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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靠快递破解版》是一款非常魔性的模拟游戏作品,正如其名字一样,玩家在游戏中将会扮演一位快递小哥,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将客人的快递送到目的地中,不过这是一款不走寻常路的模拟游戏,玩家可以普通的开车,甚至开飞机或者火箭的方式,进行快递的运送

—各种有趣的载具,通过飞机火箭送快递。

—互动的沙盒世界,在世界中寻找各种道具。

—支持单人游戏和四人联机,和其他玩家一起合作送快递。

—搞笑的游戏场面,有趣的魔性游戏玩法。

—角色可以黏在各种物体上。

游戏玩的是不走寻常路,尤其是多人合作的玩法,简直就是坑队友,比如有以下坑队友玩法。

载具坑:比如让队友坐在卡车货箱里,然后走在各种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把队友掀翻。

方式坑:在高楼上,可以用伞进行降落,当然结局是一同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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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2,刚出不久。用手柄感觉还是不错的,也不要配置,我的是老掉牙的970,一样很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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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就看穷鬼装逼,海/////王互钓

*一通乱ooc,我先说,很雷人,勿上升。

兵家云:上善伐谋,你拆我塔我偷你家。

龙胆和苦橙的味道被威士忌盖下去,成熟饱满的樱桃正攀在杯口晃神,右手边就有一道阴影落了下来。

郭文韬微微偏过头——百达翡丽的表面在霓虹色的吊灯下反射出暧昧又旖旎的光,不偏不倚地撞进他的眼眶。

玻璃杯底磕上大理石的台面,淡棕色液体表面的气泡无声破裂,蒲熠星的眼神从对方浅色衬衣肩臂的褶皱处缓慢地滑向手腕,终点是那只玫瑰金色的卡地亚手环。

糟糕的搭话毁于更糟糕的接话,但这反而让蒲熠星卸下了心理防备。他迅速抛弃了先前精心好准备的所有话术,叹着气坐在一旁的高凳上,然后笑:“那看来今天是我的运气好。”

酒杯见底,时针又走过表面十二分之一的刻度。郭文韬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酒保来买单,然后毫无意外地听见:“我送你回家吧。”

蒲熠星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说完话了才不紧不慢地跟着站起来。他盯着对方,歪了歪脑袋,把车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有匹黑色的小马不经意地一闪而过。而郭文韬几乎是克制了一下,才将应该表现出来的淡然神情拿捏到位,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不用了。”

“你不能送我回家。”郭文韬整理了一下衣领,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那上面只有一串手写的数字,“但可以加我的微信。”

郭文韬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了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此时距离他离开那间酒吧已经过去了两天零七个小时。

没来得及擦掉的水珠滴落在屏幕上,让“通过”那两个字诡异地扭曲了起来,郭文韬咂吧了一下嘴,有了一点由衷的敬佩。

就像攻交之间亦需张弛有度,太张则断,而太弛则懈。

很自然地点开那个侧脸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头像,匆匆划过屏幕,只展示半年的朋友圈很快见了底。最后一条是定位在斐济的某家高档海岛酒店,成片的彩色珊瑚礁之上,停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的,是一只圆乎乎的小丑鱼。

郭文韬挑了挑眉毛,点了个赞作为到此一游的标记。

然后放下手机继续擦头发,他就知道,坐在吧台的那个位置,总能让对方看见。

蒲熠星在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里醒来,晨昏颠倒早是家常便饭。他打着哈欠去解锁手机,未读消息琳琅满目,万里河山一片红。

但等他点开朋友圈消息提示,却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头像里,一眼就看到了郭文韬给他留下的那个孤零零的赞。

于是这下,蒲熠星这才算是更清醒了一点。

是昨晚要洗衣服,他才从口袋里才翻出来那张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而决定让那张纸片魂归垃圾桶之前,蒲熠星其实还是有思考了大概2.68秒,然后才打开微信输入了那串数字。

说实话,这其实不太符合蒲熠星的一贯策略。

毕竟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些眼线画得要飞出去的姑娘们,举着手机把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在砌红堆绿里穿身而过这么些年,蒲熠星的原则一向是捞“快钱”,不过这种得五寸退两寸的推拉游戏也照样驾轻就熟,只是没想到如今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蒲熠星想,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

红彤彤一片的未读消息里,Bonnie说鼓楼大街那边有家烧烤店,老板是日本人,朋友极力推荐,拐着弯儿地问他对M12的和牛有没有兴趣;Gillian又发了张下午茶的自拍过来,新做的美甲镶着水钻,很浮夸,国贸三期八十层餐厅的落地窗外是方方正正的四九城;Jocelyn打了两次视频邀请,都未接通,后面还跟着有七八条语音,随便点开一条就能听到女孩子骂得很难听。

蒲熠星窝在被子里,手指划过这一片的鸡飞狗跳,悬空在屏幕里那个蓝边的小爱心上半天,才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在半个月前发布的那条滑雪场九宫格下面评论:确实,阿尔卑斯山的雪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月好。

“先生对不起,没有邀请函是不准入内的。”

一身丝绒礼服的侍者站在华尔道夫酒店的大门口,嘴角上扬出和蔼可亲的弧度,但眼睛里却全无笑意。蒲熠星握着手机的手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终于意识到是Samantha放了他鸽子。

蒲熠星有些尴尬地站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入口,Zegna的窄身西装剪裁合体,不过价值五位数的高档面料在北京冬夜的寒风前,只是中看不中用。

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不断走过他身边,说说笑笑的眼神里都是不经意的探究。而蒲熠星在第三次给女孩子打电话的时候,就不那么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那个红色的小叹号在冷风中直挺挺地敲在蒲熠星的面门上,但意外却让他的心绪平和了起来。蒲熠星在一阵哆哆嗦嗦里坦然承认,此刻他最怀念的唯有自己那件不过几百块钱的羽绒服。

但怀念归怀念,今天晚上这一身的行头他可是下了本的,租了三天的西装如果就只是在门口转了一圈就打道回府,那真是血亏。

“是这样。”又走回到那个仍在客气假笑的迎宾侍者面前,蒲熠星按亮手机冲着对方很短暂地晃动了一下,“我的女伴约我来的时候,没有提过邀请函这回事。我现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

“先生对不起,没有邀请函我不能让您进去。”

“请您理解,这是宴会主办方的规定,希望您先出示邀请函。”

印着烫金花体字的卡片从后方递过来,特有的木质香调的味道被一阵风吹散。蒲熠星有些震惊地转身,郭文韬正站在他身后——衬衣领口不怕冷一样敞着,露出来一片白生生的皮肤,鹅黄色的Hermes真丝方巾随意地塞在西装口袋里,冲他笑笑:“哎呀,这么巧。”

侍者接过卡片后毕恭毕敬地问好,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个完整的来回,直到郭文韬面色如常地开口:“我们,是一起的。”

六米挑高的宴会厅金碧辉煌,盛装出席的宾客来往不绝,红唇与腕表,高级成衣上没有丝毫的褶皱,珠光宝气堪比十二月的霜与雪。

不是那间灯光暧昧的小酒吧,没有刻意下压的垂眉低语,但蒲熠星没想到的是,却有比上一次更加糟糕的对谈。

在互加微信之后,他们在线上交流过不少,对比初次见面的拘谨和尴尬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相谈甚欢,而在发现半个相似的从业经历后,更是让仿佛是沾了白奶油的电波将彼此逐渐拴住。

但眼下,道谢流程已于在二十分钟前完美落幕,可蒲熠星还在在绞尽脑汁地寻找的闲聊话题。

潜水和跳伞,画廊美术馆,五月的东京或者十二月的巴黎,但不幸都收效甚微,璀璨的光从三米高的水晶吊灯上哗啦啦地落下来,落在尴尬得同手同脚的两个人身上。

于是蒲熠星在八层高的香槟塔前选择率先跟自己和解。而他在和郭文韬分道扬镳之前,确实有花了那么一秒半的时间怀疑,他微信上是不是加错了人。

十厘米的CL红底细高跟不算好穿,但踩在大理石上却是一步一步货真价实的杀气腾腾。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蒲熠星转过身,一把抓住正在低头解锁手机的郭文韬,猛地一拽把人往自己身后拉。

是连贯的慢镜头结束——三秒前还装在高脚玻璃杯里的淡金色酒液,此刻顺着蒲熠星的鼻梁眉骨下颌线,滴滴答答的落在价值两万块的西装前襟上。

郭文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从他进入会场之后最大表情变化。

当然,如果要对比那位此刻握着酒杯仍在发抖的姑娘,可能他的那点表情变化也就谈不上什么变化。

桃红色的包臀亮片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只是现在随着身体主人大幅度的呼吸,而让那些亮片沾上了些淋漓波动的光。

Raissa始料未及,无比震惊地看向被自己泼了一脸酒的蒲熠星。她动了动精心画过的嘴唇,是要滴血的正红色,似乎想要表示自己并非有意伤及无辜。

但当她看到了蒲熠星依然抓着郭文韬的胳膊,即便是到现在还没松开的手时,整个人的表情就更加扭曲了起来。

不安与愤怒将她身上那股原本就浓烈的香水味不断催化,前调的百合在尖叫,格拉斯五月玫瑰跟着歇斯底里,最后徒留一地狼藉的突尼斯血橙发酵。

如果不是先后赶来的服务生出言相劝,蒲熠星甚至觉得下一秒她就把手里的空杯子扔到郭文韬脸上都有可能。

蒲熠星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擦脸,他刚刚舔了舔嘴唇,是唐·培里侬的香槟王——富家小姐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这么贵的酒居然拿来撒气,搞得蒲熠星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先心疼酒还是心疼他花了三千块租来的这身西装,“你是怎么伤人家女孩子的心了?弄出来这么大的阵势。”

靠在一旁柱子上的郭文韬终于回神,他站直了身子,抬头才发现蒲熠星正在从镜子里看自己,于是在某个瞬间似乎有了难以察觉的窘迫。好在他的情绪转换有够快,顺着对方的目光从镜子里大方看回去,淡淡开口:“大概是,她想要星星,但我给她摘了月亮。”

郭文韬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就好像不论如何轰轰烈烈的红尘困扰,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半杯隔了夜的凉白开,就算再砸吧嘴品也品不出来什么盘根错节暗流汹涌的前尘过往。

“没人要的月亮不要扔,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蒲熠星从镜子前转过身,手里还抓着一团卫生纸。

五星酒店洗手间也金碧辉煌,香氛浓烈,光线又暖又亮,三张镜面把蒲熠星那个很轻微的笑反复对折后,好像倒真能看出有一点耐人寻味的温柔妥帖。

在郭文韬愣住的表情里,蒲熠星笑得幅度更明显了一点,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才继续说:“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那一套定制的高级西装自然算是报废,普通的干洗店都处理不了高档衣料上的污渍。但当蒲熠星抱着衣服站在马路牙子上望洋兴叹的时候,微信上却收到了新的消息。

郭文韬给他发了一家高档日料店的定位,后面还跟了一段二十几秒的语音。

如果仔细听就会不难注意到他现在说话语调里的那些细微起伏,是沾着静电的白羽毛,从肌肤从血管从骨骼,嘶嘶啦啦地扶过去,在干燥的冬日里比西装面料上凝固的酒液还要让人神经震颤。

他说,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从小在四川长大吃麻吃辣习惯了的蒲熠星对于日料其实没大多兴趣,分量少的可怜不说,冷冰冰的鱼鲜海贝口味又太过清淡,哪比得上一锅热辣红油。

但当时他站在路边回消息的时候,没人站在旁边举着镜子给他看看自己笑得有多夸张。微信对话框里那个打滚的小猫表情包好像在说,两万块的西装而已,周幽王听了也要直呼血赚。

刘小怂坐在沙发里吃外卖。

西红柿鸡蛋拌面放多了盐,送过来的时候半温不热,坨了的面条粘在一起难分难舍,而蒲熠星还在三十几平的客厅里来回转悠,使得本不愉快的就餐体验雪上加霜。

少帮主给猫主子铲完屎,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刘小怂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帮主,你能不能抽空打个市民热线问问,北京市动物园最近有没有丢动物。”

看了眼在镜子跟前抓头发的蒲熠星,少帮主心下了然地咬了口苹果,在一声脆响里听刘小怂继续说:“哎哟,这他妈哪来的动物园在逃雄孔雀,还有没有人管管了!”

但雄孔雀本雀正在忙着对镜梳羽毛,两耳不闻阴阳与怪气,甚至嘴巴里还得空哼出一组金曲串烧,情歌王听了都不敢称王。

少帮主咔嚓咔嚓地啃苹果,在七零八落的曲调里火上浇热油:“嗐,不知道这是谁家小姑娘要倒血霉了。”

早在蒲熠星刚来北漂那会儿,是少帮主当的二房东。但直到他本人住了小半年才赶上见了来收租的真房东一面。

没脖子的小眼睛房东顶着一头灰不拉几仿佛是漂染失败的卷毛,坐在客厅沙发上跟另外两个租客胡吹海侃。蒲熠星在几声标准京骂里悠悠转醒,跻拉着拖鞋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去卫生间刷牙。

而等他收拾的人模狗样的出来,进入觅食阶段,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一个陌生人。少帮主热情,抬手招呼蒲熠星过来坐,指了指搁在茶几上的核桃酥,说是房东带来的,稻香村特产。

蒲熠星倒也不客气,接了杯水,坐下开吃今天的第一顿饭。一口下去,酥饼渣滓掉了一地,抬手接都来不及,刘小怂嫌弃地猛往边上挤。

卷毛房东看着蒲熠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豪放吃相,哼哼了两声才开口:“哥们儿,看你这作息,是不是中午十二点刚从酒店退完房,回来补觉来了。”

可怜蒲熠星刚送进嘴里的半个桃酥,全呛嗓子眼里了。

刘小怂笑得前仰后合,蒲熠星咳得叮咣乱响,端起杯子猛喝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少帮主竖起大拇指:“我歪哥抿人就是准。”

“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我就是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没别的意思哈,都是自己人。但哥哥有句劝你还是要听,别仗着年轻身体好瞎折腾,早点安定下来才是正事。”

少帮主端着手里的凉茶,不顾刘小怂笑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依然正正经经地把话往下接:“歪哥你这话欠考虑了不是,你光让人安定,好歹给指条明路啊。”

蒲熠星终于把气儿顺下来,摆手摇头地就要解释,他只是清清白白地熬夜打游戏,啥亏心事儿都没干。但嘴还没张开,就听到窝在沙发里的房东沉声说:“全北京,有仨地儿求姻缘最准,你可记好了啊,这我一般不外传。”

“红螺寺,米克斯,维克斯。”

的亏蒲熠星身体比脑子反应快,猛地一躲,少帮主嘴里的那口凉茶才全喷到了刘小怂身上。

到如今,几年的时间辗转而过,他蒲熠星早已经从熬夜家里蹲,进阶到了工体西路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的程度。不论是在MIX或者VICS,摸黑找卡座的本事,比他大白天在小区找垃圾桶都熟练。

但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么些年了红螺寺还一次没去过。

Yolanda拖着蒲熠星的手臂进入大厅的时候,气氛早已经炒热,扎眼的光线争相往人面门上打。喝了两杯马提尼,蒲熠星就被拉去跳舞。Yolanda留着一头亮银色长发,在镭射灯的照耀下像鳞片闪闪的鱼尾,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酒精和人潮里。

在DJ的尖叫声里,人群开始躁动,有滑腻的胳膊和大腿蹭过来,摩肩或者接踵,是藏在伊甸园树枝上伺机的蛇。蒲熠星冲着身边靠过来的那个短发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他转身,才发现已经找不到Yolanda了。

有人开了几发纸喷枪,五颜六色的彩色碎片就和欢呼声一起落下来。蒲熠星晃了晃脑袋,说着“借过”穿过人群,而就在好不容易才艰难移动到外围边缘时,他却猛地脚下一拐换了方向。

桌上的三瓶黑桃A已经空了两瓶半。

郭文韬其实没想到今天来能喝成这样,但刚刚Fiona一直抱着他哭,哭得假睫毛都要飞掉,而他又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她喝酒。这会儿,酒精上头的女孩早不知道被谁拉回舞池里,只把他一个人扔在卡座里吃冰激凌。

鼓点节奏把香草的味道捶在舌尖上,把游离的酒精钉在血管里,郭文韬这下在鼎沸的人声中终于有空来反思——就算酒本身的度数不算太高,但他刚刚喝地太猛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离场是正确的选择,但那些斑驳陆离的光像潮水一样不断涌过来,就要将他埋葬在海深深深处了。

有人走过来,像摩西分红海,分开那些又蓝又紫又粉的光。

郭文韬仰靠着沙发抬头,蒲熠星的手插在口袋里,弯下腰看他:“呦,这么巧。”

蒲熠星突然不好说这人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

从桌上空掉的酒瓶战绩来看,喝得绝对不算少,可是跟自己说起来话又称得上对答如流,逻辑顺畅口齿清晰,甚至还有本事先发制人地问“你来这儿干嘛”。

蒲熠星觉得有点好笑,他看着郭文韬歪歪斜斜地窝成一团,于是手撑在沙发座椅边缘,慢慢凑过去,学着对方拖沓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你来这儿干嘛的,我就是来这儿干嘛的啊。”

舞曲的重低音在胸腔上砸出共鸣,昏暗的灯光下是安全距离在被缓慢谋杀,屏住的呼吸隔绝人声嘈杂,眼神交互锋芒,真心探试短长。

是郭文韬突然靠的更近了一点。

但就在蒲熠星下意识要向后回撤的一瞬间,却发现郭文韬抬起手,从他的发顶上抓下来了几片亮晶晶的彩纸碎片。

“这什么?”郭文韬把抓在手里的金光闪闪的碎纸片凑到蒲熠星眼睛底下,语气相当认真又相当好奇地在问。

舞池里躁动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尖叫,温热的呼吸散开在酒气里,蒲熠星垂下眼睛,拿起桌上郭文韬剩的那小半杯路易王妃,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伸手直接把人从卡座里拽了起来:“我送你回家。”

坐在副驾驶上扣好了安全带,郭文韬才报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车内的暖风开得够足,爱马仕工厂里定制的座椅皮质又太细腻,倒让郭文韬借着酒劲昏昏欲睡了起来,甚至没反应过来蒲熠星在一脚油门轰出去之前,都没开导航。

郭文韬所说的那个在朝阳公园对面的高档小区,蒲熠星一周前刚去过。

彼时,蒲熠星原本正在UCCA的专题展厅里观赏那个平平无奇的白炽灯泡。

是Camille主动来跟他搭话。

从小生活在国外的女孩,中文都说不利索,但恰好在国外念过几年书的蒲熠星并没有让这点遗憾成为他们之间沟通的障碍。当天晚上蒲熠星按照Camille说的地址,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而女孩子把口红印在了他的衬衣领口。

车从东三环上下来,半夜十一点的马路总算不那么拥挤,蒲熠星一脚刹车踩到底,郭文韬好像才被晃醒,迷迷糊糊地听对方说:“到了。”

暖风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里,解开安全带的“咔嗒”一声更显突兀,感觉到蒲熠星转头在看他,郭文韬这才抱着胳膊斜靠着车门,说:“谢谢。”

“光谢谢就完啦?那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跑一趟滴滴哦,起码还能收点油钱。”蒲熠星说话的时候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在为这几十块的油钱委屈了起来。

于是郭文韬就吭哧吭哧地笑出来。

等他笑够了,才抬了抬下巴朝对方示意:“那你把手伸出来。”

蒲熠星挑了挑眉毛,然后用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把空着的另一只手乖乖伸了出来。郭文韬把自己握成拳的手放在蒲熠星的手掌上,慢慢松开。蒲熠星眨了下眼,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手心上。

但等郭文韬移开了手,蒲熠星才发现原来是刚刚落在他头发上的金色彩纸碎片。

金箔纸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淡黄色的车顶灯光勾勒出一圈柔和又凛冽的光,是被敲碎的溏心月亮。

目送着那辆阿斯顿马丁vantage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了蒙蒙夜色中,郭文韬才抱着胳膊在瑟瑟寒风里猛地哆嗦了一下,而这一抖好像才是把他所有的醉意全抖干净了。

高档小区门口巡逻的保安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郭文韬把手揣进口袋,转身向五六百米外的地铁站快速走去。他呼出一口白气,算了算应该能正好赶上末班车。

郭文韬推门进家,已经过了半夜一点,但没想到客厅里还亮着孤灯一盏。

周峻纬抱着电脑窝在沙发里敲键盘,劈里啪啦的,听到郭文韬进门的动静,才抬起头笑着打招呼:“韬,回来啦!”

“你怎么还没睡呢。”郭文韬脱下外套上的一身寒气,撸起袖子去卫生间洗手,路过客厅的时候才看到放在周峻纬脚边的两个小行李箱,“要出门?”

“七点的飞机,去香港。”周峻纬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瓶巴黎水,又灌了几口,“我一会大概四点就要打车去机场,不睡了。”

郭文韬手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原路从卫生间里退了出来:“飞香港?!你……”

“是呀,”周峻纬扣上怀里的笔记本,冲着他温温和和地笑起来:“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常理来说,这会儿至少应该先说一句恭喜,但眼下郭文韬的大脑连弯儿都没来得及转,就长叹一声脱口而出:“那你走了谁跟我分担房租啊!”

淡薄的酒意在冬夜的寒冷中消解之后,饥饿感就浮上来。郭文韬洗完了脸困意全无,于是又折回厨房,烧了壶热水打算吃泡面。调料包的味道在热水的冲泡下很快就在不大的客厅里散开,郭文韬拿着塑料叉子卷泡面,吸溜吸溜地吃地特别香。

但他从面碗里抬头,就看到周峻纬趴在沙发背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得他浑身起毛:“你看我干嘛?……只有这最后一碗了,没你的份儿了。”

“韬,你看我明天……不,确切地说,是三个小时之后就要走了。”

“所以,”周峻纬的手在空中囫囵着比划了一下,最后意有所指地落向郭文韬的方向,“你要有什么情况,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

郭文韬不明所以,他眨了眨眼睛,在跟周峻纬无声的对视里率先低头继续去吃面,含含糊糊地开口:“我能有什么情况。”

汤汁搅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面条卷在塑料叉子上粘着油光与胡萝卜片,在郭文韬依然我行我素的进食中,周峻纬索性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盒酸奶,嘬着吸管走到了餐桌前,拉来对面的一把椅子直接坐了下去。

“一个小发现而已。”周峻纬的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轻快地眨了下眼。

郭文韬咬断嘴里的面条,抬头看他,才听到周峻纬用那种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的声音继续说:“你有一段时间不拿'战利品'回来了。”

事情败露于一次忘记分组的朋友圈。

周峻纬刚来那会儿说自己是个沙发客,睡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走,但没想到一住就是大半年。郭文韬中途给房东打电话才知道,原来此人是房东朋友的朋友,听上去是家里遇到了点变故,流离失所的,房东好心特意收留一段时间。

但鉴于周峻纬主动提出来平摊房租,于是郭文韬也就不再多问,甚至帮忙把隔壁的书房收拾出来,说起码书房的沙发宽敞点。

当时是周峻纬的微信好友刚通过,郭文韬前脚刚交完水电费,后脚对方就发了红包过来,而收完红包满脑子只记得朋友圈文案的郭文韬很明显忘记了这位新朋友的分组。

所以等郭文韬左手一份外卖右手两件快递进门的时候,周峻纬窝在沙发里刚好给他那条十分钟前定位在雷克雅未克的朋友圈点下一个赞。

于是,那些莺莺燕燕翠翠红红的真情假意也就被周峻纬知道了个大概。

只是郭文韬原以为会接受到正义铁拳来自道德高地的制裁时,周峻纬却坦然耸了耸肩膀,表示这没什么,姑娘们排队送你点儿礼物而已,愿打愿挨的事情。他还说自己之前研究社会心理学的时候见过更变态的。

理解,但不鼓励的意思,周峻纬摊开手补充说明。

郭文韬那会儿以为是彼此间不太熟悉,对方只是因为过于良好的家教而维持出来的明面上的客气与虚伪,但没想到后面才发现,臭弟弟玩得比自己野多了。

如果说,郭文韬先前干过的那些缺德事,只值得被一杯香槟酒从头浇到脚,那周峻纬其人基本是属于在法律红线的边缘上蹿下跳。

周峻纬刚搬来的时候,随身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但也就是这个小小的笔记本让出生在美国的周峻纬被CIA一路从南美追到东欧再到北非,最后绕过大半个地球,水陆辗转才在此地落了脚。

“我一直在等回家的机会。”周峻纬说这话的时候才难得露出来一点惆怅的情绪,但等他敲起代码来,就又没了多余的表情,只留下眼镜片反射出的冷淡的屏幕光。

郭文韬曾经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么个亡命天涯的浪子,风流债比起自己大概只多不少。

但没想到去年圣诞节的早上,郭文韬带着一身酒气和浓重的女士香氛味道在黎明时分落叶归家,却见到周峻纬抱着一盒已经抽空了的纸巾,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真爱至上》,哭得阳台上那个漏水的洗衣机。

外套都没来及脱的郭文韬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出,他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前在轰趴上喝了太多的酒,灵光的大脑此刻接受信息迟钝,但真实的呜咽哭声却成功让酒意都被吓醒了大半。他从墙边的收纳柜上拿过来一瓶矿泉水,甚至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纸巾给周峻纬递过去,忙问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第一个,”周峻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开口,“第一个,没有跟我老婆一起过的圣诞节!”

信息量过于爆炸,以至于郭文韬在回过神的瞬间,第一眼看向的就是对方的无名指——干干净净的指跟处好像真的隐约能看到金属摩擦过的痕迹。

说那个女孩子拉着他的手在肯尼迪机场狂奔过二十二个登机口的时候,他也流了眼泪;说他在北非的漫天黄沙里接到了越洋电话,是他熟悉的声音,但对面信号不好,三句话里两句半都听不清,自己还差点被抢了钱包;还说在南亚的偏远城镇里,他躲在两面砖墙之间,听隔壁寺庙里的老和尚念了一个下午的经。

这个时候郭文韬才突然想起来,七月份那会老旧小区总是半夜断电,他有好几个晚上被热醒,去厨房喝水的时候路过洗手间,听到周峻纬压低了声音在里面打电话。

周峻纬说英文,可能还夹杂着法语,隔着玻璃门听不太清。语调在闷热的夏季夜晚含糊成一团,而那些没有压住的带着笑意的尾音,是热蜂蜜裹住万里云霞,融化在芙蓉花蕾上。

郭文韬端着水杯,没有在门外短暂停留。诚然他没有听人墙角的嗜好,但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深刻认知这种情感。是他在烟花地中浪荡的久了,情如风过水淌,几番人瘦花黄到底并不会令他牵挂太长。

即便是后来又提起来这事儿,郭文韬的语调里依然有没藏好的不可置信。明明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却还有勇气去修筑爱巢,这种选择让他震惊,怎么想都是电影情节里才有刺激。

但周峻纬依旧坦然。他说,那些你在红尘渺渺里无法维持下去的,所谓时刻需要被满足的新鲜感,总会有在某个人身上落定的一刻。

“我以前也不相信,但就是——”可能因为从小在英语环境中长大,让周峻纬的遣词造句陷入了某种困难里,半响他才说,“my one and only。”

后来郭文韬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他见过的周峻纬少有的神情严肃的时刻。

大部分情况下,周峻纬说话的时候都会笑,眼睛在笑,嘴角也在笑,但你又说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开心。

就像现在这样,周峻纬叼着嘴里的吸管喝酸奶,弄出嘶溜的声响,然后还在抽空问,这次是Levana,还是Mercia,还是Vanessa。

郭文韬看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开,低头卷起一叉子面,淡淡说:“没有。”

周峻纬这下就更来了精神,他有很用劲地在克制嘴角的笑意,但最后选择了放弃:“我就说有情况吧。”

“我说了没有。”郭文韬据理力争,表演死鸭子绝活,当然在已婚男人面前底气或许略显不足,但他仍然在努力,精神可嘉,“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中国俗语,你不懂。”

他说,就像有朵白蔷薇摔在黄昏中的水泥地上,花瓣和硬刺一起碎掉,或者如同赤脚踩着冰块在宇宙里开天窗,群星在可乐中爆炸,溅出来巧克力中那一克拉的酒心,而你从月球表面向那个人坠落,是不是有青色的蜂鸟就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了。

“简而言之,”周大师伸出食指晃了晃,“叫crush。”

周峻纬举起手里喝了大半的盒装酸奶,碰了碰郭文韬只剩汤的塑料面碗边缘,笑着眨了下眼睛:“敬爱情,cheers!”

“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刘小怂拔高了嗓门儿,气得直拍大腿,“你能不能稍微说点对于我们正常成年男性来说通俗易懂的话题?”

蒲熠星瘫在沙发里,目光涣散,半晌才接上话:“我觉得我真不是人。”

刘小怂啧了一声:“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最后还是少帮主出来主持大局,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一锤定音:“噢,合着就是动心了呗!”

蒲熠星跟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缓慢转动脖子的过程中,仿佛都能听见那些无法磨合的零件在相互折磨中发出的悲鸣。他眨了眨眼睛,八核处理器直冒青烟,看着总结陈词完的少帮主一言不发。

刘小怂双手交叠一拍又摊开,“哎呦说真的,就这么几个破碎纸片子就给你干趴下了,我寻思那小区里的流浪猫都比你经撩。你之前对付那些姐姐妹妹们的能耐呢?蒲熠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防御水平跟白给有啥区别!”

“啧,怂哥,我是来征求意见的,不是来听你拿我开涮的。”被点了大名的蒲熠星这下似乎终于回过劲来了,眼角嘴角一起耷拉下来。

“那这样,好哥哥的意思就是,建议早睡早超生。”

少帮主赶在蒲熠星开口前猛摆手:“小怂,现在都开放二胎了,没法超生。”

“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们不对劲。”蒲熠星仰靠着沙发背,脸都皱起来,屋顶的白炽灯像颗劣质太阳,大半夜的直晃得他眼晕,“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可快拉倒吧,你干的不是人的事儿还少呐?”

“你往大海里多倒两杯水,你看影响海吗?”

“不是,先听哥哥给你分析啊。就你那心仪对象,人住的小区房子现在报价二十万一平。二十万,什么概念?就你那点积蓄够买人家一厕所不?眼前就这么个家庭条件,咱先不说是否存在人家妈妈把五百万扔你脸上让你滚蛋这种极度理想的情况。就算你现在浪子回头,放下屠刀开始立地赚钱,咱违法的事儿还不能干,照我粗略估计这等你攒够首付了,人不说四世同堂,抱个孙子还不是够够的。”

“所以说啊,年轻人,放弃幻想认清现实。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拿出你以前不要良心不要脸的气势,你得支棱起来啊!”

这一套组合拳打的蒲熠星晕头转向,他抬眼去找少帮主寻求帮助,却发现对方投来了一种鼓励但不支持的目光。于是他这下也说不出话来了,靠着沙发背狠狠吐了口气,起身回屋,甩上门的动静震得楼上楼下都要骂娘。

这下客厅里只剩刘小怂和少帮主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刘小怂先开了口,他挠了挠头,指着卧室紧闭的房门,言语间都是不可思议:“帮主你说,就他这种程度的良心发现,是不是回光返照?不能是真的夜路走多了,见着鬼了吧?”

“欠考虑了不是。”少帮主翘起腿,抱着膝盖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一般都到这种程度了,那见的能是普通鬼吗。”

“这怎么着,见着的也得是个聂小倩吧。”

这些话蒲采臣当然没听到。

他那几天忙于对着手机屏幕组织言词,郭文韬的微信头像都快被盯出来了个窟窿,但两个人的对话依然停留在那天小区门口的匆忙道谢。

蒲熠星攥着手机叹气,就差没打个飞的回四川去找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负荆请罪。他不该年少轻狂地在语文课上睡觉涂鸦开小差,导致如今紧要关头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

所以当原本定格了很久的聊天界面突然变换成语音来电请求的时候,蒲熠星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迎宾的服务生摆出标准化的笑容,蒲熠星站在宝格丽酒店一楼的酒吧门前气儿还没喘匀,但他赶在对方开口前说:“我来找人。”

偌大的酒吧里已经没了多少顾客,一首蓝调爵士空荡荡地飘,黑人特有的口音唱出俏皮的卷舌。桌子上列队摆了一排洋酒,瓶身标识上的英文字体花里胡哨,空酒瓶高矮错落,不难看出此地曾有一场激战。

郭文韬几乎是以一种没什么坐姿的形象窝在沙发里,但对比坐在他右手边已经快要滑要沙发底下的那个女孩子来说,倒也算得上仪态端庄。

黑色礼服裙的裙摆落在膝盖上方,女孩子海藻一样的头发散下来,口红掉了大半,但耳垂上的钻石依然闪耀。

那双尖头的黑色丝绒细高跟脱下来后被很随意地扔在地下,而鞋子的主人这会儿正曲着细白的腿跪坐在沙发上,是一尾礁石上的小美人鱼,拉着郭文韬的胳膊笑个不停。

蒲熠星很难讲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心情,无视了至少三位上前询问的服务生才走到那一桌跟前的。

郭文韬在电话里跟他说,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发定位消息的动作倒是又快又准。

蒲熠星走到沙发边上,女孩子先注意到了他,然后郭文韬才回过头,很真心实意地冲他笑出来。那一刻,蒲熠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从家里冲下来打车,再到此刻在这里站定,这十七分钟里他没有思考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但起码好消息是,现在他的气儿已经喘匀了。

是那个女孩子先撒开郭文韬的手臂,气呼呼地说:“好吧好吧,是你赢了!”

而郭文韬就靠着沙发背笑,整个人一抖一抖的,被无视的蒲熠星终于决定开口找回应有的存在感:“解释一下。”

郭文韬笑够了就窝在沙发里,仰着脑袋看他,用一种几乎是求表扬的语调说:“我们俩在打赌。”

似乎是为了回应郭文韬一样,那个女孩子拿出手机又在打电话,甜腻腻的语调像戳破泡芙里流出来的鲜奶油。她哼着气在问,亲爱的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都跟人家打赌说你会先到的!

如果当时在MIX那晚,蒲熠星还不好说这人喝没喝多,但眼下可以确定是绝对是喝过界了。

只是此刻蒲熠星决定不去深究——在这个自己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赌局中,现在还在冲着他笑的那位庄家本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蒲熠星抿着嘴不说话,伸手把郭文韬从沙发上拽起来,但没想到挂了电话的女孩却毫无征兆地一把拉住了郭文韬另外一边的胳膊。原本就左摇右晃借力不稳的郭文韬差点一头栽回满桌的酒瓶里,吓得蒲熠星一身冷汗,猛地把人往怀里拽,才算是站稳。

女孩子仍没松手,蒲熠星正要发作,却不想对方把手里的那张印着宝格丽logo的房卡直接拍到了郭文韬胸口:“愿赌服输!”

“我送你回家”这五个字端端正正地卡在蒲熠星的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如同公路边年久失修的广告招牌摇摇欲坠。他张了半天嘴,才终于发出了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郭文韬这会儿好像酒醒了那么一点,拿着房卡在他面前晃悠,似乎跟一张稀有的小浣熊卡没什么区别:“你看,我们赢来的!”

作为军功章上的另一半,蒲熠星站在匀速上升的电梯里的时候仍然没回过味。他明知不应该跟喝醉的人较真,但就是忍不住。他架着郭文韬胳膊,搂着肩膀把人扶正了一点,语调尽量平稳,问:“要是我没先到,这张房卡归谁。”

郭文韬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这会儿也是真困了,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兢兢业业地在回忆细节,体贴的精神着实令人动容。

电梯到达预定楼层的叮咚声响起,郭文韬的回忆也正好结束,他开口:“Kelli说不介意算上我,三个人一起。”

一定是因为五星酒店的地板擦得太干净,才让蒲熠星脚下打滑,好悬没把两个人都扔地上。

而大概是胳膊被抓的有点疼了,郭文韬在尝试自主行走无果后,一字一句地严肃补充:“但我跟她说了,我介意。”

热水淋下来,腾起雾蒙蒙的蒸汽。

左边的小人一拳挥过去:道貌岸然伪君子!

右边的小人一掌拍过来:趁人之危真小人!

左边的小人一记扫堂腿:怂哥说了,睡到就是赚到!

右边的小人一招格挡式:怂哥说的话也能信?!

左边的小人插着腰猛翻白眼:你是不是不行!

右边的小人气得原地直蹦跶:你才不行!

等这一场热血程度远超《博人传》的天人交战左右互搏打完,蒲熠星才顶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而他也不那么意外地发现郭文韬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虽然基本维持在蒲熠星半个多小时把他放到床上的状态,但身体抱着被子很诡异地侧转了半个圈。

蒲熠星在床尾凳前站了一会,然后绕到床边接着手脚并用地爬上去,60万的床垫名不虚传,厚实柔软中有很轻微的下陷。

床头柜上的台灯在一整面橙色墙纸的映衬下像一颗暖烘烘的柚子,蒲熠星的双手撑在床铺上,阴影混在沐浴露的香气里一起落下来。

太过安静的房间里,有一滴水珠砸下去,啪嗒,在床垫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点。

郭文韬没有任何征兆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他。

又一滴水珠顺着蒲熠星没擦干头发丝滑下去,但这次是隐没在了被子里,就没什么声响。郭文韬半眯着眼睛,仰躺在床上看他,好像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现在所处的环境或者姿势,产生任何的不适。

没人说话,可能是过去了十二秒,也可能是过去四百年。

蒲熠星仍然一动不动地撑在那,但郭文韬却突然抬起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侧脸,很不留情地扯了几下,语调里有些不可思议的心疼:“汤汤!你怎么这么瘦了!”

于是满肚子的草稿就瞬间全部作废。蒲熠星吸了一大口气,一把抓住仍在自己脸上作恶的手,咬着牙缝问:“汤汤是谁。”

但郭文韬没有理会这个陈述语气的疑问句中的任何汹涌情感,他把手从蒲熠星的手里挣出来,然后勾住对方的脖子,一个用劲翻身把人带倒进床铺里,才接着在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含混音调里,慢吞吞地继续说:“下个月给你换猫粮好吧。”

被动丧失人格的蒲熠星终于琢磨过来他刚刚在跟一只猫较劲,又气又好笑,但始作俑者已经倒头就睡,还把胳膊直愣愣地搭在他脖子上。

就这么侧着躺了一会儿,蒲熠星才抓着郭文韬的手臂,轻拿轻放,很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的手撑在床上,半边的阴影不规则地笼罩着睡梦里的郭文韬,但梦里大概还在跟瘦了的猫相亲相爱的当事人毫无知觉,甚至把胳膊缩回去找了更舒服的姿势陷进绒被中。

落下去的那一片阴影在缓慢的变大。

是蒲熠星俯下身去,他的额头抵住侧躺的郭文韬的额角,很缓慢地闭上眼睛,然后更加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太糟糕了,他的嘴会保守秘密,可心不会。

不然怎么会在心脏在剧烈跳动的过程中,催生那些在胸腔里左缠右绕的藤曼发芽,连通四肢百骸的血管,然后破开胸口肆无忌惮地生长出来,有层叠的叶,也有玲珑的花,千条万枝挤满白日梦的秘密花园。

如果让蒲熠星微信里那两千号好友知道,曾睡遍北京各大高级酒店的他本人,如今却大晚上的蹲在宝格丽套房的吧台小冰箱前翻零食吃,一人一句能排队把他手机笑没电。

在对比了手里的FEVER TREE和S.PELLECRINO半天之后,蒲熠星决定由奢入俭,拿起了那罐无糖可乐,但又考虑到开听装碳酸饮料的动静,最后折回去换成了一瓶鲜榨果汁。

于是蒲熠星就这么抱着那个装着鲜橙汁的玻璃瓶,在窗户边坐了一晚上。

当然他本意是想夜观天象来算算自己到底命数几何,但不成想繁华都市的夜晚灯火实在太过辉煌,千灯灼灼直指凌霄,映得万年粲然的星罗都失了亮。

太阳出来了,蒲熠星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没有月亮。

蒲熠星走回到床边的时候,听见了郭文韬翻身的哼哼声,大约是酒醒该起床了。但并没有思考好该如何坦然相对的蒲熠星瞬间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情急之下只好扑上床,战术装睡。

郭文韬坐起来,只觉得脑袋一个赛两个重,好像他脖子上这会儿架着的是那尊国博里的司母戊鼎。他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自己身在酒店,但这个认知似乎没有造成过大的冲击,直到他摸到床边想要下床,但步子还没迈开,双腿一软就噗通摔倒在地。

而这一摔也终于让郭文韬清醒了一点,他坐在地上扶着床沿回头,看到了陷在被子里正在“安然入睡”的蒲熠星。

于是这下,郭文韬算是完全醒过来了。

断片之前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Kelli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三个人也可以,而他当时说了什么,噢,想起了,他说不会的,蒲熠星肯定会先到。

郭文韬仍然坐在地上,趴在床边歪着脑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这种角度看过蒲熠星。

蓬松柔软的白色绒被是延绵起伏的山波峰海,遮遮盖盖掉侧躺着的蒲熠星的半边轮廓,郭文韬的视线在满室安静中沉下,把踏过的霜雪都融化成草原。

是他工于心计,算了太久的物质与情感之间是否存在等价交换。那些挽着他笑的女孩子总有一天会抱着他哭,但他的心好像又太硬,跟着哭不出来也不怎么会安慰,大概只是因为知道不过人生间的一段短途。

但你如果真的要让郭文韬说出个一二三,他在如今这一段短途中是拿出了怎样的自信来断定昨天晚上先推开酒吧大门的一定会是蒲熠星,他才会意识到,他说不出来。

周峻纬讲的那些大道理或者小道理,郭文韬其实都明白,但他更明白的还是人与人成长环境之间所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那不是像他现在这样,伸出胳膊就可以摸到蒲熠星发顶的这简单的一臂距离。

一片汹汹势难挡的未读消息里,最新一条是半个小时前Kelli发来的:Stefan,昨天来接你的那个帅哥是谁啊,能不能下次再叫出来一起喝酒呀~

郭文韬终于撑着床沿站起来,坐了太久,腿都有点麻。他理了理衣领,把手机放回口袋,在心里回复Kelli,没有下次了。

装睡确实是个折磨人的技术活。

蒲熠星趴在被褥间,心脏在他的胸壁上跳蹦床,震得全身血液都要起了波澜。而他更是几乎用劲了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自己的眼皮放松眉头舒展。

有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传来,还有“咚”的一声,这明显是郭文韬从床边摔下地的动静,而在那之后就是漫长的安静——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掀开眼皮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房门落锁的声音响起。

蒲熠星才跟触电一样从床上弹起来,他跳下床后一只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冲到门边,可就在伸手握住把手的那一刻,整个人却像被施了咒语一样,瞬间不动了。

他没有拉开那扇门。相反,蒲熠星走回床边,拿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前台,说麻烦帮我把订好的早餐送过来。

半个小时后,服务生前来敲门,将圆形的餐桌推进屋后就礼貌告辞。而蒲熠星拖过来一旁的椅子,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完了两份早餐。

窗外九点二十七的阳光正好。

见习爱神只有一把破又旧还缺了箭的弓,但有人溃不成军,有人丢盔弃甲,两败俱伤实在皆大欢喜。

地铁即将到站的播报声响起,郭文韬拉着扶手低头看手机,在朋友圈里连着刷过去两组周峻纬发的九宫格。他在半个月前成功重返美国,爱侣重逢的喜悦冲破屏幕,惨无人道地狂秀恩爱,仿佛是第一天发现朋友圈可以发照片一样。

郭文韬面无表情地点下两个赞的时候,五六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涌进地铁车厢,大概是刚从商场里的娃娃机前满载而归,抱着毛绒熊的小女生光顾着和同伴炫耀,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一个大活人。

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猛地一推,注意力全在手机上的郭文韬脚下不稳,顺势往后退了半步又撞上了旁边的人。

抬头,四目相接,三尺电。

一秒钟里可以发生很多故事。

纵横万里苍茫,云霞迎来复往,光年之外的恒星燃烧爆炸,被无限拉长的白昼让教堂的敲钟人都恍惚了时点。两个人隔着楚河汉界威风凛凛地对峙,明月如水烈烈风吹,火与硝烟背后,那些半明半暗的云争相涌入双眼。

东方鱼肚白,七星连环排,丢下弓与箭的爱神吹响战争的号角,有人跃马横江,有人鸣剑吟枪。

在地铁关门的警报响起来之前,蒲熠星一把抓着郭文韬的手臂,把人从车厢里拽了出来。两个人刚在站台上站稳,地铁车门关闭,缓慢启动的列车扬长而去,甩下一股呼啦啦的冷风。

地铁站的闭站广播开始播报,郭文韬目送着地铁消失在漆黑的隧道,然后率先开口说话:“刚刚那一趟,是末班车。”

直愣愣的站在站台上的两个人最后被清场的工作人员撵出地铁站,一前一后地沿着马路边走,像两只从朝阳向通州迁徙的沉默企鹅,而郭文韬是落在后面的那个。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默默跟在一声不吭的蒲熠星身后,仿佛是脚下通天大道宽又阔,可以一路走到天尽头。

是蒲熠星突然转过身,郭文韬猛地刹车才没一头撞上去,然后他就听到对方问:“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微信是郭文韬在迈出宝格丽酒店大堂的那一刻就删掉的。

他在电梯下行的十五秒内做足了心理建设,是时候从干涸的梦境中辗转而醒了。钟摆向前摆动了一秒,雪满山月弯弯,海浪涌来又退去,而郭文韬在按下“删除联系人”的那一刻,突然想吃薄荷糖。

两个人依然相顾无言地站在马路边,头顶的路灯在冬夜的冷风中像一颗凝固的蛋黄,郭文韬看着依然在等自己回答的蒲熠星,想对方是不是在生气。

他是生气了,郭文韬确认。

然后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白雾很快消散,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你的跑车呢?”

蒲熠星那一刻的表情简直堪称精彩。

冷风吹来又吹走,蒲熠星深吸一口气,反问:“我上次送你回去的那个小区,坐这趟地铁能到吗?”

世界是一抔璀璨的泡沫,看金玉其外,实瞒天过海,而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隐秘的暗恋如同伤亡惨烈的战场,而今仍旧修我矛戟修我甲兵,但在散开的火药味道中还有那么一点橘子汽水的甜。这次是蒲熠星先笑了出来,他眼底的潮汐褪去,叹着气感谢造物主,送他天上月也送他眼前人,只不过成败一嗟叹,祸福两参半。

因为郭文韬歪着脑袋问他:“那你现在,是要先加我的微信,还是要先送我回家。”

*本文灵感来自歌曲《acting》

*感谢大家收看《过云烟》的现代姊妹篇。

前有民国拆白党恶人相磨,后有都市老海王见招拆招,又到了我最喜欢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环节(你这个人。

*从20年年底写到21年年初,确实是刚翻过了几座山又擒住了几个魔()紧赶慢赶可算给我赶上了,祝奶老师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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