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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曾经因为管闲事吃过大亏。从我十七岁失手杀人被逐出师门的那日起,就发誓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出头。1我在广市荔湾做扒手十年了。今年九月,我收到一封神秘的邮件。一个叫顾红的女人联系我,让我护送她家小孩去北京。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人情债总是要还的,况且她给的报酬很高。于是几天后,我便出发去了蓉城。由于提早到了一天,我谁也没联系,在酒店睡了一下午,晚上有些无趣,便找了家酒吧喝酒。每个城市的酒吧都各有特色,连男人也是。我喝到第二杯伏特加的时候,来了个小奶狗搭讪。他长得很好看,所以我挑了下眉,并未反感。小奶狗穿的是 VERSACE,腕表是劳力士宇宙通,我用那双在广市钟表市场练就的火眼金睛一扫,便知道不是赝品。要是以往,这样骚包的人站我面前,不揭皮儿说不过去。他运气很好,因为我刚刚得了一大笔钱,不太想下手。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不缺钱的情况下基本不扒。同时我也是个看脸的人,长得好看的男人总能格外吸引我的目光。如这小奶狗,身姿挺拔,朝气蓬勃的一张脸,皮肤奇好,长睫下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森林里无辜的小鹿,令人莫名地心痒痒。他看着我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声线干净:「姐姐,你一个人吗?我请你喝一杯吧。」就这点道行,我余光一瞥,就知道他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不远处的卡座,他那群朋友不时探头观望,目光雀跃,透着看戏的劲头。我冲他勾了勾手指。他随即把脸凑过来,我勾了勾唇:「大冒险输了?」他一愣,脸上没有被揭穿的懊恼,反而坦荡一笑:「我就说看姐姐很特别,不仅漂亮,还聪明。」小奶狗笑起来很好看,我支着胳膊看他,姿态肆意:「要不要姐姐帮你?」「哦?怎么帮?」「过来。」又一次勾勾手指,我的手随即抚过他的后颈,对着那张好看的唇,含着酒意吻了上去。小奶狗浑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议,漆黑眼瞳闪过愣怔,很快配合地闭上眼睛,手还搂住了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吻。不远处有人在起哄,吹口哨。在他还在沉浸时,我松开了他,在他耳边道:「去告诉他们,你赢了。」他没有离开,手还搭着我的腰,湿漉漉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声音沙哑:「姐姐,你玩儿这么野?」「姐姐还有更野的,玩不玩?」「玩。」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一瞬间,我有些后悔,总觉得小奶狗眼神变了,像小狼狗了。但他没有给我反悔的机会,竟然挑衅我:「怎么?姐姐怕了?不会不敢了吧?」笑话,我山雀这辈子怕过谁?次日一早,我离开酒店的时候,他还在睡。再猖狂的小狼狗也会被驯服,委屈的时候眼泪汪汪。上午我在市区逛了逛,尝了尝本地特色美食,看看热闹街景。下午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我见到了顾红和她的好大儿——谢烨。顾红开口介绍的时候,我就心知不妙,果不其然,眉眼漂亮的大男孩,穿了件白色卫衣,卡着卫衣帽子,盯着我笑,笑容松散:「阿姨好。」巧巧他妈给巧巧开门,巧巧到家了。我笑着应了一声,有些无语地问顾红:「红姐,这就是你说的小男孩?」顾红点头,诚恳道:「小烨今年二十了,确实也不小了,但是你知道的,孩子再大在父母心里永远都是小孩。」谢烨打着哈欠,挑着眉毛看我,目光挑衅。我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嗯,确实,还是小了点。」谢烨漂亮的脸顿时憋了一憋,咬牙道:「阿姨,你可别昧着良心说话。」我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说什么了?」「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眼神不太好,建议你去医院看看眼睛,二院的眼科就不错……」说得正起劲,顾红拍了下他的脑袋:「没大没小的,怎么跟你雀姨说话呢,快道歉!」顾红神情严肃,声音不容拒绝。谢烨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梗着脖子扭头,跟头小犟驴似的,我搅了搅咖啡,好笑道:「没关系,小朋友嘛。」无意的小朋友三个字,又成功地让他脸黑了一黑。顾红歉意道:「这孩子平时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陈七你别跟他计较,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说他的。」我点了点头,顾红转而又严肃地叮嘱谢烨:「明天就出发了,路上要听你雀姨的话,不准闹脾气,她功夫特别好,跟着她你才安全,知道吗?」「嗯,知道,雀姨不仅功夫好,还很野。」谢烨有些烦躁,眸子复杂地打量着我,还虚扶了下腰。我:「……」2顾红给我安排了新的酒店。挺豪华,只是地方比较偏远。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她安排人送我们去的机场。出发去机场之前,顾红对儿子难舍难分,又搂又抱,眼泪都掉出来了。比她高出一头的谢烨,推着行李箱,无奈道:「你不是说雀姨很厉害吗,有她在你就放心吧,除了她应该没人敢欺负我。」……这说的是人话?关键顾红竟然还含着哭腔点头,我在一旁对这娘俩十分无感,率先上了车。刚坐下打算闭目养神,又听谢烨在车外嚷嚷:「对了,家里的鹿茸酒我昨天给喝光了,你再给外公买点。」「你这孩子,喝那么多酒干吗?」顾红哽咽。「……压力太大,我最近可能会有点虚。」「儿子,妈妈的好儿子,答应妈妈,一定要好好活着。」顾红失声痛哭。我:「?」好了,鉴于这娘俩异于常人的脑细胞,接下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下故事背景吧。顾家在蓉城是做电子芯片起家的,算是行业巨头。顾红是前顾氏集团总裁顾文应的女儿,也是顾氏内部如今的实际控股人。谢烨是她唯一的儿子。据顾红自己叙述,因为行业之间的冲突与利益,她们家得罪了一些人。她丈夫谢言之原本是一名物理学教授,三个月前去国外参加学术探讨,回来的时候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虽然鉴定是一起交通事故,但顾红不相信,混迹商界多年的敏锐告诉她,这件事绝不简单。为了防止谢烨这棵独苗也被人暗害了,她要把儿子送去北京的叔叔那儿。顾红见到我的时候,抓着我的手恳求:「陈七,你一定要帮我把儿子平安送过去,红姐现在只能指望你了。」我没有理由拒绝她,谁叫谢烨是谢教授的儿子。然而到达机场后,顾家的车前脚刚开走,谢烨就闹幺蛾子,一拍脑袋说了句:「坏了,机票忘家里了。」我冷眼看他:「拿身份证也可以办理登机。」「真不巧,我身份证也忘家里了。」谢烨看着我笑,一脸无畏。随后他拦了辆出租车,将我们的行李放到后备箱,说了句去火车站。一个小时后到达火车站,谢大少爷拿现金付的车费,然后站口都没进,带着我又上了路边一辆载客面包车,跟人拼车去了汽车南站。汽车到达南站,他又让我原地等他,消失了十几分钟,于夜色之中开了辆普通的大众过来。接着沿绕城高速行驶半圈,永运线的一条小道上又跟人换了辆别克,最后晃晃悠悠驶入 306 县道,上了 G151 往东开。一系列的骚操作过后,已经是凌晨了,车子行驶在深夜的高速上,谢烨手点着方向盘,神情自若。我坐在副驾点了支烟,吸了几口,打开车窗弹了弹烟灰。「你妈知道你这么做?」「当然。」他坦然道:「这是我们计划好的,明目张胆地坐飞机目标性太强,行踪暴露了可能会有危险。」「这么谨慎?看来你们家得罪的人,来头不小。」我挑了下眉。谢烨点头:「得罪的要是一般人,我妈也不会找你。」这话说得,还挺对。顾家这种门第,什么样的保镖请不到,非要大老远地找一个扒手,可见顾红是真的怕了。谢烨用余光瞥我:「姐姐还挺淡定,不愧是昆城自然门陈二五的徒弟。」我微微侧目,不悦道:「首先,陈二五的名讳不是你这种小辈能叫的,其次,你该称呼我一声阿姨。」「哦,抱歉。」他挑着眉,一本正经地回我:「首先,我不是故意叫陈老师傅的名字,其次,鉴于我们俩有过的关系,以及你仅比我大了七岁,我不能叫你姨,会有一种乱伦的感觉。」「当然了,你还可以继续叫我妈姐,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咱们各论各的,互不干扰。」「别 TM 跟我扯淡,你妈跟你说过吧,我没那么大耐心。」我嗤笑一声:「要想一路平安,你最好别犯浑,把你送到地方咱们一拍两散。」谢烨没说话,良久,几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但愿吧。」很快,我就意识到他这句「但愿吧」是什么意思了。车子驶去的方向,并不是北京。我没有深究别人隐私的习惯,但此刻还是皱了眉头:「你们娘俩隐瞒的是不是有点多?」谢烨很镇定:「没想瞒你,关键姐姐根本没把我家这档子事放在心上。」「这话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从你到了蓉城,我妈说什么你都只是点头,什么都没问,全程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姐姐人精似的人物,不是不会起疑,是因为你压根就兴致索然,没把我们这事放眼里,其实对你来说把我送到什么地方根本没区别。」又被他说中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挺会洞察人心。我冷笑一声:「我放不放眼里是我的事,你们不坦诚就很没礼貌。」「那行,我替我和我妈道歉,坦诚是吧,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愿意听吗?」谢烨声音平静,我相信他是真的没想隐瞒我什么,但他想的没错,我不愿意听。我这辈子,曾经因为管闲事吃过大亏,从我十七岁闯了祸被逐出师门的那日起,就发誓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出头。还了顾红两口子的人情,我便再也不欠任何人。而有些事,知道得太多除了会增加负担,实则没有一点好处。顾家这事,往大了说是商业纠纷谋利害命,我无意卷入其中。所以我声色淡淡地对他道:「我的任务是把你送到地方,别的还真没兴趣知道。」谢烨勾起嘴角,露出好看的虎牙:「姐姐,我有点喜欢你了,你真的很飒。」「我也挺喜欢你的大外甥,你缺心眼的样子也很迷人。」「……」3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一夜。天亮的时候,我们找了个地方吃早饭,然后继续上路。这次换成了我开车,谢烨躺车上睡觉。在这一点上他的观点跟我一致,既然真的有危险因素,不妨趁人没发现踪迹,我们马不停蹄地早日赶到南城。没错,是南城。谢烨说他叔叔并不在北京,而是在南城。我开车的时候,手法熟练,油门轰到底,速度很快。谢烨一开始不相信我的技术,不太敢睡,后来又幽幽地盯着我,咬牙说了句——「……老司机。」我:「?」他似乎很不服气,继续道:「姐姐不仅功夫野,人也野,连开车技术也很野。」我懒得搭理他。他后仰着闭上眼睛睡觉,没几分钟,突然又坐了起来,盯着我问了句:「陈七,你有很多男人吗?」我轻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怎么没关系,我也算是你的男人吧。」谢烨神色有些复杂,声音含着不满,耳朵尖还微微泛红。我瞥了他一眼:「那件事你最好忘记,永远都不要再提,还有,陈七这个名字和陈二五一样,都不是你能叫的,你太聒噪了,在我旁边的时候要学会闭嘴。」「我要是不闭嘴呢。」「……你嘴里那颗虎牙不错,拔下来钻个孔给你挂脖子上,兴许也能保你一路平安。」谢烨嘴角抽搐了下,躺下之前又瞪了我一眼:「算你狠。」中午高速服务区吃饭,我用手机看了下导航地图,连轴开车的话,到达南城也要两天后。我在考虑要不要停下来多休息会儿时,顺便打开新闻看了两眼。这一看,手顿了顿。新闻报道,顾氏企业现任总裁顾红女士,于今日上午出席商业活动时,遭人刺杀。凶手已被逮捕,顾女士已被送到医院抢救……除了这个,还有一条——今日凌晨,首都机场发生一起暴力袭击事件,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我们才出发一个晚上而已,这一切发生得似乎快了些……出神的时候,谢烨坐我对面打着哈欠,长睫垂眸,眼泪汪汪,像个无精打采的小狗。他的手机连同身份证和机票,都被「忘」在家里了。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这趟水比想象中的似乎还要深。环顾四周,整个人已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警惕起来。谢烨察觉到我的变化,问我:「怎么了?」我默不作声地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跟他闲聊:「你妈是不是安排了人拿着机票替你去了北京。」「是啊,我妈说做戏要做全套,乱花才能迷人眼。」谢烨有些得意,露出虎牙,还不忘跟我显摆:「那人是我们集团一名职员,跟我差不多高,眼睛也有一点像,戴上口罩可以乱真的那种……」「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死了。」谢烨话没说完,我平静地打断了他。他的脸顿时白了一白,作势想要看一眼我的手机,被我伸手按住肩膀——「两点钟方向,有人在看你。」我没有吓他,出于职业特性,以及武学派功法对气息的敏感,中途有人进到服务区餐厅时,我就感觉到了微妙。但一开始我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因为谢烨一身名牌,长得也好看,被人多看了两眼。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看到有钱和长相特别好的人,会格外打量几分。一旦生了警惕,哪哪都是破绽。谢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首都机场他们也敢动手?疯了吧……」我将手机放在外套拉链口袋里,起了身:「走吧。」谢烨紧跟而上。到了服务区停车场,才知道真的有问题。我们停车的地方,莫名地多了几辆黑色越野。谢烨先上了车。我绕到车后面,掐了手里的烟,将松散的头发重新扎了下,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巴掌大小的金刚甩棍。接着按了下车钥匙,将谢烨锁在了车里。不远处越野车里,下来几个身形高大、面色阴鸷的男人,走路底盘都很稳扎,一看就是练家子。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一名身材特别魁梧的大胡子。习武之人,有很强的气场感知,大胡子身上有杀气,应该是个狠角色。对方来势汹汹,不打是不行了。我朝他们吹了声口哨,后退两步,然后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重心落于右腿,左腿轻点地面,行步如飞,跃上了车顶。自然门功法鸦雀步,久练功深,闪如清风,躲如抽鞘。功夫练到一定程度,是挺能糊弄人。这一招「轻功」,一开始令他们愣了下。我甩了下金刚棍,弹出一米长的钢管,然后朝他们勾了勾手掌。赤手空拳,对方就冲了过来。下手确实狠,挥拳而出使了十二分的力,一下就能把人掏死那种。但是很遗憾,作为昆城陈二五最得意的弟子,我十五岁就可以一人单挑全门师兄弟。插打法加金刚甩棍,从车上跃下,当胸一脚将迎面而来的一人踢飞出去,手中钢棍回旋,猛然出击,一击比一击有力。钢棍挟风,呼啸而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猛烈而沉闷,夹杂着惨叫。没过多长时间,围上来的那几人就被打趴下了。真正能跟我过招的,只有那个大胡子。体格强健的壮汉,格斗技术很厉害,挨了我两棍后还能逮着机会将甩棍打落,铁钳一样的手拽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我拽脱臼。自然门打法十六字——生擒捉拿,闪躲圆滑,吞吐浮沉,绵软巧脆。我虽很多年不曾动真格的跟人打过,但到了危急关头,骨子里那些东西简直是条件反射似的在防御攻打。在我借势踹了大胡子一脚之后,他拉着我的脚踝,将我整个人举起来砸向那辆别克。一瞬间,我看到车内的谢烨拼命地开车门,好看的脸上满是慌乱。也正是这一瞬间,大胡子未曾料到,我跟弹簧似的脚瞪在车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反扑了过去。胳膊肘勾住了他的脖子,猴子似的挂在他后背,双脚蹬着肩袖四肌,狠狠发力。犹记当年,陈二五给我起绰号「小泼猴」,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大胡子被勒得脸红脖子粗,却仍像一头熊一样,凭着蛮力整个人弯下身子,直接将我从头顶甩了过去。脚刚落地,我就飞快地打开车窗,将钥匙扔给了谢烨——「开车!」谢烨得令,迅速启动车子,油门踩到了底。大胡子打得恼了,耐性全无,暴躁地冲过来,一副要我命的架势。我以鸦雀步起身,躲了他一拳,接着足出力随,凝气踢空,给了他一记夺命脚。这一脚,踹在胸口上,大胡子闷哼一声,硬是后退了几步。而我已经快速转身,三两步朝车子奔去,敏捷地从车窗钻了进去。4310 国道下了高速,我和谢烨在附近县城找了个宾馆入住。已经被盯上了,走夜路反而会更加危险。宾馆房间检查了一圈,窗帘拉上,我第一时间揪住了他的衣领——「妈的,你们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把黑口的人都招来了,你们有几条命跟人家玩!」从之前的不甚在意,到现在的心生焦躁,只因为我在勒那人脖子时,在他后颈耳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文身。类似「口」字的甲骨文符号,上出部分像一个向上的嘴型,又像一条扭曲的蛇。如此诡异又眼熟的符号,我在脑子里想了很久,才确认这出自一个恐怖的黑道组织——黑口。黑社会很常见,我在广市混了十年,便是那儿的地头蛇罗老鬼,见了我也会热络地打个招呼。从前在昆城,我师父陈二五的大名无人不识,昆城当地最大的黑帮头子,逢年过节还要亲自上门给我师父拜年。在我的印象里,混黑道的人没什么特别,如罗老鬼,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戴着老花眼镜似的近视镜,喜欢穿着背心和拖鞋来棋牌室打麻将。作为同样的麻将爱好者,有时我会在乌烟瘴气的棋牌室跟他凑一桌儿,他还曾跟我抱怨说生活压力太大,手底下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愁得头发都白了。当然,他那些抱怨算不得真。罗老鬼是靠走私发家的,违法犯罪的勾当没少干,他在广城谁都不怕,黑白两道完全是横着走。但这样的人,偶尔也会有怕的时候。比如他怕过一个叫黑口的恐怖组织。有段时间,广市人口失踪案多得异常,引起了警方重视,明里暗里连罗老鬼都盘问了好几次。罗老鬼有些恼火,作为当地地头蛇,他也想教训一下这帮不守规矩的人,免得遭受牵连。结果一番调查下来,他怕了。什么都查不到,这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人口买卖、器官走私的组织,一旦接触,连他派去的人都直接没了踪影。不仅是他,警方也有卧底潜入,一开始确实掌握了一些线索,后来打算制定计划出击的时候,卧底联系不上了。等到再见到人,黑口已经悄无声息地撤退,留下被分了尸的卧底警察,塞在行李箱里,只剩几截被焚烧过的残肢。舌头被割,眼睛被挖,法医检验耳朵里还曾被灌过开水……总归是受尽了非人的虐待,能摘的器官都摘干净了。如此残忍恶毒的手段,连罗老鬼都忍不住全身发麻。他说,黑口这帮人,就是畜生,毫无人性,令人发指。一个黑帮老大,说出令人发指这四个字,可见是真的恶劣到令人发指。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令人发指的恐怖组织,暗地里滋生在每个城市的角落,有序地经营着犯罪勾当,一旦有丁点风吹草动,全都隐匿得无影无踪。城市人口失踪,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且侦破难度很大,黑口这个组织能活跃这么多年,除了谨慎,还与案件跨国有关。我是真没想到,顾家的商界纠纷,会招惹到这帮人。所以我揪着谢烨的衣服,恼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身上背着人命案子,你们家是对我有恩,但我陈七惜命,没打算为了你把自己搭进去。」谢烨握着我的手,被我吼得脸发白,声音倒还挺镇定:「陈七,你不会死的,刚才我看到了,那些人不是你的对手。」「你傻逼吗,这次侥幸而已,打了这么一场,难保下次见面他们就直接掏家伙了。」我烦躁地瞥了他一眼,谢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苍白着一张脸看我,神情竟有些悲切。余气未消,我懒得再看他,拿出手机按了个号码。不多时,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流利的粤语:「山雀啊,你最近跑哪里去了,也不来打牌,你不在他们赢了我好多钱,你快来给罗哥垫个底。」「罗哥,我最近回不去了,摊上点儿事。」手机贴在耳边,我单手掏了根烟,正摸索打火机,谢烨的手伸了过来,给我点了烟。罗老鬼在笑:「咋,有啥子摆不平的事,你告诉我,罗哥帮你摆平。」「不好整,比较麻烦。」简单一句话,聪明如罗老鬼,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得,那等你回来再打牌,注意安全,有啥子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罗哥,我要枪。」「……」跟罗老鬼结束通话,我心情不太好,一个人坐在窗前,颓废地抽烟。谢烨有些不安,想要哄我:「我听我妈说,昆城自然门的陈老前辈是真正的功夫大师,能踩水而行,如履平地,内功神勇到子弹都能接住。」「扑哧。」我难得地笑出了声:「你妈不会告诉你,我也能徒手接子弹吧?」谢烨想了想,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这你也信,傻子吗?」我瞥他一眼。他有些不服气道:「我爸说你们自然门的始祖徐矮师,能一夜之间飞步往返湘川大地,功夫出神入化,你师傅陈老前辈也是个高人,他曾亲口对我爸说,自然门拳法练到十三象,那就是天盘功夫,子弹都能接得住。」「……老头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吹牛也吹得相当逼真。」我幽幽地说了句。谢烨看着一脸失望,有一种小男孩不再相信奥特曼的崩塌感,叹息道:「我确实傻,这种话竟然也信了,尤其见到你之后,还坚定地认为你该是深藏不露和无所不能的。」我缓缓地吐了个烟圈,身子微微后仰:「你第一次见我是在酒吧,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坚定我无所不能了?」谢烨抿着唇,微微地恼火:「怎么叫什么都没做,你什么都做了,做得还相当到位,好得很,吃干抹净就不认账。」我噎了一噎,瞥了他一眼:「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不准再提。」「就提了,我就提,不仅提,还要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谢烨气鼓鼓地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一脸愠怒地跟我理论:「是不是你哄我说乖一点,会对我负责,说过的话第二天就忘?把我扔下偷跑,陈七,你还是人吗。」我拿烟的手顿了一顿,嘴角抽搐:「你傻子吗,这也能当真?」「肯定要当真,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认......」谢烨说到最后,气急败坏,脸都恼红了。我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成年人也要有基本的诚信和道德。」「……闭嘴,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好,现在不讨论,那我问你,这件事过后,你要不要对我负责?」「不要。」「为什么!」「......体验感太差。」「你胡说。」谢烨脸红脖子粗,又急又恼:「你别昧着良心说话,事实怎样你心里清楚,陈七,做人不能太亏心。」我眯着眼睛,被他这番话说得憋着火,扬手就想给他一记手刀——「再不闭嘴我打死你!」「……」谢烨成功地闭上了嘴,漂亮的脸上写满不甘,黑眸看着我,忽然快速地嘟囔一句:「打死了你更要负责。」「你 TM……」我再次扬起手,想下手打他,可对上他犟种的眼神,一时又被气笑了。「有完没完,你先祈祷自己能活到南城吧。」5宾馆住到半夜,我临时叫来谢烨,换了个地方。深更半夜的小县城,我们挑了个最偏僻的犄角旮旯住宿。作为一名合格的扒手,除了高度的警惕心,身份证件这类东西也要应有尽有。小旅馆巷口狭窄,七拐八绕。里面房间不太干净,四周踢脚线的墙皮掉得差不多了,显得斑驳破旧。厕所有股发霉的潮味,仅有的一张大床,床单也不知道多久没更换了,有发黄的污渍。环境不好,我点了支烟当熏香,四处散了一散。谢烨呛得咳嗽一声。有钱少爷住不惯这种地方,漂亮的脸皱成了一团,但他很聪明,为了自身安全无条件地服从,一点抱怨也没有。他甚至还从行李箱里拿出他干净的衣服,一件件地铺在床上,对我说:「陈七,你睡在这上面吧。」我好笑地看着他:「那你呢?」「我在椅子上凑合下就成。」「没关系,你睡床上吧。」我当着他的面,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了件黑色帽衫。随后又用皮筋重新扎了下头发,一转身,看到谢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脸颊上的绯色蔓延到耳朵上:「我是无所谓的,睡哪儿都行,但你要保证别乱来,我现在不太方便,你不能太粗暴……」「……闭嘴。」我被气笑了,瞥了他一眼,别了把刀在身上:「我出去一趟,你先睡。」「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别,你老实地在这儿待着吧,别给我添麻烦。」打开门,离开之前,我又叮嘱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回来,你不要出去。」罗老鬼很够意思,走私起家的黑帮大佬,人脉广到连这种小县城都能找人过来。戴着鸭舌帽的瘦巴男人,操着本地口音,将车停在昏暗的湿地公园附近。上车之后,他递给我一个帕子包裹的东西,硬邦邦,是我想要的东西。男人说:「山雀姐,我们老大说了,你是罗哥的朋友,能帮的咱们尽量帮,但是不该惹的麻烦我们也惹不起,所以只能尽这点心了,您见谅。」我点了点头:「我懂,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不过我还是想请你们出头,帮忙在钦港租个船,钱不是问题。」「瞧您说的,租船是小意思,什么时候要?」「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就要。」稳妥起见,我给他转了五万块钱,正色道:「让船先在码头等着,三天之内要是没等到人,就不要等了。」「好,这里距离港口开车四个小时,您注意安全。」我回宾馆补了一觉,天快亮的时候,带着谢烨退了房。巷口停着辆面包车,我轻车熟路地把背包扔了上去,示意他上车。谢烨系上安全带:「车哪来的?」「你觉着呢?」我似笑非笑地看他,他点了点头:「下次挑辆好点的,这个也太破了,硌得屁股疼。」「你还挺娇气,哪哪都疼。」「……我没有!你别胡说!」「哦,记错了,蛋疼的是我。」「……你没有!你别胡说!」谢烨憋得一张脸通红,咬着牙看我。我咬着烟抬眸,看着这张精致的脸,忽然心情大好地起了逗弄之意,懒洋洋道:「你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吗,你没有还不许我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坏。」谢烨说不过我,恼红了脸。「哦,那你喜欢吗?」「……不喜欢。」「真的?」「假的。」征服欲这东西,不止男人有,女人也有。我意外地挑眉看他,模样甚好的男人,别扭的神色下,藏着不服,也藏着几分赫然。纯情又桀骜的小狼狗,颇是令人心里发痒。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我开车,谢烨坐副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扯——「陈七,咱们这趟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吧,我想过了,这事过去干脆我们结婚吧,反正你年龄也不小了,除了我应该也没几个人敢娶你,老牛吃嫩草,你就偷着乐吧。」「……」我嘴角抽搐了下,瞥他一眼,「我说的话你都忘了?想的还挺多,先祈祷自己能活命吧。」「你就不能给我点盼头,以你的能力,我觉得应该不成问题。」「要是我自己肯定不成问题,带上你就难说了。」「……咱们先说好了,我妈可把钱都给你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丢下我自己跑。」「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到了万不得已,你也不能这么做。」我斜睨了他一眼:「小朋友,你能别这么天真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吗?」谢烨神态笃定:「我知道,但你不是那种人。」「呵呵。」我笑了:「你很了解我吗,你爸认识我十几年都不敢保证我是什么人,你在这装大尾巴狼呢……」「你错了,我爸对你评价很高,是他亲口说的,陈七重情重义,一身傲骨,虽然是个女孩,却有武学世家的道义和精神,恩怨分明,有侠士之风。」「……什么时候说的?」「也就,十年前吧。」我没再说话,继续目不转睛地开车,谢烨盯着我的反应,忽然说了一句:「你不好奇吗,我十年前就听说过你。」「嗯。」我嘴角勾起笑,有些讽刺:「听说过最好,你心里清楚,我曾经是杀人犯,如今是扒手,上不得台面的人,注定要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沟,什么武学世家的道义和精神,侠士之风?扯淡,你爸纯粹是古龙小说看多了。」「谢烨,我再给你说一遍,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搭上一条命去送死,你们家的事我会尽力而为,但不必用道义来绑架我。」谢烨鼓囊着腮帮子,眼睛漆黑,神情认真:「我不绑架你,这么跟你说吧姐姐,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的尸体送到南城,我不想死在半路。」「……神经病。」「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谢烨松了口气般,看着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还有一件事。」「过分了。」「你听我说,这是我十年前就想对你说的话,我小时候看康熙王朝,记得有一集张廷玉举荐废太子,康熙夸他折子写得好,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是圣人的忠恕之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总是有道理的。」「虽然很难,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四个字,人没有前后眼,世上也没有后悔药,有些事犯下了是没办法回头的,既然回不了头,愣在原地也没意义,所以你还是得站起来往前走,绊倒一次也就算了,要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就是大傻杯。」「闭嘴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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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个字?」面包车飞快地驶在高速公路上,谢烨一路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大道理,我忍无可忍地问他——「你看过大话西游吗?」「看过看过,陈七,你还别说,我发现你长得有点像紫霞仙子。」「是吗,我也发现你长得像唐三藏,你再跟他一样没完没了地叨叨,我现在撞车让你死信不信?」「不信。」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对面驶来一辆逆行的货车,径直朝我们撞了过来。谢烨一句「卧槽」没说完,电光石火间的震动,方向盘急转,车子横七竖八地冲向护栏,冒出了烟。晕眩了那么几十秒,我反应过来,叫了一声谢烨。谢烨看样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额头受伤了,有道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下。他胡乱地抹了下,一手的红:「陈七,你来真的?」车子被撞坏了,我从后座拿了个背包,将手枪别在了腰里。「下车,快点。」6不远处,从货车上下来的司机,人高马大,穿着汗背心,看着邋邋遢遢的,却一身精肉,神情透着狠戾。他在打电话,我听到他轻笑一声:「跑不了,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多厉害,别拿我跟黑熊比。」「他们过来干吗,放屁,中谷那娘们的话你也信,别废话了让他们快点,晚了我可就把人弄死了。」我把背包扔给了谢烨,看着那男人打完了电话,朝他抬了抬下巴——「大哥,黑口的?怎么称呼?」男人诧异了下,阴狠脸上闪过一丝笑:「你知道的还挺多。」「不多,一点点而已,我是昆城自然门的人,我师父是陈二五。」「我知道,老头一死,你们那门树倒猕猴散,没个成器的。」「哦?中谷也不成器吗?」「她啊,还行吧,勉强能跟我过过招。」「不会吧,她不是会雁拳十三象吗,难道连你也打不过?」我诧异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不信,你在吹牛。」「狗屁,什么天盘拳法,那老东西戒备心强着呢,偷学的几招顶个屁用。」「嗯,说得也是,我师父才不会把真功夫教给一个东瀛人。」我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什么意思?」对面的男人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在套我话?」我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筋骨,将腰上的枪也谢了:「我看你没带家伙,公平起见,我也不用。」「对了,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待会儿我会把你打死,清明节的时候给你上炷香。」「你这娘们疯了吧,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男人眯着眼睛,阴恻恻地看我,我扭动了下头,听到筋骨咔咔的响声,缓缓勾起嘴角,声音发冷——「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谁叫你认识中谷惠,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了,浑身发麻,那就先杀你热热身吧。」不出意外的话,我的眼睛是血红的,起招之前朝他行了抱拳礼,接着毫不废话,左脚在地猛力一踏,挥拳轰向他,又快又狠。裹挟劲风,呼啸而出,男人接了几拳之后,踉跄后退,眼中透着疯笑:「果真有两下子,死在我手里倒也不冤。」说罢,他也来了真格的,眼睛微眯,瞳孔紧缩,招招狠戾地冲过来。谢烨曾经好奇过,自然门拳法十三象是不是真的可以徒手接子弹。能不能已经无从考究,我只知道即便是我师父陈二五活着的时候,拳法距离他口中的天盘功夫上乘之境,还差有很大距离。绝世神功兴许是有的,但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哪里还传承得下来。但即便这样,我的境界也不是这些人可以比的。十七岁那年,我曾用雁拳十三象失手打死过一个人,自此发誓再也不会用这拳法。然而十年之后的今天,我再次用这招式,想要杀人。掌断石,骈穿板,踮破竹,手铜钩。打到最后,这男人已经深刻地感觉到了我的杀意。他是有些本事的,抬腿横扫,拳头直击我的脑袋,打得我脑子嗡了一声。这一声嗡,让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往事——一家破旧的福利院,小孩很多,一个个冒着鼻涕泡,穿着旧衣服,在偌大的院子里追逐打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种嘈杂环境下,小朋友的世界也分三六九等。个子高的会欺负个子矮的,年龄大的会抢年龄小的东西。唯有一个例外,长相瘦弱的小女孩,面黄肌瘦,却力气很大。一个黄毛丫头,会因为东西被抢,恶狠狠地一记耳光冲过去,打得那高个子男孩眼冒金星,鬼哭狼嚎。院长叫那女孩小豆芽,所有的小孩都不敢惹她。她在福利院都很出名,曾经有个社工奶奶,拎着刚灌好的热水壶,被横冲直撞的小孩撞倒,水壶于半空之中落地,眼看就要倾洒出滚烫的开水,冷不丁地被一只小手拎住。力气大,反应快,速度也快……似乎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于是老院长把她送去了昆城。一个四季如春很适合养老的地方。城郊古镇的四方大院,树木葱郁,小豆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盘扣对襟绸衣的老头,目光抖擞,精神气十足,手里还盘着两颗珠子。老头说话很不客气:「瘦得跟猴子似的,还是个小丫头。」老院长跟他应该是朋友,相当熟稔,爽快地笑道:「这小丫头很厉害的,我观察了很久,也就她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老头于是仔细地打量女孩,目光炯炯,似乎发现根骨确实不错,便道:「那就先留下吧。」谁知老院长交代的时候,女孩却不乐意,本着一张小脸,不悦地瞪着老头——「我不喜欢他,他嫌弃我是小丫头,我还没嫌弃他是老头子呢。」老院长和老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最后以每顿饭都有鸡腿为诱惑,成功地把女孩留下了。一个月后正式拜师。老头对她道:「小猴,以后你就是我陈二五的徒弟了,我打算给你改个名字上户口,你愿意随我姓吗?」「行吧。」「那我好好替你想个好名字,回去翻一翻周易。」「行。」几天之后,老头满意地拿出自己写下的好名字——「陈金花,陈大凤,陈桂芝,陈玉芬,小猴你来挑一个。」「……你确定翻了周易吗?」「怎么?不好听吗?」「嗯,难听死了。」「胡说,这都是我费心起的好名字,哪里难听,你起一个不难听的我听听。」「......你不是叫陈二五吗,二加五等于七,我就叫陈七好了。」「……倒也,不错。」其实,陈二五并不叫陈二五,证件上叫陈耳武。陈七也并不叫陈七,证件上叫陈期。十七岁之前,我叫陈期,人人都叫我陈七。我是昆城自然门武学大师陈耳武的徒弟——陈期。城郊的四方大院,不仅是住宅,也是武术馆。陈耳武不止我一个徒弟,但我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徒弟。也是最头疼的一个徒弟。确如他所说,我根骨好,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同门的十几个师兄弟,无论来得早还是来得晚,在武术功夫上,后来都被我反超。对此陈二五说,有些人天生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我在昆城长大,也在昆城上学,勉强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陈二五对我最头疼的地方,大概就是我不仅成绩差,还很能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小学到初中,我都是那片学校呼风唤雨般的人物,被一群人追捧着喊老大。惹了事叫家长,一把年纪的陈二五,还要端坐到校长办公室,七十八岁的老人家与年轻校长相对两尴尬。鉴于陈二五在昆城的威望,学校再也没有让我叫过家长。但这老头是真狠,将体罚表现得淋漓尽致。什么头顶鱼缸扎马步,金鸡独立举香炉……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而且还是蹲在大门口。我很没面子,尤其是我当时的死对头蔡彭城,就住在同一片街区,每当这个时候都从家里拿出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吆喝——「杂技表演开始了!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吆喝到最后,我会跟他打起来,然后同一条街,我在街头举香炉,他在街尾扎马步。忘了说了,他爹是蔡宝国,昆城人称蔡舅爷,在当地有钱有势,并且也开了一家武术培训馆。蔡舅爷师父的师父,据说和我师父陈二五还曾师出同门,所以按照辈分和武学门规,蔡舅爷要尊称我师父一声爷。同样按照辈分,蔡舅爷应该叫我一声姑,蔡彭城要叫我一声姑奶奶。这种小辈,大逆不道连姑奶奶都打,活该被他爹罚扎马步。但他姑奶奶也没好哪里去,每次考试成绩下来,都被他太爷爷陈二五拿祖传的训诫扁,从四方大院打上了街。老头子拿着扁,专挑我的小腿和屁股打,于是满大街的人都会看到我上蹿下跳,如烫了腚的猴子一般。蔡彭城虽然很想看我笑话,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敢上街,怕他太爷爷陈二五问起他的成绩,连他一块打。我很没面子,但挨了打之后,还要去哄那气哼哼的老头子——「别生气了,我下次争取考两位数。」「哼,丢人。」老头子看都不看我一眼,闭着眼睛坐在院中躺椅上。我捂着屁股围着他转,讨好道:「师父,街上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买一送一,咱们俩一人一杯好吗?」老头睁开眼睛,又有些生气:「小七,习武之人,正心修身,内功心法要静下心来,排除杂念,达到清净无为,整天想着吃喝玩乐,私心杂念如何能少……」「师父你喜欢喝什么味的奶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心思要放到这上面来,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我要一杯草莓味的奶茶,师父你要什么味的?加珍珠吗?」「老古语说得好,未曾习武要先修德,我就要芋头味吧,少加珍珠,那玩意粘牙。」「好嘞。」7我师父常说,自然门的功夫是集少林功夫的阳刚与武当功夫的阴柔为一体。集其之所长,静时重如生根,动时轻如鸿毛……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因此他收徒从不局限于性别。陈二五一生,都想把真正的武学功夫传承下去,尤其是雁拳十三象,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学。我是他晚年时期最得意的弟子,可惜后来他说我是孽障,而作为师父,他难辞其咎,自我之后,大院闭门,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名徒弟。我幼时看西游记,孙悟空推倒人参果树闯下祸端,重回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再不见菩提祖师。那时不懂,曾义愤填膺地指责菩提如此绝情,还自以为是地「说教」陈二五,你也是做人家师父的,可不能跟他学。陈二五当时说了什么呢?他说,能给的都给了,见不见的还有什么要紧。自我离开昆城,至此一生再也不看西游。十七岁时,我失手打死一人,得陈二五倾尽所有的庇佑,侥幸逃脱,游走他乡,隐姓埋名于市井。转眼已是十年。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些事,躲不掉总是要面对的。而有些人,总归是要杀的。在我脑袋挨了一拳,嗡嗡作响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师父陈二五。然后双眼赤红,出拳迅速,疾如闪电,一道残影过后,我扭断了那人的脖子。倒地时,他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与不甘。我看着他笑了:「黑口的人,该下地狱,死在我手里不冤。」第一次见我杀人,谢烨目瞪口呆过后,倒还算镇定,很快反应过来,拉着我就要离开——「陈七,快走。」谢烨拉我上了那辆货车,启动车子,踩油门快速行驶。我坐在副驾,握了握麻木的手:「谢烨,你们家的水越来越深了,各方牛鬼蛇神都找来了。」「嗯,事情确实比我和我妈想象得更可怕。」「……我会尽力,但如果真的护不住你,你也不要怪我。」「……嗯,没关系,不瞒你说,出发的时候我想过最坏的打算,只不过没料到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你别自责,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就成。」「你怕死吗?」「怕,如果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死。」这种时候,谢烨反而异常镇定,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很紧,骨节泛白:「我是个普通人,从小家境优渥,没吃过苦没受过累,不瞒你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打预防针还会哭,可能因为出生的时候是个早产儿,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所有人都宠着我,一点风吹草动的小病就要住院,我爸妈都紧张得不得了。」「反正我活了二十年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整天就是吃喝玩乐,我爸妈对我也没什么追求,我更没什么追求,家底子在这了,我就负责开心快乐地活着就成。」「陈七你知道吗,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也就顺风顺水地这么过下去了,可是谁能想到,我爸死了。」他说着,陷入了沉默,我抬眸望去,谢烨侧面轮廓干净流畅,棱角分明,却不同以往的少年放荡,透着深沉的凛然。他没有再说话,我仰面靠着椅背,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然后递到他嘴边。二十岁的男人,还那么年轻,看样子是连抽烟都没学过。他就着我的手,狠吸了一口,然后呛得咳嗽一声,一边开车一边颤动身躯。我笑了一声,手放在他的背上拍了拍:「你爸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人活着的时候,心里永远要有一团火焰 ,这把火不能熄,一旦灭了,便是蝇营狗苟,跟死了没区别。」我在安慰他,谢烨自然也知道我的意思,稍稍恢复神色:「你放心,我虽然贪生,但不是小人,真到了那一步,我认。」「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平安无事地躲过这次,陈七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斜睨他一眼,吸了口烟,答非所问:「我师父活了九十岁,生平最信上古三式,他曾带我上山找一会大六壬的大师算过命,那人说我是伤官制杀的命格,十神七杀,四柱伤官若坐不住,使伤不能驾杀,便是败格。」「我如今这样,已经是败格了,这一生劳碌辛苦,命里没印星,也无羊刃,注定一无所有,四处漂泊。」「陈七,我不信命。」谢烨微微一笑,面上有少年人常见的固执:「别拿那些糊弄我,我也听不懂什么羊刃牛刃,气氛都到这了,你就告诉我一句话,如果我侥幸不死,我们能不能在一起?」那张年轻且朝气蓬勃的脸,眼眸深邃暗涌,令我突然迟疑了下:「谢烨,我不懂,你……」话音未落,一个急刹车,伴随着谢烨一声「小心」,晃得人头晕目眩。待到镇定下来,才发现前方路上停了一排的拦路虎。被包围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不出意外,那帮人手里有家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黑漆漆的枪口瞄过来,我感觉得到杀意。谢烨将手枪递给了我:「陈七,你自己应该逃得出去吧?回头别忘了帮我收尸。」我没有接,因为我的目光落在那些围剿我们的人之中,站在商务车旁那个身如青松的男人。他身材挺拔,穿着西装白衬衫,儒雅斯文的一张脸,戴着银边框架眼镜,一改清冷神色,朝我们所在的货车喊了一声——「阿七,是你吗?」原以为的故人相逢,与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我目不转睛地对谢烨说:「七杀坐伤官还是伤官坐七杀尚且不定,你先撑住了。」谢烨点头,然后我很识趣地下车,举起双手:「别开枪,师兄,是我。」十年未见,音容犹在。时臻那张脸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是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存在。从我到了昆城,成为陈二五的徒弟开始,除了师父,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便是他。那时我是面黄肌瘦的小丫头,他是长相俊美的少年郎。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是个看脸的人。自然门一干师兄弟,时臻是长相最佳,气质最出众的一个。他年长我一岁,据说其身份见不得光,是京城某位知名富商的私生子。豪门丑闻,在那个年代还是有很强的杀伤力的,他从生下来就被抛弃,与其同样被抛弃的母亲,拿着富商打发的一笔钱,灰溜溜地回到了昆城古镇。他母亲很漂亮,年轻貌美,很快在昆城找男人成了家。时臻被外婆带大,可惜八岁时外婆逝世,本应搬去随母亲生活的他,因其母亲已经生活安定,又生了别的小孩,不愿被打扰,于是被送到了蔡舅爷开的武术学馆。蔡舅爷是个生意人,只要钱到位,他乐意收留一些愿意习武的孩子养在身边。蔡舅爷的武馆教的都是皮毛,但能赚很多钱。想学真功夫,还得是一街之头的四方大院。所以遇到真正习武的好苗子,他也惜才,会送到我师父这里来。我是习武的好苗子,时臻自然也是,同样有好根骨的,还有我的师姐秦珍珍。来陈二五这里的,多数都是孤儿。秦珍珍无疑是个更特殊的孤儿。她比我更早来自然门,同样是孤儿院出身。但是陈二五的功夫,她只学了个皮毛。并非是她不肯学,而是陈二五不教。莫说是雁拳十三象,便是自然门内功、护体功,以及夺命脚之类的祖传功夫,陈二五都不曾教过她。但她很聪明,硬是凭着看和切磋,自个儿练会了鸦雀步和内圈手打法。秦珍珍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想来也是,若是不漂亮,时臻那时候也不会那么喜欢她了。他们多有缘分,名字的发音都一样。因师父不喜秦珍珍习武,她多数时候都是和李婶一起,在厨房忙碌,给我们一干师兄弟做饭。正因如此,在我只知道埋头干饭的年龄,她的厨艺已经很好了,熬的冰糖银耳粥又香又甜。她比我大三岁,是个温柔心善的师姐。我们这门除了来打杂的李婶,就我和秦珍珍两个女孩子。她比我来得早,性格也比我讨喜,相比之下,除了师父,所有人明显更喜欢她。我也是喜欢她的,温柔善良的师姐,谁不爱。我的功课她辅导过,衣服崩线了也是她给缝,她还有很多好看的皮筋和发箍,最喜欢拉着我坐在板凳上,给我扎美美的小辫子。她是这样美好,以至于我最喜欢的师兄时臻,满眼都是她,我也未曾有任何怨言。年少的暗恋,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遗憾。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何偏就喜欢时臻,明明这个少年性格阴郁,有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和内敛。虽说人的性格多数和出身经历有关,时臻和秦珍珍应当属于同类人,她们都是少年老成的人,生了一副好样貌,身上有容易破碎的孤寂感。陈二五是个年迈老头,对少年少女的敏感心思没那么重视,也没那么关怀,他信奉的是「棍棒文化」,不听话就打,犯了错也打,不好好习武更要打。祖传的那根竹节训诫扁,打过我们所有人。秦珍珍自然也是打过的。但之所以打她,是因为她不听话,在师父教我雁拳的时候,她偷偷地比划。我曾经问陈二五,为什么不准师姐学拳法。但凡自然门弟子,皆可学雁拳,只不过雁拳的打法需要很深的内功做基础,而苦练内功,是寻常人无法坚持下去的。我应该是师父晚年,自然门下唯一学会全套雁拳的徒弟。因为那些师兄弟们,对武术并没有那么痴迷,学会了其他功夫,已然可以在普通人之中脱颖而出,将来无论是从事什么行业,都已经有了够用的底气。上乘之境,在如今这个社会已经成了天方夜谭。我其实也不喜欢苦练,连我最喜欢的时臻师兄,都没有刻意去学习雁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学。想来是因为,陈二五对我期盼太高,我不想他失望。说回陈二五的棍棒教育,打得多了,自然少了很多的温情。时臻和秦珍珍他们,没有我的脸皮厚,同样的出身,我明显比他们更活泼。这兴许正是陈二五偏爱我的原因。我曾问陈二五,为什么不准师姐学雁拳,脾气古怪的老头冷哼一声,说了句:「雁拳不是谁都配学的。」}
红楼梦里,马道婆是贾宝玉寄名的干娘,经常出入贾府,表面上以帮人驱鬼避邪为业,时常也会干一些谋财害命、伤天害理之事。宝玉被贾环烫伤后第二天,马道婆就来到贾府,看到宝玉的样子,“唬一大跳,问起缘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一连串的动作描写把一个活灵活现的马道婆的形象立在了读者的面前,她看似对宝玉关怀备至,但读者感受到的却是她的故作神秘,故弄玄虚,甚至神神叨叨。以上这些连续动作说到底还只是她上场之初的一个亮相,紧接着的表演更加精彩:“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在你面前画个饼然后马上告诉你这个饼是多么好吃、多么能解决你饥饿的实际问题。这种本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手段,是他们这种人的骗人法宝。自己宣传自己,自己吹嘘自己,有时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等贾府众人反应过来,马道婆又迅速出手发动正式进攻:“祖宗老菩萨哪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厉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这时这场营销活动才算正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第一层次:生理上的需要 ;第二层次:安全上的需要;第三层次:爱和归属的需要;第四层次:尊重的需要;第五层次:自我实现的需要。按照这个理论,目前贾府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第一层次生理上的需要基本都得到了满足,现在的问题就出在了第二层次安全需要上,马道婆也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出手就首先提出这个问题。人在生理需要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对安全需要不会有太多的重视,这就是古代历次起义的绝大多数参与者都是穷苦农民的原因。马道婆既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又拥有抓住贾母的软肋使其一招毙命的手段,一句“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便让久经沙场的贾府掌门人贾母乖乖投降。把你的恐惧感无限放大,告诉你暗地里总有人亡你之心不死,你不投降才怪。“贾母听如此说,便赶着问。”这时贾母的恐惧心理立刻完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这第一回合马道婆便轻松拿下了对手,这时的她心里如何兴奋就不必说了。针对贾母问的那句“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她立刻十分肯定地说:“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她并没有直接推出自己营销的产品,而是为取得消费者的信任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给消费者指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如消费者自己愿意我再给你具体实施方案,整个过程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的推销目的,完全是在急贾母之所急,想贾母之所想,一切都是为了贾府,一切都是为了贾母。贾母还在恐惧之中,孙子宝玉的安全是她一生的追求,一生的念想,所以她紧接着就问:“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这一只脚就已经迈上了马道婆所指的那条路了。第二回合马道婆又是一个春风得意,她见状立刻说:“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相,昼夜不敢息的。”提出方案,但不是很具体,怕一下子把你吓回去所以告诉你不必花费太多,“一天一夜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好做这件功德的。”贾母急着得到具体方案好去实施,这第三回合马道婆真叫一个大获全胜。马道婆这才抛出一个具体真实的消费者名单与每人的消费菜单,从高到低,从富到贫,应有尽有,不论贫富,有单就接,菜单前面还特别强调“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她见贾母“点头思忖”,她知道这时的贾母肯定不会在意花钱多少,她在意的是贾府应该按照上面哪个人的标准来操作。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自我定位是重中之重的问题。如此她便又向贾母抛出了更见功力、且是为贾母量身定做的后续说明:“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进一步把取舍范围缩小,以便于贾母选择,服务到位程度之高,令人佩服之至。贾母在马道婆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下,终于拍板决定“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纵观整场营销活动,马道婆主动出击、高瞻远瞩、铺垫到位、弹无虚发、游刃有余,先进的营销理念让她始终掌握着谈判主动权,获取消费者的信任是她的服务宗旨,为消费者着想是她的终极手段,消费者成为她的瓮中之鳖后,拿到消费者的金钱就易如反掌了。“说毕,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搜集掌握信息是营销活动的前提条件,信息来源单一,信息渠道闭塞,是营销工作之大忌。闲逛便是马道婆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来到赵姨娘房内,马道婆见赵姨娘正在粘鞋,就想要一双鞋面子,大钱要赚,小便宜也要占,积少成多嘛,不想却引来赵姨娘一番诉苦,但她还是挑了两块鞋面子袖起来。赵姨娘继续诉苦,马道婆便看到了商机,但这次的商机又与刚刚贾母不同,贾母需要的是安全,赵姨娘需要的却是对凤姐、宝玉等贾府现任权力阶层的取代后的自我实现,需要的层次比刚才更高,利润也就会比刚才更大,看来今天来贾府真是来着了,刚刚在贾母那里狠狠宰了她一笔,兴奋的心情还没完全消退,这第二波生意又来了,而且还不是小生意。马道婆的引导马上开始:“我还用你说?难得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她去。倒也妙。”赵姨娘无奈地告诉她自己也没办法,只能如此,马道婆马上进一步引导:“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地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你赵姨娘有这方面的需求,我就有这方面的服务产品,就看你买不买了。赵姨娘“心内暗暗地欢喜”,但这欢喜马上就反映在了她的话里,“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这样能干的人,你若教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头脑简单的赵姨娘在谈判之初就完全亮出了底牌,完全暴露出她的愚蠢至极。马道婆听了赵姨娘的话,就知道了这愚蠢的婆娘已经上钩,可以狠狠敲她一笔,所以她话锋一转要吊一下赵姨娘的胃口,就说:“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你虽然上钩了我并不马上收线,且还要后退一步,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吐出更多的银子。赵姨娘不知这是马道婆的计策,急急地追上一步说“……难道还怕我不谢你?”又一次强调了她对于此事的迫切心情。尽管赵姨娘如此迫切,马道婆仍然按兵不动,故意与赵姨娘玩猫戏老鼠的游戏,我既不放过你,又不马上吃了你,“若说我不忍叫你娘们儿受人委屈还犹可,若说谢我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一方面否认我为你赵姨娘服务是图财,另一方面又在试探赵姨娘的出价,商场高手的做派,一箭双雕的效果。愚蠢的赵姨娘这时又进一步亮明了底牌,只要报复成功,贾府所有家产就都是我们的了,支付你这点劳务费还成问题吗?“那时你要什么不得?”仿佛胜利就在赵姨娘的眼前,她赵姨娘就是那些即将坐上龙椅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了。马道婆永远不会有赵姨娘这样的想入非非,她考虑的永远是商战中最现实的问题,“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我给你的是现货,却不能马上收回货款,你怎么着也得给我打个欠条。我不仅要你眼前这点报酬,还要你的明天,尽管明天还是个未知数。赵姨娘为了扳倒凤姐、宝玉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见马道婆同意提供服务,立刻兴奋起来,倾其所有,银子、衣服、簪子,欠条、担保人,应有尽有,事情进展太快,倒让马道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果然这样?”赵姨娘边说“这如何还撒得谎?”边派人去找人写欠条,欠条拿回来又爽快地按上手模,如此这般后,马道婆才开始提供服务。马道婆对赵姨娘的这场营销活动,自始至终能够围绕中心,层层推进,环环相扣,期间还游刃有余地迂回曲折一下,把赵姨娘玩弄于股掌之间,使整个营销过程波澜壮阔,起伏跌宕,看点颇多。赵姨娘交出的欠条,等于是把一个重要的把柄留给了奸诈的马道婆,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更耐人寻味的是,马道婆在刚刚收下贾母的购买宝玉安全的油钱后,马上就又收下赵姨娘利用其报复凤姐、宝玉的劳务费,这简直就是红楼版的吃完原告吃被告。商人的奸诈狡猾,唯利是图,毫无底线,见利忘义,在马道婆身上得到了充分彻底的展示。庚辰本脂批说:如此现成,想贼婆所害之人,岂止宝玉阿凤二人,大家太君夫人戒之慎之。妖术害人,自古有之,防不胜防。唯有擦亮双眼,提高警惕,明辨是非,方可立于不败之地。人世间最大的恶行,或许不是作恶,而是传播恶、推销恶。红楼第一营销高手,非马道婆莫属,别人难出其右。作者:凌大鑫,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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