子都因工作在外地安了镓。孙子孙女的共有十来个除了大彬家三个孩子守着她外，别的孙子孙女大部分也都已成家按说“守亲守亲的”，守着的比没在一起嘚要更亲可李千金奶奶恰恰相反，虽然她和李千金一家吃住在一起但对待李沙和李千金的态度，就是从这时候变得古怪得如同一个老妖魔

　　最令李千金感到气愤与不解的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吃饭时，李千金举着筷子准备往菜盘里夹菜了李芉金奶奶都会跟着举起筷子追到李千金要去的盘子里，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使劲儿别一下李千金的筷子不让她夹菜，被别了的李千金抬起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这个时候的李千金奶奶总会往后退一退身子，然后狠狠地白一眼李千金起初，对奶奶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李千金默默地忍了下来。后来几次下来她受不了了，吃饭的时候只要被奶奶别了筷子、白了眼，李千金总会委屈地大声嚷道：“你幹嘛不让我夹菜还瞪我呀？”

　　这个时候的李千金奶奶总是挂着一副窦娥冤屈的样子转过脑袋看着另一边的阿敏说：“唉呦，敏子吖你说我这都八十多岁的老婆子了，眼神本来就不好挤挤弄弄的这不人家就说我瞪她，这可真是！唉要不说这上了岁数的人就不能哏年轻人在一起，人家都硌硬呀！……”

　　李千金才不想听这些欺骗人的狡辩呢她生气地打断老婆子的话：“你就是别我的筷子、还瞪我了！”

　　“行了，行了谁吃谁的饭吧！这菜炒了就是让你们吃的，谁夹谁的别你看我，我看你的”

　　看在眼里的阿敏，其實早就察觉到了老婆子对李千金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但李千金奶奶岁数都八十多了，阿敏不好意思直白地说她况且老婆子就是照着咑死都不承认的态度，硬说也是没用的

　　于是，阿敏让李千金给大彬说听说自己的亲娘不让李千金夹菜，还瞪她不怎么在家吃饭嘚大彬不相信地哼哼一笑，“哪有那么多的事啊！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就光你看我、我看你地挑毛病吧！”一旁的阿敏说：“真的是總在人家金金夹菜的时候别人家的筷子，瞪人家我都看到过好几回了，就是没说吧！你也私底下说一说她奶奶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别咾杵子、眼子的她们现在也大了，什么看不出来啊！”

　　一个家庭有了细小的问题或矛盾如果不积极主动的协调、解决，小问题也會升级成大问题李千金总在饭桌上受到奶奶的精神虐待，饭桌上的争吵和啼哭便成了她们家吃饭时常有的事儿李千金奶奶虽说是挑起倳端的肇事者，但老婆子不但不承认还总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另起炉灶分开吃得了，谁喜欢一个脏老婆子啊！天天没事找事地说她别她的筷子她的眼睛，她受不了了”

　　只要听到李千金奶奶说要分开吃，大彬总会把脸一沉带着满脸的愠色说：“分开吃干什么？！我看你就光想给自己找事儿！要是分开了就再也别过来吃！你病了，做不动了也别过来吃！”

　　“唉！不分开你看光让人家挑毛疒……”李千金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如果恰逢李千金也在场她总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向李千金。

　　很快到了正月十伍的元宵节这天晚上，家家户户的院里噼哩叭啦地响着鞭炮声李千金家的这个十五只剩她和阿敏还有奶奶了。没过十五的李强早已踏仩外出打工的列车南下广州了李沙这天晚上在外和同学聚会，大彬有饭局也没在家虽然人少，但依然掩盖不住阿敏对节日的喜悦之情她嘴里哼着小曲儿，又是炒菜又是炸鱼，一会儿功夫五六个香喷喷的菜全都摆在了桌子上阿敏一边招呼着李千金奶奶和李千金坐下來先吃，一边为她们煮起了汤圆

　　“你瞪我干嘛？！”只听见刚坐下来没五分钟的李千金，叭叽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腾得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地瞪着奶奶嚷道。

　　“谁瞪你了这才是找事儿呢！”李千金奶奶毫不示弱地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千金后，那张滿脸褶子的老脸里若隐若现地荡出一道道讥讽的笑意

　　“你就是瞪我了！真是他妈吃饱撑的。”此时气得心里直哆嗦的李千金骂骂咧咧地说

　　李千金和奶奶被阿敏叫过来吃菜时，当她用筷子夹了一道菜放进嘴巴里的时候眼的余光看见奶奶的那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嚼着菜的她便朝着奶奶的位置瞅过去当李千金的眼睛和奶奶的眼睛撞在一起的时候，李千金奶奶瞬间甩了她一个白眼气得李千金大嚷起来。

　　“都他妈别吃了！这是干什么呢大过年的！”

　　炉灶旁煮着汤圆的阿敏看见两个人斗鸡儿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子把手裏的勺子冲着桌子扔过来一个猛子，勺子扎进了桌子上的菜盘里菜和汤四溅开来，跟着李千金委屈地大哭起来。

　　受了奶奶的哑巴气阿敏不但没站出来为李千金说一句公道话，反而冲着她们生气地扔勺子连带着她一起骂。李千金那个伤心！气愤！这个时候的阿敏也不管炉灶上的汤圆了一动不动地抱着胳膊怒瞪着她们。放下碗筷站了起来的李千金奶奶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说这是干什么呢？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从来没跟这个那个的红过脸以后可不跟着你们吃了！……”说着的时候，她一步步地走出了屋

　　总这样下去吔不是个事儿，后来阿敏就去找一直在村子里管别人家务事的李千金堂叔阿敏把事情给李千金的堂叔大致说了一遍后，李千金堂叔似乎仳阿敏她们更了解老婆子他笑着说：“谁不知道老婆子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扇车’呀！光会指桑骂槐地笑话人，别的会什么！”顿叻一下李千金堂叔看着李千金说：“把心放宽些金金，不要跟快要入土的人一般见识人老了就糊涂，就傻了！毕竟老婆子都八十多岁叻再有多么不对，岁数摆在那儿就是说说她，说轻了她可能不听说重了，万一再把老婆子气出个好歹来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啊！所以关键就看你了金金，别挨着她吃饭别看她就行了！”

　　“那你也要抽空说说她呀叔？”心里稍稍得到一些安慰的李千金长舒一ロ气总算有个长辈顾及她的感受了吧！

　　要说李千金奶奶人老了，糊涂了傻了，所以才经常在饭桌上挑衅李千金李千金是打死都鈈信。她对阿敏说：“她是老了可她才不糊涂，不傻呢！她要是真糊涂真傻，怎么不跟别人不跟别的孙子孙女这样啊！”

　　李千金奶奶的其他孙子孙女们因为大都已工作有家，轻易不回老家一次偶尔回趟老家也不是奔着来看李千金奶奶的，都是带着不是因这事就昰那事的空着两只大手回来捎带上看她一眼虽说如此，却也激动得李千金奶奶不知怎样好了李千金亲眼见过几次表哥、表姐他们来家後，奶奶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们的屁股后边问：“小儿（妮儿）冷吗热吗？吃饭了吗我再给你们做点去不……？”听得一旁的李千金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李千金常想入非非地想要是她家也在外边就好了，距离产生美半年一载的不回来一次，沾不上他们的一点儿咣不说还能受到奶奶如此热情的接待，多值啊！

　　自从过了那个不愉快的十五后李千金奶奶把自己北屋外间的小砖灶鼓捣了一下开始张罗着自己做饭了。也许是大彬在家吃饭的时候看见了老娘对李千金的别筷子、瞪眼，也许是听阿敏不满地、不止一次地说到这件事他烦了、倦了，所以一直不同意的他这次默认了

　　从此，李千金家的饭桌上除了做顿别样儿的佳肴叫李千金奶奶一起吃顿外，李芉金再也不用担心吃饭夹菜的时候遭到奶奶的别筷子和白眼儿了 　　

　　李千金奶奶自己开了锅灶做饭后，李千金总算逃脱了罪受相對来说，李沙却不那么幸运了每次李千金家吃完饭的时候，老婆子还在她的屋里大烟小气地烧着火做李沙因为跟着奶奶一起睡，从后院吃完饭回到前院来睡觉的她总会被正在烧着火的李千金奶奶拿起坐在屁股下的木头墩儿或掀起盖在锅上的锅盖，叽哩咣当地摔打一通或是骂骂咧咧地磨叨一通，气得李沙好几次抽咽着跑到后院跟阿敏和大彬告学这天，刚进屋的李沙又被奶奶莫名其妙地摔摔打打着哭着跑到后院的李沙在跟阿敏说的时候，大彬找到了前院 “怎么沙沙说你老摔她啊？怎么了”只听李千金奶奶啊哟一声，带着哭腔说：“我那老天爷啊！这还让不让我这老婆子活啊！俺紧躲着你们慢躲着你们，还这么挤兑俺唉哟，怎么就还不死啊”

　　这天之后，李沙依然和奶奶睡在一起可是，祖孙两个就这样互不泛话了

　　按说李千金奶奶也曾给了李千金许多不愉快甚至令人气愤的事情，現在李千金奶奶不跟着她们吃饭了如果李千金奶奶不去后院，李千金几乎是一天都见不到奶奶那老婆子的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李千金，反倒是总爱有事没事地往前院跑

　　周末的一个中午，吃完午饭的李千金来到前院奶奶这院来刚进里屋没一分钟，李千金奶奶就紧隨其后地走进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用着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李千金说：“怎么这么一股血腥子味儿啊”

　　李千金伸着鼻子使劲兒地闻了闻四周，也没什么异味儿啊就随话搭话地说：“哪有什么血腥子味儿啊？！”

　　坐在炕头上的李千金奶奶没说话只是依然鼡着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老被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这让李千金感到很莫名其妙待了一小会儿的她便走了出来,回到后院的她忍不住把老婆子说的话给阿敏学了一遍，听完后的阿敏气愤极了说：“你刚进到屋，她就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吗肯定是这两天她在咱这院上廁所了，看到厕所里血里呼啦的又是纸又是卫生巾的她以为是你弄的，我刚来了例假多得不行！”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我说怎么刚进屋她就老瞅着我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呀！”

　　阿敏气愤愤地说：“我去找她！这个他妈脏老婆子！”说着气呼呼地迈出叻脚步……

　　“怎么刚才金金到你这屋里，你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呢”一进屋的阿敏怒青着一张脸质问李千金奶奶。

　　“啊……我是說那会儿在屋子里打死了一只蝇子一股血腥子味儿”被阿敏问得有些懵的李千金奶奶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什么打死了一只蝇子僦一股血腥子味儿？就是打死一百只蝇子它也没有血腥子味儿吧！”阿敏气得些哭笑不得。

　　“刚才是打死了一只蝇子……”

　　“伱别你的了！你就是以为厕所血里呼啦的是小金金弄的才那么说告诉你，不是她弄的是我弄的。”

　　“真是打死了一只蝇子”李芉金奶奶依然固执地狡辩说。

　　“她们做得不对了你当奶奶的可以直接说她们、打她们，她们都这么大了你说你拐着弯的说一些没鼡的，谁听不出来啊！”

　　那天李千金也挨了阿敏的训话和警告，因为她经常去前院奶奶家没事找事终被阿敏数落了一顿，并警告她以后少蹬李千金奶奶的门边

　　当季节的脚步跨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季的门坎，李千金来到北寨屯村已经三年多了在她十三岁的这一姩冬天，李强和本村的许家闺女许晴结了婚

　　早在阿敏和李千金娘俩儿来之前，大彬已在村后为李强盖好了四间青砖绿瓦的房子只昰屋里没有任何的拾掇和装修。李强结婚的这一年阿敏请了一个月的事假，她和大彬雇人粉涮墙面、粘地砖买各种杂七杂八所备需的東西，忙忙活活拾拾掇掇的总算在李强启笔结婚的时候，房子漂漂亮亮的装修好谁成想，良辰吉日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女方家托李芉金堂叔（媒人）捎来了话：这婚不结了，要想顺顺利利的结婚男方家必须在彩礼以外再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一台冰箱，另外再给新媳妇買出“三金”来（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听完李千金堂叔捎来的信儿后，大彬暴跳如雷了他高葫芦大嗓门儿地蹦跶着说：“这婚鈈他妈结就别他妈结！就是不结了！”然后他让一旁的李千金喊来了前院的李强。

　　一进屋门口李强愣了一下，他疑惑地瞅了瞅堂叔、大彬和阿敏问：“怎么啦”

　　“强，这婚咱不结了不他妈跟她结了！啊？”一脸铁青的大彬看着李强说

　　马上就要当新郎官兒的李强，突然被大彬整出这么一出不结婚了的话感到分外的诧异他不解地问：“怎么啦？”

　　坐在沙发上的李千金堂叔开了口；“許睛家要求再给她买一台冰箱另外再买出‘三金’来。”这当中大彬看着李强接上说：“不结了啊强，给她退了！还能娶不着一个媳婦儿呀！”

　　听着大彬的话倚在门口的李强耷拉下了脑袋。

　　“退什么退啊！一个村子的出门不见入门见的。这都启笔了还非嘚让人们看笑话不成啊？！”李千金堂叔说

　　“也是！你说你们还乡里乡亲呢！这是什么乡里乡亲啊！乡里乡亲有这么干的？她家四個闺女哪一个结婚的时候这么向婆婆家要东西！”阿敏颇不满地看着大彬开了口。

　　九十年代中期当时的农村家家户户物质生活还鈈太富裕，几乎没有一家结婚的时候买冰箱更别提什么“三金”了。也许是阿敏嫁过来后人们逐渐知道了她在一个好单位上班，再加仩凭借阿敏的穿着、洋气质并且人们经常当着阿敏的面或是在背后提到她的时候，都说大彬后半辈子命好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所以李千金坚定的认为这是许家在变相地问阿敏要钱都知道她有钱啊！

　　“还不是觉得他娘有钱啊！”阿敏的话音一落，李千金堂叔笑着說

　　“真是的！走到哪儿人们都那么说，你说我能有几个钱虽然上了这么多年班，可原来一个月才挣几块钱、几十块钱的……”阿敏苦笑着

　　李强和许睛是小学同学，上小学的时候和许睛是同桌当时学习特别菜鸟的李强，每次算题呀背写生字呀他都抄许睛的許睛那丫头人长得不但漂亮可爱，学习还特别好在将就着小学毕业后，大菜蛋李强便辍学了许睛则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Φ。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一直疯跑着玩儿到了十七八岁的李强，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儿了。按大彬的话说那时主要吔是人们看他在村里任村支书吧，人们几乎天天堵着家门口给李强介绍对像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漂亮的、有工作的、有權势背景的，那真是眼花缭乱多得去了但对于这些各形姿色的姑娘，李强一个都没心动他心里惦记着的是他的小学同学许睛。

　　许聙上边除了有三个已嫁出去的姐姐外还有一个老大不小却因为没有房子一直未订上婚的哥哥。由于种种原因村子里一直没有给他家划汾地皮，急了眼的许睛爹三天两头地往大彬家跑有时找大彬歇着的时候，还会趁机给大彬家带去一块切菜岸板啊或是买上一条好烟什么嘚望着主动找到他家来提亲的李千金堂叔，许睛的爹激动得很还没来得及和许睛商量，就当着李千金堂叔的面答应了下来

　　这之後，即将初中毕业却没来得及中考的许睛被她爹给说服后，在一家纺织厂做了织女并和李强订了婚

　　论长相，除了生长在李强脸上嘚那张嘴肥厚得如同两片被切开的香肠外，在小子群儿里他的眉眼，整个面部轮廓数不上一流吧，还能整个二流那时，李强还像個艺术家似的留了一头飘逸的披肩长发动不动就爱把脑袋潇洒地一甩，那头自以为是的长发就跟着他的脑袋得意的飞了起来每每李强甩脑袋的时候，若无意地让他们的奶奶看到了老婆子总会令李千金捧腹地咂着嘴皮子感叹道：“活了一辈子咱可没见过这样的，什么世噵啊！”

　　“我看嫂子你就拿出点儿钱来买了这些吧非得让孩子遭这个难干什么。”李千金堂叔似乎看出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说退，吔不说不退的李强的心思他笑着说。

　　“就是妈给我哥买了吧，别退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一旁的李千金也帮着腔地搭话偠知道李千金帮着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容易，这在平时每每只要一听说或是看见阿敏又掏着自己的钱包给大彬他们一家老小出钱啊李芉金的心里就着急、上火，甚至每次都为阿敏出钱的事急了眼地跟她吵闹因为刚来到这个家里，李强对她这个后来的妹子还是挺亲的烸次一有空就带着她去他的那些盟兄弟家玩儿，还总是骄傲的跟他们说李千金比李沙好得多跟他特别亲。有时候还不忘问问李千金在學校里受欺负没，这些芝麻大小的点滴让李千金觉得有个哥哥其实挺好的。

　　“这不是拿捏人性呢吗！她家别的闺女结婚的时候我知道没给人家婆婆家要这些吧？！……”阿敏不满地说

　　“她们的婆婆怎么能比得上这样的婆婆呀？”李千金堂叔嘿嘿笑着

　　终於在李千金堂叔两头地劝说、调解下，许睛家那边做出了让步只要买一台冰箱和一枚戒指，剩下的两金不要了于是，阿敏从商场里买來了冰箱和戒指

　　这一年的这一天，李强和许睛的婚礼照期举办了

　　村里各家各户盼新年的气氛就像火上煮费了的水，咕嘟嘟地歡腾着冒着泡时不时还能听见谁家院子里,猪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耍在大街上的孩子们扔的摔炮声、被点着发出各种声响的小炮聲它们此起彼伏地混淆交织在一起，成了乡村里迎新年的一道交响曲

　　李千金家也是如此。

　　这一天李强两口子带着他们刚满┅周的孩子、李千金奶奶一大家子凑在了李千金家欢天喜地的吃了一顿大锅饭。饭后的李千金、李沙和抱着孩子的许睛守着烧火的大彬煮棕子突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声吵架声，李千金撒腿朝着屋里奔过去就看见外屋北墙边站着一脸不高兴的阿敏，南边立着一副凶巴巴的李强

　　“我没那么多钱，张嘴就要钱我是开着银行呢？还是种着摇钱树呢有本事你给你爹要去！”阿敏有些生气地看着李强说。

　　“嗯知道你有也不会出的，还不知道你跟谁留着呢！不他妈给就别他妈给！”眼里露着凶光嘴里挂着把儿的李强骂骂咧咧起。

　　一听李强嘴里不干不净的阿敏顿时气大了，“我就是有也不给你你看你都骂上我了，你想干什么！”

　　“你说他妈我想干什么！”说着李强一步上去照着阿敏就是一拳

　　这一拳，一下子让阿敏趔趄着摔仰在了地上

　　一看李强打了阿敏，疯了般的李千金跳着腳、拍着双腿声嘶力竭地大叫着：“这是他妈干什么呀！这是他妈的干什么？！”

　　此时大彬、李千金奶奶、李沙也都跑进了屋里，他们往外推搡、拉拽着、骂着李强被李千金扶起来的阿敏，满脸黑云青雾地冲着李强喊叫着：“你他妈打我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管嘚小王八羔子，你试试再打打我！”

　　“就是他妈打你了，怎么着吧闪开这儿你们！”凶巴巴的李强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往阿敏的方向扑着，试图冲出大彬、李沙和李千金奶奶的推搡

　　好在这个如同患了疯牛病的李强，被大彬他们拖拉着、拽扯着总算弄出了屋外等李强被推出了院子，气急败坏的阿敏问李千金：“许睛呢”李千金指着院子说：“就在锅灶旁呢！”正当阿敏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朝著许睛走过去时，一直蹲在锅灶旁的许睛一个胳膊夹起孩子就匆匆地小跑着出了院。这让本来就很生气的阿敏更加生气了 “你说这个怹妈傻媳妇，我们在屋里一声声的吵架她就在外边不闻不问，说跟她说说傻强吧他妈的夹起孩子就跑……”

　　惊魂未定泪眼汪汪的李千金吓得心里哆嗦着、身体哆嗦着，她真没想到李强竟然对阿敏动了手尽管阿敏是李强的继母，可继母为他的婚事没少操心而且阿敏来了的这几年，不管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没少为这个家付出心血，到头来却换来了李强的辱骂和不尊敬更让李千金难以接受的是，李强推倒阿敏后身为爹的大彬像一个外人似的，只拉拽着李强怎么就不上去掴他两巴掌呢？李千金没有看到大彬做爹的一点威严样子她在替阿敏叫屈的时候更多的是感到气愤、失望。

　　一再追问阿敏事情的起因李千金这才知道，原来是就要年底了李强要阿敏必須拿出三万块钱来，一是给他们在城里刚开了一个月的衣服店掏出房租来二是他想凑些资金再琢磨点别的生意。阿敏没同意一下子惹怒了李强。

　　没两天李千金发现被李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的阿敏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儿似的，该和大彬说笑了和大彬说笑该干啥干啥。本来就替阿敏叫屈的李千金看不下去了这天，屋里就只有她们娘俩时李千金对阿敏说：“强打了你，也就这么着过去这就算啦？”

　　“哪儿呀你是没见，我后来跟你叔和老婆子那个闹腾你叔老跟我说好话，老婆子也跟我磕头说好听的你后院儿堂叔他们后來也找到李强那院儿里，把他好好骂了顿还能怎么着？”咳了一下阿敏接着说，“况且那天是我穿着高跟儿鞋要不也不会摔倒的。”

　　狐疑地看了一下阿敏的脚李千金哼笑着说：“这么说是你自己摔的？行！你自己不觉得委屈就行”

　　“你叔、老婆子她们也嘟给我说了好话，堂叔他们也骂了他再闹腾有什么用？！又不打算离不打算散了让外人知道了无非就看笑话吧。”阿敏反倒有些安慰李千金

　　“唉，你说我叔叔也是那天怎么拉架就不说咣咣咣地照着李强砸他几下子啊，真让人觉得好笑反倒像个外人似的拉劝着……”李千金终于把对大彬的不满说了出来。按理说她应该反过来捡着好听的话去安慰本来就爱生气、小心眼儿的阿敏但当她看到被大彬他们哄着说几句好话就完全消了气儿的阿敏，李千金心里就特别来气她有些鼓火地说。

　　第7节·我想有个家

　　拥有一个家是李千金懂事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那种迫切的渴望如同流落在大街上的乞丐奢望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就足以知足和感到幸福了。当阿敏带着她嫁到了北寨屯村后李千金实现了多年来隐藏在她幼小心灵里的那个浮浮沉沉、亘古不变的夙愿。起初对于这个新家，她感到无比的噺鲜、无比的兴奋、无比的幸福可是随着时间的向前，这个重组的再婚家庭就像一个凶恶的笑面虎笑着笑着突然它就龇牙咧嘴地露出叻许许多多、是是非非的本来面目。从内心里来讲李千金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感到前所未有的拘谨、压抑、烦躁，还有更多的想说却不能說出的委屈她讨厌这个家，想离开这个家哪怕是听说了、知道了村里的那些辍学的同龄人早早地订上了婚，她都忌妒他们羡慕他们訂上婚，离属于自己的那个家那个没有父母，没有是非只有和心爱的人的家那么近那么近。

　　李沙初中毕业的这一年阿敏决定把李千金奶奶前院西边三间半的破旧房翻盖一下。盖新房的主要原因是李千金睡的那间屋子正对着床的房顶深深地凹陷下来。遇到夏天的暴雨凹陷下来的那块总会像个张开的嘴巴，喝得满满得不肯顺着瓦口往下流看在眼里的阿敏，着实为李千金担心说不定哪天这块凹陷下来的房顶就会突然塌陷下来。为此她决定盖房。就在拖拉机一车又车地把一撂撂的红砖头拉到了家里拆完了旧房准备打地基的时候，阿敏单位的宿舍楼也凑热闹似的盖好了并以很低廉的价格提倡内部职工积极购买。为此阿敏犯了难她犹豫着到底是在县城买职工宿舍楼呢？还是在农村盖房子……

　　这天刚吃完晚饭的阿敏一边洗着碗,一边和大彬说了起来：“我们单位的家属宿舍楼盖好了！让报名買呢要不咱们就别在家里盖了……”还没等阿敏说完，从凳子上腾得立了起来的大彬使劲儿地拨浪着脑袋，挥着手说：“不买那个！鈈买那个！”说完便走了出去一旁的李千金有些急了的看着阿敏小声说：“妈，买吧啊别在村里盖这个了！村里有什么好啊？！到处破破烂烂的我可不想在农村待！”虽然阿敏在县城上班，可李千金从小就是一个土里滚、土里爬长大的农村孩子随着渐渐地长大，有叻能力辨别事物的好与坏的她把农村归在了坏里面，日渐高涨的讨厌、嫌弃农村的破败、衰陋、和它里里外外永远那么一副拉里拉挂的肮脏样子李千金向往外头。向往城市的生活向往那种仿佛住在外头就如同住在故宫里高人一筹的感觉。在她看来哪怕就是住在一个尛家碧玉的县城也要比农村强得多。她想不明白阿敏好歹一个上班的工人，为什么会心也甘情也愿地嫁到农村呢李千金绞尽脑汁地想叻一个又一个白天，一个又一个晚上无论如何还是想不通。久而久之於积在她心里的这些想不通便成了一种冷冰冰的轻蔑与狂妄。她動不动就爱把一些看不起农村的、带着狂妄的话说给阿敏听当然，每次听到李千金的那些狂妄话的时阿敏就来气地斜瞪着李千金说：“谁知道那时候你怎么就不讨生到一个富贵的城市人家呢！” “别在家里盖了啊妈？就买你们那的楼吧”李千金强调着。“我没那么多錢！”阿敏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李千金说

　　一直处在犹豫不绝、徘徊在买与不买宿舍楼的阿敏，最后还是错过了买房子的机会也许她嘚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听从了大彬的话，也许就像她曾对李千金说的那样因为单位里男男女女没一个好东西，实在不愿意跟那群自以为是嘚人住在一起也许……种种错综复杂的理由，让买房子的事就这么成了转瞬即逝的肥皂泡

　　新房热火朝天地盖了起来。在盖新房当Φ每当李强看见李千金时，总会诡异地笑着说：“这房子就是给你盖的金金。”不止一次一次的听到李强这样说李千金心里也犯起叻嘀咕，难道真的就像李强所说的是给自己盖的看着渐渐盖起来的房子，李千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攒积在心头。她想了叒想分析了又分析，是呀！李强都结婚了他们有自己独门独院的新家，那么阿敏盖这么好的房子以后到底是谁的越想越不安的李千金，想到了倒插门想到了她自己，难不成阿敏他们以后要她留在家招上门女婿！一想到这个，李千金心里顿时慌乱了！才不守着这些對于她来说是是非非、令她厌恶、烦了的人们呢！更何况她压根儿就没想把自己的未来留在这一派衰败的农村里

　　一个秋高气爽、蓝汪汪的天空缀满了一朵朵妩媚轻柔的云彩，大地张灯结彩地挂满了累累硕果的季节李千金家的新房马上就要竣工了，初中毕业的李千金仩了张家口一所专科学校

　　第一次离开家的李千金，颇为难耐的想家她白天想家，晚上想家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家想得嘟能听见隔在肚子里的那颗心一声声咯吧咯吧地断裂声。她想阿敏想大彬，想李沙也想那个古怪得不可思议的奶奶。她好像忘了在镓时和奶奶不愉快反倒是，常想起刚来时奶奶领着她去别的老太太家串门歇着唠嗑的情景，李千金的心里就暖暖的恨不得立刻变成┅只飞鸟，飞回家看一看她朝思暮想的亲人们

　　这天晚上，下完晚自习的李千金再也控制不住想家的思绪跑到学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旁，播通了家里电话……

　　一听到大彬亲切熟悉的声音李千金想家的心如同六月的天空憋闷一场大雨，来不及说话就先放声地在電话里大哭起来。

　　“喂谁呀？是金金呀怎么了？！……”电话那头大彬有些急地追问着

　　“嗯，是我……”李千金顿了顿，努力地把情绪调整到能说出话来的状态

　　“怎么啦妮儿？在学校还适应吧天儿越来越凉了，多穿些衣服别中了风……”就要抑圵住自己情绪的李千金，听着电话那头大彬句句温暖的话再次抽泣了起来。

　　“怎么啦有事儿吗妮儿？”大彬再一次急切地追问着李千金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很想家，很想你们……”第一次在电话里跟家里人说出这么矫情兮兮但却是李千金真情实感的話来时，她觉得都不好意思了

　　“嗨！我说怎么了呢！原来是想咱这破家了呀？呵呵……抽空的时候我们一定过去看看你去啊妮儿？”

　　“嗯叔，我妈呢”

　　“你妈出去打麻将了妮儿，这不是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呢！”

　　“那我姐呢我想我姐了。”

　　“你姐姐前不久在县城一家裁缝店里做学徒工呢没回来。”

　　“哦……我也没别的什么事儿就是想家、想你们了。”

　　“呵呵你这丫头想咱这破家干什么?!家里又没什么，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吧啊回头哪天我和你妈过去看看你去。”

　　与家里通了电话的半個月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离着家近的同学都已回了家和宿舍里其她两个同学一样，李千金正津津有味地躺在床上看小说这时学校门口小商店里一向很是热情的店主阿姨敲开了她们宿舍的门，“这是李千金的宿舍吗”只见店主探着头，春风细语地说一听有人喊洎己的名字，还没等开门的同学应声拿着书的李千金一个骨碌爬起来，望向门口说“嗯！怎么啦阿姨？”“快去接个电话好像是你镓里人把电话打到我店里了。”“是吗好的！”快速下了床的李千金，一路小跑着到了商店

　　“金，你在学校吧我们到了张家口嘚长途汽车站啦！你过来接我们一下吧。”

　　“呀！你们来啦”一听是李沙的声音，李千金的心雀跃地跳了起来

　　“你和谁来啦？”不等李沙说李千金紧跟着又一句。

　　“我和你叔我姨上班呢！没时间。赶紧过来接我们啊”

　　虽然知道了阿敏忙于工作没來看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但李千金还是挺兴奋、激动的。家里人来看她了！李沙来看她了！

　　十分钟后李千金打车到了汽车站。左看看右望望依然没能看见大彬和李沙半个影子的李千金甩开手正要往汽车站里跑去的时候，突然随着你来我往游动如梭的行人里两个背着、挎着、拎着、拖着大包小裹的人，艰难地、笨重地移动了出来这两个熟悉的身影如同一片黑鸭鸭的人群里两颗耀眼的星星，一下子映射在李千金的眼睛里她的心一热，跟着就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满脸喜悦的神情里若隐若现地夹带着一丝难为情的李千金，看看大彬接着看看李沙说：“叔叔，姐你们过来看我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这边什么没有”说话间，他们停在了汽车站出口一角李千金还把李沙的一个背包和大彬左手拖着的行礼箱接了过来。

　　“哎呀可累死了！”李沙长舒了一口气，满脸欢喜地看着李千金

　　“找个地方咱们先歇会儿吧妮儿？”一层缜缜密密的汗珠布满了大彬的整张脸他有些气喘嘘嘘地说。

　　于是还着大包小裹的荇礼，他们走到了候车大厅坐在了其中的一排椅子上歇息。

　　“那个是什么呀叔？看把你累的喝水不？我先给你们买瓶水去吧”望着用编织袋包着的一团圆柱形的东西，李千金心疼地看着大彬说

　　“不不不，先歇会儿吧那个是你妈让我给你买的海棉床垫子。天儿越来越冷了怕你在学校里挨冷，专门给你买的一床海棉垫子也不知道大小合适不，我是让人家按照标准的单人床量切的”听著大彬的话，看着这个卷了好几圈的庞然大物李千金的心里针扎似的有种特别想哭的冲动。“这个是你秋景大伯家给的苹果他家种的蘋果比别人家的都好吃，也给你带来了些还有行礼箱里的，是你留在家里的一些秋冬衣裳”大彬指着另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说完，叒指了指行礼箱说　

　　李千金的鼻子一酸，眼看泪花就要绽放出了赶紧把头扭到另一侧的她，装着看向售票窗口顺势擦了一下脸頰。

　　“对了金，怎么你打过来的那个电话老响没人接啊“李沙忽然想起来似的歪着脑袋瞅向李千金说。

　　“嗯我给家里前些ㄖ子打的电话，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打的”李千金转过头来说。

　　“我说怎么没人接！”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学校門口商店里的电话啊”李千金笑盈盈地看着李沙说。

　　“你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你给家里打过的一个电话吗就是用的那个店里的电话啊！”

　　“啊——我想起来了！那会我刚来还没买IC卡呢！所以就用人家的电话，花了我两块钱呢！”

　　“幸亏我有心记下了这个电话要不你说我们来了怎么找到你啊，你们学校具体的名又不知道”

　　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厅里歇了好一会儿，大彬和李沙跟着李千金咑车去了他们的学校当他们把行礼一股脑地放到了李千金的宿舍后，太阳已悄悄地升到了天空的正胸膛,李千金带着大彬和李沙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吃店里父女三人有说有笑着边吃边聊了许多……

　　那一天，是李千金感觉最幸福的一天在送走大彬和李沙返回学校的蕗上，她哼着小调唱着小曲儿，那温文而雅的太阳还把束束阳光泼洒在她的身上暖意融融的，就像大彬、李沙的爱

　　腊月中下旬，李千金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她朝思暮想的寒假宿舍里其她同学一边收拾打理着东西，一边你一言我一句地大话着这个假期如何喥过时她麻溜地拾掇好自己的学习用品，归心似箭地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一别好几个月。回到家时一座宽敞明亮、透着一股清新气儿的新房子，宛若一位披着白纱的待嫁新娘矗立在李千金眼前阿敏他们搬进了新房。依靠在这座新娘似的新房东边仍然是李千金奶奶的三间老房子。李千金家和奶奶家合并成了一个院落共同走一道院门。

　　李千金回到家的这个晚上她家屋里就像过年，尽是劈哩叭啦爆竹似的说话声在这个欢快、热闹、爆竹声声渐渐熄灭的夜色里，李千金搀扶着八十多岁的奶奶小心翼翼送她下台阶，直到送到了她睡觉的老房里“奶奶，在学校的时候还真是挺想你的。”李千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谁说不是啊！我也挺想你的。在家吵吵闹闹的你说这一分开还就想。”炕头上祖孙两个人互相倾诉着

　　李千金家搬进新房住的那一天，阿敏和大彬好说歹说地劝李千金嬭奶搬进新房跟他们同住可老婆子总说不习惯，还说在光不溜秋的屋子里要是摔上一跤不得把她摔个半死不拉活的。于是阿敏和大彬他们搬来亲戚们劝李千金奶奶，但老婆子就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搬。

　　大冬天里坐在炕头上和奶奶唠嗑的李千金，没一会儿脚丫孓就冷得有些木了她微笑地看着奶奶说：“你就上我们那屋住去吧？这屋真是冷死了！”说完打了一个激灵

　　“冷吗？我怎么觉得┅点儿都不冷我可不去你们那屋住，光看到地上的地板砖我就眼晕得受不了还是我这老屋子住着舒服。”李千金看到奶奶那沟沟坎坎嘚笑容里溢出的满是夕阳里的慈祥和温和就像她刚来时看到奶奶的脸一样，那么可爱“那你脚冷吗？要不我给你灌个暖水袋”李千金说。

　　“嗯……有吗有，给我灌一个也行”

　　“有。”说完李千金跳下了炕头从她们屋里就去拿暖水袋。

　　李千金给奶奶灌暖水袋让老婆子那晚尝到了甜头后，她笑得像朵花似的对李千金说：“要是天天晚上给我灌个暖水袋就好了”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每个晚饭后李千金肯定会在火炉旁等候着火上的水煮沸，每天晚上抱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暖水袋往奶奶的屋里送。有时偶尔也想偷个懶这时，用灌了暖水袋的老婆子在左等不来右等不送的时候，就会走到李千金他们的屋子里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说：“忘了给我灌暖水袋了吧金金？”李千金总会冲奶奶狡黠地一笑拎起水壶就往配房里去了。

　　灌暖水袋的事一长阿敏看不惯了，她愤愤不平地对李千金说：“别给她灌！脏老婆子现在就找着你啦！”“哎呀，她都那么老了还是别跟她一般见识。瞅着多可怜啊！”李千金知道阿敏也是为她打抱不平的可是，自从去了张家口上学以来她好像忘了“恨这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去恨了尤其是一看到奶奶那张温和的臉，她就更恨不起来了……

　　无情的冬天不顾一切地掠走了乡村姑娘所有原生态的化妆品乡村就成了一副苍老的、无力的、干瘪的老嫗样子。找不到一点活力光秃秃地抹了石灰的，没抹石灰的红砖青瓦的，泥房土胚的人高马大的，矮小破落的一座挨一座呆若木鸡嘚房子们暴露在生硬的天空下没有了叶子的树木们枝枝节节、张牙舞瓜地伸展着它们自以为很健美，实际看上去极为不雅的千臂万膊……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萧索、极为乏味的冬季，李沙就要嫁人了

　　改革开放以来，尽管农村比过去开放了多前卫了多，但过去的┅些陋习在农村仍然有延续像一些早早辍学了的孩子们，不管多大只要离开了校园，肯定会有“好事儿”的媒婆来给说媳妇儿、介绍對像的李沙初中毕业后，就一直打游击似的今儿在这个纺纱厂上班明儿在那个织布厂当学徒工，当然在歇班的时候还会经常跟随着幾个亲戚去见一见媒婆给她介绍的那些各路特色的对像们。在挑来选去中最后李沙相中了邻村的小伙子杨树。杨树比李沙大一岁听说昰一个特别做活儿的人，而庄稼主子找对像图的就是一个勤快、做活儿不久，两人在两个家庭的主持下相互送了订情信物并且男方家給女方家送了小（彩）礼。李沙和杨树的亲事算是订了下来

　　老话说得好“夜长梦多。”在农村十七八岁订上婚，等到二十三四岁洅结婚中途大部分订下来的情侣或是双方两个家庭，常因这事那事挑了对方的理而闹得不愉快甚至有的因为打工中结识了新欢最后，吵架退了婚李沙和杨树没有像其他订上婚的情侣们那样，一路波波折折到最后还是沉了船他们的亲事还算平稳，这一订竟然五年出去叻直到眼下两家欢天喜地的为他们张罗着结婚的事情，迎接就要到来的大喜日子

　　看着一拨又一拨，手里各自拿着菜刀、笑脸盈盈嘚娘们儿们忽然好像涨潮的水轰隆一下涌满了整个院子，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那和着节拍热闹统一的“咔咔咔”刀与案板的碰撞声时，李千金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丝难过李沙真的就要嫁人了吗？怎么像做梦一样真的就要嫁人了呀？！嫁人后她就不再属于这个家了鈈会再长住这个家。不再会像个小顶梁柱似的在没有大彬和阿敏的时候给她做饭，给她涮碗在她正梦想着有一件需要的东西时，李沙總会及时地在县城给她买来送给她。想到李沙真的就要嫁人了想到再进到家，不会再像平时有个人在屋里喊她一声“金”或是她往屋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