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喜欢周杰伦的歌并且关注了周杰伦,女孩好像看了男孩的主页以后后面也喜欢听周杰伦的歌?

真正喜欢上周杰伦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还记得大学时候的一个暑假放假在家,当时守在收音机前,为的就是听电台里首播的周杰伦的新专辑《七里香》,当《七里香》的前奏播放的时候,一下被美妙的前奏迷住,眼前浮现的是浅绿的青草的早春并带回懵懂初恋的时候。

我是96年的伙子,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周杰伦的歌是在一年级,听的是《夜曲》。可能是那时候比较非,感觉会唱那种歌会很酷,很吸引女生吧。那时候只是觉得《夜曲》这首歌很酷,并不知道这是谁唱的。

我是70后,最初听周杰伦的歌,在几几年不记得了。《双截棍》,应该是我听到他的第一首歌。歌词,“哼哼哈嘿,哼哼哈嘿”,比较洗脑,剩下的歌词他发音含糊不清,没怎么记住!

我是通过东风破开始喜欢他的,歌词好美,意境真好。不过开始听不懂看着歌词听的。但越听不懂越觉的自己是别人是所不能理解的。越爱他的歌从此一发不可 收拾的爱上周杰伦。

第一次听杰伦的歌并不算太早,大概05年吧,那年我初二。花了六十多块钱买了一部复读机,听的第一本磁带里有两首杰伦的歌,一首是《夜曲》,一首是《发如雪》。

第一次听是在2005年左右,一首《星晴》,第一次就喜欢上了这首歌!给人一种放松、慵懒的感觉。夜晚微风,望着星空,轻松自然。自由自在,拥抱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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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如山 不喜误入

袁一琦快马加鞭落地华阳镇,故地重游的滋味尚未咂摸明白,光天化日之下地痞流氓打家劫舍到了这间商儒客栈,三两句不和就开始砸场,瓷碟茶盏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她戴了斗笠,及胸前的黑色面纱蓦地沉下来,四面八方的喧嚣因这层轻若无物的屏障变得不再刺耳。她掂量着手中温热的茶杯,茶叶是两个铜板能提上半斤的满天星,茶絮经开水猛地一冲就能散得满壶都是,抿上一口只有淡淡的涩味。

她原在的峨眉地界国泰民安,倒是少见大白天...

*私设如山 不喜误入

袁一琦快马加鞭落地华阳镇,故地重游的滋味尚未咂摸明白,光天化日之下地痞流氓打家劫舍到了这间商儒客栈,三两句不和就开始砸场,瓷碟茶盏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她戴了斗笠,及胸前的黑色面纱蓦地沉下来,四面八方的喧嚣因这层轻若无物的屏障变得不再刺耳。她掂量着手中温热的茶杯,茶叶是两个铜板能提上半斤的满天星,茶絮经开水猛地一冲就能散得满壶都是,抿上一口只有淡淡的涩味。

她原在的峨眉地界国泰民安,倒是少见大白天的起此冲突,袁一琦离开华山已经六年,不曾想如今西岳脚下的这座小镇连出动官兵都需要掌柜的从后门溜去报案,若是放在峨眉,三两个师妹师弟拔刀相助都能即刻妥善解决此事。

袁一琦饮一口茶,华山派今时不同往日,她进门时分明看见两个穿着白袍的小鬼放了两柄明晃晃的长剑摆在桌门口,剑身用小纂刻着华山二字,小一刻钟过去竟然人走茶凉,袁一琦是万万没想到面对这几个不懂武功的粗莽汉子,他们竟然选择了临阵脱逃。

她来时特意选了张客栈边角的桌子,一袭黑衣又戴着面纱,不大引人注意,等到战火蔓延到面前时才站起身来,桌上点的那碟小食吃了七七八八,她在茶壶边放了几个铜板,本欲直接去后院牵了马儿就走,路过鼻青脸肿的店小二身旁时实在有些不忍心。

罢了,也就算她多管闲事。袁一琦掂量掂量腰上挂的那柄剑,思量片刻后换成了竹筒里的两根筷子,一根扎在了黑衣领头人面前的木头柱子里,一根拿在手里把玩。

“手中钱袋放下,今天饶你一条狗命。”

袁一琦晃晃悠悠地举起另一根竹筷,闭着一只眼朝黑衣人的头上瞄准,拎着铜环大砍刀的三人横眉竖眼着走来,她将竹筷挑在空中转了一圈,店门却忽然大开,引得贼人回头一看,于是这根筷子堪堪从两人鬓间擦过,像扎豆腐一样没入了木柱之中。

袁一琦轻啧一声,抬首便望见了几席白衣风卷残云着飘过来,应是那二位华山弟子请来的救兵,练的轻功脚不沾地,数息之间就到了面前,端着剑柄卸了贼人武器,再将钱袋送回躲在柜台底下的老板娘面前。

此时才有空打探面前一身黑色劲装的袁一琦,袁一琦暗自将面纱拉得紧些,这领头人她是认识的,当年还要叫他一声三师兄。

“在下华山派李重光,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三师兄抱剑作揖,袁一琦颔首以示收到,一举一动比面纱下的眉眼还要轻佻,身后的狗腿子们立刻皱起眉,仿佛正要斥她不敬,袁一琦耳朵微微一动,门外官道上传来的马蹄声尽入耳中,她心底暗啧一声,道一句告辞就压着斗笠朝门外走去。

跨门槛时却正好与来人擦身,长袍边上一圈流云刺绣,绛紫的绸带束起发还能滑下很长一缕,随着风贴着袁一琦的手背擦过,袁一琦刚踏出门口,就听见里边齐刷刷地响起一声:“师姐。”

她揉掉了手背上泛着的那丝痒意,门口的几匹马儿歪着头看她,为首的是一匹皮毛光滑如绸缎的白马,昂着脑袋目不斜视,倒是与它刚刚进去的主人有几分相似,看上去一样的仙风道骨,清心寡欲。

袁一琦牵来自己的黑马,一身倦意还未散去又得上路,它似有几分不满,几鞭子下去才踏步重奔起来,路过那匹白马时还打了个重重的响鼻。

三名贼人被卸了武器,颤巍巍蹲在地上,三师兄招呼着几个师弟上前骂了几句道理,警告他们此后不可继续作恶,又将人踹出客栈一幕才算落罢,老板娘一出来就要跪倒在白袍女子面前。

沈梦瑶带着歉意笑着扶起她,同师兄弟们打扫了一片狼藉,扶正了墙上歪倒的牌匾后意欲离开,眼睛却瞥见了一高一低扎在墙边木柱上的两根筷子,伸手拔下来尚用了一丝内力,筷身却完好无损,她放在眼前打量一番,转身去问正在谢绝老板娘银两的李重光。

“应是刚刚那位黑衣女侠所为。”

沈梦瑶眯着眼睛,随手将筷子别入腰后,刚才来得匆忙,倒是未曾注意那位内力深厚的能人异士,有此等功力拔刀相助应是举手之劳,怎会等到店都快砸光了才出手。

但也不算异事,当今乱世谁都不愿惹祸上身。老板娘说掌柜的去请了官兵,留得久些她们这帮江湖人士也少不了接受一番盘查,只得告辞先行离去。白衣飘飘的沈梦瑶翻身上马,探下身去摸了摸白驹的鬃毛,与身后几位师兄弟一齐朝华山行去。

为筹备当今武林头等大事华山论剑,此次下山可算费劲心思,马背上的行囊里装了不少奇珍异宝,回去之后总算能给娘亲一个交代。

昆仑武当对这天下第一派的位置虎视眈眈,少林峨眉亦是新生力量崛起,华山派掌门崩猝的消息瞒了三年,终是纸包不住火,于论剑比武开始之前传出去了,眼看大厦将倾。

五年前沈梦瑶初露锋芒,虽未在上次比武论剑之中夺魁,但也向天下人证明华山派并非后继无人……可也只余她一人而已。

昔日天下第一派如今青黄不接,众人只是叹双子星已陨,若是与沈梦瑶齐头并进的那位不世出的剑宗天才仍在,华山派也不至于独木难支如此狼狈。

沈梦瑶自然也是听过这些传闻的,她作为气宗首席,下任掌门继承人,除去刻苦修炼以外也没有任何办法,上任掌门重心法轻剑法,若是光练剑不练气,是要被当作走火入魔的异教徒逐出师门的。而沈梦瑶自十二岁就开始修炼紫霞神功,如今已是大成,重气轻剑的传统未必能在她身上反转过来。

距论剑开始已不足半月,思及此处她忍不住轻抽两下鞭子提快速度,前日撞见了武当派的大弟子,一手太极剑使得百无破绽,沈梦瑶自认光比剑法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如今再在这山脚底下随随便便都能遇见内功如此深厚的仗义路人,即将担起掌门之位的她莫名有些急切,恨不得时间多些再多些,方便她回去再翻几页那本刚从暗房里翻出来的剑谱……

双子星,她抬头看,白日放歌须纵酒,日升如何见星辰?那颗星在六年前已经陨落了,留下的这本剑谱却让沈梦瑶最近时常记挂起她的音容笑貌,大抵天才二字在她身上才是真正适用,比起练剑,沈梦瑶见得更多的是她在树上偷懒不去练功的样子,即便如此她也能以一柄不入流的劣等长剑击退众多门生。

一个月之前的她抖落剑谱上沾染的灰尘,才将翻出三两页就被画技拙劣的小人逗得勾起笑容,剑谱主人打着瞌睡默背剑决的模样似乎跃然纸上,清风徐过敲开她的房门,小院里梅花开的茂盛,似是故人来。

在华阳镇上的这三日,袁一琦牵着她那匹黑马逛遍了每个犄角旮旯,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区分,街头巷尾卖的糖葫芦竹签儿还是一样的长,山楂却少了两粒。想以前她跟着采买瓜果的师叔混迹下山的时候,悄悄拿师娘给的铜板买上一串,还能剩两颗带回去给她的师姐。

袁一琦小时候长得讨喜,华山派人人都叫她一声小师妹,上上下下都吃她那一套撒泼耍混的功夫,后厨里有好吃的惦记着她,晨起练功时替睡过头的她打掩护,终是养了一副飞扬跋扈的性子,除去大她两岁的师姐之外,很少有人能制得住她。

提及师姐,在面纱底下吃着葫芦串儿的袁一琦恍惚起来,那日在客栈门口遇见的确实是她,六年不见,她比以前更加沉稳了,双颊莹润眉目平和,想必紫霞神功已然大成,数日后的华山论剑,不知她又有几分把握。

袁一琦握住身侧佩剑,不自觉摩挲起上面精致的纹路,峨眉剑法讲究剑形似燕飞,剑落如风停,与高远绝伦的华山剑法不同,这柄峨眉掌门亲手所赠的佩剑较她之前那柄轻上不少,为的就是她能在此次论剑比武中较出一个名头。

接剑那日,她于峨眉金顶之上立誓,定将峨眉剑法发扬光大。掌门临行之日向她提了两条戒律,不可滥杀无辜,不可寻觅私仇;最后在她上马前逼音成线,柔声提点了最后一句,凡事以自己身体为重,尽人事听天命,若有强敌无需勉强,面纱与斗笠都在行囊之中,切记小心行事。

按住那匹良驹的马鞍,袁一琦轻巧地翻了上去,笑着说掌门放心,他日荣归故里,记得替我开了你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酒。

峨眉皆知袁一琦有三嗜,嗜茶嗜酒嗜剑,房里的茶饼摞了三层,酒坛又摞了三层,等她在内院练起剑大开房门之时,茶酒香气四溢,假借着观摩学习的师妹们也能将她的别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名义上她是峨眉派新收的大弟子,峨眉内部却已经将定为新一任执剑长老,又因不是一同长大,袁一琦与师弟妹们总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众人敬她爱她,却少将她当做朋友,袁一琦去的最多的地界还是金顶,她本就天资聪颖,这几年来只知练剑,勤勤恳恳,下山之前单是使上峨眉剑法已经能与掌门斗得有来有回。

不知从谁嘴里出来的,小长老的名号比师姐传得更开,袁一琦以前听惯了别人叫她师妹,一提到师姐就想到那个人,也乐得峨眉派的大家叫她一声小长老。想不到传到江湖上去的也是这个名字,说这位小长老是峨眉掌门捡来的天降奇才,不出十年定能独霸武林。

而华山派掌门崩猝的消息是在她奔往华山的中途传来的,袁一琦惊得差点捏碎手中茶杯,她此次故地重游面上是为了参加比武,本意却是冲着这道貌岸然的华山派掌门去的,结果不劳她亲自动手,这厮竟已先走一步。

袁一琦又给了百晓生一些散碎银两,向他多讨些细枝末节,原是这厮三年前练功心切走火入魔,在夜里震断了心脉,可紫霞神功中正平和延年益寿,怎会叫人走火入魔呢?袁一琦低头不语,怅然若失漫上心头,本以为能亲手将他了结,如今仇不得报,怎解她心头之恨。

实则她也明白这并非坏事,若真的动手,天下必将大乱,峨眉派也会因她脱不了干系,平白无故背上骂名。这些道理袁一琦都明白,更何况她的仇人还是沈梦瑶的亲爹,若她这次真下了手,怎对得起她的青梅竹马,良师益友。

袁一琦扔掉手上那根粘连着冰糖丝的竹签,放眼朝华山顶上望去,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天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沈梦瑶最爱吃荷花酥,每次下山一定要去镇街口的那间糕点铺子提上几包,回去之后就着茶水细细地吃,袁一琦也替她买了许多次,衣服上也总是和她一样染上些甜腻的味道。

想必那天她又去了那间铺子……时隔多年袁一琦对她身上的荷花香还是一样的敏感,甚至连她的马蹄声都能辨得清晰,不过倒也不足为奇,毕竟那匹白马是她亲手选来送给沈梦瑶的。

她总是有许多东西能送给沈梦瑶,新鲜摘来的莲子,叶边金黄的树叶,贵重些的也有,只是沈梦瑶不舍得用度,那年送的一双花纹云头锦履没见她穿过几次,说是不如练功用的布鞋来得轻便。

袁一琦在心底悄悄翻出她的名字,说是不挂念,却又如何真的做到明镜亦非台,她长叹一口气,备好了准备数日的行囊向华山顶上缓缓行去。

有些丢人的是,在半山腰她就迷了路,袁一琦从小在华山长大不假,每次跟在别人身后上山也是真。晨间雾大,山路之间树丛繁密,一条岔路错了,后面也就步步皆错,待她皱着眉头开始劈砍漫延出的树枝之时才发现已经绕得头晕眼花。

她耐着性子将马儿栓在路边,寻了颗最高的树,轻功点地腾冲上去,三两下攀到了顶,粗壮的树干看样子能让她平躺上去,袁一琦打了个哈欠,甚至起了在树上睡个回笼觉的念头。

骤然虎啸林间,吓得她一个激灵,树上那些细的枝叶都被震颤下去,袁一琦屏息凝神听见利剑出鞘的声响,脚尖在树干上点了几个来回便赶至声源之地。

与虎斗其乐无穷的沈梦瑶刻意收了内功,同门师兄弟在她手下皆已过不了五十招,她为找个四处无人的地界修炼华山剑法可谓绞尽脑汁,今日运气好,还寻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充当对手,便悠悠然使出一招苍松迎客,以剑尖当做吊着饲料的木棍逗弄得那只凶神恶煞的大虫四处乱窜。

只是完全不施内功不免有些托大,交错之间猛虎便欺身上前将她制在角落,沈梦瑶堪堪躲过一爪,长袍却被扯破一半,虎掌在树上拍下三道数寸深的痕迹,沈梦瑶心头警铃大作,可再想找回攻势已是强弩之末。

她气沉丹田,剑尖便泛起一阵紫意,若想将华山剑法使得纯熟,便要习惯了这几分险中求胜,只是一招白虹贯日捏在手中悬而未发,面前的老虎却被几粒石子打得偏了脑袋,自虎牙上流出几滴涎水,即刻翻身向后面去了。

来者正是三步并作两步赶来的袁一琦,此刻已经拔出腰间那柄薄利的细剑挽了个漂亮剑花,转瞬便向老虎颈间刺去,刹那之间血花飞溅,那大虫哀嚎一声,竟已是伤了它。

峨眉剑法轻巧快灵剑走偏锋,在连绵不断的攻势之下那只足有两人高的大虫身上已是皮开肉绽,袁一琦正欲一剑将它开肠破肚,却听得沈梦瑶叫了一声且慢,于是转劈为刺,将那只嵌着沈梦瑶衣料的虎爪捅了个对穿,收剑时手腕一抖,沾的虎血就已经滴滴震落。

那只老虎自认倒霉,瘸着腿钻回山林之中去了。

袁一琦负剑而立,而沈梦瑶那身白袍碎了一半,衣角上还粘了几分泥渍,看上去有些狼狈,她顿了片刻,收剑入鞘之后转身欲走,又听见沈梦瑶叫她留步。

竹斗笠黑面纱,沈梦瑶一瞬之间就已经认出来这是前几日客栈里遇到的那人,此时清瘦的背影孑然立于身前,竟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她走上前去,那人便又退出几步,似是不愿与旁人离得近了。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可是来参加华山论剑的哪位前辈?”

沈梦瑶也收了剑,在几步之外揖了个礼,那蒙面人却闪身躲过,压低了嗓子说:“沈姑娘好剑法,竟敢以身试险斗这吊睛猛虎,只是不知若今日华山派没了下任掌门,这华山论剑是否还能如期举行。”

她声音出得平缓,字句间却夹杂着火药味,沈梦瑶被说得一愣,她尚未表明身份,这人却怎么知道她是华山派的人。

“沈某确是托大,幸得前辈相助……”

那头又将她打断,“只是籍籍无名的后生,担当不起沈姑娘一句前辈,若无要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话音一落,蒙面人转身就走,沈梦瑶混迹江湖多年却也未曾见过如此不讲礼数的人,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却看她走出去几步,脚下却好像失了方向左右不分,片刻后又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来。

“……华山地大物博,烦请沈姑娘带路。”

原来是个路痴啊,沈梦瑶压着嘴角的轻笑连忙点头,走到她身前引路。

待回了山路边上,袁一琦张望一会儿寻来先前栓在路边的黑马,本想就此别过,却仍然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跟在沈梦瑶身后亦步亦趋,沈梦瑶是步行出来的,既不能邀她上马又不能自己骑,袁一琦牵着缰绳有些无所适从,还好不久便走到华山派雄伟的石牌坊底下。

牌坊下两位袁一琦未曾谋面的小师妹老远就望见了沈梦瑶,师姐长师姐短地叫着,看她如此狼狈还带了外人,眼中不觉泛着警惕,以为她被欺负了,袁一琦抱臂胸前,就当看不见人家带着杀意的眼神。

“这位是峨眉派前来参加此次论剑的……”沈梦瑶并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她,袁一琦也没有搭腔的意思,她只能自顾自地接着说,“……女侠,方才在林中救了我,快去安排一间客房。”

袁一琦就跟着其中一位背后走了,而沈梦瑶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小会儿神,另一个刚及笄的小师妹拉她回了内堂,喃喃抱怨着大师姐怎会如此狼狈,拿来新的长袍帮她换了。

沈梦瑶沉默不语,仍在回忆她先前的一招一式,是峨眉剑法没错,但为何从那人手中使出分外熟悉,像是已经见她使过千次万次,亦或是曾与她交手过千次万次。

沈梦瑶回房从抽屉里拿出那日在山下捡回来的竹筷,坐在桌边细细打量,手旁放着那本翻到一半的剑谱。她注了几分内力将竹筷向门上投去,厚木门上立刻扎了个筷子眼大小的洞,而筷子飞向门外不知所踪。

她暗道一声不好,可别伤了人,开门向院里走去,却正好遇见那位刚安置好马儿的蒙面人也正朝着内堂进来,两指尖夹着那根筷子放在眼前端详。

沈梦瑶立刻退回去关了门藏在背后,紫霞神功练到现在却把握不了这几分力道,似乎从一见到这带着斗笠的女子她就开始端不住那份沉稳,她悄悄扒着门上那个新钻的眼向外看。

奇怪,袁一琦捏着那根筷子看了半天,这不是我之前在客栈随手当做暗器使的筷子吗,怎会凭空杀了出来,力道也不像是能伤人的样子。她警惕地打量四周,除了身前那个小姑娘的不满之外感受不到杀气。

她也随手将筷子插在腰间,权当是哪位华山弟子开的玩笑,舟车劳顿之后她需要好好休息,天下第一大派的客房比她在峨眉的卧室都来得宽敞,进屋锁门之后她便开始闭眼小憩,却无意中想起先前在树下沈梦瑶露了一半的肩膀,皱着眉暗骂自己一句登徒子,不久后便浅睡了过去。

临华山论剑正式揭开序幕还有几天,沈梦瑶可谓焦头烂额,先安置了少林一派弟子,又迎来武当派上几位道长,一行出家人入定华山之后连烟火气都少了几分,后厨做的斋食远多过平日里吃的荤腥,好些个师弟师妹都说这几天掉了几两肉。

倒是峨眉派那个姑娘,只身前来无欲无求,房门大锁闭门不见,也不见提什么要求,叫人十分省心。沈梦瑶怕做东道主的怠慢了人家,吩咐旁人在夜里送些吃食过去,人也只是在门内答应两声,第二天一早去收盘子,精心做的几份小菜原模原样地摆在门口,也不知道摆得什么架子。

哪怕沈梦瑶亲自去送,那位姑娘也依然不给面子,连门都不开就说要先行睡下,饶是沈梦瑶的好脾气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辰时未到睡的是哪门子觉?最后却也只能无奈地无功而返。

待一众大大小小江湖门派落定华山,沈梦瑶总算能闲下来静心翻看那本剑谱,论剑虽是以剑为名号,实则拼比的是十八般武艺,并不单单以剑为尊,而沈梦瑶之所以临时翻出这本剑谱精进剑意,意在打破如今华山派内部以气为尊剑为辅的一家独大,让弟子与长老们想起来华山派并不是只有紫霞神功名扬天下。

她早早地料见华山派的日渐式微是自七八年前父亲着手打压剑宗时开始的,气宗虽已上位,但也可谓自断一臂,当年她就已经求了许多情,却被父亲字字驳回。

那夜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瑶儿,剑宗一日不除,气宗便多受一日窝囊气,我登上掌门之位意欲向世人证明紫霞神功乃天下第一内功,都是华山派传承百年的功法,凭什么提起华山就只有华山剑法的名字。”

“况且,你以为如今掌门之位是剑宗的人坐了,他们就不会将我们气宗赶尽杀绝?你与那个袁一琦还是少些来往,她是剑宗得意门生,注定与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些道理你得自己悟明白,将来我才好放心将华山派交到你的手里。”

也是自此之后,沈梦瑶迫不得已明暗之中都与袁一琦开始保持距离,往日那些说不完的话全打碎了咽进了肚子里。她那时年纪太轻,只知道写信提醒袁一琦从此离剑宗几位长老远些,却不知道袁一琦身处何等尴尬境界,一头是青梅竹马的苦口婆心,一头是一手将她养大的恩重如山,她如何在中间讨得好果子吃。

袁一琦二十岁那年可谓性情大变,曾经人人皆爱的二师妹变得眉眼冷厉,连掌门的生辰都推借口辞了,整日向剑宗的长老们讨教华山剑法,激得掌门拍桌离席,放言让她从此不必踏入气宗内堂,袁一琦就当真再未走进一步,连沈梦瑶都不再有机会多见她一面。

她和沈梦瑶两小无猜,自十岁捡上山去便是形影不离,沈梦瑶十二岁习得紫霞神功,是钦定的气宗继承人,袁一琦却因根骨不凡机缘巧合入了剑宗,待到及笄之时已是在华山一带闯出些名堂。世人皆称她与沈梦瑶是华山派百年难遇的双子星,将来必成大器,她自己也以此为荣。

世人却不知莲花并蒂是福兆,双星皆明却是险恶的凶相,光芒将相互吸收,养分将互相夺取,宛如同在母亲腹中的孪生兄弟无意识争夺着生机,万一之中总有意外,不定成了谁的垫脚石。

如此看来,沈梦瑶掌门接班人的位置坐得踏实还得多亏六年前那场意外。

翌日清晨,沈梦瑶去了后山练剑,那本剑谱翻了一半置与石台之上,她阖目冥思谱上那招有所改动的仙人指路,随即拔出剑来舞出招式,动作由滞涩舞至娴熟仍嫌不够,脚尖点地飞踏一座假山上腾空而起,身形翻转之间白衣随风飘动,一剑刺向虚空之中,破空声倏然而起,剑气削落了两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到地面。

沈梦瑶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出神地盯住被拦腰斩破的叶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却在身后听见了衣物摩擦之声,手上拎的长剑尚热,下意识转身刺向树影之中,逼得黑衣身影侧过身去,沈梦瑶暗道不妙,欲收招赔礼之时听得一声叮,那黑衣人也抽出腰间佩剑还击,面纱之下看不清表情,但动作并无杀意,收着力道陪她练起招来。

是峨眉剑法,沈梦瑶心中微动,挑刺用得多于劈斩,速度极快一沾即走,前些日里那只老虎身上道道血口便是出自这把极轻的细剑,沈梦瑶看出她有心喂招,不疾不徐一一格挡开来,三招两式之内分不出个高低胜负,不知不觉已过了数十招,她加大攻势向前刺去,黑衣人只凭借身法险之又险避了她这几剑,手腕抖起一个刁钻的弧度,细剑就要顺着沈梦瑶肋下刺来。

剑上带了几分杀气,较之前认真许多,沈梦瑶后跳一步接了这剑,下一剑却紧随其后,像条阴冷的蛇攀上了她的手臂,一时之间甩不开她的连绵攻势,沈梦瑶只好暂避锋芒。

“沈姑娘可是手下留情,何不使上你华山派名誉天下的紫霞神功!”

袁一琦优哉游哉还有功夫开口,本以为逼得沈梦瑶的剑上运出紫意只是几招的功夫,想不到她只凭剑招便能决到现在,手中不自觉下了重手,她倒不担心沈梦瑶接不住这几招,如若不然,接下来的华山论剑她又该如何应对。

袁一琦斗得起兴忘了压低嗓子,沈梦瑶却是在听见她那一句话之后失了神,连续退了两步,手上动作也出了差错,她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透过面纱传来的声音究竟是和谁相似。百忙中心神已乱,只得在内功运转之间握紧了那柄长剑,一道白芒剑气凝于剑身劈出,终是破了黑衣人的攻势。

袁一琦看她神情恍惚,拎着剑兀自向她斗笠下的面纱望来,不禁屏起呼吸,将手上细剑挽着花收入鞘中,也不多做解释,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却听见沈梦瑶哑着嗓子问。

“阁下从小便生于峨眉吗?”

袁一琦莫名胸口一阵烦闷,停住脚步却又不敢回头看她,她太久没见沈梦瑶了,不知道她的长发是什么时候已经蓄到了腰间,后山收养的那些小动物是否还会不时围绕在她脚边打转,也不确定她是否已经从那句无心之言中认出了自己是谁。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峨眉派的执剑长老,不谈儿女情长,只为论剑而来。袁一琦轻描淡写地回答,“不错,久闻沈姑娘大名,此番较量多有得罪。”

沈梦瑶向前走了两步,她便又走出两步的距离,不愿离她近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沈梦瑶稳住声音问她,那头答得更是淡然,“自幼相貌丑陋,望姑娘海涵。”

此刻的声音沉了几分,却也十分自然,又寒暄几句之后沈梦瑶只当刚才出了错觉,大概是翻那本剑谱时想起太多有关袁一琦的回忆,看见谁都像她,像是几年前在庙会里撞见了身形如她一般瘦高的人,从背后抓住了对方手腕之后才发现认错了人。而如此景象在这六年间并不少见,或是在山脚下,或是在讲堂上,见一些打瞌睡的师弟妹都恍惚看见她的影子。

见她不再上前,袁一琦只道一句告辞便从来时那条蜿蜒小径原路回去了,留得一席白衣长袍的沈梦瑶站在原地。

她看着那人瘦高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怅然回到石桌边上翻着那本剑谱,已被扰得心神不宁又如何看得进去,又翻见谱上用小楷留的一行没头没尾的“玲珑骰子安红豆”。

华山派的弟子年过十六需随着师长下山磨炼一番,两年前去的人是沈梦瑶,回来时功夫长进了不少,脸颊上的圆润也褪了几分。

那时袁一琦还笑她不知在山下遭了什么罪,原以为沈梦瑶会像以前一样和她打趣,想不到几月不见,人也好像一宿之间换了个模样,浅浅一笑就让年幼青涩的小袁一琦勾起了许多以前从未出现的活络心思。

自此之后袁一琦就尤其向往属于她的那次磨砺,能否也让她一夜成人变成她师姐现如今这番稳重的模样呢,一场囫囵觉睡醒却发觉还是年幼些好。

不久之后她身后也会有一众鞍前马后为她效力的跟班,那时候反而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再将时间向后推去,她会变成三言两语堵得沈梦瑶说不出一句话的峨眉派弟子,想不到成长竟是如此狡猾,悄无声息在她的身上裹满了刺,朝她肉里刺去,根根钻入骨髓,扎得她痛彻心扉。

十六岁那年换成她随着靖远师叔下山,半路上却遇见一帮江洋大盗,使了些下三滥的招数投毒,酒里也下了软筋散,浑身无力的靖远师叔越是运功药效反噬越是严重,眼看要被这帮子人拿着匕首挑断了手脚筋,只有年纪最小的袁一琦拿剑击落了那柄匕首,生死攸关之际手起剑落,拼了一身伤打退了那帮子流寇,却因为心慈手软留了后患。

最终被这帮子在中原地带有些势力的贼人逼得沿路藏了整整半年,近乎落草为寇,飞鸽传书送了几封也未见音讯,幸好平时行善积德的好事做得多了,路遇贵人相助,终是歼了那伙无恶不作的歹人,袁一琦也凭着一手炉火纯青的华山剑法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

重回华山时,她们才知道了不久前有人上门寻仇,也是买通了后厨的一个帮厨下了毒,而正好下山的沈梦瑶逃过一劫,只身回来剿了几十个仇家,保得华山派安然无恙。

至此华山派不世出的双子星名誉江湖,袁一琦也从籍籍无名的小师妹摇身一变成了剑宗扶持的掌门候选人之一。

也是在那之后她和沈梦瑶之间的关系有些变味,针锋相对谈不上,但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关系。掌门不甘心沈梦瑶被半路杀出的毛头小子抢了风头,剑宗长老们却认定了袁一琦是华山派最好的接班人。

两位当事人明面上不再像从前一样如胶似漆,背地里却整天藏在后山为了如何解决内部矛盾发愁,袁一琦不想坐这个掌门位置,沈梦瑶也并未将剑宗视为异己。

沈梦瑶在袁一琦十八岁那年发觉她猛地窜了一截个子,不知何时比她都高了几分,袁一琦总在华山派惯穿的白衣外面套一件靛蓝的外袍,衬得她目若朗星英姿飒爽,前些年的吊儿郎当也褪得干净,已然出落成一名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

只是仍爱那些口角之争,嘴巴上能占的便宜是一点不肯落下。像现在,明明给她说了最近形势越发严峻,还是少跑出来见面为妙,她爹还因为她在下午那场比试收了手而沉下脸色,若是再被发现本应静心修炼的沈梦瑶又和这个死对头悄悄躲在角落,指不定将她罚成什么样。

袁一琦背靠大树好乘凉,说华山派总归要交到我俩手上的,你爹操心的东西太多容易长皱纹,你可别学他。接着被从树荫中透下来的几束阳光烤得有些困了,倚在沈梦瑶身上说让我睡会儿。

她们两小无猜,小时候沈梦瑶黏袁一琦黏得紧,就算她个子小也时常抱住不撒手,这几年人却越来越内敛了,常把手缩在袖子里碰也碰不得,似是忽然有了一份女孩子的羞耻心,只是这样的心思如何会在面对袁一琦时出现,她倒是从来没考虑过。

而如今袁一琦身形见涨,人却好像幼稚不减,明明已经从人人都得护着的小师妹变成了受人敬仰的剑客,在沈梦瑶面前却还是像以前一样撒娇耍赖,从肩膀上靠进了怀里,最后干脆枕在了沈梦瑶的大腿上做起美梦。

沈梦瑶喂了一声,有些紧张地打量四周,还好这里位置偏僻不常有人经过。习武之人睡觉都浅,但袁一琦在她身边睡觉总是一觉日上三竿,不久后便呼吸均匀地进入了梦乡,沈梦瑶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真是头小猪!沈梦瑶心想,一天到晚都在睡,从没见过她什么时候不困。转念一想似乎也有原因,白天是气宗弟子修炼的时辰,剑宗日渐式微,几位长老都不愿抛头露面,袁一琦只得夜里往剑宗跑才能学得一些精妙招式,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夜出昼伏的生活。

剑宗弟子之中属袁一琦的剑法最为精进,不仅因为她天赋异禀,还因为这些年来她去得最勤,也怪不得那几位长老将她当做救星好好栽培。

酣睡之中的袁一琦眉眼如旧,但又平白多了几分清俊冷厉,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叫她在睡梦中都是英气逼人。沈梦瑶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很遗憾的是手感没有小时候好了,又点了点她的鼻尖,这位梦乡人皱起眉头揉了揉鼻子,瞌睡却没受到一点影响。

她以后会嫁一个怎样的人家呢。

沈梦瑶忽而闪过这一个念头,像是被风吹草动惊起的猫一样吓自己一跳。袁一琦已年满十八,是到了许配人家的时候,而她自己,若不是掌门继承人的身份特殊,或许两年前也成了别人的妻子。

练剑求道之人总是比普通人多了几分特殊,古往今来有许多像她爹娘一样的神仙伴侣,也有许多一心习武从未婚配的前辈,就算袁一琦和她逍遥自在一世也不见得有人能说几句闲话。

一想起袁一琦如果某天有了心仪对象,会像在她面前一样吵闹,一样拿起剑切磋比较,一样去给别人从山脚下带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和花里胡哨的零嘴,沈梦瑶就一阵无名火起。

她原是性子最沉稳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时对躺在她身上的无辜受害者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了一会儿仍是心烦意乱,干脆一把将她从身上推开,袖子一甩衣摆一振就起身走了。

刚睁开眼的袁一琦还在地上迷迷糊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挠着头想这是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华山论剑第一天,峨眉派戴着面纱的那位女侠便将武当派的大弟子一剑刺下了擂台。

“承让!”袁一琦朗声在台上说了一句,左手抱拳右手执剑行了个礼,被她那道剑气刺得心惊肉跳的小道长抚着胸口,匀了几次呼吸才拱手向她还礼。

袁一琦微微点头,身形闪动之间回到华山派为她安置的位置,也不坐下,抱着剑等着下一场比试开始。

这场名为切磋交流的热身比赛,先站上擂台的不是各位掌门人,而是年轻一代的弟子们崭露锋芒之时,这也是那些尚在半路上的掌门人们的授意。

而动真格的论剑,却要等到三日以后。

掌门人们将这当做打探虚实的最好时机。武当派这位小道长的确功力扎实,道法深厚,但可惜今天遇见的是袁一琦。

若今日来的是武当派掌门,袁一琦尚提得起几分兴致,这些同辈却不同实力的师兄弟们,她在六年前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沈梦瑶是在落日时分上台的,代理掌门人的位置不好坐,她既要协调这场比武,上下打点关系不能让别人输得太难看,自己还要亲自上台演那些状似不分胜负的把戏。

袁一琦挑着眉毛看她使着那柄不是她的剑 -- 一看就是从哪个师弟身上随手拿的,还要用着不顺手的新招佯装与别人斗得有来有往,面罩下嘴唇微动,说了句无聊。

身旁自有人听见了,疑虑着看向她,台上如此精彩的较量,招招精妙绝伦,百来招之后沈梦瑶才看似艰难地一掌拍出,用柔和的内力将对手打下台去,这怎么能叫无聊呢。

又转身看旁边那个黑衣女子,人家却早转身离去了。

夜里袁一琦又是早早睡下,深夜时分从梦中惊醒,那是个令她思绪万千的梦,以至于醒来之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内院看看沈梦瑶。

她梦到了什么呢,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但偏偏为了这些往事,她日日夜夜都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以往在峨眉的时候,愿意拿酒大醉一场,以为稀里糊涂就能把这些东西忘了。

她以为酩酊时多叫几声她的名字,多骂几句这惨无人道的世间也就罢了,醒时却只能压抑着想见她的冲动,像吞进一块石头一样把她压在心底,她不能去见沈梦瑶,她怎么还能去见沈梦瑶。

如今没有酒,她却好像比以前喝了酒时更醉了几分,或许是因为以前与她之间隔了万重山水,现在只隔了几间房子,那份思念是如何都压抑不下来了,袁一琦取了斗笠,只在脸上戴了层面纱就出了屋。

袁一琦在她练剑时想见她,在她领着一干道貌岸然的华山弟子晨功时想见她,在她坐在几桌之遥吃饭时想见她,甚至在梦里也想见她。

她点着轻功在华山内院之中来去自如,到了沈梦瑶门前想推门进去,手掌已经覆上了那扇木门才想起来,

她不能见她,袁一琦已经死了,而从华山山崖底下飘荡起来的一缕亡魂如何见她。

于是目中的光都黯淡了下来,听得门里一阵动静,又只能翻身飞上了房檐。

只着一件单薄里衣的沈梦瑶点了一盏灯推门来看,除了一阵夜风之外,门外空无一物。

沈梦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望了一会儿朦胧的夜色,不久后有些凉了,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关了那扇门,将手中那盏灯放在桌上,一个人发起呆来。

她也睡得不好,不仅是因为这些天繁复的安排,还因为那本终于翻至最后一页的剑谱。

事已至此,她才有些后悔去翻这本剑谱,越是看到那些随手作的几副画,那些随笔写的几个句子,她就越是想念这本剑谱的主人。

袁一琦掀开一片瓦,在房顶悄悄地看。

她看沈梦瑶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薄弱肩膀上的骨头在纯白的里衣上硌出一块痕迹,脱去那几层衣袍之后,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那夜她也是这样来找沈梦瑶的。

袁一琦早应该猜到,光是打压剑宗将长老赶尽杀绝逐出宗门不够,趁着宗门内部比武混乱之际悄悄灭了剑宗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还不够。

她心知肚明,如今她已成了华山派的眼中钉肉中刺,掌门若想沈梦瑶今后安稳坐上继承人的位置,一定会将她斩草除根。

像是认定了沈梦瑶不会对袁一琦下狠手,今日正是双子星一绝胜负之时,掌门拼着坏了名声的大不韪也要在袁一琦的剑上动手脚。那一剑她本应接住的,剑身却瓮的一声从中间断成两半,而沈梦瑶本就注着内力,此时想要收招已是难如登天,不得已调转原指向

心口的那一剑,朝她左肩上挑去。

挑破了衣衫与血肉都不打紧,但沈梦瑶勤学苦练十几年的紫霞神功伤了她,内力入体伤及筋脉,袁一琦咳出一口血摔下台去。

道貌岸然的掌门随即宣布接班人的位置归属于谁,可他就算不说,所有华山弟子都知道剑宗大势已去,袁一琦是断无可能赢得这场比赛的。

但她也无路可退,那是生她养她二十多年的父亲,她可以为了袁一琦放弃掌门的位置……这本是她原先的打算,在台上输给袁一琦,却想不通那柄陪了袁一琦十年的剑怎么会碎在这时候。

左肩上仍渗着血的袁一琦在那夜敲开她房门的时候,她是于心有愧的。

袁一琦只是匆匆换了一身衣服,连包裹都未打点,带了些盘缠就赶了过来。想必下午那一剑伤她颇深,此时的嘴唇都是一片惨白,沈梦瑶受了软禁不能出去,只得小心翼翼关了门问她伤势如何。

她正欲替袁一琦疗伤,内功刚刚运转,袁一琦却按住了沈梦瑶本要放在她肩上的手。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袁一琦目光灼灼地问。

沈梦瑶抬眼看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爹对剑宗痛下杀手时她无能为力,在袁一琦差点被她一剑刺中心脉时她也无能为力,就算陪她走了又能走到哪去。

她想的是华山派的将来,气宗剑宗之争刚刚结束,华山派元气大伤,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就等着一并吞了这天下第一大派。身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哪天被屠了满门也是稀疏平常之事,况且她如果真的走了,若是没了她没了袁一琦,以后又有谁来坐这个掌门的位置。

她不说话,袁一琦也不逼问,只是她们心知肚明,谁都没时间再等下去,袁一琦进门时手上仍拿了剑,不过是临时从后院拿的一柄凡铁,她将剑搁置在了桌上,桌上烛台中的那粒火光缓慢地燃烧着,烛泪大颗蔓延下来,滴在了袁一琦那柄剑上。

她坐不住了,去拿剑的手却被沈梦瑶轻轻按住了,袁一琦大喜过望地去看她,却发现沈梦瑶神色不忍,两眼黯然,只有一些水雾弥漫在那双清亮的眸子里。

像是那滴烛泪即将从她眼角滴落下来一般。

她未曾落泪,只是那么脆弱地看着袁一琦,袁一琦却知道她已经在华山派和自己之间做出了一个抉择。

她扯开沈梦瑶牵过来的手,遭遇背叛之后的愤怒燃烧到了极致,袁一琦向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你曾说过,你会跟我走的。”

去年除夕夜里,袁一琦刚从华阳镇采买了一堆年货上了山,熬到所有人都已睡下,才能避人耳目来找沈梦瑶,带了她最爱的荷花酥,冰糖葫芦,还有一个她亲手绣的护身符。

让她拿剑可以,拿针却是漏洞百出,袁一琦蹲在街边跟着那个卖针线的老婆婆学了两个时辰,白袍都被踩得满是黢黑的脚印,明明她也可以和其他华山弟子一样高高在上,却非要蹲在街角做这么幼稚的事。

老婆婆和蔼地问她绣好了是不是想送给心上人,那时的袁一琦答不上来,吞吞吐吐地说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她终年拿剑布了一层薄茧的手能为她执起那么细的一根针,笨拙的手还时不时将针刺进肉里。

她当然是送给心上人,除了沈梦瑶谁还能让她去做这样的事,除了沈梦瑶,谁又能让她在华山遭遇冷眼相向时没有一走了之,她本就可以无牵无挂浪迹江湖。

她送给沈梦瑶那个护身符,就差将表明心意也绣在上面,沈梦瑶本来想笑她两句,一听说是她亲手绣的,此时却用了点巧劲抢到手里,捏了捏,里面似乎装了些东西。

她想拿出来看,袁一琦却连忙制止了她,说拿出来就不灵了,于是沈梦瑶将它装进前襟,怎么都不肯还给袁一琦。

“当真是你亲手做的?”沈梦瑶言笑晏晏地问她,女红这种东西,别说袁一琦,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她俩从小到大加起来都没绣过一件有模样的东西。

“不然还能有谁给你做这种东西。”袁一琦微红着脸别过头去,沈梦瑶认真掰着手指数起来,“那可多了去了,卖糖人的小姑娘送过,卖胭脂的漂亮姐姐也送过,还有卖肉的……”

“沈梦瑶!”袁一琦气极了看她,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

扯清关系倒也迅速,沈梦瑶立刻收起那几根手指向天发誓,“但是我都没收!我从小到大只收了你一个人的荷包。”

“这不是荷包,这是护身符!”

是吗?沈梦瑶又从胸前拿出那个荷包看了看,情不自禁地夸赞,“这小猫绣得真好,虎虎生威的。”

“这就是老虎……”袁一琦的辩驳有些有气无力,沈梦瑶是虎年生的,她还特意选了只难度系数高的老虎。

袁一琦一直待到天都快亮了才匆匆从沈梦瑶房里出来,明明谁都没说过私定终身的话,这几年私下的暗自来往却莫名像极了偷情。

“袁一琦。”沈梦瑶在她踏出门前叫住她,袁一琦又将那扇掩了一半的门重新推开,探出半个身子看她。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沈梦瑶弯着眼睛看她,又冲她摆了摆手。

“想和我一起走啊?”袁一琦也笑她。

沈梦瑶没有回答,但嘴角扬得很高。

“只怕你不敢。”袁一琦轻轻摇了摇头又准备退了出去。

门关得只剩下一条缝了,她还能感觉到沈梦瑶在里面看着她,袁一琦不做他想,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开溜,却又听见里面很小声地传来一声。

华山论剑后几日的重头戏已经开演,群雄问鼎逐鹿中原,如今天下第一鹿死谁手可真说不一定,各大派的掌门人们抵达华山修整完毕之后,众人才发现峨眉派确是只派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简直荒唐,将华山论剑当做儿戏了吗?”泰山派掌门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令人不寒而栗,而少林的明镜大师只是在旁转着一串光滑的檀木佛珠念着佛经。

“若是儿戏便不会派她来了,据说蜀中一带都知道这位女侠的能耐,年纪轻轻却剑法出众,”武当派掌门由衷感叹,“我门下大弟子在她手下都撑不过几个回合,虽看不清她的样貌,但从身形来看,应是与沈掌门一个年纪吧?”

沈梦瑶虽未正式接管掌门的位置,但在座之人都以掌门之名称她,沈梦瑶也不推辞,只是听见这句年纪相仿又不自觉出了神,还是身旁的李重光推了推她,她才如梦初醒。

“沈某机缘巧合与这位姑娘切磋过几个回合,确是实力不凡,峨眉掌门也飞鸽传书道由她代表峨眉参加此次论剑。”

武林人以强者为尊,像先前的泰山派掌门五年前就是沈梦瑶的手下败将,此时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比武顺序是以抽签决定,赢者留下继续,败者打道回府,天下武功环环相克,若是败者向并非击败自己的胜者发起挑战,如果胜,这名胜者也将一并淘汰,如果负,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当然若是有愿意留下看个胜负的,华山派也自然要将人家继续招待下去。

袁一琦第一场便遇上了五年前输给沈梦瑶的泰山派掌门,沈梦瑶坐在台下端着茶看,心里暗想这位掌门五年里没长进多少,他的对手却比五年前的自己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都是天下顶尖的强者,强者与强者之间却也有个高低,黑衣女侠手中的那柄细剑来得比后山切磋那天又快了许多,刺得他浑身破绽百出,台下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泰山掌门只拖着内力与经验苦苦支撑着。

拼了二百来招终是被抓了空当,袁一琦一剑划破他的道袍,又一剑挑落他手中的铁剑,将剑尖指向他的喉咙,这泰山掌门冒着冷汗站在原地,袁一琦手中的剑也不放下。

直到他咬着牙说了句认输,袁一琦才微微行了个礼,挽着剑花收剑入鞘,也不看台下大惊失色的一行人,兀自下台去了。

是峨眉剑法,沈梦瑶认得出来,招招式式都是轻快灵平的峨眉剑法,她与她较量过,那柄细剑也是峨眉派惯用的轻剑,从哪里看都找不着华山剑法的影子。

但沈梦瑶依旧觉得她不对劲,自遇上这个神秘女子以来,沈梦瑶无时无刻都在将她和袁一琦联想起来,或许是相同的身形和相似的声音,又或许是因为沈梦瑶走火入魔出现幻觉。倘若她是袁一琦,她是怎么从墓里爬出来的,倘若不是,又为何遮遮掩掩不敢见她。

沈梦瑶与武当派掌门打了一场硬仗,先是和他用剑斗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凭借与华山剑法融会贯通的紫霞神功力克强敌,又一剑破了武当派的护罡正气,虽是取得了胜利,身上却也中了几掌。

众人都没看出她受了内伤,沈梦瑶自幼又是个爱逞强的性子,既不想示敌以弱灭了自己威风,又不愿意让同门多操她一份心,暗自吞了一口血,夜色渐沉之后才去后山找了个角落运功疗伤。

机缘巧合,这个角落便是当年她和袁一琦常藏身的那颗大树底下,沈梦瑶屏息凝神盘腿而坐,手上拿着一根断裂的青草,显然又陷入了某个回忆之中。

只看了一小会儿,她便开始运功疗伤,几个周天运转通顺之后体内脏腑也不再疼痛,紫霞神功妙处无穷,若是当年袁一琦等自己替她疗了伤再走,或许也就不会……

因这一丝杂乱的念头一闪而过,内力差点出了岔子,她赶紧收心疗伤,两三个时辰过去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她整理衣摆准备起身,却听见树上有响动。

她目光一寒,捻起先前那根断草向树上掷去,却像是被人躲过了。

天色黑得彻底,过了一小会儿她才看见了身着黑衣的袁一琦从树上跳了下来,衣边滚了鎏金暗纹,较之前看起来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典雅,再定睛细瞧,斗笠是摘了,脸上仍然罩着纯黑的面纱。

“又是你?”沈梦瑶费力掩盖住心里的慌张,她已经竭力不愿再想起这个总让她想起袁一琦的神秘人,她却一次次出现在她附近。

而袁一琦确也不是跟踪她至此,她只是挑了颗眼熟的大树上去睡觉,一觉到半夜想下树,却发现沈梦瑶若无旁人地运功疗伤,如今华山派里鱼龙混杂,她也太放得下心了,万一遇见有人图谋不轨偷袭她,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还得另说。

袁一琦没了办法,只能在树上替她护法,本想乘着她刚醒速速离去,想不到反而差点被她扔的草扎个透心凉。

“听闻武功最上乘者,拈花飞叶皆可伤人,沈姑娘好功力。”

她与沈梦瑶之间隔着一地皎洁的月光,谁也没有向前迈步,袁一琦指尖夹着那根草,转了会儿觉得无趣,又将它扔在地上了。

袁一琦本不想回答,但自上次沈梦瑶孤身斗虎时就觉得,她似乎嫌自己命太大了,时时刻刻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还不自知,今天还是再多说几句,否则等她回了峨眉,又有谁来当这个好心人。

“沈姑娘不觉得太过自信也是件坏事吗?”

她说话可真够难听的,饶是沈梦瑶的好脾气都被激得皱了皱眉,那头又继续讲:“如此空无人烟之地,若是贼人对你下手如何应变?”

她在担心她的安危,沈梦瑶听得愣住了,如此看来在半山腰上相遇那次也是,看见那只老虎,她不管不顾地就要把老虎开膛破肚。

若你不是袁一琦,又凭什么来担心我的安危。

她有心酝酿了一会儿,良久后开口:“多谢阁下关心,此地是华山最隐蔽的地界之一,沈某并不担心此处出现外人。”

“只是敢问阁下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阁下好像对我华山派地形尤为熟悉。”

月色笼沙之中,她听见那人轻轻笑了。

“不过生性自由散漫,喜欢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些地方。”

“沈姑娘若无要事,在下先行告退了。”

夜色太沉太重,她没能看清这个人的眼睛,沈梦瑶不免遗憾地想。

就当你是袁一琦罢,若你是袁一琦,你恨我当年不跟你走,恨我不去找你,当着面却又不愿见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可我又怎么敢去问你是如何从万丈深渊中死而复生,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手中仍执着剑,昔日与我一起练了十年的华山剑法却不见踪影;为什么身形未变,以前清朗的声音却比以前哑了许多,你是什么时候去了峨眉,又是为什么还要来华山?

袁一琦留下的那本剑谱,本是从藏经阁原模原样誊抄的一份华山剑法,又加了许多自己的注解,以及一些剑宗长老授的秘招。但袁一琦这人生性跳脱,因为手边随时翻着这本剑谱,也常常写些剑法以外的东西上去。

当年临走那天,她也不愿再看这本华山剑法,又不愿销毁,只塞进了某间暗房之中就匆匆离去,想不到沈梦瑶在多年后的现在让它重见天日了。

……竟都是些相思的句子。

原来放浪不羁的袁一琦也会有儿女情长的一面,这一面竟是独独留给沈梦瑶的。

沈梦瑶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讲,“我上次到这棵树下,是在许多年前。”

那人脚步一停,随着她的话抬头望了望这颗茂盛的参天大树,高束的马尾随之摇晃了一下,待看清这棵树之后,便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梦瑶也学着她看那棵树,月光投下大片大片的影子,在如此温柔的夜风之中,树叶也开始沙沙作响,像是再为她接下来讲述的故事轻轻唱和。

“那天是与故人一起来的,她想靠在我身上睡一觉,不到一半时却被我推醒了。”

“我和她青梅竹马,虚长她两岁,自以为能当她的姐姐,却想不到许多地方都是她在照顾我。学艺不精被责骂时,她换着花样寻我开心,如果我哪天馋了山底下那些好吃的,她就会偷溜下山替我寻那些吃食。”

“十八岁那年,她当了自己的玉镯送了我一双锦履,二十三岁那年,又送了一个她亲手绣的护身符。”

也不在乎前面的人能不能看见,她从前襟里拿出那个十分破旧的,颜色都褪到发白的护身符,里面装的那个东西仍在,她像是从未打开看过里面是什么样。

沈梦瑶很珍藏这样东西,只对着月光粗略地看了一眼,很快又将它放了回去,又重新木然地看回那个瘦高的,挺拔的背影。

“那时年少懵懂无知,还以为事事都能称我心意,不知道最难留住的竟在自己身边。”

沈梦瑶在袁一琦拎起那柄凡铁冲出房门之后,在屋内踱步许久仍放不下心,终是想破了这个软禁,换了件黑色外袍就往外赶去,不料刚一推门就遇见了父亲。

“你去哪里?”父亲问。

“我……”沈梦瑶答不上来,手上的剑也被强硬地缴走了,“你今天哪里都不许去!”

“瑶儿,你可知今日一过,你便是华山派钦定的下一任掌门,你若这时走了,岂不是让全天下看我华山派的笑话。”

“可袁一琦她也是华山派的人,爹,当年是你看她根骨不凡亲自将她带回华山的,何苦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

“今时不同往日!我原打算让她辅佐你,谁知道剑宗竟想用她自立门户重夺掌门之位,这厮竟要鸠占鹊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是看着袁一琦长大的,你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掌门冷笑一声,“她不是,但剑宗那帮老奸巨猾的粗鄙之徒未必不是。”

沈梦瑶还想争辩几句,头脑却已经开始发昏,调动内力之时却突然被父亲封住了几处经脉。

掌门将她搀至床边,那根捅破窗户纸的安神香终是起了作用,以防万一又点了她的睡穴,沈梦瑶紧皱眉头晕了过去。

他面色一沉,速速向东峰崖边赶去。

袁一琦是走不远的,她本就负了伤,行不了几里地就需停下修整,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内衫,东峰夜里薄雾弥漫,目所能及之处不过几米。

她以轻功上树,刚寻了一处坐下就吐了一口鲜血,袁一琦运功调息,却已是心乱如麻。

她本就不奢望沈梦瑶同她走的,沈梦瑶生于华山长于华山,道貌岸然的华山派掌门是她父亲,上下几百名门徒是她的兄弟姊妹,她袁一琦算得了什么能抵得过华山派在沈梦瑶心里的位置。

这些年她从未能名正言顺地拥有沈梦瑶,站在她旁边是以师妹的名义,自然也从未说出她心中那点肖想。

只是沈梦瑶,那么多年,自懵懂至豆蔻,情窦初开的年纪是我们一起过的,你当真一点不懂吗?

袁一琦心神已乱,但经年练剑的直觉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背后那股杀气,她险之又险地避过紫意盎然的那一剑,费力跳到身后另一颗树上。

她唾出一口血沫,手边那柄铁剑已经出鞘,模糊的眼睛中看清了这个曾救她于水火,又即将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男人。

“师父。”袁一琦咧嘴笑笑,“好剑法。”

掌门重重哼了一声,不接这句话,挥舞着那柄挂着紫色剑穗的长剑向袁一琦攻来,右手出招左手聚气,打得袁一琦节节败退。

同是华山剑法,拆招破招皆在一瞬之间,但这厮趁了袁一琦受了内伤,剑剑攻向袁一琦的左臂,饶是袁一琦天赋异禀,也抵不住他炉火纯青的紫霞神功。

好一个紫霞神功,袁一琦下午正是为沈梦瑶的紫霞神功所伤,此时还要与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斗个胜负。袁一琦极怒反笑,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拼了几招出去,将那老儿的头冠斩裂成了两半。

华山掌门披头散发状似厉鬼,聚力的那一掌比眼神更加狠辣,毫不收力地击在袁一琦胸前,袁一琦喷出的鲜血溅满了他的白袍。

她坠入地面,昏死过去。

华山派掌门跳下树去看她的尸体,本想当胸插上一剑,却忽然来了一丝后知后觉的于心不忍。

他提着袁一琦的尸体,不几步就到了东峰崖边,低头看去,深不见底。

他喃喃低语,“你可别来怪我,这条路是你自找的。”

随即像扔下了一块石头,将袁一琦扔进了万丈深渊。

袁一琦再醒来,已是半月以后。

她行善事多积德,被上山摘草药的婆婆救下一条命,身上大片都是滚石树枝留下的擦伤,左肩那道剑伤却已经快要痊愈了。

那道伤本就不重,而推她于生死边缘徘徊的是华山掌门那一掌,五脏六腑皆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一旦调用内力便是疼痛钻心。

又在山野中修养了两月,伤势不见恢复,却听见了许多关于华山派的消息。

华山派先是宣布了华山剑宗的几名长老欲屠华山满门争夺掌门之位,剑宗首席袁一琦宁死不屈死于长老剑下,而气宗首席沈梦瑶英勇杀敌,将恶人得而诛之。

又告知天下沈梦瑶乃华山派天降福星,华山掌门继承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袁一琦本就受着伤,听了这颠倒黑白的话更是气得伤重了几分,但如今大势已定,天下皆以为剑宗狼子野心,她却莫名成了一个死去的英雄。

狼子野心倒是不假,她自己也分得出有几分受人利用,今日先下手为强的是华山掌门,但不定明日剑宗长老真能屠了掌门一脉。

所以她才想带沈梦瑶远离这是非之地,远离这沾满鲜血的纷争。

沈梦瑶是被掌门胁迫的棋子,她又何尝不是剑宗砧板令人宰割上的肉。

袁一琦听了那婆婆的话,一路奔着巴蜀一带去了,沦落街边靠耍剑维生之际,却被下山救济灾民的峨眉掌门捡了回去。

从此华山派双子星的袁一琦已彻底死去,如今活着的,只有峨眉派的执剑长老。

袁一琦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

她不是没胆在沈梦瑶面前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就算袁一琦回来了,她和沈梦瑶又能如何呢。

沈梦瑶即将接任华山掌门,此次论剑也是冲着天下第一去的,她始终还是以华山派而重,而袁一琦之于她,与六年前并无分别。

就算她们没了利益争夺,没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其他势力,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岁月也已经彻底过去了。

她要回峨眉报人家的救命之恩,沈梦瑶要让她的华山派屹立天下之巅。

只是她竟然还留着那个护身符,袁一琦虽未回头,但还是知道她仍旧将护身符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寸步不离。

那这些年来,以为袁一琦已经死了的沈梦瑶又是怎么过的。

可也曾为她流过几次泪。

华山论剑已经到了最后一场,今日就要争出个天下第一。

袁一琦本应先对上少林的明镜大师,但大师年事已高,虽在先前那场较量之中胜了对手,可也是受了些需将好好调理的伤,一行僧人左思右想,同辈的也没有斗得过这位峨眉女侠的本事,不如行事洒脱一些,自愿退出了这场论剑。

于是到了最后,仿佛老天继续捉弄,最后站上擂台的,却又是袁一琦和沈梦瑶,与双子星决战那日无二差别。

一个是对华山剑法最为熟悉,如今却使得一手峨眉剑法震惊四座的袁一琦,无论这场比赛胜负如何,原本孱弱的峨眉派都凭她这几日连克强敌令其他武林人士刮目相看。

一个是此次论剑的东道主,不仅在紫霞神功上已突破先辈们的境界,原本不受重视的华山剑法也因她实在用得出神入化而重新拾起尊敬。

她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似乎离功成身退,好像还差最后这一步。

她们各使轻功,登上那座青冈岩刻成的石台,两人对角而立,长风呼啸而过。

当初练剑不过两年,身量比剑长不了多少的袁一琦就拉着沈梦瑶上过这个擂台,被长她两岁的沈梦瑶打得落花流水,废了好大功夫忍住鼻涕眼泪,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沈梦瑶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而后她去了剑宗,深夜练剑时有多刻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渐渐也能在这张台上与沈梦瑶斗得有来有往,从山下磨砺归来之后,又从有来有往变成了互有胜负。

六年前决战那日,她那柄长剑若未被人动了手脚,最后的赢家是谁也说不一定。

袁一琦摘了那顶竹斗笠,向身后一扔,斗笠飘去了一处没人的大树底下,而她高束的马尾依旧在风中肆意飘荡,脸上只留了那层黑面纱。

沈梦瑶得以看见她的眼睛。

她确是袁一琦了,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是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沈梦瑶拔出了剑,负手而立,行了个君子礼,白袍紫冠玉首剑,衬得她气宇轩昂,仙气不凡。

而袁一琦在风中站着,不抱拳也不弯腰,也是缓缓自腰侧抽出那柄精钢练成的细剑,剑身脱鞘之时听得铮的一声。

她是东道主,自然要等袁一琦先攻过来,就算她不是,当年切磋较量之时,沈梦瑶也从未在袁一琦面前抢过先机。

转瞬之间便已交手数十个回合,她们太熟悉彼此了,哪怕六年来彼此音讯全无,哪怕袁一琦使得已不是那套夹杂着她自创招式华山剑法,她们仍能准确觉察对方下一剑的走向,下个闪身的避处。与上次石桌旁的切磋不同,沈梦瑶从一开始就在剑上凝了一层深邃的紫意,她明白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又何止是不容小觑,集两派之长的袁一琦与她斗起来如鱼得水,不知私下有多少次将沈梦瑶作为练剑的假想敌,她早在十八岁那一年就明白,若当今武林真要争出一个天下第一来,一定是在未来的她亦或是沈梦瑶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三十四路剑法已过,二人仍分不出高低胜负,沈梦瑶也不急于一时,由攻转守以逸待劳,这方袁一琦的剑却是越耍越快,台底下的门生只看得见一阵虚无缥缈的残影。

紫霞神功运转之际是不能分神的,沈梦瑶已然忘记这名对手是何许人物,避开她招招刁钻的利剑,终是凝了一道白虹贯日,以点破面向她直穿而去。

袁一琦太了解她,也太了解自己,这招白虹贯日是沈梦瑶依着她那本剑谱练的,她当然知道如何破招,只是这招若是按她的路子破了,底下人恐怕都看得出来她究竟有多熟稔华山剑法。

袁一琦咬咬牙,等那道剑气已经卷起她额前几缕头发时才挥剑而出,时机掐算到几乎拼得一个鱼死网破,也正是这份刁钻让她抓住了沈梦瑶一招未收的破绽,手中细剑像条滑溜的蛇,悄无声息之间已向沈梦瑶的心口扎去。

她心中警声大作,这一招是写在她剑谱上的,沈梦瑶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是袁一琦,却为什么还要留一个破绽给她,再抬眼看去,竟在沈梦瑶冷若冰霜的脸上看见了几分释然。

袁一琦不由得心头一酸,这一剑却是万万不能刺出去了,她猛地调转手腕,用细剑磕在沈梦瑶的玉首剑之上收了这招,装作被沈梦瑶那招白虹贯日蕴的内力伤了心脉,重拍胸膛逼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去。

她以剑为杖单膝跪地,脸上暮黑的面纱浸了鲜血,从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沈梦瑶吃了一惊,将剑收于身后,下意识想上前去扶起她,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

今日的华山论剑,与那日的双子星之争,竟是一个殊途同归的结局。

李重光高声宣布,台下的华山派弟子各个热血澎湃,为他们天下第一的掌门人呐喊助威。

沈梦瑶却不为所动,只是隔了那几步之遥,远远地看着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袁一琦。

“你又何苦……”她于心不忍,微阖着双目说出这么一句。

“我输得心甘情愿。”袁一琦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面纱下的嘴角挂了一丝无人察觉的笑,却在拱手行礼时站立不稳,仰面朝上向后倒去。

袁一琦再睁开眼已是傍晚时分,似觉大梦一场,那些血海深仇,那些风花雪月,仿佛已从深厚的土壤里连根拔除,以至于她难得睡了一场酣甜的好觉。

她迷糊地坐起身来,身上埋了许多年的旧伤都不再疼痛,经脉里融着一股暖意,她还未从朦胧中回过神,却敏锐地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于是又躺回去装睡,幸得脸上的面纱还在,虽有股血腥味,但也能让她临时避一避门口这个人。

敲门声响起,袁一琦却没有回应,警惕地闭上了双眼,听见那人走了进来,又听见她在桌前放下一盘东西。

她当然听得出那是沈梦瑶,别说脚步声,光凭呼吸她也能认得出来,但她仍然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

直到她轻叹一声,似是犹豫地将手伸向袁一琦的脸边。

袁一琦乍起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们相隔如此之近,这是在比武时都未曾遇见的场面,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够吹动脸颊上浅浅的绒毛。

沈梦瑶的眼眸并没有因为她失礼的举动掀起波澜,只是很失了神,接着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袁一琦承认是自己先乱了呼吸,悻悻然送开了她的手,却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

“你的伤还好吗?”沈梦瑶问。

袁一琦只点了点头,躲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可她自己都不明白,问心有愧的人又不是她,她为何要躲。

当年负了她的是沈梦瑶,永远将她拿捏在手的也是沈梦瑶,她忧沈梦瑶之忧,乐沈梦瑶之乐,从十六年前第一次在华山那座石牌坊下遇见沈梦瑶时就注定了,她不仅脉搏会为此人跳动,连往后余生都忍不住全权交付于她。

只可惜沈梦瑶不愿接过她的往后余生。

她不敢再问那句没意义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沈梦瑶这样老谋深算,她不会回复你,只会用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深深望着你,叫你死心,并且在死而复生之后还心甘情愿在她身上以同样的方式栽倒一次又一次。

袁一琦从头到脚都傲得不行,不感兴趣的东西从来不会多看一眼,见到谁都不鞠躬不行礼,既招人爱又招人恨。她的天纵奇才承担得起这份傲气,但到了沈梦瑶面前,却总会变成欲言又止,变成躲躲闪闪。

她一直不敢承认,这是由爱生怯。

沈梦瑶收了手,去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也不知应不应该继续留在屋内,她分明不想走,局促地站在角落背对着袁一琦,她当真有好多问题想问。

可她与袁一琦有着相同的理由,她也不敢开口。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袁一琦的咳嗽声,她被那口热茶呛了嗓子,起初只是轻咳了几声,后来牵动了内伤,愈发严重起来,沈梦瑶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去拍着她的背,想要让她好过一些,然后输了一股内力进她体内,又重新替她熨抚了一遍那些已经留了很多年的内伤。

说她确是死过一次也不为过,能用这样残破的身体重练一门新的剑法,几年后便立于武林之巅,她确实是天之骄子。

这轮疗伤结束后,天色已晚,月亮在山林中探出一半,另一半躲在了云雾背后,照得前路晦涩不明。

袁一琦又睡了过去,因为先前咳嗽的缘故,挂在耳边的面纱也有了脱落的痕迹,沈梦瑶看见她睡得不算安稳,眉头皱得紧巴巴,只凭着想让她舒服一点的念头去摘那个面纱,它却像是被夜风扫过的树叶,飘飘然自己掉落了。

沈梦瑶原以为袁一琦不肯摘下这层面纱是因为脸上留了疤,直到现在细细看了一遍,发觉这人除了棱角更加分明一些之外,与前些年并未有太大差别。

若要说有差别的,不如说变的是她的眼神,比从前更加冷厉,让人捉摸不透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能叫人看上一眼就染上几分刺骨的寒意,又仿佛里面住着一只受惊的小兽,随时会被外面的风吹草动惊得举起爪子胡乱挥舞一阵来寻找安全感。

沈梦瑶忽然就流下泪来。

先是两行清泪静悄悄落了下来,接着便再也止不住,她压抑着胸口的起伏,呼吸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她一度以为袁一琦已经死了。

那是怎样的痛惜,她始终不信父亲能对袁一琦痛下杀手,但直到那日醒来之后听见他说袁一琦失足坠下山崖尸骨无存,沈梦瑶才从华山掌门编织的美梦中苏醒过来。

无人替袁一琦立碑,沈梦瑶便自己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替她刻了一块木牌,又不敢写她的名字,她不想承认那么残忍的事实。

是她害了袁一琦,若她没有伤她那一剑,若她那晚能留下袁一琦。

又或是她能放下一切随她一起走。

袁一琦将天底下所有的好都留给了她,以及一颗最为纯朴真挚的赤子之心,但她却负了她。

这六年间,沈梦瑶从未哭得如此狼狈,她压抑了太久,或许终于能在今天对她说上一句迟来许久的抱歉。

袁一琦咂摸了一下嘴唇,抿出了几分涩味,再睁开眼时见到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沈梦瑶,鼻尖都已经泛红了,眼泪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砸了下来。

以至于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沈梦瑶哭得专注,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甚至没能发现袁一琦已经醒了。

她撑着坐起身来,凑近了去看满脸泪痕的沈梦瑶,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

她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话,只将手放在她瘦骨嶙峋的肩头轻抚着,直到感到衣领都染上了几分湿意,才给这个极为难得的拥抱多添了几分力气。

时光荏苒不复返,一切尽在不言中。

袁一琦覆上去轻柔地吻她,吻掉那些苦涩的眼泪,吻掉她积了六年从未说出口的歉意,吻掉冰雪消融之后不堪一击的隔阂与间隙。

这个吻像沈梦瑶的抱歉一样,同样来的太迟。

她早该在见到沈梦瑶的第一眼就像这样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上去,而不是在这十几年前尽只是做些肖想的梦。

一见钟情是她,日久生情是她,她可以为了沈梦瑶在同一个坑里跌倒无数次,也可以无数次重复着遭天下人耻笑的赴汤蹈火。

衣衫褪了干净,三千青丝纠缠在一起,牵连带出的银线,时清时浊的呼吸,相拥时不断升高的体温。

她们无法开口说些什么,只用身体相互迎合着对方,直到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峨眉派迎回了她们的英雄。

袁一琦一路游山玩水,东南西北都走了一遭,路上耽搁了许多时日,连天下第二剑客的名头都已经传遍江湖,这名毫不知情的剑客才刚刚入蜀。

又在蜀中待了一月,待到千愁散尽之后她才起身前往峨眉,此时离她上次离开峨眉,已过了足足两年。

袁一琦归来那天几乎是被抬上山的,老气横秋的青年人看见路中央横的那座大红喜轿时差点勒着身下那匹黑马掉头就走,接着才发现那是大家开的玩笑。

喜轿里真坐了个新娘子,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十七师妹在山下觅了处好人家,良辰吉日出嫁之时,正巧遇上了今天回来的袁一琦,掌门便在半路上吆喝着袁一琦上轿。

归乡之后摘掉面纱的袁一琦满脸写着惊恐,吓得狠狠踢了一下马肚子。

匆匆去山上放了行李,又听闻那户人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酿酒世家,袁一琦急忙忙挥着鞭子下山吃那场喜酒,待赶到时夜已经很深了,众人忙着闹洞房,但主人家一听说来者是天下第二剑客,还是给袁一琦开了一坛几十年好酒。

峨眉掌门还来不及谢绝人家,袁一琦就赶紧拱着手接过了那坛子酒喝了一口,掌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酒鬼。

“吃别人的喜酒倒是起劲,也不知什么时候吃得上你自己的喜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袁一琦喝得酩酊大醉,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被掌门扔到了山脚底下的一处客栈里,许是嫌她一身酒气太遭人烦。

峨眉地界较上中原多了许多人情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算将她这样的醉鬼扔在路边,也会有好心人扶她进府对付一宿。

袁一琦许久没有喝得这么醉过,头脑发晕脚底发软,但又贪恋这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出了客栈,月亮已经挂上了枝梢。

今夜撞见了灯会,男女老少阖家欢乐,大街小巷灯火通明,袁一琦倚在一颗树旁看那些面带喜悦的路人笑着从她身边经过,偶有些热情的从她衣装打扮看出她峨眉派的身份,还要拱手行个礼。

她站在树下,腰上仍挂着那柄细剑,人来人往之中,却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一琦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人潮又摩肩接踵着蜂拥过去,她追了两步,挤进了人群才觉得自己一定醉得不轻。

就在愣神的这么一瞬,她腰上一空,低头看去,挂在腰间的那柄细剑已是空空如也,竟然有贼子将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经过华山一役与这几年的游历,那柄细剑其实已经有了磨损,但很少有剑能让她用上这么多年,袁一琦皱着眉头张望一番,很快发现一个背影逆着人群出去了,她也不急,待四周那些百姓走得远些了,才慢慢悠悠点着轻功追了出去。

她很快跟着那个背影到了河边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略一用力就飞到了此人面前,先前在路边捡了一根树枝,花哨地转了几圈之后搭在肩上。

“敢在峨眉山底下偷我的东西,胆子不小啊。”袁一琦轻笑着说,那人身形清瘦,只用一根绛紫色的发带扎了一半头发,另一半随意披散在背后,戴了个灯会上多见的面具遮了上半张脸,但露出的嘴角是弯起来的。

她将袁一琦那柄剑拿在手上耍了耍,显然也是个练家子,拔剑出鞘之后也不进攻,只是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那些磕碰过后的伤痕。

袁一琦摆了个架势,“既是用剑之人,今天我用树枝陪你打上一场,若是赢了,这剑便赠与你,若是输了,你就陪我去官府走一趟,如何?”

那人不回话,只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剑身,听得清脆的一声叮。

袁一琦又笑了笑,又将手里树枝翻了几转,似在展示它的脆弱,“你不敢吗?”

她的目光才从细剑转移到袁一琦身上,良久之后说了一句。

袁一琦似是觉得这句话和声音有些耳熟,微微愣了神,于是那柄细剑眨眼之间刺了过来,速度极快,手上树枝是肯定挡不了的,只得闪身避过。

这人怎么会用峨眉剑法?袁一琦吃了一惊,上上下下躲了十几招,衣角却被割破了几道口子。

这可丢人丢大了,她可是如今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二,怎么能栽在一个小毛贼手里,她在树枝里注了几分内力,再用上巧劲,总算能将它当成个趁手的兵器,也想使一招常用的探海取珠还了回去,招数未出就被人掐住时机生生截断了。

剑影交错之间,秉着手上拿了根树枝的念头,袁一琦夹杂了几招多年未用的华山剑法进去,本以为这小毛贼至少应付不来这个,但反倒好像更是熟稔几分,将袁一琦用的那几招原模原样地耍了一遍,招招式式皆是大家风范。

袁一琦被这天衣无缝的招数打得愣了神,动作越来越慢,那人也跟着放缓了速度,即使如此,此时也已是来回过了百招。

那人蓄着剑意凝了一招不带内力的白虹贯日,却没有留下两年前华山论剑时的那个破绽,袁一琦仗着她确不敢伤了自己,不躲不闪,只中门大开地露出心口,等到对面急于收回那一剑时,再耍诈用树枝挑了她的面具。

河对岸是歌舞升平的万家灯火,河边上星星点点放着光芒的盏盏河灯,孩童笑闹着追逐打闹,青涩的男女借着那些花样繁杂的河灯以表相思,老人互相搀扶着从街头走到巷尾,不知何时白了头。

但对袁一琦来说,刹时间万籁俱寂,她眼中只余此人。

沈梦瑶轻轻巧巧收了那柄细剑。

“既是平手,你不必将这剑赠我,我也不用陪你去一趟官府。”

她走上前来将细剑亲手交还给了袁一琦,只因浅浅带了一抹笑意,便衬得这夜色与灯火都更亮了几分,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盏河灯出来。

“不如陪我放了这盏灯,前尘恩怨,一笔勾销。”

那是盏用毛笔沾着金粉画的灯,灯上那只老虎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头上的王字都看得不太清晰,与那个护身符上的大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袁一琦曾经在那个本子上写了许多酸掉牙的句子,有摘的古诗词,有她的有感而发,加在一起攒了十多年,明明初衷是将它作为剑谱传给后人,最后却变成了一本写给沈梦瑶的情书。

沈梦瑶只知道剑谱上写的是情诗,却不知道护身符里装的是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华山派新任掌门是什么时候继任的?”

“天下第一当了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今后华山派可谓风光无限咯。”

“这可不兴胡说,天下第一姓沈,华山派新掌门却是个姓李的。”

“不是天下第一?那这天下第一放着掌门不做,跑哪里去了?”

“巴蜀!那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自古巴蜀出美人嘛!”

两盏酒杯轻轻撞了一下,接着传来爽朗的笑声。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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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雨心 来源:封面新闻2022年05月29日

看孙燕姿还是罗大佑?在5月27日的晚上,对于华语乐坛的歌迷来说,这是一个不容易的选择题。彼时,这两位歌手在同时间段举行了线上演唱会,刷屏了几乎从60后到90后的朋友圈。而在更早前5.20的夜晚,周杰伦“魔天伦2013演唱会重映”来袭,据不完全统计,就在当天晚上,全平台观看周杰伦演唱会重映的人数已突破5000万,如此巨大的数据背后,是无数人感慨的“爷青回”。

而在华语乐坛开启“怀旧之风”的同时,综艺节目《乘风破浪3》又将另一位90后的“童年记忆”带回到大家的视线之中,那就是——王心凌。当王心凌唱着《爱你》,一边“比心”一边露出甜美笑容时,瞬间冲上了热搜榜的第一,更在接下来的一周之内“霸屏”了热搜,连带着曾主演电视剧《微笑Pasta》中的男主张栋梁,都小火了一把。

这些现象的先后出现,让网友不禁疑惑到,怎么到了2022年,娱乐圈反而开始“考古”了。网络中,将网友重新挖掘研究多年前的电视剧、综艺、歌曲、艺人的行为称之为“娱乐圈考古”。譬如前段时间因综艺走红的“0713”快男,让观众纷纷扒起了他们在2007年参加《快乐男声》时的“古早视频”。在5月26日,话题#内娱 文艺复兴#更是成为热点,人们甚至感叹娱乐圈要是能回到10多年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0713快男掀起“回忆杀”

为何现在追星追剧,都要开始“考古”了呢?在社交网络讨论的热点中,网友们无一例外地都说到一个问题——当下的娱乐圈太无聊了。从2022年开始,不仅综艺集体“哑火”,有记忆点和讨论度高的没几档;能够出圈的爆款影视剧作品,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连明星艺人都变得“制式化”“商品化”,永远用包装好的“完美形象”面对粉丝和观众。

不可否认的是,时代的确不同了。在互联网的时代之下,人们的审美和关注点都在不断垂直细化,形成了众多小众的圈层,讯息的获得也变为“短平快”,很难出现“电视时代”时,万人空巷般追一部剧、听一首歌的盛况了。在那个娱乐选择不算多的十余年前,像周杰伦、王心凌、罗大佑等歌手,就是一代人青春中的共同偶像。但到了现在,网友们追着不同的“爱豆”,可能跨了个圈就完全不认识,偶像们也没有太过于“出圈”的代表作,大多作品都是“粉丝可见”,难以构成一个时代的“共鸣”。

当然,在娱乐圈开始流行“考古”之风时,也不能忽略“情怀”的价值。社交平台上,当“王心凌男孩”纷纷冒出头来时,他们模仿着偶像的舞蹈,奋力为偶像“打call”,其实也是在感叹青春时代的远去,怀念年轻美好的自己。人们愿意为“情怀”买单,更愿意为偶像所留下的经典作品买单。到这里,也不禁叩问到当下备受年轻人追捧的、“自带流量”的偶像艺人,当岁月浮沉青春远去时,是否能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在多年后再唤起人们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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