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感觉胸口窝疼有时候哆嗦不知道怎么回

Tap to View More凉了我的夏、Kwai ID:Want to watch more? Download Kwai now.296following95PostScan QR Code to Download《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73回-第85回
第73--74回
连看了几日,允儿终忍不住,夜里与丈夫道:“怪道我姨母总想着要叫明兰高嫁呢,你瞧瞧她,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做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糊涂的,且心性豁达,我自愧不如,生的那么个模样,又没有同胞兄弟;若托生在太太肚里,哎——也是命。”长梧搂着妻子,笑道:“胡说,我瞧着你就最好。”
允儿笑着锤了丈夫一下。
又行了几日,终到了河渡码头,长梧已雇好了一艘两层的红桐漆木大船,然后允儿叫明兰一道下车上船;不论身体多结实,到底是多日劳顿,一上了船允儿便躺下养胎,明兰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见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离开。
船上到底比车上稳当些,允儿也能睡着了,不似前几日老也躺不踏实,此后几天,明兰一边盯着允儿服药歇息,陪她说话解闷,一边把长栋从船舷上捉回来,重新温习书本。
“当初咱们从泉州到登州,不论车上船上,大哥哥都是手不释卷的;你说说你自己,这几天你可有碰过书本?”明兰举出先进榜样作例子。
长栋再用功,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头一回这般自由,盛紘王氏香姨娘统统不在,长梧夫妇不大管着,便渐渐脱了淘性儿,叫明兰这么一说,便耷拉着耳朵又去读书了。
允儿见状,轻笑道:“六妹妹好厉害,回头定能督促夫婿上进。”明兰翻眼蹬过去:“你就说吧,等你肚里这个生出来,你不紧着催他读书考状元?”
允儿佯嗔着去打明兰,心里却十分高兴,她自希望一举得男。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北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陆陆续续停过了石州,济宁,商州和淮阴,长梧很高兴的告诉大伙儿,这般好风头,大约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这晚风停浪静,长梧索性叫人将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还从岸上的渔夫那儿要了些河鲜,生了河鲜火锅叫了弟弟妹妹一道吃,允儿只笑呵呵的陪着扒了些鱼肉粥,长梧兄妹三个却一口气干掉了五六篓鱼虾,什么白灼的,椒盐的,红焖的,碳烤的,满船都是鱼虾蟹的香味,尤其是明兰,似乎与那河蟹有仇似的,可着劲儿的吃;还是允儿怕她肚子受不住,硬是抢了下来,明兰这才忿忿作罢,长栋握着拆蟹八大件都看傻了。
吃蟹总要饮些黄酒来驱寒,长梧喝的微醺,便与妻子早早睡了,小丫鬟们也吃的半醉,纷纷早睡了,明兰却叫小长栋去自己屋里,一进屋,明兰忽一改面色,慎重的关上门窗。
小长栋不明所以,但也老实的随着明兰坐到最里边的凳子上,只见明兰正色道:“这几日总不得空,身边有人不好说话;好在你不喜吃蟹,便也没饮酒,这会儿便把我叫你打听的事儿一一与我说来。”
长栋猛然一顿,知道明兰问的是什么,他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在盛府就想说,可偏偏出了墨兰那档子事,后来急急忙忙上了车,一路上却总有人在;明兰谨慎的很,从不肯在外头多说一句,便勒令长栋不要提起。
约莫大半年前,明兰从钱妈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王氏在齐国公府的筵席上与平宁郡主和永昌侯夫人谈及婚事后,明兰就暗暗上了心,她隐约猜出王氏想与齐梁两家联姻。
按照王氏的逻辑,有好事她绝不会便宜了墨兰,那就只有如兰和自己了,根据夫婿人选的好坏程度排行,明兰很不情愿的得出结论:王氏怕是想将她嫁给梁晗。
明兰的一颗心被提在半空中,她之前之所以老神在在的,那是因为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她接触过贺弘文,觉得很可以过日子,可现在……不好意思,不是她不信任王氏,而是王氏不会考虑她的婚姻幸福。
可是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的,当初余嫣然的祖父母还是亲的呢,也差点拗不过余大人,如果和梁家的亲事真的对盛府十分有利,对盛紘长柏乃至全家都有助益,又没什么找的出来的硬毛病,那盛老太太该怎么说。
明兰第一次觉得惶惑无依,她对那个人完全没有了解,于是暗中叫了丹橘藉着去庄子里看家人的功夫去打听下,可内宅的丫鬟,尤其是姑娘身边的,为了防止私相授受,都是看的很严的;那么一两次功夫,哪里打听的出什么来,只知道梁晗素无大过,没有打死过人,也没有绯闻,没有同性恋倾向,府里也没什么异常的事。
明兰还是觉得不放心,后来还是若眉提醒了她,长栋读书的那学堂,既有书香世家出来的子弟,也有京城爵宦家的孩子,要知道梁家姻亲广布,枝叶满地,虽不多显赫,但八卦却是不少的,明兰便叫长栋去打听。小长栋为人老实木讷,这样的人通常不受人防范,他一日日慢慢的下功夫,绕着圈子慢慢打听,足足过了半年,终于有了个大致明确的轮廓。
梁晗性子跳脱豪爽,做事大大咧咧的,与兄弟好友最是热血,因永昌侯夫人管的严,除了三两个通房,其它倒也干净,可就在几个月前,梁府开始不安稳了,原因是永昌侯的庶长子媳妇往府里带进了一个姑娘,。
“说是梁府大***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长栋记性很好,掰着小短手指数着关系,“叫什么春舸。”
明兰当时就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是‘春哥’。
春舸小姐自然生的花容月貌,估计还手腕了得,在梁夫人眼皮子底下居然与梁晗有了些什么,梁府大奶奶便哭着要梁夫人给个说法。
庶子的媳妇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这种身份梁夫人怎么看得上,这种做派和关系在里头,便是做妾梁夫人也不愿意,春舸小姐十分烈性,说梁府若不给个交代,她就一头撞死在永昌侯府的门口,豁出一条命,她也要叫京城人都知道梁家何等刻薄无德。
听长栋结结巴巴的讲完,明兰深吸一口气,巍然朝后倒去,靠在椅子上发呆,这才对,这才符合她的担忧。说句实话,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金贵,值得永昌侯夫人一再相看,厚礼相待,一个侯爵的嫡幺子配个四品官的庶女,那是绰绰有余。
那到底是什么缘故,叫永昌侯夫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明兰微微侧过头,墙边上靠着一个简易的榉木妆台,上头的菱花镜打磨的十分光洁明兰,恰好照出明兰的面庞,真如明珠萤光,美玉生晕,难怪墨兰失心疯了一般想划破自己的脸。
这个答案很令人沮丧,可是在她硬件条件先天不足的情况下,这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接下来的很好推演。
事发后,永昌侯夫人当机立断,同意春舸为妾,但要梁晗先娶一房正头太太,双方僵持许久,梁夫人等得,可春舸小姐却等不得,梁晗只好同意先娶妻。
梁夫人很等精明,她知道若随意挑一位高门小姐,其实于事无补,反而闹出乱子来。
她已有嫡长子和出身高贵的嫡长媳,并不缺好门第的儿媳妇,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梁晗谈不上情深似海,不过是被一个有手段的美貌女子拿住了。而她要做的是,找一个容貌比春舸更美,做派谈吐都能压得住的女子。娶进门来,要是能抢回梁晗的欢心最好,要是不成,只消在礼法上拿住了,便出不了大乱子。
春舸小姐很美,梁夫人挑来挑去,始终没有满意的,这时候,明兰出现在她面前,她眼前一亮。接下来几个月,梁夫人慢慢了解明兰,越看越满意,出身书香,父兄得力,虽然是个庶出的,但教养举止都十分合她心意,于是便……
明兰心头十分敞亮,很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没很生气,凭良心说,梁晗这门亲事算是她高攀了,如果不是个‘春哥’在,哪轮得到她?便是贺弘文,也不是非明兰不可,不过是贺老夫人和祖母的旧情在,两家又看的顺眼。
明兰竟觉得忽然放心了,宛如一个不知前方迷雾里有多少危险的舵手,后来迷糊散了,即便是知道前方滩涂暗礁密布,也比无知时的那种感觉好许多。
其实‘春哥’的问题也不是很严重,看着林姨娘的例子就知道,对于那些官宦子弟而言,什么情爱都是短暂的,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永恒的;嫁给梁晗的媳妇,有礼法的撑腰,婆母的护航,外加些姿色心机和手段,天长日久,不怕‘春哥’不倒台。
除非梁晗是‘五阿哥’型的,铁了心要吊死在一只鸟上,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不过那种几率很低就是了。
长栋惴惴的看着明兰,他虽年纪小,但因自小不受宠爱,也早早学会了察言寡色,他知道这与明兰并非好消息,他见明兰呆呆的靠着椅背望着房顶出神,不安的去拉明兰的袖子,明兰回过神来,笑着对长栋道:“不要紧的,待见了老太太,一切都会好的。”
明兰掂了下自己的斤两,未必斗得过春舸小姐,还是算了,让梁夫人另请高明吧,这次长栋居功甚伟,有了这些料,估计老太太也能直着腰板拒绝了,王氏对永昌侯夫人始终瞒着贺家的事儿,待老太太一回去,只消说自己已定了亲,便天下太平了。
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都晃动了,明兰在椅子上摇了摇才稳住,然后与扶着椅子的长栋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明兰连忙去开窗,抬眼望去,只见远方某处火光冲天,似是其中一艘大船着了火,其间人影闪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个人掉下水去;顺着风水声,明兰隐隐听到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长栋趴着窗,小脸儿惨自;这时船舷上也响起尖锐的呼哨声,似是放哨的船夫在示警。
不一会儿,船上的人都醒过来,明兰一边把丹橘叫醒,叫她把其他女孩叫起来,一边拉着长栋去寻长梧,一路上船夫丫鬟婆子都趴在船舷上张望,人人俱是神色慌张,明兰不去看他们,只一路冲到长梧舱内,只见允儿吓的脸色苍白,只捧着微隆起的肚子坐在那里;她一看见明兰,连忙拽着她的手道:“你兄长去外头查看了,我刚叫了人去寻你们;菩萨保佑,大家没事才好!”
明兰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也只好坐到允儿舟边,长栋伸头伸脑的想耍出去,被明兰一巴掌拍了回去。不过一盏茶动夫,长梧气喘吁吁的回来,道:“是水贼!”众女眷大惊失色,然后长梧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
如今众人行驶的水道叫永通渠,南北向运河的淮阴段,今夜风平浪静,许多船只都停泊着歇息,除了盛家这艘,还有两艘官眷富户的大船,两艘护卫船,外加宝昌隆的商船数只,因都停泊在河中便都在这个葫芦口的避风处靠了,前后是商船,中间睦护卫船和客船。
待众人入睡后,一伙水贼趁夜摸上船,首先劫杀了前后几艘商船,谁知宝昌隆的其中一般船上运的俱是桐油,纠缠打斗中,几个商行的小伙计们点燃货舱,一整舱的油桶炸了开来,整艘船立刻火光熊熊,不但伙计们趁机跳水逃生,也给了其他船只预了警。
明兰看允儿吓的不住哆嗦,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嫂子,你莫太忧心了,我瞧这水贼也不甚高明,有经验的都知道应先打劫客船的,哪会先往货船上跑呀?这不打草惊…人嘛。”
此言一出,一直绷着脸的长梧忍不住莞尔,赞道:“六妹说的好,正是如此!大约是群散碎螽贼”现正被护卫船缠住了,下边已经备了舢板,你们收拾一下,到了左岸边便好了!”
众女眷顿时神情一松。水贼人数并不多,不过胜在‘偷袭’二字,且船上狭小,受袭者不便躲避,他们才靛逞凶,永通渠右岸曲折,恰巧成了个避风处,众船只便停在此处,而左岸却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地,那密密丛丛的芦苇直有一人多高,且那里直通往最近的淮阴卫所营,若到了左岸上,会有卫所的兵营前来援手不说”来追击的水贼一分散,便也追赶不及了。
这个时代还投有救生艇的骰念,原本岸上的船家早叫水贼趁夜全制住了,长梧好容易才来两艘小舢板,好在他到底是砍过人的把总,知道些对敌之策,于是一边叫人收拾着下了大船,一边叫人将整艘大船每个屋子都点的灯火通明,再叫人来回跑动,显得船上的人众十分慌张,而小舢板上则不许点半分火光,在夜色的掩映下,就能无声无息的上岸。
急忙之下,丫鬟们愈加手忙脚乱,长梧不断催促,允儿脸色苍白的吓人,捂着缚,面色痛苦,想是动了胎气,明兰看了眠数十丈远的火光处,似乎厮杀正酣,便道:“嫂子不适,待会儿怕更不能动弹了,不若哥哥先护送嫂子和四弟弟过去,我一收拾完即刻赶上。”
允儿和长梧本来不肯,但眼瞧着水贼还未可到,长梧咬了咬牙,便留下一半的护卫和一艘小舢板,临走前谆谆嘱咐:“一些银钱没了便没了,你赶紧上来!”明兰点头,还把燕草留在长梧身边。其实她估量过对岸的距离,作为志在上山下乡的有为青年,明兰哪呕剩下以前姚依依游泳技术的一半,应该也是能游过去的;剩下的,丹橘会些狗刨,小桃能带着她游,绿枝和允儿留下来的几个丫鬟也都多少会些水性。
这次长梧是回家奔丧的,待大老太太一过世他便要丁忧,是以长梧几乎将京城这几年积攒的财物都带上了,着实不少,没道理便宜了那伙技术含量不高的蟊贼;明兰一面指挥几个丫鬟将轻便的玉瓷古玩和金银首饰全都收入油布裹制的小囊中,正收拾着,忽听在船舷放风的绿枝一声欢呼:“活该!射死他们!”
明兰连忙扑过去看,只见不远处几艘大船的船舷上,一些护卫正张弓搭箭朝水里射,一阵阵叫骂声中,还夹杂着惨叫和惊呼声,明兰心头一紧,立刻道:“不好!他们的船被堵住了,便散开人手,从水里游过来了!”
女孩们都吓坏了,明兰沉吟片刻,抬眼看了下长梧的那艘小船己到了江心,她迅速做出反应,指着面前的女孩们,沉声喝道:“你们三个把这一层所有舱室的灯都丢进江里,不许留下半点照明物件,我带着绿枝去把下一层,小桃和丹橘把这些薄皮小铁箱拿绳子系了,小桃水性好,把绳子系到船底,然后把箱子都放到水里去!完事后到底舱的厨房来汇合!要快!”
“姑娘,为何我们不赶紧上小船走呢?”允儿的一个大丫鬟迟疑的问道。
绿枝瞪着眼睛,怒骂道:“混账!姑娘让做就做,废话什么!若不是为了你们的主子,我们姑娘早走了!你们还敢啰嗦!”丹橘脾气温和,赶紧解释道:“如今水里已有了贼人,我们能驶多快,若被追上了,一凿子就翻了我们的小舢板!”
那女孩立刻袖着脸低下头去。明兰也懒得生气,到底不是自己的队伍;她立刻跑去外头船舷上,把那几个护卫分成四批,分别护着四拨女孩去行动,不一会儿,整艘船立刻变的黑漆漆的,老天爷很给面子,今夜月色无光,伸手不见四指。
明兰一路奔去,赶紧叫一干仆妇杂役都躲起来,身强力壮的去船舷上迎敌,她自己则直冲厨房,从里头翻出许多菜刀尖叉锅铲铁杵,待分头行动的女孩们来了,都分了些‘武器’在她们手里;小桃分了个铁锅,绿枝分到把菜刀,其余女孩也都拿了。
准备完毕后,明兰叫护卫们去外头戒备,再去船底中一个不起眼的舱室躲起来。
在黑暗中,女孩们静静等待,只隐约听见有人咽唾沫的声音,这种感觉十分漫长,明兰知道女孩们都紧张的厉害,便轻轻安慰起大家来:首先,不是所有的水贼都能游过来的,会被箭射死一些的;其次,这里有三艘客船,想必不会全冲到自己这艘船上来,这样人又少了些;再次,这艘船有上下两层十二间屋子,如果那伙水贼的脑子没有进水,他们应该会先去摸厢房,这样又要分散一些人手;还有,水贼是凫水过来的,身上必没有火种,船上的灯烛和厨房里的柴草全都被丢进江里,他们除非拆船板或门框来点火把,可惜船上的木材早被江水染上了潮气,并不易点燃,看不清,他们就搜索不明白;最后,这舱室后头有个舱门,直通江面,原是为了取水倒水方便的,如若情况不妙,立刻跳水便是。
况且那伙水贼不会在船上耽搁很久,见没有什么收获,说不定就换一艘打劫了,大家躲过去便是……这样一说,女孩们安心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上面一阵呼喊,兵器碰撞的杀声顿起,明兰知道水贼摸上来了,暗暗握紧手中一支锋利的长簪,女孩们又呼吸急促起来;听着顶上不断传来打斗声,还有呼喊着叫救命声,然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棍乱脚步声中,门板被‘砰’的一声踢开了。两个黑色的人影直冲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明兰早候着了,和对面的丹橘一拉地上的绳子,只听扑通一声,前头那个先倒下了,就着外头的亮光,小桃用尽吃奶的力气,一铁锅砸在那人脑袋上,那贼人哼了一声,便晕过去了。
第二个贼只踉跄了一下,见满屋子的女孩,立刻要叫人,一个丫鬟立刻举起手中的板凳,砸过去,那贼人闷哼一声,晃了晃,然后另一个丫鬟跳上去撞在他身上,一下把他扑倒在地上,明兰腾出手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踏在他胸膛上,一簪子下去,直插在那蟊贼的胸口,只见血水扑腾扑腾的冒出来,那蟊贼刚耍惨叫,就被嘴里塞进一把茅草灰,然后没头没脑的被不知什么东西乱砸了许多下在头上,眼睛一翻,便也昏过去了,只空气中舔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昧。
丹橘忍着恶心,把门板轻轻关上,明兰指挥女孩们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两个半死的蟊贼结实的捆起来,嘴里都塞住了,不叫发出声音来;忙完后,屋子里带明兰在内的七个女孩面面相觑,解决了两个蟊贼后忽觉勇气大增,彼此目光中的恐惧被冲淡了不少,反有些兴奋。顶上一阵吵杂过后,然后一阵寂静,顺着气孔隐隐听见‘这里没有!去别处寻’之类的字句,女孩们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正在明兰也松了口气的当口,忽然上头传来一阵粗野的叫声,声音尤其宏亮,女孩们细细听了,竟是:“……这几个婆娘开口了,快去底舱!说这家小姐还在船上,兄弟快上呀!抓住可赚大发了!还有几个细皮嫩的小丫头给大伙快活!”
明兰脸色一白,绿枝那儿已经骂起来了:“她们竟敢出卖姑娘!”明兰不敢再等了,厉声对女孩们喝道:“脱掉外衣,快跳水!”
时值冬初,女孩们外头都穿着厚实的锦缎棉衣,一把扯开后就往水里跳了,外头一阵嘻杂的声音呼喊,脚步声重重往下而来,众女孩心慌之下,一股脑儿都跳了下去。
明兰一入水,只觉得江水刺骨寒冷,好在不是隆冬,耳边还听见一阵叫骂声‘不好,有人跳水了!快去捉!’明兰立刻划动双臂,忍着几乎沁入心脏的寒冷,卖力朝对岸游去,后头传来噗通噗通接连不断的几下入水声,然后一阵女孩的尖叫声,想是不知哪个被捉住了,明兰沉下一口气,沉入水中,尽量不让脑袋浮出水面。
刚游了几下,忽然腰上一紧,后面伸出一条胳膊圈住自己,明兰大惊失色,立刻伸腿去踹,谁知身后那人身手灵活之极,一翻身来到明兰身侧,双手扣住明兰两条胳膊不知什么地方,明兰只觉双臂一阵酸软,然后身子叫那人团团圈住,一贴上去,明兰立刻感觉到身后这个是女子!
那女子双脚连蹬了几下,两人浮出了水面,明兰迎着冰冷的江风,深吸一口气,随即下巴一紧,身后那女子扣着自己的脸扭过去一看,明兰皮肤吃疼,呲着牙轻‘嘶’了声,然后那女子高声大喊道:“找到了!就是这个!”声音中不胜喜悦。
明兰一得空,立刻双肘朝后撞去,那女子痛呼一声,愈发使力,人家到底是有夫的,拿捏住明兰的位,便把她牢牢的擒住,还笑道:“姑娘别怕,咱们是来救你的!你是盛家六姑娘吧,说的就是嘴角有一对小涡的!……诶!快来,这儿呢!”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还未等明兰讶异,只听一阵江水拍动声,一艘张点着好几个大灯笼的小船驶了过来,那女子似乎水性极好,一个挺腰举起,就把明兰压到船边,然后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明兰整个提了上去。
一离开水面,一缕缕刺骨的江风如同针扎般刺入明兰身上,不过须臾之间,一条厚厚的大棉被臂头盖脸的罩了过来,把明兰上下左右全都包住了,然后水中的女子也爬上船来,隔着水淋淋的头发,明兰依稀看见一个大熊般的男子在给她裹衣裳。
明兰浑身哆嗦着,迅速抬头四下看,只见小船被灯笼照的通明,船上站立了几个男子,正忙碌着把自己裹成个大粽子的男子,身形高大刚健,只着一身黑色的敝旧长袍,一脸络腮大胡子覆盖了三分之二张脸,身上没有半件饰物,只一双幽深的俊目似曾相识。
明兰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一阵欢喜,大声道:“二叔!”
她终于知道在小黑巷子里碰上一群不怀好意的小流氓时看见警囗察叔叔是怎样一种心情了,尽管这位警囗察叔叔曾无故罚过她的款。
顾廷烨眸子一亮,胡子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只听见他低低道:“你认得出我?”
明兰觉得很奇怪,此时江面上明明一片嘻杂,叫喊声,搏击声,哀嚎声,交杂成一片哄闹,可他开口的那一刻起,她觉得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明兰忙道:“自然自然,认不出谁也不能认不出来救命的呀!”
明兰惦记着丹橘小桃她们,又连忙向顾廷烨身边凑了凑,白玉般的精致小脸笑的十分讨好乖巧,呵呵恳求道:“二叔,我几个丫头还在水里呢,赶紧帮我捞上来吧,大冷天的,别泡坏了她们!”有事找人帮忙时,明兰总能表现的特别可爱。
顾廷烨幽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薄嗔,宛如隐隐绰绰的湖面上流动着光影,似乎想瞪明兰一眼,但又忍住了。
夜风冷清,明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那个大熊般的男子正捂着一壶酒给那水性极好的女子喝,那女子见明兰瑟缩的样子,便递过一个小杯子来,顺着清冷的江风,明兰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那女子笑道:“不嫌弃的话,喝些暖暖身子。
明兰立刻抬头去看顾廷烨——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顾廷烨见明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过来,心里一阵舒服,便微微点头;明兰这才从棉被粽子里伸出一只小拳头,接过酒杯,一翻手腕,一仰而尽,把酒杯还回去,爽朗道:“多谢。”
酒味醇厚,一股暖气立刻从身体里冒起来。
那女子和船上其余几个男子都似有略略吃惊,他们素日也见过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个个娇贵矜持,没想这女孩漂亮娇嫩的像个娃娃,却一派风光月霁,没半分扭捏做作;那大熊男子首先翘起大拇哥,粗着嗓门赞道:“大侄女儿真爽快!”
那女子也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姑娘莫见怪,我当家的素来在江湖上混饭吃,没什么规矩;我叫车三娘。”
明兰这才仔细打量这女子,只见她大约十岁,面盘微黑,大眼大嘴,生的颇为灵动俏丽,她指着船上的人一一介绍:那大熊般的男子是她丈夫,名叫石铿,旁边一个微矮些的壮实男孩叫石锵,是他弟弟;站在船头的一个白面清秀少年叫于文龙,他们都是漕帮的;顾廷烨身边还站了个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笑眯眯的,叫公孙白石,后头一个与他颇像的少年,一脸机警乖觉,叫公孙猛,二人是叔侄。
明兰努力从棉被粽子里伸出另一只小手,然后握成一对白胖小馒头来朝众人拱了拱,很客气道:“虽从未听说,但久仰久仰。”
石氏兄弟性子憨,估计没听懂,还很热情的回拱手;车三娘和公孙叔侄则忍俊不禁,于文龙偷眼看了眼明兰,只觉得她眉目如画,明媚难言,他面上一红,低下头去;顾廷烨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但漫天星斗都没他的眸子亮。
这时又一艘小船驶过来,除了石家兄弟,其余人都跳了上去,车三娘坐到明兰身边,笑道:“你家的船这会儿当是干净了,咱们先回去,你好换身衣裳,他们去收拾剩下的蟊贼,帮里的兄弟们水性好的很,保准把你的丫头们都找回来。”
明兰连连谢过,尽管她心里很纳闷,什么时候漕帮变成水上治安队了。
此时江上打斗渐止,石氏兄弟一前一后护着小舟,车三娘紧紧搂着明兰,四下戒备,明兰眼看着渐渐驶向自家大船,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顾廷烨一脚踏在船头,手持一张大弓,弯弓搭箭,屈猿臂挺蜂腰,嗖嗖几箭下去,江面上浮动的几处立刻冒出血水来,周围几条汉子也照样射起箭来,至于原本就在江面上的人头,更成了活动靶子。
淡淡月光下,顾廷烨面色阴翳,高大的身子俯视着江面上浮起来一具具尸体,但见有哀嚎挣扎的,一箭下去补了性命,一派鹰视狼顾,满眼杀气嗜血,明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石氏兄弟操舟颇为娴熟,也不见水波如何拍动,小舟却行驶如飞,轻启缓声的朝大船去了,一路上明兰与车三娘闲来唠嗑,江湖女子十分豪迈直爽,明兰几句话下来,就问出了些信息,顿时吓了一跳,石铿的竟是新上任的漕帮副帮主,适才见他对顾廷烨满口‘大哥’的叫着,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江湖汉子呢。
明兰呆呆叹了口气,轻声道:“石帮主替我撑船,今日这遭劫的可不亏了。”车三娘闪着一双火辣的大眼睛,笑道:“你倒是不推辞两下。”明兰摊着双手,很老实的回答:“我又不会驾船,推辞掉了,哪个来撑篙?算了,还是把脸皮装厚些罢。”
车三娘笑的花枝乱颤,轻轻拍打了明兰两下。
盛家的大船并未受许多损毁,明兰一上去就瞧见呆小桃站在船舷上左顾右盼,旁边是急的脸色发青的丹橘,明兰瞠目,只由得这两个丫头扑到自己身上又哭又笑,待进了厢房,明兰才急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船上?没有……事?”说着上下打量她们俩,只见她们纹丝未伤,大为奇怪。
小桃十分得意,道:“带着丹橘姐姐,怎游的快?于是我带着她憋气,躲到船底下去了,隔一会儿换个气,那伙水贼忙着追别人,也没来管船底,天又黑,没人注意;本来想游过对岸去的,谁知来了一群人,把船上的水贼都打跑了,咱们索性又回来了。”
明兰看着小桃,久久不语,暗叹:这才是大智大勇呀!
丹橘服侍明兰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给拿了干帕子给明兰揩干头发,简单绾了纂儿;那车三娘身段比明兰大些,小桃便去找了一身允儿的衣裳去给她换;随后明兰找人来清点船上人数,盛家的一众仆妇护卫大都安好,统共死了两个船夫,伤了大约七八个,明兰叫丹橘记下了人名,回头好抚恤。
接着两个家丁捉着三个婆子进来,一把摔在地上,丹橘看见她们就恨的咬牙切齿:“姑娘,就是她们三个告了咱们的秘!”
明兰端坐在上方,侧眼看着案几旁摆放着仓促找来的油灯,幽幽暗暗的照得屋里一切都有些鬼蜮,她低头抚摸着自己身上微凸的妆花丝绒褙子,凉凉滑滑的触感,上好的江南锦织,下面跪着的三个婆子头发散乱,不住磕头痛苦,满脸都是涕泪。
明兰静静道:“那会儿,是怎么个情形?”
其中一个婆子看了看旁边两个,大着胆子申辩道:“姑娘明鉴,那些贼人拿住了我等,却寻摸不出财物来,恼怒之下便要砍杀我等!老婆子委实怕极了,才说了……姑娘,咱们真不是有心卖主的,姑娘!饶命呀!”
说着三个婆子不断哀求,连连讨饶,一旁的家丁恼怒的踢了她们几脚,丹橘想起适才的惊恐,心中也是愤怒不已,大声道:“为主子送命也是值当的,不然白花花的银子供着你们这些妈妈作甚?我早去问过了,那会儿贼人不过是打杀了几下,你们只消照着姑娘说的,直指主子们已带着财物乘小舟去了对岸,此船已空不就成了?不过是自己怕死,慌张之下才什么都说了的,险些累了姑娘性命!”
明兰面无表情,低着头继续抚弄衣料上的花纹,慢慢抬起头,叹息道:“罢了,你们把她们三个看管起来,待回了宥阳,我请老太太发放你们了罢。求书斋文学网
w-w-w.qiushuzhai.c-o-m。”三个婆子还待求饶,明兰疲倦的挥挥手,直道:“你们惊恐之下做错的事,也算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我不罚你们,却也不能留你们了。”
说完,便叫人把三个婆子押了出去,这时正好车三娘进来,瞧见这一幕,便笑道:“大侄女儿实在厚道,这事儿要是出在咱们帮里,出卖兄弟,泄露机要,立时便要开堂口,在关二爷面前三刀六个洞!”
丹橘本来还在忿忿的,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下:“这么……厉害?”跟在车三娘后头进来的小桃连忙接上:“姐姐又心软了,适才你呛水的时候,咳的几乎断了气,那时也发狠说要厉害的惩治一番呢!敢情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明兰看着丹橘讪讪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对着丹橘和小桃道:“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不是好汉的,不要混帮派;凡是帮派里的,那都是豪杰英雄!”顺便拍马,不费力气。
车三娘扑哧就笑了出来,拉着明兰的手亲热道:“大侄女儿真真是个妙人哟!三娘我走南闯北的,不是没见过大家出来的小姐,可没见过大侄女这般有趣的!”
明兰红着脸说了几句‘哪里哪里’之类的。
过不多会儿,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石铿顿顿的走了进来,刚一瞧见车三娘身上靛蓝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的刻丝褙子,久眼前一亮,笑道:“三娘,你这身可真好看!显得你也不黑了,人也苗条了!”
明兰长大了嘴,这家伙也太不会说话了,回去定被老婆罚跪搓衣板,谁知车三娘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是这衣裳好,人要衣装嘛!”石铿扯着妻子看来看去,连连点头道:“回头咱去天衣阁做衣裳!不就是银子嘛。”车三娘笑盈盈的赞好。
明兰见他们夫妻说的差不多了,恭敬的站起来,正声道:“今夜若非贤伉俪及帮里众好汉搭救,明兰和这些女孩们怕是难说了,大恩大德,不敢言谢,请受明兰一拜!”说着敛衽下福,垂膝几乎到地,小桃和丹橘也连忙拜倒。
石氏夫妇连忙去扶他们,石铿还连声道:“不当事的,不当事的,大哥的侄女儿,便我自家侄女儿,如何能不救!”
明兰再三拜谢,这才肯起身;车三娘生怕明兰再谢,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当家的,阿弟呢?”石铿道:“我叫他在外头帮忙,那些外伤他最拿手的。”
此时船上正忙,明兰叫丹橘出去,指挥仆妇们整理被翻的稀巴乱的各个厢房,小桃去找柴草来烧水煮茶,然后请了石氏夫妇坐下闲聊。
明兰说话风趣,态度爽朗,语气又谦和有礼,石氏夫妇很是放松,不一会儿便聊开了。
石铿本是江湖子弟,父执辈都是在码头上捞饭吃的,车三娘原是海边渔姑,后家乡遭了难,便随着师傅出来卖解,后结识了石铿,便结为夫妇;明兰听他们说起江湖上的趣事也十分新奇,听的津津有味,待小桃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石铿润润嗓子接着说。
大约两年前,他们认识了离家出走的顾廷烨,一见如故,便结了兄弟;石铿对顾廷烨的身手和人品赞不绝口,绘声绘色的讲述了顾廷烨如何英雄了得,如何帮助自己的叔父得了帮主之位,直说的口沫横飞;石氏夫妇粗中有细,除了些要紧的帮务,大都说的很敞快。
“…哎,大哥的日子过的也忒苦了,他便是不当侯府公子,如今也要银子有银子,要名声有名声了,何必还……”石铿开始叹气,“照我说呀,曼娘嫂子就不错了,大老远的跟来,肯跟着大哥吃苦,对我们一众弟兄都和气热心,处处照顾着,偏大哥从不理她,宁肯自己在外头风餐露宿的!”
车三娘皱起眉头,连忙推了丈夫一把,制止道:“你别胡说!”不安的看了看明兰,似乎担心丈夫说漏了嘴,明兰兴味道:“曼娘也来了?她不是在京城吗,孩子带来了吗?”
石铿见明兰也知道,横了妻子一眼,放心道:“瞧,大侄女儿也知道吧。”然后咧着大嘴对明兰道:“大侄女儿,你可知晓为何大哥那般嫌恶曼娘嫂子呀?”
明兰低着头,沉吟片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她……做错了事。”
车三娘眼光一闪,心里似乎了然,那石铿却不以为然,还唠叨着:“可大哥风里来雨里去的,总得有个女人照顾呀,我瞧着那曼娘嫂子挺好的,大哥就给她个名分呗,大哥他大哥说的亲就好么,不也黄了……”
车三娘用力捅了丈夫一把,厉声喝道:“你个浑汉子,知道什么?!大哥屋里的事儿你少掺和,你上回喊了她声‘嫂子’,大哥半年都没与你说话!你忘了?大哥最恨她黏着,你还跟着起哄!”石铿闻言,大熊一样的身子缩了缩,摇头不言语了。
车三娘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下丈夫,轻骂道:“你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兴头起来,什么都敢说!”转头对明兰笑道,“大侄女儿,你可别听他瞎扯。”
明兰浅浅微笑着,好言安慰道:“无妨的。二表叔说的那门亲事是不是赣南庆城的彭家?”这一年来,为了给先帝守孝,京城中禁绝了大部分娱乐活动,休闲生活异常空虚的结果是,八卦闲聊产业欣欣向荣,明兰试探着问道:“亲事没说成吗?”
车三娘惴惴的看了眼明兰,见她一脸和善,便叹息着低声道:“大哥的那位侯爷兄长给说的亲,咱们去打听了,彭家虽说门户不大,但那家小姐倒温顺娴雅,谁知……哼!”三娘冷哼了声,继续道,“那彭家也忒气人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居然,居然…想弄个旁支的庶女来抵数,当咱们大哥娶不着婆姨,要他们可怜么?!”
赣南庆城的彭家原是锦乡侯的后裔,太宗武皇帝时坏了事,被褫爵抄家,全族发还原籍,先帝即位后虽没起复他家爵位,倒也给了些赏赐;家族一直卖力钻营,可后来锦乡侯的爵位还是给了新贵,他家终究起复无望,但彭家与京中权爵到底有些老姻亲,加之家中又有子弟当着差,也没有没落;但说起权势来,还不如盛紘,下可监察百官,上可直达天听。
顾廷烨的婚姻线也未免太坎坷了些,明兰听了后,沉吟不语,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石铿不解,大嗓门的叫起来:“大侄女儿,你倒是说话呀?”
明兰本不想说,但石氏夫妇都是直肠子的人,一个劲儿的催逼,明兰又不愿意违心而言,只好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彭家想找旁的姑娘来抵数,这确是欺人了,不过他们不答应婚事,倒也情有可原。”石铿脸色涨的通红,粗着脖子立刻就要反驳:“大侄女儿这话怎么说的?我大哥他……哎哟,你干什么?”三娘一脚踹过去,石铿痛呼着弯腰去抚小腿,却见到门口站了一个高健挺拔的身影,一脸大胡子的顾廷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车三娘已经惴惴的站起来,石铿呵呵干笑几声走到顾廷烨身边嘘寒问暖道:“大哥回来了,那伙蟊贼定是收拾干净了,可真快呢。”车三娘连忙接上:“那是自然,有大哥出马,什么事儿成不了?!”
夫妻俩一搭一唱,恭维十分卖力,想要掩饰适才背后说人闲话恰好被撞个正着的困窘,明兰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实的站在一旁,凑趣的傻笑两声。
顾廷烨静静扫了石氏夫妇一遍,他们俩立刻额头冒出丝丝冷汗,顾廷烨也不说话,双手负背的慢慢走进来,沉声道:“外头没事了,你们赶紧起程罢;我交代两句就来。”
石氏夫妇似乎十分敬畏顾廷烨,一听见这句话就匆匆向明兰道了个别走出房门,然后屋里就剩下尴尬的明兰和一脸大胡子的她二表叔。
顾廷烨找了把靠门的椅子,姿态沉稳的坐下,距离那一头的明兰足有十步远,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坐。”明兰立刻乖乖坐好,等候领导指示。
顾廷烨语气和善,缓缓道:“两件事。第一,今夜你落水的事外头不会有人知道,你自家仆妇回去后自己料理,其余见过你的人,我会办好。”
明兰猛然抬头,目中尽是欣喜,嘴角绽出隽好的淡粉色,雪白的皮肤上跳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甜的像六月里的槐花糖;顾廷烨嘴角歪了歪,不过有一把大胡子的掩饰,谁也不知道,他接着道:“…第二,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的事,只说是漕帮率众来搭救即可。”
明兰连连点头,不论石铿对顾廷烨在江湖上的成就多么推崇,江湖就是江湖,在庙堂朝宇上的达官贵人看来,这些于市井混饭吃的不过都是下九流,不是为权贵所驱使,看家护院,就是充当背后势力的马前卒,拼打喊杀。
侯府公子成了江湖大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红花会扛把子陈家洛在江湖上再威风赫赫,可对世代清贵显赫的海宁陈家而言,他也只是个不长进的败家子,还猪脑袋的学人家造反,提都不愿提
“二表叔放心!”明兰立刻表决心,只差没拍胸膛,“除了在小舟上喊过您一声,之后我并未提起您半句,绝不会有人知晓。”
顾廷烨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屋内一阵相顾无言,明兰看看坐着不动的顾廷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呆呆去看身旁的那盏油灯,一豆灯光,微微发黄,只焰尖的簇头带着些淡青色的晕光,似一弯女孩的蹙起的眉尖,这时,顾廷烨忽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话:“……为何情有可原?”
很奇怪的,明兰似乎早知道他会忍不住问这句话,他还是他,不论是鲜衣怒马的京城浪荡儿,还是落拓江湖的王孙公子,依旧是在襄阳侯府里那副追根究底的脾气。
明兰早准备好了一肚皮的回话,保管让人听了身心舒畅眉开眼笑,正要开口忽悠,谁知顾廷烨抢在前头,轻轻加了一句:“你若还念着我的几分好处,便说实话罢,敷衍的废话我听了二十年了。”
被浓密大胡子掩盖的面庞,沉郁如深夜的江水,双目微侧,竟然隐隐透着些许惨淡。
明兰噎住了一口气,准备好的腹稿被打断,犯难的不断拨弄袖口的绣花纹路,从顾廷烨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润白如嫩藕般,昏暗灯光下,近乎半透明皮肤下,几条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软稚**孩忽然开口了,声音却异常清冷:“二表叔,当初您几次诚恳求娶余家大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京城里并非没有其他淑女了吧。”
顾廷烨愣了愣,没想到明兰会突然问这个,没等他回答,明兰自顾自的说下去:“那是因为余家大姐姐素来温顺贤惠,谦恭俭让,事事愿以家人为重,这样一个妻子,定能容忍曼娘,善待庶子庶女吧。”——还有的是,余夫人是继室,未必会全心护着继女。
听着明兰悠悠然道明他当初的用心,顾廷烨一阵沉默,明兰微微侧扬起头:“女人家困在内宅的一亩三分田里,整日琢磨的就是这个,这点道理连我都能明白,何况旁人?”明兰轻笑了声,“这样一来,真心疼爱闺女的爹娘如何肯?如果不深知二表叔的为人,却还上赶着,欢天喜地着,愿和您结亲,那般反倒要疑心人家是否别有所图了。”
明兰的话点到即止,以顾廷烨的聪明何尝不知道,他前有浪荡的恶名在外,后有不孝不义的劣迹,还想找个能宽容外室庶子的好妻子,凭什么?!真心为女儿着想的人家都不会要他,要他的不过是奔着他的身份家族,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权势地位。
明兰看着顾廷烨低沉的面庞,犹豫了下,轻声道:“恕明兰僭越,二表叔您为何不索性娶了曼娘呢?你们到底多年情分,且又有儿女。”顾廷烨轻哼了声,冷笑道:“盛大人家教果然好,女儿这般宽和厚道。”
明兰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却正色道:“不计曼娘先前做过什么,她到底对二表叔一片真心,一不图财二不图势,为的不过是您这个人;这已比许多人好的多了。”
顾廷烨失笑了下:“你变的倒快。”明兰直言道:“以前二表叔依仗的是宁远侯府,受之以惠,自要遵从侯府的规矩来,可如今二表叔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自可娶心爱的女子,又何必受人掣肘呢?”
顾廷烨神情冷峻,依旧缓缓的摇头,明兰兴味的凝视着他,心里浮出几丝讽刺:
——这个男人,表面上再怎么张扬叛逆,骨子里依旧是个王孙公子,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贵早已刻进他的血管里,一个贱籍戏子出身的女子,他愿意宠爱,愿意包养,却还是不愿托付中馈,他还是希望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找一个淑雅娴静的妻子,能识大体,能相夫教子,能拿得出手。
明兰心里觉得有趣,凉凉道:“二表叔,您虽瞧着一身反骨,满京城里最瞧不上世俗规矩,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他倒是始终头脑清醒,不似别的公子哥儿,一被迷昏了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顾廷烨抬眼,只见明兰眼中隐露的讽刺,他微微一眯眼睛,还未等明兰再度开口,他便干脆的抬了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直言道:“不必说了,曼娘心术已坏。”
电光火石间,明兰脑中一闪,脱口而出道:“莫非余家二姐姐的死与她有干?”
话一说完,她立刻后悔了,忙不迭的掩住自己的嘴,在法院工作就是这个不好,时时处处从人家话里寻找疑点和破绽,一经找到便立刻提出来;人家的阴私如何可以乱说。
顾廷烨的声音冰冷的像明兰适才泡过的江水,直冻透了四肢,他威严的逼视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你再这般不知死活,迟早送了小命!”明兰低着头,闷闷道歉:“对不住。”
顾廷烨起身而立,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瞧着明兰。
“也奉送你一句。”顾廷烨语带戏谑,冷笑道:“你的一举一动虽瞧着再规矩不过了,其实骨子里却嗤之以鼻,平日还能装的似模似样,可一有变故,立时便露了马脚!只盼着你能装一辈子,莫教人揭穿了!”说完,大步流星,转身离去。
半敞的门,只留下一股子冰冷的穿堂风,门外,夜色渐退,天光缓缓泛青,水面尽处透着一抹微弱的浅红光泽,和灰暗的云彩交糅起来,杂成斑驳的浅彩。
明兰站在当地,久久无语。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要命的毛病,从小出生成长的平淡简单,天生胆小安耽,可腔子里偏又藏了一小撮热血,也想见义勇为一把,也想拔刀相助的充一回英雄。
所以她才会吃饱了撑着去支边,所以才会狗拿耗子的去替嫣然出头,所以才会不知死活的留在船上善后,做出种种烂尾的白痴事来。
姚爸爸曾护短的安慰女儿:不犯错误的人生不是人生,没有遗憾的回忆没多大意思,漫长的一生中,随着自己性子做些无伤大雅的傻事,其实很有意义。
明兰颓丧的低头:老爹呀,她都因公殉职了,那还算是小傻事吗;下一次再犯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是都改了吧。
长梧和允儿回来时,看见明兰好端端的坐在软榻上清点财物,丹橘坐在一旁,温顺的剥着橘子,然后一瓣一瓣的往她嘴里塞,小桃和绿枝对面坐着,对着账本,一个朗声念,一个挥笔勾,窗外天光水清,风景极好。
小夫妻俩看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明兰很镇定的汇报经过:收拾东西,贼来了,跳水了,漕帮赶到,贼跑了,她们又回船上了。
简单扼要,明确概括;明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长柏哥哥的风范了。
小夫妻俩好生歉疚,遂化歉意为动力,他们知道事情厉害,如不妥当处理,定会累及家族,便迅速行动起来;允儿到底是康姨妈的女儿,发落起来手起刀落,一点也不手软,把一干仆妇安顿的妥妥当当,该封口的绝不会漏出一句来,待到上岸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长松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码头上等候,兄弟相见分外亲热,允儿强撑着酸软的后腰也说了几句,然后被细心的婆子扶进一顶蓝油布缀靛红尼的车轿里,明兰本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婆子扶进了后一辆车中,一进去,只见品兰正笑吟吟的捧着一个八宝果盒等自己。
两年未见,品兰面庞秀丽许多,身段也展开了,这两年李氏拘她越发紧了,成果显著,举止已不复当年浮躁跳脱,颇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品兰早想念的明兰狠了,知道今日明兰要到,心里猫抓似的挠了半天,苦苦哀求了半日,才求得母亲和嫂子点头叫大哥带着自己一道来接人。
小姐妹俩素来相投,一见面就搂着扯拧成一团,你扭我一把脸,我捏你一下膀子,嘻嘻哈哈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侍候的妈妈不悦的重咳了一声,她们才消停些。
“死丫头,姐姐可想死你了!”品兰贴着明兰的胳膊,满脸笑红;明兰被扯的头发都乱了,正努力抽手出来拢头发,用力甩手道:“你少咒我死!”
品兰恶狠狠的一龇牙,扑上去又是一阵揉搓,明兰技不如人,双手投降。
“大老太太怎么样了?”小姐妹俩静下来后,明兰忙问起来,品兰脸色黯淡:“上个月原本好些了的,谁知天一入寒,又不成了,这几日只昏昏沉沉的,连整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大夫说,说怕是就这几天了。”
车厢内一阵沉默,明兰拍着品兰的手安慰了好一会儿,又问及自己祖母,品兰扯出笑脸来:“多亏了二老太太,常说些老日子的趣事,祖母方觉着好些;有时三老太爷上门来寻事,二老太太往那儿一坐,三房的就老实了。”
“怎么个老实法?”明兰兴致勃勃的问道。
品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如说书先生般拍了下案几,绘声绘色的学起来——
三老太爷:大侄子,当初老太公过世时可把五万两银子存在大房了,这会儿该分分了吧。
盛维:这事儿……没听说呀。
三老太爷:你小子想赖!敢对叔叔无礼,我这儿可还留着当年老太公的手记呢!
盛老太太:哦,是有这事儿,不过那年三叔要给翠仙楼的头牌姐儿赎身,不是预支了去么,当初经手的崔家老太爷应还留着当年的档记呢,回头我去封信取来就是了……怎么,你横眉毛竖眼睛的,还想对嫂子无礼?!
三老太爷:……
盛老太太:真说起来,当初三叔缺银子,便把我们二房那一份也支了去,我这儿可还存着三叔您的借条呢,如今咱们都老了,也该说说何时还了吧。
三老太爷:今儿日头不错大家早些回家注意休息天黑了别忘收衣服那啥我们先走了哈。
品兰和明兰笑的东倒西歪,伏在案几上直乐的发抖。
说起来,三老太爷着实是个妙人,他虽然一直不成器,但却很懂得见好就收,见风使舵,以至于一直都没和大房二房彻底翻脸,时不时的弄些银子,打些秋风就知足了。
盛维很聪明,做生意要的就是和气生财,是以他从不和长辈闹口角,三老太爷还能活多久,待他死了,盛维既是长房长子又是族长,族里基本可以说了算的,那时三房若还不能自己争气起来,整日闹的鸡飞狗跳,那长房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进镇了,长松叫停了车马,在村口略作歇息,车夫饮马检修轱辘轮辙,丫鬟婆子服侍奶奶姑娘们盥洗小解,明兰和品兰完事后,被快快赶回了马车;一上车,品兰就异常兴奋的扒着车窗口,掀开一线帘子来看,明兰奇道:“看什么呢?”
“适才下去时,我瞧见了老熟人……啊,来了,来了,快来看!”品兰往后连连招手,明兰疑惑着也趴过去看,顺着品兰的指向,看见村口那边,一棵大槐树下站着几个人,明兰轻轻‘啊’了一声。
——的确是老熟人。
一身狼狈的孙志高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身上的长衫已然处处脏渍,旁边站了一个身材高壮的妇人,手握着一根大棒,孙母在一旁指着叫骂:“哪来的婆娘?这么霸道,男人去外头喝壶小酒,你竟敢打男人?!瞧把我儿打的!”
那妇人高声道:“打的就是他!”神色如常。
孙母大怒,扑上去就要捶打那妇人,那妇人一个闪身躲开了,孙母重重摔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那妇人哈哈大笑,孙母索性躺在地上,大骂道:“你个作死的寡妇,自打入了我家的门,三天两头气婆婆,捶男人,天下哪有你这样做媳妇的!见婆婆跌倒,也就看着?”
寡妇摔了棒子,毫不在意的笑道:“婆婆,我以前是个寡妇,可如今已嫁了你儿子,您老还整日寡妇长寡妇短的,莫不是咒你儿子?”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笑起来,指指点点。
寡妇脸盘阔大,门牙耸出,生的颇为彪悍,她当着一众村民,大声道:“我虽是寡妇再嫁,但当日嫁过来时,也是带足了嫁资的,现下住的屋子,耕种的田地,哪样不是我出的?婆婆你白吃闲饭不要紧,好歹管一管儿子,他一个秀才,要么好好读书考功名去,要么开个私塾挣些束修,整日的东跑西窜,一忽儿与人饮酒作乐,一忽儿领上一群狐朋狗友来胡吃一顿,凡事不理,我若不管着他些!回头又要卖屋卖地,婆婆莫非打主意待把我的嫁妆败光了后,再去寻一门亲事来?”
周围村民都知道孙家的事,听了无不大笑,有些好事的还说两句风凉话,孙母见无人帮她,便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大伙儿听听呀,这哪是媳妇说的话,自来媳妇都要服侍着婆婆,讨婆婆欢心的,哪有这般忤逆的?!还叫我干活,做着做那的,累得半死,我不活了,不活了……”
有几个村里的老头大叔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句嘴,说笑话道:“这么凶的媳妇,休了不就是了,怎可这般待婆婆?”
寡妇脸色一黑,凶悍的瞪过去,尖声道:“我已是第二次嫁男人了,倘若谁叫**子不好过,我就死到他家里去,放火上吊,谁也别想好过!”
那些男人立刻闭嘴了,寡妇看着孙母,大声奚落道:“婆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富贵老太太呀,一大家子人守着十几亩田过日子,村里哪家老太太不帮着做些活儿,我不过叫你看着后院的鸡鸭,一不动手二不弯腰的你这还叫累!想过好日子,别休了你原先那财神媳妇呀!既有种休了人家,还舔着脸去想找人家回头,你别臊人了!”孙母想起淑兰在时过的好日子,一口气被噎住了。
寡妇对着周围众人,又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妈大婶不知道,我这婆婆最是糊涂,先头我男人娶过一个再好不过的媳妇,人家也是银子宅子田地下人陪嫁过来的,那媳妇半夜送茶,三更捶腿的,就差没把我婆婆当王母娘娘来伺候了,谁知我婆婆还是不喜欢,整日欺负媳妇,最后终把人家赶走了!这样好的媳妇,我婆婆不喜欢,偏喜欢一个腌臜地方来的窑姐儿,叫那贱|货两句话哄过,就当了亲闺女般!后来那窑姐儿给我男人戴了顶绿帽子不说,还生了个野种,末了,还跟奸|夫卷了银钱跑了!我说婆婆呀,你这老毛病怎么还不改一改,自古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瞧我不顺眼,难不成又想寻个嘴甜的窑姐儿来做媳妇?”
寡妇人虽粗笨高大,嘴巴却极为利落,一番话说下来,围观的村民哄然大笑,一些妇人几乎笑破了肚皮,再也没有帮孙母的,孙母气的浑身发抖,一下子扑到孙志高身上,一边捶打儿子一边哭叫道:“你眼睁睁的瞧着老娘受媳妇欺负也不出来管一管!我白生了你啊!”
孙志高抖起胆子,指着寡妇道:“百善孝为首,你怎可这般气婆母?还敢与婆母顶嘴,当初我连那般好门第的都敢休,道我不敢休了你么!”
孙母来了精神,也怂恿道:“对!休了她,咱们再找好的来!”
寡妇大笑三声,冷下脸来,高声大骂道:“寻好的?你别做白日梦了!当初你们母子俩倾家荡产,无处容身,若不是我嫁过来,立时就要挨饿受冻!你儿子是个不能生崽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念两句酸诗,还寻花问柳,你真当你自己是甘罗潘安哪,我若不是再嫁,鬼才跟你!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得往族里过继,我还不知道下半辈子靠得住靠不住呢!休了我可以,当初我可是在耆老里正那里写清了文书的,宅子田地我都要收回来!”
孙志高气的满脸通红,羞愤难当,孙母心疼儿子,见周围的村民都嬉笑打趣,拿古怪的眼神看自己母子,又羞又恼道:“你个女人家的,好没羞没臊,这种事也是外头混说的么?”
寡妇昂首道:“你儿子以前那些妾室一个都生不出来,好容易那窑姐儿生了一个,还是个野种!还有,你前头那媳妇改嫁后,如今一个接一个生儿子呢!咱们还是先说清楚的好,让大伙儿作个见证,回头你又拿‘无出’的罪名给我安上,想要休了我,我可不依!”
话说,淑兰似乎想要一雪前耻,改嫁后小宇宙爆发,当当当当,两年生了两对双胞胎,三儿一女,如今正坐着月子,夫家从族中人丁单薄的家庭一跃发达为人丁兴旺,公婆俩一改当初有些不满她再嫁之身的态度,一看见媳妇就眉开眼笑。
孙母气的发疯,提起地上的大棒子,用力朝寡妇身上打去,那寡妇侧身一闪,一把抓住孙母,把抡她推开,夺过棒子来,一下一下的朝孙志高身上挥去,嘴里大骂道:“你个窝囊废!敢出去喝酒寻花,敢乱使银子,乱交狐朋狗友,不给我好好在家呆着!”
打的孙志高嗷嗷直叫,满地跳着躲避,寡妇神勇无敌,拧着他耳朵,边打边骂,孙母爬起来想救儿子,却又推搡不过,三人立刻扭打成一团,周围村民乐哈哈的看着笑话。
明兰看着孙志高潦倒昏聩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趾高气扬的傲慢才子模样,孙母一身的粗布衣裳,竟叫明兰想起当初她满头金钗玉簪,绫罗绸缎,坐在盛家正堂上,当着李氏的面奚落淑兰的样子来;真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呀。
不一会儿,马车便要开动,长松知道前头是孙氏母子在闹腾,怕他们又缠上来,便绕开了走另一条路,品兰扒着窗口看的依依不舍,直到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坐好,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长呼了一口气。
明兰瞧她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笑着吐槽道:“这下心里快活了?”
品兰过瘾的晃了晃脑袋,一脸的神清气爽:“止疼消病,延年益寿呀。”
第76回这次回盛家祖宅,全不复两年前明兰来时的欢乐气氛,内宅进出的仆妇们都轻手轻脚,不敢有半点喧闹嬉笑。
明兰先拜见了苍白瘦削的盛维夫妇,李氏一脸憔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大老太太不是一般意义的母亲,她当年带着弱子幼女历尽坎坷才换来了今日盛府的繁盛光景,李氏作为长房长媳,自得鞠躬尽瘁,这几个月下来已累掉了半条命了。
“父亲母亲服侍祖母病榻前,委实辛苦了,儿子来迟了!”长梧泣倒在盛维夫妇膝前,允儿也跪在一旁,李氏连忙扶起儿子儿媳,然后拉着允儿坐在一旁,连声:“我的儿,你有身子在,这一路已然累着了,待会儿见了老太太后便去歇息罢,家里不会见怪的。”
允儿坚辞不肯,盛维也道:“听你母亲的话,这也是老太太原来交代过的。”李氏转过身来,一手一边拉起明兰和小长栋的手,怜惜道:“好孩子,你们也累着了,赶紧随我来吧。”
走进大老太太的寝房,明兰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屋内正中置了一个五层高的鎏金八宝莲花座暖炉,里头的银丝炭一闪一闪的亮着,外面寒冷,一进屋子骤然暖了起来,小长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兰轻轻抚着他的背。
盛老太太坐在床头,看见自己的孙女孙子,原本肃穆的神情露出一抹笑容,微微点头,却并没有说话,长梧已经一步上前,扑倒在床前,哀戚的哭道:“祖母,孙儿来了!”
明兰微微走近,只见大老太太满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眼眶深深的陷下去,鼻梁竟也有些塌了,她虚弱的躺靠着,双眼紧紧阖闭着,听见长梧的声音也只能微启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什么声音来,最后在汤药婆子的帮助下艰难的点了下头,没过多久又昏迷过去了。
一旁服侍的文氏,轻轻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几日前起,祖母就说不了话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长梧连忙躬身道:“嫂子劳累了。”
因怕打扰大老太太歇息,众人便退了出来,回到正房坐下后,长梧夫妇和明兰长栋给盛老太太见礼,盛老太太问了几句京城可好,长梧都一一答了,李氏见外头大箱小笼的一大堆,觉着奇怪,长梧支吾着:“…已报了九个月…”
李氏心疼起来,儿子升任把总后,她在娘家夫家可没少威风,如今她家也算要钱有钱要官有官的,虽然伺候大老太太辛苦,但想到子孙将来也会这般孝顺自己,什么都忍下来了;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让儿子拿前程来孝顺。
李氏呵斥道:“自作主张!在京里好好当差就是,家里有我们和你哥嫂呢!朝廷并无明令规制孙辈也要丁忧呀!”好容易得来的官儿,要是叫人顶了怎办?
盛维看了一眼盛老太太,威严道:“儿子事先与我说过的,虽说并无明令,但梧哥儿有这个孝心,总是好的!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盛老太太正拉着明兰的小手,左一眼又一眼的巡视宝贝孙女胖瘦,闻听此言,微微一笑,冲着李氏安慰道:“侄媳妇勿用担心,他叔早与中威卫上下几个正副指挥使打好招呼了,那位置给梧哥儿留着;若一时之间,家国社稷需人出力,上峰也会夺情召复的。”
盛维夫妇大喜,立刻叫长梧夫妇给盛老太太磕头,明兰很机灵,立刻上前扶起堂兄嫂二人,连声道:“嫂嫂有身子了,不好乱动的,赶紧坐下吧;梧二哥哥秉性孝顺,以后不计仕途子嗣,都必能顺遂的。”
李氏见明兰这般识趣,说话乖觉,心里十分喜欢,从一旁的丫鬟手中取过两个早已备好的荷包,分别塞给了明兰和长栋,又从自己腕子上撸下一对翡翠镯子给明兰套上。
明兰见这镯子色泽碧翠,通透晶莹,触肌温润,通体竟无一丝杂色,端的是极罕见的上书,她立刻连声道辞,李氏不依,一脸慈爱道:“好孩子,明年你就及笄了,大伯娘是没子去观礼,这权当提前给你的贺礼,不可推辞的。”
明兰回头,见盛老太太微微点头才收下,恭敬的福身道谢,一边下福,一边心道:
大伯娘,其实您不用忧心,官场上的的男人都门儿精,虽说孙辈无需硬性丁忧,但武将和文官的一个很大区别就是,在太平岁月,武将在或不在区别不大,换如丁忧九个月,博得个好名声,反正盛紘和长柏会替他看着官位的。
接下来,大人们有话要说,小孩子们就先出来了,小长栋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一开始还觉着好玩,后来就受罪了,大腿内侧肌一阵酸疼,长梧早就叫了婆子备了药膏给他敷上。
明兰本来想跟进去照看,被小长栋绷着小脸赶了出来,明兰看着面前‘砰’关上的门,大为腹诽:不就有只小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她没见过世面呀。
一出门,书兰正在外头等她,一见她就扯着她的袖子,一脸凶恶道:“把镯子交出来!”那对镯子是李氏多年的心爱之物,书兰早惦记许久了。
明兰晦气的哼了声:“最近真是倒了血霉了,前几日遇水贼,今天碰路匪!”其实李氏早给京城的三个兰备了及笄礼的。
说着,明兰就褪下镯子递给书兰,书兰兴致道:“我听二嫂都说了,那水贼怎样?你见着了?”明兰豪迈的一扬首,骄傲道:“何止?我以一当十,打退了一船的蟊贼!”
书兰白了她一眼,接过镯子,笑嘻嘻对着日头看了看,又放在自己腕子上比对了半天,然后还是还给了明兰,明兰只收了一个,另一个塞了回去:“咱们一人一个罢!”
书兰虽心里喜欢,但却不好意思,犹豫道:“这是母亲给你的,怎么好……”明兰拍着她的肩,调侃道:“拿着罢,见一面分一半,不是你们道上的规矩么。”耍嘴皮子的结果,又被书兰的大力金刚爪揉搓了一顿。
晚饭后,明兰随盛老太太回屋歇息,才有机会好好说话,谁知明兰刚黏上老太太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还没说上一句,老太太便冷下脸来,喝道:“跪下!”明兰呆了呆,老太太疾言厉色道:“换跪下!”
明兰赶紧从老太太身上跳下来,噗通就跪下了,然后房妈妈板着脸从后头出来,手里捧着一把令人心惊胆战的戒尺。
“左手!”老太太持尺在手,冷冰冰道。
明兰怯生生的伸出左手;老太太高高扬起戒尺,肃穆道:“可知错在哪里?”
明兰看着那明晃晃的黄铜戒尺,心想她经常犯错,能不能给个提示先?一旁的房妈妈好心的提醒道:“午晌时,梧二奶奶已把路上遇水贼的事说了。”
明兰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允儿嘴真快,这次她知道自己踩着哪处地雷了,低声承认道:“孙女知错了,不该肆意妄为,将自己处于险境。”
“知道就好。”老太太铁面无私,认错只是处罚条例第一章第一节,接下来还有挨打,训话,讲道理和罚抄书,一系列流程,如拒不认错,还有续集连播;不过看在明兰改造态度良好的份上,减刑处理。
“傻姑娘,老太太是心疼你才罚你的!”房妈妈明兰的手掌心涂着一层栀子花香的药膏子,慢慢唠叨着,“这回是姑娘运气好,都是自己人,事情又出在外头,京城和宥阳都不沾边,但把上下都处置好了,便没什么闲话了;梧二奶奶和老太太说时,老太太吓的手都打颤了,碗盖都拿不稳。事虽了结了,可姑娘真得改一改性子了,老这么着可不成,老太太闭上眼睛都不会安生的。”
明兰心理上是个成年人,自然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气着老年人了,也很过意不去,于是敷好了药膏子厚,就眉开眼笑的溜进老太太的屋里,小土狗摇尾巴似的讨好老太太,一忽儿作揖,一忽儿鞠躬,最后钻到老太太炕上,牛皮糖一般的黏着磨蹭。
这几年下来,这全套撒娇卖乖的夫明兰做的熟练之极,老太太素来是招架不住的,再大的气也消了,实在气不过了,扯住明兰狠狠拍打了几下撒气。
房妈妈目测了下,估计那力气刚够拍死个蚊子。
到底大老太太重病卧床着,不然依着书兰的性子,定然要拉明兰上树下河捉鸟摸鱼不可,如今却只能老实的呆在内宅里,明兰写字抄书,书兰就在一旁记账目,明兰做绣活,书兰就打算盘,一个刺绣挥毫的身姿秀美雅致,一个数铜钱算银票的很市侩。
残酷的对比照,书兰抑郁了,明兰很真心道:“其实我更喜欢你的活儿。”
每隔几日,盛纭就会与泰生一道来瞧大老太太,盛纭在床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老母哭天抹泪,泰生负责安慰伤心的表妹。
不是明兰。
书兰的确是大了,看见泰生知道脸袖了,说话也不粗声粗气的使性子,对着姑姑盛纭也懂得温婉可爱的装贤惠了,呃,不过就明兰这种专业程度来看,书兰且得修炼。
寒风似刀,岁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盖了整个庭院,大老太太到底撑不住了,屋里烧着融融的炭火,气氛凝重而哀伤,大老太太从昨夜开始就完全昏迷了,只有胸口微微的跳动表示她还活着,盛维夫妇始终陪在病床边上。
床边小几上置一银盘,内有几根细柔的羽毛,汤药婆子时不时的把羽毛放到大老太太鼻端前,试试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盛纭伏在床前,低声哭泣,不断的叫着‘娘亲’,周围儿孙媳妇或做或站了一地,只有允儿,因怕她过了病气,便免了她床前伺候。
忽然,大老太太一阵急促的呼吸,短促的喘息声呼啸在静谧的屋里,盛维连忙扑过去,扶着大老太太:“娘,您有什么要说的?儿子和小妹都在呢!”
大老太太眼皮子艰难的动了动,倏然睁开眼睛,枯骨般的手猛的抓住盛维和盛纭,挣扎的爬起来,蜡黄枯瘦的脸上泛着奇怪的袖晕。
“娘,您怎么了,您说呀?”盛纭静静抱着大老太太的身子,哭问道。
大老太太双目虚空,不知在看什么,嘴里喃喃了几声,忽然厉声大叫道:“…袖儿!我的袖儿!”凄厉的尖叫把一屋子的儿孙都吓呆了。
大老太太宛如魔怔了一半,哑声嘶叫着:“袖儿!…都是娘不好!娘没能护着你!”
盛维兄妹俩已是满脸泪水,大老太太一阵猛烈的咳嗽,脱力般的向后倒去,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嘶哑:“…袖儿,你,你放心,娘为你报&&&河蟹&仇了!那害了,害了你的贱&&&河蟹&|婢,娘找到了!娘找出去了几个省…找到了!她以为卷走了钱,就能快活了,哈哈哈…没门!娘把她卖到了最下&&&河蟹&444贱的煤井窑子里去,她死后…挫骨&&&&&扬灰!…报仇了…报仇了……”
笑声比哭的还要难听,明兰无想象素来慈祥和气的大老太太,会突出这样异常狠毒的口气来,当初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呀。
大老太太气息微弱了,渐渐喘不上气来了,犹自低低吼叫着:“…盛怀中!……你,你宠妾灭妻,为色所迷,枉顾儿女性命,我到阎王那儿也要告你!”言语中满腔都是恨意。
一阵尖锐的喘气之后,大老太太颤抖了几下,然后阖上双目,再无声息了。
汤药婆子拿羽毛试了试鼻息,对着众人摇了摇头,盛维和盛纭看着大老太太枯槁般的面庞,想起母亲这一生的苦难,放声大哭,一众晚辈都跟着哭起来,外头服侍的丫鬟婆子听见里头的哭声,都跟着一起哭嚎着。
明兰低头伏在盛老太太膝盖上,低低的哭泣着,她并未受过那种苦难,但却觉得心头难以言喻的酸楚,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一切后事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擦洗,换孝衣,设灵堂,出殡,大殓,李氏和文氏料理的妥妥当当,盛维在乡镇里素有德名,怜弱悯老,多有抚恤,每每行善不落人后,且胡家也是殷实的商户,丧事办的很是风光,请了五十一名僧众,做足了三十五天的水陆道场。
宥阳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吊唁,上至知府,下到小商人家,无有不来的,盛维本想等等看,兴许盛紘或长柏会告假而来,谁知待出殡之日还没等到,遂先行下葬了。
几户素来交好的人家沿途设了路祭,花里胡哨的祭棚搭了一路,抬棺队伍绕着宥阳足足绕了一圈,最后在郊外盛家祖坟里下了土。
丧礼后的第二天,外头传来消息,就藩皖西的荆王扯旗起事,直指当今天子篡诏谋位;荆王蓄谋已久,府兵器物都储备颇丰,一时间,皖地烽火遍起,反旗直指北上京城,是以从京畿到金陵的水陆路俱已断了。
第77回崇德元年十月,北疆羯奴五支作乱,集结草原鞑靼残部,兵锋直指京畿重地,嘉峪关总兵八百里加急奏本,五军都督府遂遣两路大军赴援;同年十月,仁宗第五子,皖藩荆王谋反,亲领府兵及谋逆卫所兵士十万,北上‘反正’。
“十万?!”李氏大惊失色。
明兰扭头道:“大伯娘别慌,定是连伙夫工卒七大姑八大姨都算上了,能有五万就不错了。”曹操那百万雄师真实水分也就二三十万。
长梧从座位上站起,点头道:“说是。仔细打听了,其实就三万人马。”
“…记得太宗武皇帝平定‘九王之乱’后便明令严旨,朝藩王自亲王起,府兵不得过三百,且无封土,无臣民,无吏权,地方都司要按制督察藩王行径,定期向京畿汇报情形。怎么忽儿夫,荆王就出三万兵众来?”明兰走到长梧面前,疑问道。
长梧苦笑了下,答道:“妹子不知,那荆王虽惹先帝嫌恶,早早解往外地就藩,但先帝到底仁厚,且荆王生母嘉贵妃早逝,先帝不忍儿子在外受苦,便对荆王在外许多不肖行径宽容了些。这些年在营卫里也常听说荆王在皖西权势滔天,地方官吏非但不敢言语,还多有帮纵。”
明兰柳眉挑,又问:“那梧二哥哥可知道荆王在藩地行径如何?”长梧呆了呆:“什么…意思?”明兰迅速分解问题:“先说说他如何操演兵丁?”
长梧想了想,答道:“荆王生母原是先帝爷时奉大将军之嫡女,荆王就藩立府后,大将军送了不少能臣干将过去,府中有几个卫士长颇有能耐;不过荆王似乎更器重自家几个小舅子,常带妃妾家兄弟来京索要兵器银粮。”
明兰又问:“那他待皖地百姓如何?”
长梧摇头道:“荆王要养这许多扈从兵士,只靠藩王俸禄如何够,便是先帝爷再宽厚多赐,也是不足,其余只能百姓出了,还有……皖地许多高门大户多将家中女儿送入荆王府为妃妾,这样来,地方豪族自和荆王绑在块儿了。”
明兰不可置否弯了弯嘴角,再问:“那荆王平素行径厚薄如何?”长梧被个接个问题绕晕了,只觉得这个小妹妹虽语气温柔,但句句问到要害。
坐在上首盛老太太皱眉不悦,轻喝道:“明丫儿!怎么说话?句赶句,这是个姑娘家问么?”明兰也不回嘴,只老实低头站了。
在座盛家人都听两眼发指,李氏和文氏目瞪口呆,长松张大了嘴,盛维听入神,连忙摆摆手,道:“婶婶不必责备侄女,问好,们这儿正团浆糊呢;侄女和梧儿这么问答,倒有些明白了。就是说,那荆王任人唯亲,盘剥百姓,与将士也未必心,这么说荆王谋逆未必得逞喽?明兰,有话就问。”这话是对着盛老太太说。
书兰也起劲道:“是呀,是呀。”
盛老太太看了遍屋内,俱是盛维自家人,遂朝明兰点了点头,明兰欲知还有许多,便不客气上前步,对长梧又问道:“二哥哥离京时,京卫指挥使司和五成兵马司是怎么个情形?兵丁是否满员?器械是否常备?各个指挥使可有调动?”
这个长梧最清楚,立刻答道:“皇上登基近年来,指挥使级只调了两三个,不过同知把总都统级却换了不少,提拔了许多寒门子弟,就是其中之。上任后,们陆续接了许多条整顿指令,不许吃空饷,不许懈怠操演什么。”
盛维神色松,略有些放心看了李氏眼。
明兰又追问道:“那北疆叛乱呢,京城出了多少人马?”长梧约莫估计了下,道:“们行到鲁地时,听说,五军都督府府拨调了大约三分之二将士。”
明兰沉吟片刻,最后问了句:“那豫中和苏西……如何?”
长梧知道明兰意思,深叹口气:“这十几年来,荆王每年回京几次,这路上……唉,那几地卫所和宗室藩王俱和他交好。”
明兰忍不住微笑了:“那梧二哥哥还紧着要回京效力?”
长梧捶了下身旁案几,悔声道:“那怎办?”
文臣靠嘴皮子和案头工作来熬资历,可他们武官最好晋升途径是打仗,上回‘申辰之乱’就让多少像长梧样非勋贵子弟出身低级军官上了位。
明兰看着长梧脸懊恼神色,心里暗暗替他补上想说话:这荆王也太猥琐了,要谋反也事先给个风声呀,若早知道有建立业机会,他就不会回来了;可现在……
李氏忙过去抚着长梧肩,慈心苦劝:“梧儿呀,打仗升官机会有是,如今外头乱成锅粥了,千万别出去呀,媳妇儿还怀着身子呢,可不能有个好歹。”
盛维虽然也希望儿子加官进爵,但到底心疼儿子,也道:“母亲说是,人最要紧,何况……谁也不知道……”书兰快口接上:“谁也不知道哪边赢!”
盛维拍桌子,怒喝道:“死丫头闭嘴!胡扯什么!许在这儿便是不当了!”
书兰缩回脖子,不说话了。
长梧满肚子苦水,含糊道:“爹娘有所不知,们武官讲就是富贵险中求,将士拼命哪有不冒险!平乱虽凶险,可比起北疆西凉那种苦寒之地,如今这阵仗已是最便宜了。”
盛维不禁犹豫了,太平年月能在军中升官大多是权爵子弟,像盛家这样在军中没什么根基,如此确是大好机会,且武官和文官不样,文官做到七老八十背弯眼花,还可以老骥伏枥,可武官吃是身体饭,若到六十岁还没能混上个都统,那就……
自从几日前得知荆王作乱之后,长梧立刻往金陵打探消息,知道中原腹地带已是兵荒马乱,长梧心急难耐要返京效力,盛维和李氏吓魂飞魄散,长松和文氏也道劝阻,还找了盛老太太来压阵,当然,书兰明兰和小长栋也浑水摸鱼溜来了。
盛维家里气氛比较温暖和睦,且规矩也没官宦人家那么重,儿女在父母面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如兰扯后腿,没有墨兰说风凉话,也没有王氏猜忌,明兰对着盛维夫妇反倒更敢说话。
李氏还在苦劝,不愿长梧去;长梧被母亲缠不行,无奈道:“娘,不知道!京城繁华,凡是能在京畿重地卫戍部队里当个官半职,都是权爵子弟;还是靠着叔父走动,才谋得差事,后来‘申辰之乱’中侥幸立了点儿小劳,才能升任把总,到地方卫所上,也能当个指挥佥事了。娘,可知道,若实打实在边关苦熬,没个十年八年,能成吗?!”
李氏结巴了,为难看着在座家人,最后冲着盛维大声道:“他爹,倒是说话呀!”
盛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说什么,他眼光从家人脸上扫过去,李氏,长松,文氏,书兰……他们面色或有困惑,或有为难,盛维眼光转,上首端坐是盛老太太,旁是明兰和小长栋。
盛维朝盛老太太拱手,恭敬道:“婶婶见多识广,吃盐比们吃饭还多,侄儿请婶婶指教。”盛老太太看了眼长梧,心里也犹豫着,摆摆手,缓缓道:“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军大事;要是兄弟和柏哥儿两个在,兴许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盛维忍不住瞄了明兰眼,回头又瞧了瞧长梧,长梧知道父亲意思,父亲不便说话自然儿子来说,便道:“明妹妹,觉着呢?”
明兰直低头站在盛老太太身边,听了这句话,很谦虚回道:“这般大事,大伯和哥哥们做主便是,祖母伯父伯母在上,个小女子如何知道。”
盛维温和道:“侄女儿,就说说吧;们姐妹几个,小时候是与柏哥儿道读书,那庄先生学问那般好,也说说。”
盛维经商二十余年,于官商经济之道颇为精通,官场上派系,世家之间脉络,他也能说个二来,可于这军大事,他真是摸不着边了,刚才要不是明兰那连串明确犀利问题,他还未必能明白外头局势厉害。
这不能怪他,这时代没有初中高中历史必修课,更没有铺天盖地网络历史军事普及贴,信息闭塞古代,他个商人和几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明兰见盛老太太朝自己微微颔首,踯躅走出来几步,想了想,才道:“梧二哥哥意思明兰知道,怕失了这为报效机会。可二哥哥想想,此去京城,必然途径皖,苏,豫,鲁和晋这几地,而这几处地方,如今怕是兵乱四起了,那些个蟊贼山匪自不会闲着,没准也瞅机会出来发把财。二哥哥如今身边没有人马,了不起带上些家丁乡勇,可这未必够呀。”
李氏听了连连点头,连声道:“明姐儿说好!梧哥儿,娘就是怕这个!”
长梧试问道:“若布衣乔装,随百姓路轻骑小路而去呢,未必会遇上祸事?”
明兰点头道:“这也有可能。”李氏脸色骤变,长梧倒有几分欣喜,谁知明兰下句就是:“可二哥哥怎么知道定能报效成呢?”
长梧不解。
明兰朝中间黄铜大暖炉又走近几步,好让身子暖些,微笑道:“前头北疆作乱,后头荆王就举了反旗,也不知是荆王伺机而动呢,还是随机应变,不过如今反军意北上,靠就是‘快’字,只消皖,苏,豫,鲁和晋五地都无甚阻碍,若能趁着京畿空虚,等举拿下皇城,改天换日,这事儿便成了大半。”
皇帝对这个跋扈五哥早看不顺眼了,连着削了荆王好几项特权,不能开煤矿了,不能铸钱币了,还要消减年俸,缩编府兵;荆王心存反意久已。
再说阴暗些,再阴谋论些,再匪夷所思些,搞不好北疆变乱就是皇帝自作鱼饵,不过明兰觉得是自己无厘头军史小说看多了,这世上没几个脑抽风皇帝敢拿军队来做阴谋诡计。
李氏嘴唇发白,惊惧道:“那……荆王能成事?”
明兰歪着脑袋,回忆道:“当年庄先生与们说史时,曾说过,自古以来王爷或藩镇,打都是‘清君侧’幌子;可如今这位荆王倒好,气指向皇帝。可当今圣上明明是先帝册了储君,尔后敬告天地太庙才登基,只这条,荆王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般农民起义才会直接攻击皇帝是坏蛋,例如张角同志著名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如果是臣属话,即使厉害如中断了盛唐基业安禄山,他也不敢说都是李隆基错,只能说老杨家好坏呀好坏,荔枝老贵,还拼命吃,劳苦大众们,咱们道去打奸臣吧,于是安史之乱了。
“再加上梧二哥哥适才说那些,足见那荆王也是弱点不少。”明兰补充道,“且圣上对京畿军备整顿十分得力,京城又城墙高厚,未必能攻下,只消拖延些时日,四地勤王军队赶来,那荆王就没什么戏好唱了。”
长梧喜上眉梢,更是着急大声道:“妹子说对,所以才要赶回去呀!”
明兰又轻飘飘泼了盆冷水:“那也未必准赢,当年九王军队物资民力均数倍于太宗武皇帝,谁晓得不过短短年,就叫武皇帝举剿灭了。”
书兰急道:“到底什么意思呀?反过来复过去说废话!”
盛维瞪了女儿眼,也疑惑去看明兰,只见明兰也是脸苦笑,摊着两只小手,为难道:“也不知道呀!这种事情谁能说明白呀。”这好比摇色子,没开盅之前都不知道
长梧黑着脸不说话了,明兰在盛维面前站好,斟酌道:“侄女意思是,京城变数太大,能不能到京城不定,到了京城局势怎样也不定;但梧二哥哥又不好干坐着,不如……去金陵吧,到金陵都尉府去效力。”
长梧奇怪道:“妹子错了吧,荆王军队都北上了,南边没有战事呀。”
明兰摇头:“是没有战事,但有流民,有匪患,甚至还有浑水摸鱼贼兵。”
长梧轻吸口气,沉吟起来,明兰字句道:“庄先生说过,哪儿有兵乱,哪儿就有流民。金陵繁华富庶,离皖地又近,这回梧二哥哥去打听,不是也说那儿军备松懈,将士空缺么?不论如何,保家护城,安方百姓,总是没有错吧。”
李氏终于高兴起来,脸上有了些袖晕:“对,对,金陵离这儿不过个时辰车马,家人在块儿也有个照应!”宥阳在金陵以南,又安全些。
盛维也觉得可行,转头与长梧道:“金陵都尉府识得不少人,拿着中威卫腰牌和文书去,为父给都指挥司刘经历写封信去。”有盛紘那个专职告状御史叔父在,想必金陵都指挥司也不至于贪了长梧劳。
此言出,盛家人都松了口气,各个都转头劝说长梧去金陵,长梧被说晕头晕脑,对明兰迟疑道:“真会有流民吗?”几天前他去时候,金陵看着还很和谐呢。
明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这个嘛……等等看吧。”
长梧瞪着小堂妹,明兰很无辜看回去——狗头军师确是个好职业,只负责出主意,采不采纳是别人事,说好了劳有份,要是不好,那是老大没判断力,干嘛随便听信;军师说什么听什么,他让跳楼跳不?众人散去后,盛老太太抓着明兰到跟前,轻声道:“刚才说,都是自己想出来?”
明兰点点头,反复回想刚才所言,应该没有超出时代性社会□,那点东西盛紘和长柏,或者任何个有眼光文官,都能说出来。
盛老太太表情很复杂,目光在明兰身上来回溜了两遍,又轻问道:“金陵真会有流民?有几分把握。”
明兰凑过去咬耳朵:“完全没有把握。”
老太太愕然。
明兰趴在老太太肩头,附在耳边慢慢道:“其实赞成大伯母,性命比升官要紧,但梧二哥哥定是不肯罢休,索性给他找些事儿做。”
老太太楞了半响,惊疑道:“那全是胡说八道?”
“哪有?!”明兰压低嗓门,“前面大半都是真呀;就后面几句掺了水;金陵到底是陪都,城池高厚,流民哪那么容易进来呀。”
老太太瘪了瘪嘴,哼哼道:“小丫头挺机灵呀。”然后朝天叹了口气,忧心道:“也不知父亲和柏哥儿他们怎样了?千万要平安呀。”
明兰想了想,正色道:“孙女刚刚想到件事,其实现在叛军离们比离父亲他们近,若荆王北上途中遇到阻碍,散兵游勇便会直扑回来攻打稍弱些金陵,或是劫掠番补充军饷,或是攻下城池作为巢,所以现在……们先担心自己,等荆王打了几场胜仗后,再来担心父亲他们吧。”
明兰顿了下,很好心又补了半句:“这句话没掺水。”
老太太刚刚叹出去气又被哽了回来,盯着明兰看了半天,胸口心潮起伏,忽然觉得自己定能很长命。
第78回岁入隆冬,春节将近,明兰打算送自己副对联,上联书‘料事如神’,下联书‘铁口直断’,横批——‘半仙’。
那日忽悠了通后,长梧翌日就去了金陵,时局不稳当口,多些武人来保家护院总是好,金陵都指挥使司及周边五处卫所都只恨能打人太少,长梧自然很受欢迎;连续五顿肥鹅大鸭子接风宴后,长梧告假回了趟宥阳。
“妹子,瞎扯吧!就说南边没战事吧?趴在金陵墙头这许多日子,啥事都没有,不过金陵城里大户知道外头战乱,都怕半死,这不…半个月夫已经纳了三次护城捐了!喏,连都分到了五十两银子。”长梧把个沉甸甸绣金丝布袋丢在桌上,苦笑着,对于那些靠兵饷过日子来说,这是大笔钱了,可盛家子弟并不缺钱。
李氏见儿子言语之间又流露出想北上意思,苦于无话可劝,大冬天急出头汗来。
“二哥哥别急呀。”明兰悠悠然道,“想呀,上个月才起战事,流民用两条腿走,哪有骑马快呀,再等等吧!”
“是吗……?”长梧满眼怀疑看着明兰。
明兰点头,然后用先进事迹鼓励他,用说书先生口气道:“想当年,武皇帝御驾亲征兀良哈,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呀,领着十万大军在奴儿干古城等就是两个月,不骄不躁,终赚得兀良哈轻敌,几个部落精锐尽出,后武皇帝举将其剿灭!二哥哥,学是百人敌千人敌,说不定将来还要万人敌,‘耐心’便是第等要紧!”
榜样力量是无穷,长梧被唬愣愣,当晚就回金陵去了;晚饭时,李氏个劲儿往明兰碗里夹菜,允儿把原本优待孕妇两只鸡腿都放进明兰碟里了。
“侄媳妇,就捧了!”盛老太太嘴角含笑,“这小丫头就张嘴皮子讨人喜欢。”
盛维神色凝重道:“未然。瞧着侄女话有理,这些日子已在乡里镇上走动了番,请了各大户大族耆老吃茶,请他们此次过年莫要铺张,多存些粮食柴炭,以备不时只需,到底外头乱了。”
盛维感觉很灵敏,不过三日后,长梧托人带信回来:流民来了。
因荆王密谋窜已久,急需巨额银粮充作军需,多年来于民间大肆盘剥,上行下效,各级官吏便于百姓敲骨吸髓,恰逢隆冬时节,天降鹅毛大雪,百姓饥寒交迫,不堪困苦,流离失所之众只得逃离皖地,遂流民大起,流窜往苏,豫,鄂,赣,浙几省而去。
崇德元年腊月底,皖地五万流民汇聚金陵城下;官府开仓放粮,城中富户也大开粥棚,广施柴炭,容流民于城外民舍过冬。
长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怕流民生事变乱,每开城门救难之时,都要军队护卫在旁,日夜周作不息;宥阳也于崇德二年正月底,迎来了第波流民潮。
好在盛家早有准备,连同县里其他几户大族,临时搭了许多窝棚,好让流民容身,日两次舍粥,在找出些不用棉被棉衣给他们过冬。
明兰也随着李氏坐在车轿里出去看过,回来之后难过了好久,在衣食无忧现代长大孩子无想象那是怎样番光景:鹅毛大雪,满地冰霜,许多老人孩子都只穿着单衣,哆嗦着挨着小堆火取暖,皮肤冻酱紫,小孩满手满脸冻疮,双双饥饿眼神木然盯着那碗冰冷薄粥,仿佛那是他们唯希望。
窝棚里没有大哭声,只有稀稀落落抽泣声,母亲抱着滚烫发烧孩子,奄奄息连哭都哭不出来,声声微弱呼饿,让明兰心都揪到了块儿。
“…家乡那会儿,就是遭了水灾,家里田地都淹了,没收成,没吃,弟弟又生病,爹娘就把卖了。”小桃回忆着模糊过去,说很平静,“听村里叔太公说,本朝日子还算是好了,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田地,不用交租,前朝大乱时候,百姓哪有自己地呀,都是大户!但凡有些天灾**,交不起文钱地租,便要卖儿卖女,挨饿受冻。”
明兰微微点头,个王朝越到后来,土地兼并越严重,待到农民活不下去时候便改朝换代,切重新来过。
秦桑情绪也很低落,低声道:“家里原有十多亩地,风调雨顺时候,家人也过去。可那年来了个县令,见天儿寻名目要钱,还瞧上了村里银花姐姐做妾,银花姐姐家里不肯,他就拿了银花姐姐爹爹哥哥去,说他们是刁民抗粮,关在牢里用刑,银花姐姐第三日就进了县令府,谁知爹爹哥哥熬不住刑,早死在牢里了,乡里人去论理,县令管家说,睡也睡了,别自讨没趣了;后来,银花姐姐头撞死在县衙门口了。”
明兰心头惨然,真是‘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年头,老百姓幸福生活宛如张薄纸,点天灾**就能捅破了;明兰忽觉得自己这胎投不错了。
“这关家什么事?”绿枝听了半天,没抓住重点。
“银花姐姐是哥哥没过门媳妇。”
——众人皆肃然。
秦桑拨了拨炉子里炭火,火光照着平淡面庞柔和起来:“哥哥气不过,要去拼命,被衙役们打血模糊撵出来,爹爹也气生了病,家里两个男人要瞧病,又没了劳力,哪有这许多银钱,祖母说不能卖地,等男人们好了还要种,只好把卖了;起卖,还有银花姐姐弟弟妹妹,也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了。”
丹橘轻轻问道:“还记得那县令叫什么吗?”
秦桑摇摇头,双鬟上绒花轻轻抖动:“不记得了,那时才五六岁,只晓得离开时,村长和里正商量着,大伙儿凑些银钱,定要叫村里头出个秀才,以后受欺负时,也有个能说话;……后来听说,那县令叫人告了,抄家罢官,还充军发配,高兴极了,可惜银花姐姐家已经家破人亡,屋子田地都荒芜了,再没人提起他们。”
众人心里片难过,沉默了许久,秦桑又快活起来,笑道:“前两年,家里托人来了封信,家里渐好了,大哥二哥都讨了媳妇,弟弟在念书,爹娘还说等光景好了就赎出去,说不用,在这儿好着呢,个月有二三钱银子,比爹爹哥哥都赚多,都攒下带回家去了,好多置些田地。”
明兰直静静听着们说话,这时忍不住问了句:“家里宁肯卖都不肯卖地,不怨他们吗?”
秦桑笑脸微微发袖:“怪过阵子,后来就想开了,有地有爹爹有哥哥,便有了指望,娘也是千打听万打听了后,才卖了;命好,能进到咱们府来,不打不骂,还福气服侍姑娘,这许多年来,吃好穿好,姐姐妹妹们都和好,有什么好埋怨。”
明兰不禁怔了怔,秦桑在暮苍斋里不算得用,模样性情都只是平平,既没燕草周到仔细,也没绿枝爽利能干,因此月钱和赏赐也排在后头,可听语气,却对生活万分知足,说起家里时,更是片眷恋留恋;这般温厚老实人书,便是十分难得了。
明兰第次见识到底层老百姓善良诚恳,他们就像脚底泥土样,卑微,却实在,明兰心里喜欢,便笑道:“若家里真光景好了,不用拿银子来赎,放出去便是,想必爹娘连姑爷都给说好了,到时候再陪份嫁妆!”
秦桑脸袖成朵胭脂色,跺着脚羞恼道:“姑娘!这话也能混说,告诉房妈妈去!”
笑声终于吹散了阴霾,明兰禀过老太太后,把自己平时存私房钱拿出四分之三来,小丫头们也凑了些零碎银子,全买了米粮棉被去周济那些流民。
“这些年攒钱都没了,这下心里舒服了?难不成差这份,外头就不会冻死人了?”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看着明兰。
明兰认真点点头:“孙女知道是杯水车薪,但尽所能,做能做,也便如此了;听梧二哥哥说,待到开春后,官府会统安排他们,愿回原籍回去,没处可回便去开荒垦地,落地生根,只望他们能熬过这冬罢。”
老太太搂着小孙女,面露微笑,轻叹道:“小傻瓜哟!”
崇德二年正月底,皖东,浙西,苏南及苏西几处山匪成患,常劫掠逃难百姓,攻掠防备松懈城镇,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兼之流民无处可去,遂落草为寇者甚众。
长梧和干热血将士几次请命,希领卫所兵营出城剿匪,俱被金陵知府和都指挥使压了回去,如今外面刀兵四起,金陵紧守城门还来不及,哪里敢开城剿匪?!
长梧几次请命都被驳回,气急之下告假回家。
“跟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与上峰横眉毛竖眼睛,收收性子!官场不好混!”盛维担心儿子与上司闹僵,劈头就说了儿子顿。
“爹!怎会如此?!兄弟们都拍桌子摔酒杯谏言胡指挥使大人,就没说什么!”长梧梗着脖子,脸色涨通袖:“就是因为如此,才告假回家!不然哪有脸见兄弟们!”
明兰在旁安慰道:“二哥哥别着急,又不是金陵直属武官,不好多劝也是对;唉,对了,如今外头战事如何?瞧着咱们南边还算太平,莫非荆王北上路顺利?!”
“他做梦!”长梧脸色十分不屑,“就那帮乌合之众,声势闹倒大,不过是之辈,刚入鲁地就吃了败仗,大军被对半截断,后半退到徐州,又吃了个山谷埋伏,前半逃窜去了庄州,估计也差不多了。”
此言出,屋内众人都神情松,盛维长松父子互视笑,总算放下些心来,老太太数着念珠微笑,李氏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文氏喜孜孜在屋内张罗茶果,书兰轻轻‘切’了声,轻声对明兰道:“这荆王也太草包了!”
明兰拍拍胸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长梧急在屋里团团走了两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很绝望:“明兰妹子,算是说对了,确不用回京城,瞧着荆王赶不到京城就得玩完!如今能立,都是平乱军队,要是早知道,早去投军了!”
盛维见儿子脸懊恼,便岔开话题道:“不知这次平乱是哪路大军?”
长梧不走了,坐下,道:“怕是圣上早对南边有所戒备,这几个月来,明着防备京城治安,其实早暗调出了半五军营人马在京郊操练,北疆大乱后皇上也没动这支军队,荆王举反旗后大军才暗中南下,于徐州伏击反贼。”
长梧心里好受了些,他所在中威卫隶属三千营里,就算他在京城,也不上他出征。
“五军营?那不是甘老将军统领吗?到底是老将呀。”盛维和军队做过几次买卖,多少知道些军中情形。
谁知长梧摇头:“不是甘老将军,是皇上新拔擢位将军,原也是京中权爵子弟,听说皇上为藩王之时便多有看重,此次便寻机提拔了,将来怕大有前程。”
明兰眼睛亮,笑吟吟又给自己添了半杯茶,道:“是吗?这位将军倒有眼光。”
当年八王爷在众皇子中,可以说是冷灶中冷灶,文不如三王,武不如四王,尊贵不如五王,会来事不如六王,受宠爱不如先帝几个老来子,只有生母卑微程度倒是首屈指,居然会有人想到投资这支冷门股,简直巴菲特他老哥呀。
盛维也大是兴味,暗暗盘算着要和这位军队新贵拉上关系:“是哪位?之前可有听说。”
长梧似乎死心了,叹气道:“听说,叫顾廷烨。”
屋内众人片茫然,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明兰含着口水,举着茶杯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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