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煤气罐爆炸房子塌了什么意思爆炸楼房倒塌把弟弟压在血泊中?

小学六年级放学回家,人有三急闹肚子,忍辱负重拖着身残志坚的身体一路狂奔快马加鞭,菊花快要爆炸想上厕所,像平日往常一样,正当我加速俯冲瞅准目标一气呵成,高抬腿越过一个差不多小半米高阶时,听到撕拉一声,摸了下两半屁股显露无疑,另外一条腿都不敢上去了,低头一看成开裆裤了,而且好死不死偏偏是屁股后面被拉开,整这时候由于事情太过于突发大脑来不及反应,也可能吓得,也可能是菊花对我做出最后的妥协。

一直高度紧绷的括约肌肛门松懈了,随之而来的是屁,再就是屎。信念土崩瓦解。死猪不怕开水烫

想想离家还有十来分钟的路,干脆直接找了块地,直接上了。没有纸就用石头啥的树叶啥的。

然后猛一回头发现被后面同学尽收眼底。

还有一次15岁暑假去北京玩,找我姨,她在北京打工,那地方是多人宿舍,由于天太热了我就去洗澡,洗浴地方就是用隔间隔开,有门的,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比较小(伏笔)

晚上九点多正当我沐浴的时候,一切的美好就在这时,让突然前所未有的屎意,毫无征兆,猝不及防,的打破了。

肚子咕咕作响,翻江过海惊涛骇浪,我这辈子除了吃泻药没这么闹过。。一边夹着大腿收着屁股让括约肌高度紧张,要知道成年人的忍耐力可比小孩子的忍耐力要持久啊,我当时满头大汗咬牙切齿,都快忍不住可想而知我当时肚子有多疼了,天杀的,由于洗澡沐浴喷头开着水,又开始尿急,听着水声更憋不住了,偏偏就在我衣服全脱光,沐浴露打好的时候来这么一出。

拧好头发一气呵成快速冲好,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穿好上衣,穿裤子时不时捶胸顿足,大喝一声,真的憋不住了。菊花告诉我一分钟也憋不住了。因为身上有水裤子怎么蹬也蹬不进去急得我一身汗

就在这时我猛的想起来!这厕所和洗澡的地方不在一起!!!而且厕所tm在哪我都不知道!!光是洗澡的地方,离宿舍都有几分钟!!我不可能撅着屁股,一路扭扭咧咧捶胸顿足龇牙咧嘴的去宿舍找我姨,这一分钟都不可能憋的住了!!!我绝对会拉在裤子里,这一分钟都不可能憋的住了!!

一时间画面出来,妙龄少女大半夜撅着屁股一路风驰电掣,龇牙咧嘴不顾他人鄙夷所思的眼光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痛不欲生的敲门去问我姨厕所在哪?然后再摸索走向一个我未知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对的路线顺利到达的厕所??

嗯,我思来想去妥协了。

蹲在喷头下。随之而来一泻千里,声音震耳欲聋,醍醐灌顶,我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我直接打开喷头水流最大掩盖作案动机。一边难以启齿,一边胆战心惊担心害怕。我拉过屎,但没拉过动静这么大的,也没拉过这么心惊胆战的屎,那一刻我只感觉我是没有感情的造粪机器,还是个拖拉机转世的。

一边祈祷祈求不要有人进来,一边哭着,也忘了是肚子疼的哭,还是害怕的哭,可能害怕多一些吧

最后我一边噗噗噗一边呜呜呜,一边哗哗哗,又害怕又难过一边哭着拉完的

过了几分钟终于歇下来了,这一番折腾的我身心疲惫,快承受不住了,感觉我瘦了几斤,顾不得疲惫的身子。里面已经是触目惊心,遍地污秽了,其实说实话我想一走了之的,

但是后面大脑快速思考了一下:

1:女澡堂惊现有人粪发涂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亦或是道德的沦丧,那肯定保洁第一个不干,说啥都得查个水落石出去看楼道监控啥的。

2:毕竟当天晚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去洗澡那作案人不就一目了然,那我岂不是沦落为酒足饭饱茶余饭后的那些小女生的笑柄。让我姨一起沦为耻辱。

3:做贼心虚心理压力太大,没做过这么丧良心的事。

4:女宿舍就这么些个人,我今天刚来第一天,咋能我洗个澡就能让我遇到,这就差把嫌疑人写我脸上了。

比起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批判与其社会性死亡不如选择性自我毁灭。。起身颤颤巍巍拖着麻木的双腿站到外面拿着喷头对准向里面快速冲洗。。。

可能动作太大声音太大有人听到了。。

有一个姨进来,看到我站在外面拿着喷头,我们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她先是疑惑的贴到我跟前向里面张望,那一刻我从她眼里看到了疑惑,再是目瞪口呆,再是大惊失色,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能这辈子没看到过那么多屎吧。。。只用了几秒她惊讶震惊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我们之间甚至连对话都没有,她直接出去了,大声吆喝喊着什么我也忘了,过了会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人挤人,不夸张,我哪里见过这阵仗。。

女宿舍直接炸了。我紧张小声的说不知道咋回事,不是我。。

回来后就连我姨都听说了这件事。也问我。。

唉第二天就买好回家的车票了,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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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羹×少主×鹄羹,陆槐方元素有,洁党慎入

-轻微黑.化(病.娇?)预警

-年轻的读者请在家长指导下观看

  鹄羹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睡醒。

  否则门口不可能有那么大只雉羹和他面面相觑,甚至挡住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眨了眨眼睛,雉羹也眨了眨眼睛。

  雉羹开口了:“鹄羹,我……”

  他的好弟弟鹄羹“咣”地一声摔上门,门板合拢前他依稀瞧见鹄羹是个转身就跑的起步式。

  凭借对鹄羹多年的了解和不亚于其的迅捷速度,雉羹在房间里边某扇窗前险险逮住了准备跳窗飞走的小老弟。

  他攥着鹄羹的脚踝,皱眉道:“你给我下来,我不是来刺杀空桑少主的。”

  鹄羹正一边扑腾翅膀一边死命扒拉着窗框,闻言颤巍巍地回头。

  两兄弟默默对望,黑对白,地对空,淡定对慌球。

  山花对海树,日下对天中,雷隐隐,雾蒙蒙。

  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仄,仄,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是漫长的死寂。

  直到雉羹开始怀疑空桑风水是不是会把人养傻的时候,鹄羹终于抖着嘴唇,要哭不哭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

  鹄羹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睡醒。

  他一路飘飘忽忽地跟着少主来到空桑会客厅,脑袋里还在消化刚刚雉羹同他传达的消息。

  “彭大人今日拜访空桑,是为请罪和讲和的。”

  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不能理解了。

  不能怪他反应迟钝,上回相见还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人,这回突然态度来个极限转头,换谁都是一脸懵。

  一路像踩棉花似地走来,直到看见堂中坐着的彭铿,表情玄幻脚下打飘的鹄羹才猛地意识回笼,不动声色地往少主身前挡了挡。

  立在彭铿身后的雉羹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

  伊挚早已在上首待了一阵的客,见少主出现,正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随即彭铿起身,朝少主走过去。

  鹄羹警觉地上前,却被少主不着迹地拦下。

  于是他只好在袖中绞着手指,看彭铿一脸淡漠地走近,然后——

  彭铿单膝跪地,向空桑少主行了个大礼。

  他说:“陆某曾为奸人所惑,对旧友误会颇深,又因一己私怨戕害了空桑少主,如今真相大白,罪人但凭少主处置。”

  空桑少主坦然受了这个礼,随后将彭铿扶起,微笑答道:“陆先生今日既是开诚布公,诚心来讲和的,那么一切都好说。我们来谈谈空桑与宴仙坛的合作事宜。”

  她在“合作”上加重了音调。

  鹄羹得到伊挚父女的示意,心领神会地引着雉羹出了会客厅,把空间留给 黑恶 势力头头们。

  在廊下站定,鹄羹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怎么不见季儿夫人呢?”

  “先前你们没来的时候,彭大人和伊挚大人就在说这个事情。”雉羹答道,“伊夫人说这一世她已经不是瑶姬了,如今生活安定,前尘往事阴差阳错已经不想追究,也不必再见属于瑶姬的故人。”

  历时千年的恩怨纠缠,亲历者再度谈起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

  “况且伊大人和伊夫人都认为,这整件事情当中,伊少主才是受害最深的那个。”

  听见这话,鹄羹的眼神沉暗下去。

  雉羹看着他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恨易牙,也怨彭大人,但这件事情彭大人也是受害者。所以如何处理当下局面,还应以空桑少主的想法为准。”

  “况且……”雉羹淡淡地警告:“有我在,不会有危险接近彭大人。”

  鹄羹苦笑:“哥哥误会我了。今日空桑与宴仙坛已经讲和,我怎么还会枉顾少主的心意私下里找彭大人寻仇。”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他垂下头,喃喃地说:“你见过那道刀口吗?半指长,从后背到前胸,穿心而过……”

  “哥哥,我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都快要疯了……”

  看着护主本能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义弟,雉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

  “是啊……会好的……”鹄羹茫然抬眼,将视线投向远方。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

  “少主自有她的考量,我怎么能违拗她呢。”白羽少年低落地笑,“我只能,她想要什么,我就拼命去为她寻来什么,她想做什么,我便尽力去做什么就是了。”

  雉羹还想再安慰两句话,却见少年蓦然抬起头,脸上又是轻松的神情:“都过去了,不提那些……”

  “哥,我们以后,又能共事了呢。”

  受他的情绪感染,雉羹也露出一丝笑容:“是。”

  厅门吱呀一声开启,两人回头望去,只见空桑少主与彭铿陆续走了出来。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空桑与宴仙坛合作之余,还须低调行事,提防九重天从中作梗再起波澜。”

  宴仙坛主人浅笑颔首:“空桑少主说得是。”

  “我见陆伯伯平日总是孤身游历,不如偶尔来空桑走动走动,也好与旧友闲谈消遣。”

  不料彭铿听见这句话忽然一口气哽住,侧过脸去剧烈呛咳起来。

  空桑少主手足无措:“我说错话了?”

  陆槐方咳了一会,才低声说:“小伊日后还是唤我作陆先生罢。平白多了一个辈分,还真有些不习惯。”

  少主应了一声,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陆槐方见状便问:“小伊可是还有事情想说?”

  只见少主犹豫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那个……其实在徽州初见的时候就想问了,陆先生用来扣披风的这枚配饰……是金玉吗?”

  雉羹鹄羹开始咳嗽。

  陆槐方似是忍俊不禁,掩唇轻笑了两声,病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他浅声回答:“不是金玉,不过确实是玉质的。”说着便去解那环扣,像是打算拆下来。

  空桑少主忙捂住他的手,连声解释:“不不不我只是问问,没有找陆先生要的意思……啊陆先生的手好凉啊。”她无意地握得紧了些,关心道:“陆先生身体不好,不如先在空桑修养一段时日,再去云游如何?”

  闻言,陆槐方稍稍抬起鸦羽般的眸子,定定地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见空桑少主的关心之色毫不作伪,复又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他轻声说:“好。”

  空桑少主便松开他的手,愉快地走在前边带路。

  陆槐方跟在后边慢慢地走着,双手交拢在胸前。

  他摩挲着手背上方才被空桑少主握过的地方,那里似是还残留着她传递来的热度。

  不像他,冰冷而周身死气,泛不起一丝涟漪,空桑真是个暖融又充满生机的地方。

  雉羹觉得自家主上自从在空桑小住,心事好像更多了。

  要说缘由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毕竟住在旧日情敌的地界,是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不痛快,虽然那天谈完正事食神转眼就撒手没了,据说是要继续第666个未完成的蜜月旅行,被空桑少主当场踹进蟹酿橙的机关炮里发射了出去。

  “少主今天也很精神呢~”鹄羹笑得一脸慈祥。

  [那位好像是你以前的主上吧……]

  看着变成一颗流星消失在天际的食神大人,雉羹默默地想。

  然后他转脸看见转角处站得像朵柔弱白花不胜凉风娇羞但披着几公斤重海带头发和貂裘依旧行动自如的彭铿,愣是从主上那张微表情都是像素级别的美艳不老面皮上读出了“你也有今天”几个大字。

  老实人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衣裳,觉得自己站在这堆芝麻糯米糍中间就像只纯洁的麻鸡。

  ——面对空桑少主有点尴尬也可以理解,毕竟两人曾经殊死拼斗过,虽然少主用了复活甲又回来了,但那一刀是实打实地扎在了小姑娘的心口——雉羹自己也被扎过,挺疼的,由此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被刀人”的惺惺相惜之情……打住,这分析好像越来越对己方不利了。

  ……那既然是这样,空桑和宴仙坛大可维持普通的外交关系就算了,主上为什么还要答应呆在这个地界找不痛快呢?

  虽说宴仙坛天天刮风下雪是很不适合病人疗养……

  雉羹的神情有些微妙起来。

  不会吧,主上会馋空桑的居住环境?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雉仔拒绝接受这个影响主上光辉形象的理由。

  能留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宴仙坛送的9999999个金玉 空桑少主为人和气又顾全大局所以双方能够和睦相处,而主上也在试图弥补些什么吧。

  空桑绿化面积颇广,东道主划了一片有林子湖泊有风有月的地方,陆槐方开始了在空桑占山为王 的疗养生活。

  当然,是不用值日的。

  还有人曾私底下暗搓搓提议把新增的膳具辟个单独阁子给陆老板,不过被空桑少主否了。

  主屋由清一色的白石砌成,庄重典雅,和宴仙坛主人的气质很搭调。不过陆老板好像不大爱在室内待着,更喜欢坐在园子里看书喝茶,或者在凉亭里的躺椅上睡回笼觉/午觉/下午觉,那里有春天新发的树荫和紫藤萝,和阳光混在一起,落在身上很是舒适。

  雉羹问为什么总要往外跑,彭铿说那屋子和宴仙坛太像了,很冷。

  他说这话时正半合着眼慵慵懒懒地靠在桐木花架下晒太阳,像只被骨头被养酥了的波斯猫咪。

  这一日来拜访时正碰上陆槐方午睡未醒,少主便在亭内的石桌边坐下,处理着空桑的事务。

  枝叶间偶尔洒落几声鸟鸣,鸟汤兄弟坐在稍远处的树荫下,小声交谈着什么。

  陆槐方忽然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来,像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事情,开始躁动不安。

  午后日光正好,但他陷在厚重的袍服和长发里,依旧细细密密地沁出满额的冷汗。

  “……陆先生你说什么?陆先生?”空桑少主小心地起身,靠近了查看情况。

  然而陆槐方只是挣扎着模模糊糊地吐出一些听不清的字句,本就没有几丝血色的脸庞此刻一片惨白。

  见他实在睡得辛苦,空桑少主便轻轻摇晃他的肩膀,试图让他解脱出来。

  不料陆槐方睁眼看见是她竟迅速坐起身扣住了她的肩膀,力度之大险些让她坐在了地上。

  这情形少主早已见怪不怪了,每每莲花血鸭高喊着“文丞相!”从榻上惊坐起的时候,她的脖子上少不了要多两个印子。相比之下陆先生只是一脸惊恐地盯着她大喘气,这反应只能算斯文。

  “做噩梦了?陆先生。”少主放轻了声音唤他。

  而他怔怔地盯着少主,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这个发现让他急痛攻心,胸口一热,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艰难地将其咽回,然后剧烈咳了起来。

  当时他怎么会认不出。

  空桑少主忙轻拍他的脊背,输入灵力想让他好受一些。

  病人握住她的手,摇头:“不要浪费灵力……治不好的……”他扬起脸,目光里带了点失措,嗫嚅道:“小伊,我……”

  在她隐含担忧的目光下,陆槐方终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似乎被噩梦消耗了极大的精神,只得顺势半倚在少主怀里,垂下眼脱力地低喘着。

  雉羹感觉身边安静得出奇。

  还以为是鹄羹有事离开了,转头一看,他正揣着手,淡淡地望着犹自咳嗽的陆槐方,神色辨不出喜怒。

  直到空桑少主向他一招手,他的表情才条件反射般瞬间温软下来,急急地朝她奔去了。

  空桑主仆离开后,雉羹询问自家主君,究竟梦见了什么。

  彭铿眸色黯淡,疲倦地靠在椅背上。

  “我梦见那天,一把匕首刺穿她的胸膛。”

  雉羹觉得鹄羹现在真的很唠叨。

  虽然当年在九重天上他已经够啰嗦了,总喜欢念经一样反复确认自己当天完成的没完成的任务,什么后院的鸡鸭鹅要喂了新种的瓜果蔬菜要收了膳具放好了没哦已经放好了要出门探索一段时日担心伊挚大人又错把盐装糖罐子里了,但好歹内容还算比较正常——不像现在,不开口时看着还是挺斯文俊秀的小老弟,一旦说话画风突变爹咪,演讲场面瞬间力速双A堪比十万只鸭子聒噪。

  以至于一段(不算长的)时间之后,只要他雀跃地张嘴准备喊哥,雉羹就知道今日少主实况转播时间又要到了。

  “知道了,你家少主今天午膳多用了一点你很开心。”

  “空桑少主明天又要被郭管家带去特训了,你很担心并准备在他的酒里塞羽毛。”

  “空桑少主今天换新衣服了?”

  “是的但不是这个——”

  “她今天心情很好?心情不好?”

  “空桑少主受伤了?”

  “不是!!啊呸啊呸啊呸!啊呸!!”

  雉羹想了一下自己变成尖叫鸡的场面,顿觉主上没有脱单生娃好像也挺好的。

  即便如此鸟汤好哥哥还是很好脾气地顺着小老弟的话问:“那今天又是什么?你家少主——”

  “送了我一份糕点!”鹄羹兴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盒子。

  我就知道。雉羹心说。

  这场面雉羹还真有些羡慕,他只当过陆老板的试吃员,专程做糕点那是没有的。

  “空桑少主只给你做过吃的吗?”

  “啊?没有吧,大家差不多都收到过。”

  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啊。雉羹善良地没有吐槽出口。

  “那她确实是个相当关心下属的主上。”话音刚落,雉羹便想起当年架壑船棺初见时,空桑少主一脸认真纠正他的话,不禁有些感慨。

  果然鹄羹也一脸认真地纠正:“少主并不把我们当下属对待。”

  “哥哥考虑加入空桑吗?也能当少主的家人哦~”

  不是吧你连我这个墙角都要挖吗。宴仙坛好员工雉羹正打算岔开话题,忽然看见弟弟衣领边上的皮肤随动作露出几枚茜色斑片。

  “你脖子上那是怎么了?”

  闻言鹄羹慌忙捂住脖颈,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他咬着唇,眼神躲闪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个是……”他羞涩地笑了笑,握紧手中装糕点的盒子。

  看到这雉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挑挑眉,感慨道:“你还真是把一切都献给空桑少主了。”

  鹄羹将水晶天鹅捂在胸前,轻声说:“莫说是我自己……就算是世上任何一样东西,只要少主想,我都要寻来给她。”

  “哥哥,我爱她爱得心都痛了。”

  “……从我第一眼看见她开始,我便知道,她是我此生最重要,最重要之人……”

  “我真想……将她牢牢地…………”

  听着弟弟愈显嗔痴的呓语,雉羹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他不动声色地朝亭中相谈甚欢的主上们瞥了一眼,又看着眼前正满心甜醉的鹄羹,越发缄默不言。

  空桑的盟友越来越多,与宴仙坛的关系也日渐趋和,能再度与兄长共事,鹄羹很高兴。

  但渐渐地,他就不那么高兴了。

  入夏,饶是疗养胜地空桑,气温也肉眼可见地热了起来,蝉鸣蛙声声声不绝,滋儿哇啊与孤寡孤寡齐飞,平分日夜。

  就连常年穿得像个皮草贩子的陆槐方,也换上更为凉爽的葛麻衣衫,束起头发往树荫底下纳凉去了。

  布料少了身材自然就清晰许多,倒也不是众人所想那般袖袍底下空空荡荡,从肌肉线条看更像扬州炒饭,外表柔美但该有的料似乎都有的样子——只是陆老板虽然也是个眉清目秀的行走衣服架,这身板和空桑一众动辄十八块腹肌暴锤金秋愿林大坚果的一干猛男比起来,还是略显瘦弱了些。

  更何况他痼疾在身,总是时不时咳上个昏天黑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以往敌对时候见不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陆老板客居空桑,少主觉得很有必要关心一下盟友的身体健康。

  饺子表示包在老夫身上。

  于是第一次送药来的时候,雉羹以为鹄羹终于忍不住要毒杀他家彭大人。

  面对疑问,少主凝重回应:“师父开口之日,就是空桑宴仙坛开战之时。”

  去医馆实地考察以后,雉羹表示,少主说得对。

  反观陆老板却很从容,每次一碗乌漆抹黑气味凶残的苦汤药端上来,他喝得却不疾不徐气定神闲,仿佛那是一碗十全大补的老火靓汤,比起花式拒药的某人简直就是最佳病患代表。

  “饺子和彭铿是同一个人吧?这吃苦天赋就离谱。”陈豆儿说。

  时间久了连空桑少主也过意不去,饺子的医术一绝但熬药技能更是一绝,这个她很清楚。怕长此以往陆叔叔的舌头被毒到丧失味觉,于是隔三差五带着小甜品来关照空桑的战略合作对象。

  这天少主去寻陆槐方时,他独自坐在一棵很大的绣球下边,微抿了唇正专心致志地编着什么小玩意儿。

  伏夏时节,植物的叶片长得宽厚浓绿,望去是满眼摇曳起伏的深碧色浪涛。紫阳花本就喜好生在遮阴的环境,幽蓝靛紫的花球背靠着竹林簇拥在一起,繁盛却不喧闹,更不要说时有凉风拂过,这角落确实是一点暑气都没有的。

  陆老板好会选地方,度假好舒服,空桑少主说我也想度假。

  少主:你听错了,工作使我快乐。

  陆槐方照例是束了发拢在身侧,长长的睫羽垂下来,乌黑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草杆。哪怕是编草编,白衣飘飘的陆老板也编得露着一股仙气,皆因他脸色比衣服还要清透上几分,不喊打喊杀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时候,真是温婉恬淡犹如仙姝,让人无端想起童话里的形容“头发比乌木还黑,皮肤比白雪还白”。

  只不过坐在那的并不是公主,他的唇色也像是蒙了霜的蔷薇,只透露出极淡的粉色,也不知道是天气热的还是被苦药憋的。

  然而病弱之色并没有消减他的姿容,反倒在盛夏里给他增添了些浮冰碎雪的素净感,一眼望过去清爽得8得了。

  不得不说在外貌方面,自家老爹真是拍好马快马千里马都赶不上。

  想要赢只有拍马屁 

  素衣美人邻花而栖,实在是赏心悦目,少主站在廊下欣赏了一会,才走过去轻轻搁了手中的食盒。

  “陆先生今日选的样式真是少见。”她在另一边坐下来,开玩笑地说:“还以为先生只喜欢大氅呢。”

  “空桑比宴仙坛暖和,是以着装也轻薄了些。”陆槐方静静看着少主,秀美的脸庞上是恰到好处的询问神色,“你觉得如何?”

  “啊?”少主冷不防被问到服装搭配,手上动作一顿,回答道:“陆先生这样穿也是很好看的。唔,倒不如说陆先生一直都很好看,所以也不拘穿什么,只是小心风大了着凉。”

  她想起从前的事情,又笑着调侃:“当初光看先生的背影,还以为是女子……”

  陆槐方抬眼,说:“我是男子。”

  怕他真的着恼,少主忙打个哈哈把话题过了。她揭开食盒,取出一个圆润小巧的炖盅推过去:“陆先生药吃得苦,又咳得厉害,这是冰镇的冰糖炖贝母枇杷叶,给先生润润喉。”

  甜汤微凉,温度放置得恰到好处。陆槐方慢条斯理地用毕,掩唇赞许道:“小伊手艺越发好了。”

  少主正要高兴,却见对方蹙眉捂住心口,像是感觉不适的样子。

  于是她说:“我给先生把把脉吧。”

  病人顺从地将手腕递过来,垂下眼睛。

  坐近了些,少主看见桌上放着将才的草编,顺口说了一句:“陆先生这蝴蝶编得倒是精致。”

  陆槐方眼睛乌沉沉的,声音也很轻,他看着两人重叠的手幽幽说道:“最近……觉得蝴蝶轻巧,亦有可赏玩之处。”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少主便笑了笑,只顾凝神搭脉。

  雉羹办完事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赶紧去看弟弟的表情,果然鹄羹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少主不知道,在九重天生活过的他和鹄羹却很清楚,因为要研究药膳一道,彭铿是会医术的,并且医术还不差。虽然不及饺子屠苏之类的行家,却也绝对轮不到少主这个年岁连彭铿零头都比不上学医更是没几年的来班门弄斧。

  更何况,彭铿的旧疾原本就不是寻常病症,答应吃药只是减轻表征用来哄少主的,普通手段根本就治不好,当事人自己心里门儿清,今天又是玩的哪一出。

  幸亏鹄羹不知道后面这一层,否则那画面太美雉羹不敢看。

  不管彭大人出于什么目的让少主关心探望问疾送药,反正不会是鹄羹所乐见的目的。

  见雉羹回来,鹄羹走到正交谈的人身边,微笑着提醒:“少主,明日诗先生要检查课业,少主可完成了?”

  “!!不是后天吗?!”

  少主转向对面,可怜兮兮地问:“陆先生……”

  陆槐方微微颔首,理解道:“去罢,我们改日再谈。”

  雉羹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目送二人离开后,彭铿淡淡地收回视线,食指无意识地划过少主留下的那个甜汤小盅,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圆润的甜白釉罐子还冷凉着,原本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被他用指尖一划,出现一条清晰的印子,突兀留在外壁上。

  他看那个罐子就像看他的所有物。

  雉羹心里咯噔坏了,等陆槐方去午睡以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去确认一下鹄羹的情况。

  不知为何,弟弟有时的行为几近任性,他担心鹄羹再这样任性下去,彭大人迟早发现那些小动作。

  宴仙坛主人能对空桑少主宽容,不代表他对她的下属也宽容。

  鹄羹是不是离开九重天太久了,忘记他所面对的其实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少主并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去了湖边。

  她随意挑了一处坐下,对着碎金跳动的水面,淡淡发问:“说吧,刚刚是怎么了?”

  那对主仆并没有走远,雉羹飞了一会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看见空桑少主正坐在湖边的岩石上,鹄羹从背后紧紧地拥着她。

  四处安静,好像没什么不妥。雉羹刚想另找时机,却眼尖地发现,鹄羹的表情似是很不对劲。

  他埋头颤抖着,一手圈着少主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以一个近乎绞杀的占有姿态,将她整个上半身箍在怀里。

  在九重天相处数百年间,他还未见鹄羹有过这么混乱而僭越的情态,雉羹蹙眉站在树后,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鹄羹紧闭着双眼,一遍遍吻着少主的耳垂,声音也在发着颤,一遍遍地重复:“少主……少主……”

  一丝黑色纹路顺着脖颈爬上他的侧脸。

  雉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少主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抚着禁锢她的双臂的手抬起,扶在了鹄羹的后脑。

  她偏过头,与少年深吻。

  她指尖有灵力流动。

  鹄羹眉头皱起来,呼吸加促,像是净化带给他尖锐的痛楚。但他却没有挣开,而是带着痛苦和迷乱的神情,朝着怀中双唇更重、更急切地深入下去,纠缠索取,似乎要将空桑少主拆吃入腹。

  待到他们终于松开,鹄羹的舌尖犹似不舍地卷过眼前的檀舌。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气息不稳地拥着少主,而后者亦是微微喘着气,关心地仰望着他。

  鹄羹怔了片刻,渐渐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他张了张嘴,眼泪大颗从眶中滚落下来。

  空桑少主敛了神色,轻而慢地拍着他的手,安抚背后陷入惶然的鸟儿。

  白衣白羽的少年慢慢垂下头,埋首在爱人颈窝里,不可抑制地悲鸣出声。

  他哭得如此无助,像迷途的鸿鹄深陷泥泽。

  雉羹心情沉重地离开树林。

  他不知道鹄羹这种半魂半魇的状态发生过多少次,但从今日的情形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鹄羹的心性他很清楚,忠诚、护主,偏偏又敏感到心思极重的地步,对于认定的人恨不得当眼珠子护着,为其胆敢伤害一切——尤其是自己,并且死也不肯回头。这分明就是空桑少主身亡一事的后遗症,使得他在悲痛和愧悔中患得患失,终至偏执崩溃了。每每想起鹄羹望向少主时,眼中隐约流露出病态的狂热和意图占有的神情,他总是暗自心惊,却又无计可施。

  “我已经无法飞翔了。”

  雉羹终于明白当初鹄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终归是阴差阳错的冤孽招致的心病,除了让其随时间淡去别无他法。

  只求不是他多心,希望另一个偏执的人心中所想,不是他感觉到的那样。

  恐怕这个自我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另一个人的心性,他也很清楚。

  在空桑休养两季之后,陆槐方提出身体好转,要继续游历了。

  不过辞别少主后,两地还是以资源互通为由,经常地互送东西,也开了连接的万象阵。

  信使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雉羹身上。

  许是因为他也是食魂的缘故,空桑少主对雉羹很是和善,于是渐渐地雉羹从送完东西就告辞,到后来甚至能坐下来和少主、鹄羹喝一盏茶。

  “雉羹。”她总是笑吟吟地这样唤着。

  这声音和笑容时常在脑海出现,有时雉羹疑心,自己听见的是不是幻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每次前往空桑的书房,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是不是就为了等这么一声——

  他怔然回神,对上少主澄蓝的眼,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嗯?”

  “尝尝?”少主指了指他手中的碟子,“看我的手艺和鹄羹比如何?”

  鹄羹在对面微笑着点头。

  他拈起一块茶点吃了,认出是糯米粉和着澄粉做的软糕,里边大概是混了茶叶、薄荷汁子和梅花瓣,化开后在舌尖留下一丝微凉的清香,正好合了他不喜甜腻的口味。

  于是他说:“少主制的点心自然是很好的。”

  少主便偏向鹄羹,带了点得意的笑说:“你看,我说哥哥大抵是喜欢这样的糕点的。”

  两人在旁边讨论得起劲,雉羹垂下眼睛,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域外探索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即便是有几千年经验的食魂也会碰到些状况。

  这一日受鹄羹之托给少主寻去一株瑶台花后,少主看着雉羹的手臂惊呼起来:

  “呀,你受伤了!”

  雉羹低头一看,是先前与妖兽缠斗时左手被划了一道略深的口子,草草包扎后似乎又崩裂了,血迹染了半幅袖子。大概是因为衣服颜色太深而他的表情又太过自然,是以旁人到现在才被发现。

  鹄羹赶忙去拿药箱。

  “不必了,我……”雉羹刚想说这种伤稀松平常,他自己回去处理一下便可,不料少主已经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捋起他的袖子。只见手肘上方的伤口几乎有尾指粗细,已经和布条粘在了一起,还泅泅地冒着血。

  见此情形少主皱起眉头,语带责怪地问:“你管这叫不必了?”

  雉羹心说以前更重的伤又不是没有受过,他自愈能力很强的,都不用彭大人来治疗。鹄羹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说:“哥哥,这种伤在少主这里可不能叫不必了。”

  雉羹便也不多言语,安静下来看少主处理伤口。她动作放得很轻,上药时仿佛怕他痛,还侧过去幼稚地吹了吹。

  空桑少主柔白的脖颈在他眼前晃动。想起她与鹄羹交吻时也是将头颅高高扬起,露出这般修长而流畅的一段颈线……雉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脸上染了一抹薄晕。

  鹄羹托着药匣站在少主身后,见此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离开空桑时,雉羹在树梢处停下来,捂着肩膀罕见地发了一会呆。

  冬季,宴仙坛又开始下雪。

  其实宴仙坛夏天也能下雪,和昆仑的地理因素不同,宴仙牌暴风雪不分四季,下不下单看域主的心情。

  由此可见陆槐方或许还有个名号叫冰雪女王。

  陆·艾尔莎·槐方又披上了大氅,坐在他的老位置上走神,膝头搁着一个雕花金银平脱的漆盒,只不过不是常用的黑色,而是如剔红一般深重的血朱色。陆老板今天也玉容姣美人设不崩,端庄深沉如高岭之巅上不可侵犯的霸王花。

  霸王花专注发呆,偶尔抬手将盒子当猫撸一撸。

  雉羹早就习惯了他家主上日常扮演雕塑的行为艺术,他走进大厅,径自将能关的窗全关上后,拿起桌上锦缎包的兽纹铜手炉递给宴仙坛主。

  陆槐方不以为意地拂了开去。

  于是雉羹便安静退后侍立在一边,跟着主上一起当雕塑。

  倒是陆槐方先发了话:“你也觉得,这宴仙坛太冷了些?”

  雉羹谨慎地回答:“比起空桑的话,是要冷一些的。”

  “是么,”陆槐方低头描着盒子上的花纹,慢悠悠地说:“兴许空桑少主多来两趟,能将这风雪压一压。”

  雉羹无端觉得那个盒子有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主上是指……?”

  “我想过了,如今空桑与宴仙坛不再相斗,伊挚又让她四处结交,广寒宫,幽冥司,不周山,青丘,昆仑,蓬莱,九重天迟早会出手修剪他们的结盟,空桑少主首当其冲。”

  “她需要更加强大的灵力傍身。”陆槐方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目光不知道盯着虚空中的哪一处,像是认真地在思索着什么。“我四分之一的灵力,如何?”

  “可是空桑少主尚还有凡人血统,难以控制这样庞大的灵力罢?”雉羹疑惑。

  “是。”陆槐方眯了眯眼睛,又一次抚过膝上的木盒,微笑道:“所以,需要外力从旁协引。”

  “依照空桑少主的性格,或许不会平白接受他人的力量。”

  “你对她很熟悉?”陆槐方斜睨了这个属下一眼,语意不明地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雉羹自知失言,赶紧低头。

  “我有办法让她接受这个礼物。”陆槐方这样说着,手指却在盒上敲了敲。

  雉羹心中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

  “让渡灵力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主上为何……”

  陆槐方恹恹地倚在扶手上,也不答话,只是开了盒子,用指尖拈起里边的东西把玩。

  他的头发像乌木一般黑,他的皮肤像白雪一样白,而血色并不在他的嘴唇或指尖,而是在他膝头的盒子上,殷红地流动着危险的暗光。

  雉羹这下看得清楚,那是一截晶莹剔透的锁链,在主上纤长的手指间绕来绕去,却没有发出相互碰撞的声音。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盒子里装的不是锁链,是一个禁术,能够摄人心神,使其不由自主地对施术者产生信赖和趋近的意愿,最后再也无法离开。因效果潜移默化,往往让中咒人以为,自己是自愿为之。

  雉羹艰难地出声提醒:“主上,空桑已经是宴仙坛的盟友了。”

  陆槐方笑得柔和无害:“人心是会变的,不是吗?”

  随即他敛了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原本,就该随我的姓。

  像是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见属下一脸为难的样子,陆槐方反而恢复了以往难辨喜怒的神情。他往椅背靠去,歪头支额,将手中的盒子往桌上一放。

  雉羹的肩膀轻微地抖了抖。

  他听见上首的声音传来,不紧不慢,明明不是责怪,却显得格外森冷。

  “看来,你不是很赞同我这个决定。”

  “不要紧,我不需要别人的赞同。”

  “我只要,将她拖下来,和我一起。”

  雉羹抬起头,看见自己的主上一身雪色裘袍坐在阴影中,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个美丽偶人正用无机质的乌黑瞳孔打量着自己。而同样乌黑的长发蜿蜒在他雪白的脸庞和袖摆上,犹如一群毒蛇。

  果然,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宴仙坛主。不论什么阳光都照不进他阴沉的内心。

  终究这个忠心的仆从没有再辩驳什么,只低声说:“是。”

  雉羹在万象阵中穿行。

  ——不是明面上连通空桑与宴仙坛那个,而是陆槐方临行前设下的一个暗阵,从此处穿行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要单独带走空桑少主。

  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将禁术的事情透露,雉羹忽然一个趔趄,从阵眼里栽了下去。

  不仅是因为空桑地界竟然还有伏击他的人,还因为这个伏击的手段,实在不能让人不在意。

  那是他们兄弟从前无意中制出的一种毒,能悬浮于空中,不致命却能无声无息地制服对手,放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再合适不过。

  是谁设的套很分明了,但在此刻,雉羹头一回希望,自己不知道答案。

  毫无防护地从半空直坠地面是很痛的,不过当下雉羹却无心收拾自己的伤势。他艰难地支起身,也不去管跌得散乱的头发遮住视线,只说了一声:“出来。”

  雪羽少年应声现形,他轻盈地降落,洁白羽翼在逐渐昏暗的天幕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看清来人后,雉羹嘲弄地闭上眼睛,嘶声道:“果然是你。”

  “是我。”鹄羹静静看着因中毒而瘫软在地,无法动弹的雉羹,忧伤地询问:“我并不想用这张网捉到你,但它确实只能捉到你。”

  “哥哥,为什么你从这里出来,为什么会被我捉住?”

  雉羹并不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你是抓住我,而不是杀了我。”

  鹄羹发出一阵轻巧的咭笑声,听起来竟有些高兴。

  “彭铿大人觊觎我的少主,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他欢欣地抚着掌,陈述道:“而我的少主,想要他最忠心的仆从。”

  “但我真的没想到,哥哥来得竟这样地早——这可不能怨我啊~”

  匍匐在地上,雉羹牵动嘴角,微微一哂。

  好,不愧是他的弟弟,为了自己的主人,竟学会用一只鸟捕获另一只鸟。

  认识鹄羹的人都道,他是个温和又体贴善良的性子,会温柔地照料花草动物,以及身边人的饮食起居。

  而鲜少人知道的是,当他宰杀动物制作饭食,乃至为了什么人去杀戮的时候,他的表情照样是这般温和,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点笑的。而手中的飞羽却能够毫不留情地切断对方的咽喉。

  他和自己的主上一样,都是表面柔弱,实际上深沉又危险的人物,骨子里藏着状似无害的狠厉,天真而恶毒。

  “哥哥压抑得可辛苦么?不如我送你一个现成的理由罢。”

  而此刻鹄羹带着这样的笑意向他走来,轻柔地抬起他的脸,给他拭净沾染的尘灰时,雉羹只觉得久违地背脊有些发冷。

  他看着鹄羹的嘴唇缓慢地一张一合:

  “与其是彭大人或者别人,倒宁愿是哥哥你。”

  “哥,我们以后,又能‘共事’了呢。”

  雉羹恢复意识时,身下是柔软的床褥,空桑少主身着单衣,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他愣了愣,心忽然狂跳起来。

  “啊,不能动吗?”

  “兄长身上余毒未清,应该是动不了的。”

  “鹄羹,我听说鸟儿受伤的时候,治疗前要先蒙住眼睛才能避免它们惊慌?”

  鹄羹闻言微笑着拿出一截锦带,走过来掀开帘帐,亲自缚住了兄长的双眼。

  “不要怕,哥哥。”他在耳边低声地诱哄,“让少主为你‘治伤’,不是你一直以来期待的事情吗?”

  “如果不愿意的话,为什么你现在不挣脱飞走呢?”

  被鹄羹毫不留情拆穿,雉羹只得狼狈地将头偏向一侧。

  “哥哥,你明明和我一样地……渴望……”

  雉羹抿唇不言,手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

  鹄羹恶劣地笑起来,也不揭露兄长已经恢复行动力的事实,而是起身走到自家的少主跟前,亲昵地环住她索要奖励。

  耳厮鬓磨好一阵之后,鹄羹恋恋不舍地咬了咬恋人的唇,嘱咐道:“我先给少主准备吃食去了……兄长生性内敛,少主可不要调侃得他狠了……”

  门扉被扣上,雉羹感觉有人轻轻坐在了他身旁。

  那人只以为他是一只伤重的鸟儿,动作小心而温柔。

  他终究背叛了主上。

  这一刻内心深处隐秘的卑劣想望战胜了他的忠诚,他被这张柔腻的网捕获,并彻底绞死了。

  雉羹知道他再也飞不出去。

  再次睁眼时,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熏香,和一丝迷靡的合欢气味。

  雉羹定定地望着帐纱沉思了一会,转头,发现鹄羹侧躺在少主的另一边,此时正一手支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原来哥哥也醒得这般早?”

  听见鹄羹问出声,雉羹第一反应是侧头看少主有没有被吵醒。然而少主像是累得狠了,在他们的轻声交谈下依旧睡得纯熟。

  “少主不会醒的。”鹄羹垂眸,怜爱地抚了抚少主的脸颊,“每次喂食过后,她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将灌入的东西消化。”

  他隔着薄被慢慢摩挲昏睡之人微微隆起的小腹,又有些诡秘地笑起来,叹道:“后半夜我进去的时候,这里……都已经满得吃不下了……”

  “哥哥你……远比你自己想得要贪婪喔。”

  雉羹难堪地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后,他望着头顶的帘帐低声问:“把我也拉进来,空桑少主就能多一重保障,你满意了?”

  鹄羹的笑容愈发灿烂,随后又很快换上了一副真诚又无辜的面容,疑惑道:“怎么会?……哥哥需要一个借口,我只是给了哥哥一个借口而已。”

  “少主想要哥哥,可是哥哥也想要少主不是吗?我感觉得到,和少主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你也很享受,明明你也很快乐!”

  “哥哥能骗你的主上,但你骗不了我。”鹄羹将覆在少主身上的被单掀开一丝,露出半片似雪酥山,让兄长看昨夜留下的痕迹——

  柔润的雪地里突兀横插一道淡褐伤疤,像一小截枯枝,如今却开满了红梅,灼灼地盘踞在轻微起伏的心口之上。

  见雉羹眼神微凝,鹄羹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窃窃地讥笑:“不光是这里……还有……”他目光变得挑衅起来,慢慢地摆弄他的藏品,“你明明和我一样怜惜,一样疯狂……不要欺骗你自己了,哥哥。”

  睡眠深处的人躲不开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只好轻颤着染了满身的桃花色。

  雉羹有些惊悚地看着弟弟一脸愉悦地贴着自家主上蹭来蹭去,嘴里喃喃自语却根本不知道对着谁在说话,当着自己的面动作越来越放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指不定是谁疯了,兴许所有人都已经疯了吧。

  “看,这道风景,如今哥哥也见着了。”

  鹄羹抬起头,舔尽指尖黏腻,稚气地拥紧了少主,抱怨道:“好多人……好多人想要来抢——我不喜欢——但如果是哥哥的话……”

  少年松开一只手臂,像孩童犹豫着,难得慷慨地朝敬重的兄长递出自己最心爱的糖果,并期待地望着他:

  雉羹不知道自己是该恐惧还是迷茫,他偏头看向空桑少主,她被弟弟圈在怀里安睡,而头发却与自己密密地交缠,像一张网绞住了他们的翅膀,而他们兄弟只是这张网中徒劳挣扎的两只鸟,而已。

  他对彭铿的忠诚依旧在,只是一夜过去,他发现自己心中的天平上早已多了一人。

  最终雉羹自嘲地笑笑,闭眼应了一声:“好。”

  鹄羹开心地笑起来,像是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他轻声说:“我去给少主做早膳了。”

  室内只剩下两个人,雉羹看着臂弯里依旧睡得香甜的少主,良久以后终于放弃般吐出一声叹息,张开羽翼覆住了她。

-鸟汤哥哥真的到手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祭品玄学么,大妙

-同名围脖上有未删改的加速版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在一群芝麻糍里面当那个唯一的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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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娘知道我心软,于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跟那只狼崽子走得太近,他爹是杀人犯,他从小被山里的狼养大的,野性难改。

可是从我记事起,阿文就已经在村子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狼一起。

阿文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生活,整天穿着他那件已经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破衫子。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跟我们一样上学堂。

听娘说,他的家里特别破,在他小时候,父亲好赌,把家里输了个精光,最后因为还不起债,他父亲把债主砍了就跑了,至今未归,他娘也在家里自尽,就在他眼前。

小小的阿文不知生死,一直守在他娘身边,摸到他娘已经凉透了,以为是她冷,于是把厚被子都给她盖上,自己穿着薄薄的衫子坐在一边冻的发抖。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待了几天。

大概到了第三天,才被来找他父亲讨债的人发现。

在阿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们把他娘抬走了。

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债主们嚷嚷着“父债子偿”,于是理所当然地把他家里能搬走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搬不走,还有一床晦气的被子没有带走。

债主们把他丢到后山上喂狼,想让他替他父亲偿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罪大恶极。

可怜的孩子就这么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那年他约莫十岁。

大概过了一年多,在所有人都以为阿文已经被狼吃了之后,他居然回来了。

回到了他破破烂烂的家。

此时他的家,长期没有人住,已然荒废,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子塌了一半,潮湿的墙面上长满了青苔,活脱脱像一座“凶宅”。

阿文默默地收拾了好久,依然住了进去。

他比我小一岁,今年十三岁了。

第一次见他是他爹娘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十来个大孩子在河里抓蝌蚪。

他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没有大孩子愿意带他一起玩,我看他可怜,于是把自己抓的小蝌蚪分了一半给他。

他睁着大眼睛看我,似乎很意外,小孩子笨拙只会说一句“谢谢”,便拎着装蝌蚪的罐子撒丫子往家跑。

而我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前几天。

他穿着破破烂烂洗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衫子,坐在石台上看贺儿他们玩斗蛐蛐儿。

看到贺儿的蛐蛐儿很猛的攻击了小六的蛐蛐儿,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阿文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无非是因为贺儿给过他半块饼子,他想让贺儿赢。

小六见是他在旁边,皱着眉一脚踹在他身上,语气里满是嫌弃:“去去去,滚开,脏死了。”

阿文坐在地上看着他,大概是被欺负惯了,他也不恼,而是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灰,一边喃喃自语:“我才不脏呢,不脏…”

的确,阿文衣服破是破,但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他站起身,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竹编的小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直蛐蛐儿。

我惊讶于那个精致小巧又可爱的笼子,眼神一直不曾从他手里边儿挪开。

他的笼子比在场所有人的笼子都好看,我凑到贺儿耳边说了一句:“真好看。”

小六却斜着眼睛看他,讥讽道:“你这蛐蛐儿要是赢了我的小七,我今晚给你拿大馒头!”

周围的五六个小孩儿开始瞎起哄。

小六是孩子王,所有小孩子都很听他的话,以他为尊。

他平时欺负阿文习惯了,所有人都习惯了。

阿文低着头攥着手里的笼子,一声不吭,听着周围的嘲讽声音。

我知道,如果此时他答应了,不管赢没赢,小六不会给他任何东西。

我忍不住从贺儿身后走出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回去吧,他骗你的。”

阿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抬头看我。

也是我第一次这么看他。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

他说:“赢了我能吃大馒头。”

他太饿了,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我听的心里有些发酸,把早晨娘给我的馒头掏出来,偷偷掰了一半塞在他兜里:“别说是我给你的。”

“喂!阿轩,没你事儿!”小六朝我摆摆手,不准我和阿文说话,他过于强势,我也有点怕他。

我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贺儿拉走。

“你拉我干什么?”我被他拽着走,没来得及反应,只好连忙扭过头去看已经开始斗蛐蛐儿的阿文和小六。

贺儿一把将我的头强行掰过来,拽着我继续走着:“一会儿小六输了得打起来,我们先走。”

我有点不明白,输了就输了,为什么要打起来。但碍于我也不想被连累,还是跟着贺儿一起回去了。

娘夸我今天回来的早,奖励了我几个野果子,让我明天去学堂的路上吃。

可半夜我却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满脑子都是阿文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可思议又满是感激。

明明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嘴,于他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我在想那场斗蛐蛐儿到底谁赢了,我在想阿文到底有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大馒头。

次日清晨,娘把大馒头装进我的包里,叮嘱我早些回家。

我嘴里嚼着昨晚娘给我的野果,含糊不清的应和着踏出小院儿。

南方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掺着花香拍打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瞟,只来得及抓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灰色。

我奇怪是谁这么早来我们家,东张西望了半天,只看到门前石头上放了一个绿油油精致的竹编蛐蛐儿笼,和阿文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我在学堂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没钱上学,只能躲在窗外偷偷摸摸地竖起耳朵听。

小六一把将他拽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把他踹倒,嘴上倒是一点儿也不饶人:“你又来?穷鬼!脏死了!”

阿文低着头,在学生们的嘲笑之下落荒而逃。

有一个小孩儿趁机吹了声口哨:

“小六哥,昨天你俩斗蛐蛐儿结果如何啊?”

我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此时才竖起耳朵开始听。

小六嗤笑一声不讲话,旁边一个小孩儿替他回答了:“这狼崽子输了还不认账,小六哥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

我才不相信阿文是输不起的人,并不是我多了解他,而是我知道小六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偷偷告诉我,昨天小六输了,阿文真以为会得到大馒头,兴高采烈地跑去小六家门口等着。

小六他爹嫌晦气,拿棍子赶他,他也不走,捧着蛐蛐儿笼挨了小六爹好几棍子。

小六见他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直接夺过他的蛐蛐儿笼扔在地上踩碎,笼子里的蛐蛐儿在他脚底挣扎了两下不动了,竹编小笼子也被踩的稀巴烂。

孤单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陪伴自己的小蛐蛐儿,却被人无情地毁灭。

阿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之后尖叫着一把将小六推倒,骑在他身上死命咬他。

他好像一匹野性未脱的狼,吓得小六大哭,隔了好久才被人拉开。

阿文最后差点被小六他爹打死,是贺儿娘看不下去了才拦住了不让继续打。

我惊讶的听完贺儿绘声绘色的描述,有点难以置信。

阿文明明赢了,可他的小蛐蛐儿被小六踩死了,小笼子也被踩扁了,大馒头也没有得到,还被小六他爹拳打脚踢。

我以前一直觉得阿文很可怜,可是娘不让我说,只让我离他远一点,不要跟他有任何关系。

我捏了捏包里的蛐蛐儿笼,违背了娘的话,我想把这个笼子留下来。

阿文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贺儿今天家里有事,回去得早,下了学堂就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我想起娘说阿文是狼养大的会咬人,我想起贺儿说昨天阿文咬了小六。

心里突然有点慌,我怕他咬我,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胆子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我开始闭着眼睛撒丫子往家里跑,心里默念着:“不要追上我,不要追上我。”

可是阿文见我跑起来,他也在后面追。

这让我更肯定了娘的说法,于是一步也不敢停下,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见到一群狼朝我龇牙咧嘴。

我的腿有些发软,就快要跑不动了,可是他在后面追得很紧。

在跑过一条小河时,我脚底打滑,就要摔进去。

正值雨季,河水混浊且湍急,我要是掉进去,一定被冲走。

正当我以为死定了的时候,感觉有人拎着我的领子往后拽了一把。

那人力气很大,我几乎被他拎起来。

我没有掉进去,惊魂未定的我正准备转过身表示感谢。

我猛地回头看着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踩稳又掉进去。

阿文急忙摆摆手,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往后退,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过去,你别退了。”

他脸上都是淤青和擦伤,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没有处理过,应该就是昨天被小六他爹打的。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努力组织语言:“我…我只是想谢谢你,昨天…昨天…”

哦!昨天我给了他半个馒头。

那今天早上给我送蛐蛐儿笼的就是他了。

我从包里掏出蛐蛐儿笼伸到他眼前:“这个是你编的吗?”

他愣愣地盯了半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半天才开口,语气中的试探让我有些心软:“我…我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只会做这个。”

我歪着头看他,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有些窘迫,突然伸手来抢:“你要是不喜欢,我,我重新…”

我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于是连忙将笼子收回来:“给了我就是我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手腕上有一条触目惊心刚结痂的疤。

我从包里掏出两个娘昨晚给我的野果放在他手里,算是也对他表示感谢,我很喜欢他编的蛐蛐儿笼。

他见我塞东西给他,好像很慌张,急忙将果子还给我,解释道:“我不是想找你要吃的,我…我真的是想谢谢你。”

我举着果子有些尴尬,阿文却转过身撒丫子跑了。

听见贺儿娘在跟一群婶子坐在大树下讲着小话。

贺儿娘率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挺惨的,现在屋子也没了…”

联想起阿文被打那件事,我的脚步瞬间停住,跑过去拉住贺儿娘,问她:“婶子,什么屋子没了?”

贺儿娘见是我,连忙给我让了个位子:“是阿轩啊,来坐坐坐。”

我哪有心思坐,脑子里都是阿文家的破院子,心里猜测又不敢确认,只能祈祷不是我想的那种情况。

“婶子,什么屋子没了?”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又问了一遍。

“还能是谁啊,那狼崽儿呗,今早小六他爹带着人去把他屋子拆了,估摸着只剩下三成是好的了,要我说这狼崽儿也是,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咬了小六…唉阿轩!你去哪儿?”

我脑子嗡地炸开,头也不回地朝阿文家跑。

我不知道阿文与小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与阿文的关系也并非有多好,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去看看。

我一路奔跑着,穿过一座座冒着热气的烟囱,耳边是大人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菜香四溢,闻得人直流口水。

离后山最近的地方有一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就是阿文的家。

我看着眼前剩下的一半房子又被拆了一半,有些懵。

阿文抱着地上的碎砖小心翼翼地想要重新搭起来,他的胳膊蹭破了皮,疼得一激灵。

阿文平时被小六打从来不吭声,我原以为他不怕疼。

如此小的伤口,只是蹭破一点皮,也许换做是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他却疼得浑身一抖。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怕疼。

我站在院子外面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很久才开口喊他:“阿文。”

他猛地转过头,见到是我,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的,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跑过来,跟我隔着两尺的距离,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怎么来了?怪脏的…你赶紧走吧。”

我忽然有点心疼他,小六他爹因为他咬了小六一口,专门找人来把他原本就破烂的家又拆了一半。

可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为他出头,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别人家炊烟袅袅阖家欢乐,而他却要忍受无尽的孤独,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而他现在,连家也没有了。

我从包里把娘给我的馒头和野果全部掏出来递给他。

他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我不要…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我也强硬,硬是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接下,我才放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才对,以后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可以不要。”

阿文手里捧着馒头和野果,突然眼眶就红了,他咬着唇,愣是没掉眼泪,只是可怜兮兮的低着头,真的像一只小狼崽一样,他说:“谢谢你,阿轩。”

我有点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却往后退了两步,朝我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脏。”

不脏,阿文一点都不脏。

我下学堂的时辰很晚,有时候近黄昏才走。

阿文就偷偷跟在我身后不到两丈的距离陪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送一个手编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小帽子,有时候是小蜻蜓,我很喜欢。

他老是把小玩意儿偷偷放在我家门口,在不远处看到我拿了才会放心的走。

我知道他是觉得跟我走的太近会连累我被小六欺负。

因为他每天都会被小六欺负,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有好完全过。

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我从家里给他拿药去,细细的帮他处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们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联系,我每天都会偷偷把娘给我的馒头分一半给他。

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阿文偷偷在我的窗户边放了一只蛐蛐儿。

他什么也没有,却已经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了我。

我笑着把蛐蛐儿放进笼子里。

半夜外面下起了大雨,雷声一阵比一阵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大的雨,阿文自己在家怎么办?

想得烦了,就有一种冲动立马跑出去找他。

我以为我在做梦,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窗户虚掩着,雨水顺着窗户飘进来,我叹了口气,下床去关窗户。

这次我确定不是幻听,就是虚掩着的窗户传来的。

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阿文怎么会来?我瞬间担心起他破破烂烂的房子。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又拉开窗户。

阿文蹲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处,抱着腿可怜兮兮地努力挤在屋檐下。

可是雨水不会心疼他,依旧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砸。

他的胳膊好像受伤了,在雨水的冲刷下往外汩汩的冒着血,伤口已经泡得有点发白。

我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文,快进来。”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进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阿文全身已经淋湿了,锁骨有个口子往外淌着血,衣服已经被血浸了一半,头发湿答答垂在额头上,胳膊上的擦伤应该又流血了,他发着抖站在原地捂着胳膊的伤口不吱声,像极了一只可怜的狼崽儿。

我心疼坏了,赶紧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却摆摆手,指着锁骨正在流血的伤口,倔犟地摇头:“脏。”

我哪管的了那么多,立马把他拽过来,逼他穿上我的衣服,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总喜欢拿这个来威胁他,百试百灵。

果然,他一脸的难为情,纠结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衣服换上。

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悄悄地去厨房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顺便提着家里的药箱又回房间去找他。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蹲在窗口抱着腿,用一只手捂着锁骨的伤口,以免血流下来弄脏我的衣服。

他的旧衣服我在征求他同意之后扔掉了,实在是又小又破,现在还都是血,没法儿穿了。

我连哄带骗了半天,才把他哄的到床上坐着。

他喝着姜汤,我小心翼翼的给他的锁骨上药。

他明明很怕疼,我每碰一下,他都要不由自主的抖一下,可就是一声不吭。

我心里有些发酸,轻轻地对他说:“阿文,其实痛呢,你可以叫出来的,没必要忍着。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他才十几岁,是如何做到这么能忍的?也许是因为哭的越狠被揍得越惨。

我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他说,阿轩,我没有家了。

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淋塌了他可怜的家,房梁掉下来砸在他锁骨上。

他无助的在大暴雨中被淋湿,砸伤,挣扎着逃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来求我收留他一晚上。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废墟中逃出来的,又如何在暴雨中走了这么久来找我的,不敢想,越想越难受。

他说,阿轩,你不要赶我,我明天就走。

娘说我心软,看来是真的。

我心疼的无法呼吸,他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像极了有人拿刀子捅进我心里。

可是我没法做别的,只能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睡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十五岁了,我一定能够保护好十四岁的阿文。

早晨是娘把我叫醒的,问我昨晚为什么熬姜汤,是不是生病了,还给我端了一碗药来。

我着急去找他,于是找了个水袋将药倒进去。

娘给我塞了两张饼,问我去哪儿,我把一张饼揣进怀里,另一张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边跑边说去找贺儿。

我不知道阿文什么时候走的,能走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他那么怕疼,一定忍得很辛苦。

一想到昨晚他的样子,我就越发不安,心乱如麻,只想要快点见到阿文。

隔老远我就看见阿文的家那边支起来一个小小的草棚子。

他站在草棚子前,背对着我。

他转过身,见是我来了,朝我笑。

我从未发现过阿文如此好看。

他以前的衣服不合身又破破烂烂,不敢正视别人,整天唯唯诺诺的,淹没了他好看的眉眼。

他此时穿着我的衣服,非常合身,站在前面转过身笑着看我,以前他总是低着头,我居然没有发现他比我还要高。

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灿烂,毫不夸张的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比阿文更好看的人。

我们就这么互相对望了许久,久到我几乎忘了给他饼子和药。

心里似乎有什么种子开始发芽了。

小六自从知道我跟阿文走的近之后,就开始带着别人不跟我玩,只有贺儿愿意搭理我。

小六指着我的鼻子说:“阿轩!你哪天被那只狼崽子咬死了你娘都没地儿哭去!”

他在污蔑阿文,我气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对他吼道:“阿文才不是这样!”

他们根本都不了解阿文,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赶紧过来把我拉开,拉开了还在给小六道歉,说不好意思啊,阿轩不是故意的。

我惊讶于贺儿居然给小六道歉。

于是我赌气一般抓起我的包就走,并没有等他。

阿文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根本就是在胡说。

贺儿追上来拉住我,我气他刚刚的行为,并没有理会他。

贺儿也不恼,跟在我后边儿说:“你越反驳他,他回头把阿文揍得更惨。”

我停下脚,觉得贺儿说得有道理。

阿文不知道反抗,又那么怕疼,小六下手狠,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呢。

我看着贺儿的眼睛,问他:“那你觉得阿文是那样的人吗?”

贺儿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很开心,有人跟我一样相信阿文。

阿文的草棚子很结实,能遮风,但避不了雨。

于是每到雨季,阿文晚上都会从我家的窗子爬进来,在我家躲雨。

我的窗户也永远为他敞开着,不论是不是雨季。

贺儿送了我一个很精致的弹弓,我开心之余难免有些失落,因为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阿文。

我踹在兜里,站在他的破棚子前等他回来。

他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原来的院子空出来一小片地方,被他自己收拾干净建了一个小棚子。

我坐在他的小床上晃着腿,期待他早一点回来。

“阿轩,你怎么睡着了。”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在他的床上睡得正香,阿文蹲在床前对我笑。

我感到无比窘迫,赶紧坐起来,随意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

阿文长大了不少,手长腿也长,五官端正又精致,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迷得人七荤八素。连小时候欺负过他的女孩子现在看到他都会红着脸不敢跟他对视。

娘说只有妖才会长得这么好看,啧,说不定他真的是一只狼妖。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有些不满的抱怨,今天是我生辰,阿文是知道的。

他朝我笑笑,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摊开手给我看。

他的手里躺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银色的,还镶着小铃铛。

他捧着长命锁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我的样子,他说:“阿轩,生辰快乐。”

他说,希望阿轩长命百岁。

我从兜里掏出娘给的鸡蛋,分了一颗给他:“阿文也要长命百岁。”

我们坐在他小小的家里,吃着娘给的鸡蛋,躺在他的小床上。

阿文挖了很久的野菜,攒了很久的钱才攒够了买长命锁的钱。

后来贺儿告诉我,他徒步走了十多公里的路,打听了好久,才买到的这个长命锁。

我看着阿文睡得安稳,不忍吵醒他。

他睡得真好看,我忍不住闭着眼睛想要靠近。

突然后脑勺被一只手扣住,我措不及防与他亲上。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文仍旧闭着眼,双手却已经将我揽入怀里。

天已然黑了,月光撒在他的小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趴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可我又何尝不是。

我忘记了怎么回的家,我只记得我走时他坐在床上,歪着头盯着我笑,他说:“阿轩,明天见。”

我心里一动,真的是着了魔了。

娘问我为何去贺儿家这么早就回来,我含糊着说困了。

我不知道阿文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排斥他这么做。

我攥紧拳头使劲锤着胸口。

脑子里都是阿文的样子。

是我和阿文躺在我床上的无数个夜晚。

第二天见到阿文,他非常自然的跟我打招呼。

我却快步走在前面,羞得脸通红。

阿文跟在我身后笑,一遍又一遍叫我。

阿文在我下学堂的时候已经不再偷偷跟着我,而是跟我并肩走着,我见他红着脸,双手不自然地揣在兜里,有些好笑。

我伸手牵过他的手,轻声对他说:“就牵一小会儿。”

阿文急忙点头,手心里都是汗,让我止不住的心动。

小六一直跟我不太对付。

我从他面前路过时,他伸出脚绊了我一下。

“你干什么?”我转过身揪起他的领子,他没有我高,只是一脸的斯文败类样子,不免让人觉得不好惹。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你和那狼崽子那晚的事我全都看到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把事情全盘托出,告诉了贺儿。

贺儿恨铁不成钢骂我糊涂,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我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

贺儿拉着我跟小六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在后山对峙。

小六拍了拍衣服上的露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许久,言语里是无尽的讥讽:“啧啧啧,阿轩啊,你看看你,整天跟狼崽子混在一起干什么?”

“他克亲人克爱人,晦气。”

“我看他是破棚子住的舒坦了,前几天居然敢来我的地方挖野菜了,我得瞧瞧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周围的小孩跟着瞎起哄。

我知道,小六干的出来,阿文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撞到了他,腿差点被他打折,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他疼得冷汗直流,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的身体补回来。

我听不得他说阿文,眼里快要喷出火,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第一次骂人:“你他娘的动他试试!”

小六惊呆了,贺儿也惊呆了,所有人都惊讶于他们所认识的阿轩居然会说出如此不雅的话。

于是我不知怎的就和小六扭打在一块儿,五六个小孩儿全都在帮小六。贺儿没办法,冲上来帮我。

小六躲过我的一拳,在我耳边继续说:

“你以为他们家房子为什么塌。”

“他爹是杀人犯,他也是个冷血的狼崽子,都不是啥好鸟!”

“你给我闭嘴!”我脑袋充血,已经打红了眼,我把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把我推开。

我脑子里全都是阿文十二岁到十五岁被他欺负的模样。

阿文穿着破破烂烂的衫子,被他打从来不反抗。

我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我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心里想着不能让他伤害阿文。

我打红了眼,小六的脸已经开始泛青色,所有人都过来拉我,可我的思绪却在这个声音上。

他把我拉起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关切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叫:

我眼眶通红,见到阿文的那一刻仿佛卸下所有防备。

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依靠。

阿文捧着我流血的手,扯下他的衣服给我包扎。

我已经没了力气,却见到小六在阿文身后举起了石头,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阿文推开。

疼痛只在一瞬间,我摸到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

随即听到贺儿惊叫道:“阿轩!”

我看到阿文被我推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冲过来接我。

我梦见阿文像是一个恢复了狼性的野兽,梦见他第一次还手,六七个人按不住他,他把小六拎起来摔在地上…

我梦到山上突然冲下来好多狼,阿文一把将我抱起,对贺儿喊:“快跑!”

我梦到小六没跟上,阿文把我交到贺儿手中,又返回后山去…

娘叫了我第七声我才醒过来。

娘见我醒了,哭着把我抱在怀里,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阿轩啊…阿轩你终于醒了…”

我脑子里很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娘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她去给我做。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出去了,走之前叮嘱贺儿看着我。

待娘走后,我抓住贺儿的手,问他:“阿文呢?”

贺儿一脸为难,却还是告诉了我。

但是没有人看见,只知道是阿文把他背出来的,他的腿已经被狼咬掉一只,浑身上下都是伤,触目惊心。

一起来的小孩子们都怕了,他们只看见阿文冲进后山,把小六背出来时已经死了。

小六他爹半夜带人砸了阿文的家,将他绑到祠堂,请族长做主,声称要“让他偿命”。

贺儿跪在族长面前,一遍又一遍解释,小六不是阿文杀的。

小六他爹也跪在族长面前,声泪涕下,声声泣血:“族长,您要为六儿做主啊,您从小就疼他,知道他有多乖。”

“这个狼崽子小时候就咬过我们家六儿,他爹是个杀人犯,他又是被狼养大的,谁知道是不是他指使狼干的?”

“你胡说!小六欺负阿文谁不知道?”贺儿气急,指着身后的几个小孩,“你肯定知道,你也打过阿文!”

“我…我没有…六哥跟狼崽子没啥仇,谁知道那狼崽子怎么下的了手…”身后的小孩撒了谎,任贺儿再辩解也没有用。

六个人都在撒谎,只有贺儿说的是真话。

我问贺儿,处理结果呢?

把阿文绑在祠堂外的刑架上,族里每家派一个人上前捅他一刀,要是全族的人刺完他还活着。

阿文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我在祠堂外跪下,请求族长见我一面。

小六爹当我是被狼崽子迷了心窍,让族长不要管我。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我要让那狼崽子死在最后一刀,我要让他在承受了千百遍的痛苦之后,捅他最后一刀,挖他的心,让他看着他的心被我挖出来却无能为力,让他比我儿子更痛苦…”

小六他爹怨毒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他要把阿文的心挖出来祭奠小六。

光是听他这么说我已经感觉刀刺在我的心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挖我的心。

我在祠堂外磕头,族长不肯见我。

于是我偷偷翻墙跑进祠堂关押阿文的地方。

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他。

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嘴角的血迹甚至都还没有干。

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染。

我颤抖着扶着门,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喊他:“阿文,阿文。”

他醒了过来,艰难的扭过头,见是我来看他,于是缓慢地爬过来,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我心疼到了极点,对他身上的伤仿佛感同身受。

他拉着我的手,小声地问我:“阿轩,你好点了吗?”

我已经哭的不能自已,握着他的手,轻轻地给他擦嘴角的血,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发着抖。

“阿文,一定很疼吧…”

他现在一定很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了又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决定试一试:“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救他出来?你怎么不进去陪他?”

他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拖走,我的手紧紧的拉着阿文。

小六他爹把我关在了祠堂里。

他告诉我有人送饭,直到行刑之后就放我出去。

我的心里很忐忑,行刑就在后天。

贺儿娘悄悄地把钥匙藏在饭里递给我。

我哭着对她说谢谢婶子。

她告诉我,娘很挂念我,我自知对不起娘,等事情结束,我就去给娘赔罪。

我的心里在打鼓,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小六他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行刑当天守在我的门口。

我眼睁睁看着阿文被两个人拖走却无能为力。

我怕极了,小六他爹现在在我眼里的模样就是一只恶鬼。

我所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我听见外面阿文的声音,他第一次痛得喊出声。

眼泪已经爬满了我的脸,我想也没有想,直接给小六他爹跪下,一边给他磕着头,一边求他:“六叔,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

小六他爹看我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哈哈大笑起来:“放心,他还死不了,我还要等他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去刨他的心呢。”

他像一个恶魔,用手比划着心脏跳动的样子问我:“你说,像他这样的小狼崽子,心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呢?”

我抓着门框,耳朵里是阿文的惨叫声。

我哭的不成样子,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给他磕头:“六叔,我求求你,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小六他爹抽着烟,坐在旁边不急不缓:“还早呢,慌啥。”

我的头已经磕破了,可我不敢停下来,迟一步阿文就多一分危险。

我已经有些麻木,磕头也变成了机械动作。

在我磕头似乎就快要把他哄高兴时,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我已经全身脱力躺在地上,我看见有人跑过来不知对小六他爹说了什么,两个人慌忙跑出去。

我最后见到的是贺儿满手是血的跑过来放我出去。

娘每天都来叫我几次我都没有说过话。

我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只知道躺在床上流眼泪。

我的窗户一直开着,可是阿文没有来。

我躺在床上没有看他,而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动手了吗?”

“是我,最后一刀。”贺儿平静的可怕。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我哭得撕心裂肺,我问贺儿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阿文是冤枉的。

贺儿用力按下我的肩膀,看着我坐在床上哭得直咳嗽。

他说,阿轩,你听我说。

阿文他撑不了那么久的。

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哭喊声把娘招来了,娘把我抱在怀里,跟我一起哭着。

贺儿红着眼眶把娘叫了出去。

我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让贺儿滚。

我把身边的枕头扔去砸他,我恨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过。

贺儿站在那里等我发泄完,一动也没动。

贺儿说:“阿轩,你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从未见过贺儿哭,可是他今天却哭得没了往日的样子。

“他说‘贺儿,杀了我’。”

“怎么可能?阿文他怎么可能!”我发了狠,一点也不相信阿文会愿意自己去死。

我已然哭到虚脱,耳朵里贺儿的声音进进出出,我听了个大概,贺儿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多听一个字,就多痛一分。

阿文腹部,手臂,腿,锁骨已经满是伤痕,可就是不致命。

那些已经动了手的人洋洋得意地挥着手里的刀,互相炫耀着自己技术高超,没有把他弄死。

阿文疼得发抖,他绝望的看着贺儿,满眼恳求。

贺儿握着刀颤巍巍的上了刑台。

阿文努力扯出一个笑,松了口气,声音很轻:“是你啊…”

他亮晶晶的眼里都是乞求:“好疼啊…贺儿。”

贺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耳朵里只听见阿文轻飘飘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恳求贺儿给自己一个了断。

贺儿闭着眼睛,一刀刺进阿文的心脏。

贺儿浑身都在抖,眼泪爬满了脸。

“阿轩。”贺儿抱着我,轻轻地拍我的背,“阿文说,‘阿轩要长命百岁,我就不了,太苦了’。”

我握紧了挂在胸口的长命锁,靠在贺儿的肩上,有点累。

我问贺儿:“他疼吗?”

贺儿说怎么不疼,那可是他的心。

我已经哭不出了,不知是不是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知道贺儿是逼不得已的,他肯定也不好受。

他说:“阿轩,你要活下去。”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不知道阿文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他。

娘把东西收拾好,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我坐在牛车上,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命锁,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生活下去。

娘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吗?我的阿文还会再回来吗?

我闭上眼睛全是阿文的脸。

我仿佛看到他浑身是伤的被绑在刑架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我看清了,他的心是红色的。

我冲过去捧起他的脸:“阿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握着长命锁进入梦里。

长命锁已经嵌入我的生命。

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娘天天抱着我哭。

我坐在河边,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十二岁的阿文。

穿得破破烂烂,却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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