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晚上十一点看到今天凌晨三点，把《孤城闭》下辑一口气看完了，本来后面还有一篇番外的，却也没忍住，一下子都给看了。

凌晨在温暖的灯光下，我泪流满面，故事本身不见得是有多感人，但是所有的铺垫都在一瞬间让人感怀动容。

宋，庆历年间，八岁的梁怀吉进入皇宫成为小黄门，入翰林书艺局，四年后，迁翰林图画院，在那里他认识了后来创作出传世名作《双喜图》的崔白，再然后，他在月夜里第一次遇到了正徒跣吁天，乞求以自己代替父亲的福康公主，赵徽柔。

再然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福康公主的内臣，从她四岁开始，至她二十五岁而止。

福康公主的爹爹就是宋仁宗赵祯，这个人就这样提起或许谁都不识得，但是仔细一想，很多答案却又呼之欲出。

他就是家喻户晓的市井传说“狸猫换太子”的主角，他也是“庆历新政”的推出者，在位四十二年，海内大治，文艺昌盛，唐宋八大家中有六家出自仁宗一朝，还有那说过“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的柳永，那吟唱过“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晏七公子晏几道；朝堂之上富弼、韩琦、文彦博、曾公亮相继为相，欧阳修参加政事，包拯为枢密院副使，司马光知谏院为言臣，王安石则知制诰，真正称得上人才鼎盛，名仕满朝。

他十五岁大婚，二十九岁才迎来福康公主这第一个孩子，甚至在多年之后她也还是这位大宋皇帝唯一的子嗣，仁宗子嗣稀薄，及至驾崩时尚无皇子，福康公主在仁宗心中的地位由是可知。

他一定想要给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最美好的一切，可是嘉佑二年，晋封为兖国公主的赵徽柔下降仁宗生母李氏之后李玮。仁宗本以为这样的一段婚姻既可以报答章懿太后之恩光耀李氏门楣，又可以平衡朝野之中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党派利益，然而这看似完美的布局却正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赵徽柔身边都是些怎样的人？

是诸如“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的江夏冯京，是“凡临素多不用朽，复能不假宜尺界笔，为长弦挺妨刃”的崔白，是“书有楷法，尤善射”的曹国舅之子曹评，甚至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成为她这株藤萝紧紧依附的乔木的内臣梁怀吉。

梁怀吉个性恬淡，聪敏善良，在“前省”时侍奉于书画两院使得他自年幼起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因为自己内臣的身份，他对自己个人的幸福并没有过多的追求，对他一直陪伴左右的福康公主赵徽柔更是怀着一种矛盾的爱，其实在公主依靠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依附着公主而生，他们彼此需要着，存活在时代的伤害中。他爱赵徽柔，但是却如所有人已知的那样，他无法给予公主作为一个女子最寻常的幸福，为人母亲的幸福。峨冠博带的外表下，他残缺的身体却无法承载得住一颗玲珑的心。

反观公主的夫家李氏，发家于当世最低贱的冥币生意，李玮更是素无所长无知粗野，以李超墨换来廷圭墨，为岁末贡品花费重金买来的却都是名家画作的摹本，他的这种一掷千金，却被米蒂讽刺为“近世人或有赀力，元非酷好，薏作标韵，至假耳目于人”。

公主与李玮的不相配从一开始就给这段婚姻埋下了悲剧的注脚。

公主与怀吉或许是一段悲恋中的主角，但是谁又在这段婚姻中获了利呢？

公主被这桩婚姻困住，她全部的依靠就是梁怀吉，而梁怀吉后被“配西京洒扫班”，这让本已经脆弱不堪的兖国公主彻底崩溃，几次三番意欲自杀，更有一次纵火焚烧了自己居住的妆楼，面对这样状似狂颠命悬一线的女儿，那与她血脉相连的仁宗皇帝难道不后悔不心痛吗？他以为步步为营的棋局，却无法让自己的女儿从那段将她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婚姻中解脱出来，甚至连她惨淡人生中最后的慰藉，梁怀吉也要剥夺了去。

而那个背负了所有骂名的驸马李玮难道就是幸运又快乐的吗？他的附庸风雅是不是仅仅只是为了尽力去接近那个如同站在云端般完美的兖国公主？他一次又一次以谦卑的姿态面对公主，却只是在弄巧成拙，让他们这段无望的婚姻更加绝望；他的一次次自请贬谪却只是在激起朝堂之上言官对公主与梁怀吉的弹劾，一步步将公主甚至是仁宗皇帝逼至无法转圜的困境。而对于他自己，他荣耀的婚姻，也只不过是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而已。

让我动容的是公主向自己的爹爹说起梁怀吉的那句话，“对我来说最值得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漫长的活着，却再也见不到他。”

那么多的铺陈，而我在读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泪盈于睫。

面对那被一手安排的命运，她是有多么的绝望又痛苦，绝望到她已经不再惧怕死亡；而她又是怎样的依赖与爱着梁怀吉，爱到她一直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护他周全，因为她知道，怀吉唯一拥有的就是她，所以她要保护他，免于所有的伤害。

而当怀吉向公主讲出仁宗对她可令一切相形见绌的关爱与仁宗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然后一夜悲泣的公主醒来时一字一句地对仁宗说：“爹爹，我可以和怀吉分开”的时候，我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那年，赵徽柔二十五岁，她的花期也就此结束，从此叶瓣凋零。

赵徽柔与梁怀吉此生再未相见。

他从她四岁起服侍左右，二十一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可以读懂彼此眼中所有细密的情绪，他们经历了皇畿中多少的悲欢离合，却也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离殇。

八年后，熙宁三年，时年三十三岁的楚国大长公主赵徽柔薨。

彼时的梁怀吉正站在外省的园中，夜幕降临时白浪般挂满北宋皇畿的白幡就这样抽空了梁怀吉的生命。旧日太过美好，就连伤痕都美得好像不该为他所拥有。

同年，怀吉故友崔白重回翰林图画院，送给梁怀吉一幅画。

画中一双山喜鹊已经斜飞入画面上方，雌鸟立于残树枯枝之上，正对着一只蹲在画面左下角的野兔鸣叫，而雄鸟尾随雌鸟，正展翅飞来。

这幅传世佳作运用多种绘画技艺，令人叹为观止，而最让人瞩目的却是崔白在这幅作品中对鸟兽神情的描绘，雌鸟俯身向下，鸟喙大张，眼睛圆睁，表情愤怒至极以致透出几分凄厉，而左下角的野兔回收仰望，表情怔愣，似乎惶惑无措进退维谷，至于雄鸟，表情看上去则有几分困惑与惊讶。

书里说起这幅画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公主，梁怀吉与驸马李玮，可不就是画中的雌雄山鹊与野兔。崔白一边对公主与梁怀吉表达了深深的同情，一边又着力表现出了所谓的敌对方驸马李玮的惊惶无措。

这便是那副“嘉佑辛丑年崔白笔”的《双喜图》。

就像欧阳修出知毫州之前同梁怀吉说的话那样，我们都该庆幸活在这个言路开明，可谓海晏河清的时代，虽然我们都曾被这个时代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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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时，我被调入翰林图画院供职。品阶无变化，只是主要工作改为伺候画院待诏们作画和听候画院勾当官差遣。但书艺局的内侍们都很同情我，说这其实是一次降职，画院原是低书院一等的。
我也知道，书画院的人本来地位就不高，虽然其中四品五品的官员也能如普通文官们一般服绯服紫，却不得佩鱼。在世人眼中，书画院的待诏们都属于“以艺进者”，所给予的尊重也有限。而画院中人相较书院的又要逊一筹，诸待诏每次立班，均以书院为首，画院排于其后，只比琴院、棋、玉、百工稍好一些。
正经的待诏都这样，其中的内侍自然也就随之被众人眼色分出了新的等级。同样是内侍黄门，但琴院的不如画院的，画院的也就不如书院的。
当时的翰林书画局总勾当官是都知任守忠，张承照遂向我建议道：“你去求求张先生，请他跟皇后说说，让皇后命令任都知，将你留在书院罢。”
我不置可否。他又朝我眨眨眼，笑道：“去说，没事儿，张先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