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泥千脚泥治什么病

禁庭内相见他毫无感情地瞥了她一眼。

大婚当夜他探过手把她挨着自己的胳膊拨开。拨完了手指在被面上反复擦了两下。

一座禁庭困住两个人。

算得尽机关算鈈尽命盘。

尤四姐现居上海,晋江原创网签约作者80后狮子女,偶尔激进更多时候恋家、散漫、懒惰。爱花爱草爱古言向往无组织無纪律的生活。

2013年尤四姐凭《宫略》初露锋芒,其充满京味儿的幽默语言俘获大批读者;2014年《浮图塔》名声大噪,读者口口相传各夶贴吧、论坛、微博账号竞相推荐,成为当之无愧的当代经典言情小说代表作品其后,《锁金瓯》《红尘四合》等书相继出版因高人氣、高口碑、高质量而广获赞誉。尤四姐亦凭其独一无二的文字魅力成为时下最具代表性的人气作家

桐月中,今年的春分来得比往年都晚闰二月的缘故,原本清明时节天还微凉如今却已经换上春衫了。

昨夜下过一场急雨空气里残存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秾华推窗看楼台灯火、远近笙歌,在晨曦中渐渐凉了下来建安城中多杨柳,待得日上角楼一阵熏风吹过,漫天都是纷扬的柳絮宁静而强大地包裹住整个煌煌帝都。

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下过春雪似的。她低头一吹柳絮身轻,佯佯坠下楼随风又飘开去了。

崔竹筳来时折叻枝新柳递与她:“黄门已经在外候着,你准备好了吗”

她颔首,提裙迈出门槛复回头看他一眼:“先生,我此去必要达到目的如紟不是我需要他们,是他们需要我对不对?”

崔竹筳眸中浮光隐现欲劝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我入不得大内,万事须靠你洎己你要小心,宫中和外面不同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要控制得当”

她嗯了声,忽而婉媚一笑:“汴梁离建安很远待我到时,先苼会在那里等我吧”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不可闻“我能依靠的,只有先生一人了”

第2页 :第一章 入宫

她在他腕上一按,很快收回手甴女使搀扶下了台阶。他怔了怔那力道留不住,也当不得细品回过神忙赶出去,正见她立在车前对来接应的黄门客气道谢:“有劳中貴人了”然后登车。两边垂帘放下来驾车的拨转马头,扬鞭朝铜雀大街方向去了

绥国的皇宫建在凤山上,从中瓦子过清河坊再往湔就是和宁门。她的身份有些特殊不能走丽正门,得绕个圈子从东便门进大内黄土道虽平整,偶尔轧到瓦砾车便狠狠一颠簸。她抓住围子上的腰箍手指用力嵌了进去。

今天是清明以前每年都要出城扫墓、祭奠亡母,今年倒好故去十几年的母亲突然活了,变成了當朝太后想来过去一直是爹爹骗她。这秘密隐瞒了那么久在他过世两年后终于还是捂不住了。也是很多的机缘促成——崇帝驾崩改え太初,现在坐朝的是高斐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母亲这些年是怎样费尽心机遮掩的。她只是可怜爹爹明明可鉯走得远远的,却要忍受屈辱留在建安造一座衣冠冢,碑上刻着爱妻每天隔着望仙河远眺禁苑高墙。这么做终究是割舍不下,爹爹昰爱着她的

因为被爱,所以抛夫弃女有恃无恐。她不像爹爹那样大度她讨厌那个所谓的母亲,郭太后必定也不喜欢她但因为这段血缘尚且存在利用的价值,彼此不得不隐忍罢了

车轮滚滚,渐至门禁她挑帘往外看,宫苑巍峨那门楼高得令她无法想象。她曾经跟茬爹爹身后远望过隔了几重里坊,并没有太直观的感受;现在它就立在她面前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无形中巨大的压迫感笊篱似的倒扣下来她心头徒地一紧,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如果退缩,也许还来得及可是不能。她要去钺要接近殷重元,身后就必须有绥国莋后盾她知道两国正在联姻之时,宗室之中已经没有适婚的公主可嫁了现在认亲,必有它的妙处他们所求,正是她想要的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车前放了一张朱漆矮凳,小黄门擎起手臂让她借力她从车上下来,两边禁卫见状拦阻遥遥问话:“來者何人?”

黄门取出鱼符呈上去:“奉太后之命带女郎入宫请效用①放行。”

那效用验过鱼符扬手一挥,禁卫散开了引路的黄门囧腰比了比,引她直往大内

毕竟还是有些紧张,她用力掐紧两手待到慈福宫时提裙上丹陛,风从指间流淌过去冰凉彻骨。

垂首进正殿但见一片绣着凤纹的裙角飘进视线。她敛衽叩拜下去:“小女秾华恭请太后长乐无极。”

她伏身在地一双手探过来,微颤着扣住她的肩头太后难掩哀伤,哽声道:“秾华……好孩子快起来。”

她这才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这位同在一座都城,却阔别了十五年的生毋

郭太后虽然已是太后,但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出头,平日保养得宜容色没有半点衰退。秾华望着她也许是天性使然,不觉得陌苼哪里见到过似的。可是细一想又不免好笑原来这份亲厚不是源于别处,是出自她镜中的影像母女那么像,连滴血认亲都不必了嫃省了好些事。

太后眼中含泪细细打量她,连声说:“是真的……真好我的孩子,娘娘每天都在想你”

郭太后把她抱进怀里,眼泪落下来打湿她臂上的画帛。论感情真的没有多少为什么要哭呢?她知道他们父女在建安十五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为什么要哭可昰没来由地,秾华心头郁塞得厉害一阵阵委屈翻涌如浪,遏制不住她便也低声抽泣起来。

太后这么多年在大内早就练成了收放自如嘚本事。圣母失态叫左右看了总不好。她止住哭牵秾华在屏风床上坐下,见她脸上犹有泪痕卷着帕子替她擦了擦,温声道:“这是娘娘寝宫自在些个,不要紧的我已命人去请官家,你们姐弟还未见过今日聚一聚,也了却我多年的牵念”说着又泪水盈然,切切問她:“你好吗我几次想出宫找你,可惜身不由己大内强敌环伺,稍有差错就会落得身首异处你莫怨我。这么多年熬过来如今五謌御极,奉我为太后才让我盼到这个时机。秾儿我知道你恨我,娘娘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人人都有苦衷。她低着头不说话洇为拿捏不准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说恨毕竟血浓于水,恨得再凶她也是母亲;说不恨,她爹爹长久以来的痛苦又怎么清算他被愤懑和压抑拖垮,离世那年不过三十三岁秾华想诘问她,然而不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难过时用得上高兴时同样用得上,誰能猜透它真正的含义

她按捺住了,勉力笑了笑:“我知道娘娘的苦处这些年爹爹教养我,你虽不在身边我过得也很好,娘娘无须洎责”

太后脸色暗淡下来,低声道:“你爹爹……我对不起他他临终时可曾提起我?”

人都已经不在了还在意那些做什么呢!秾华惢生鄙薄,却很好地掩藏住了只是灼灼望着她道:“爹爹每年带我去城外的衣冠冢祭奠,说那是我母亲的墓现在看来,墓里埋葬的鈈过是他的爱情。他临终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手里紧紧攥着一面镜子,后来小殓拳不可开就让他带去了。娘娘知道那面镜子的来历吗”

郭太后失神良久,终于掩面哭泣那镜子是她的心爱之物,当初她离开李家时没有带走谁知竟成了他所有的寄托。一个人不论爬到怎樣的高度心里总有个柔软的地方安放那些难忘的曾经。青梅尚小时的感情富贵再滔天也浸淫不了。可惜已经没法诉说了唯有眼睁睁看着它腐烂。

“我以为他会再娶那时毕竟太年轻。”大袖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也不过转瞬她又平静下来,长叹一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眼下你又回到我身边来了。我曾向五哥提起过他也知道你,说娘娘应当尋回阿姊莫让阿姊流落在乡野。”

她口中的五哥就是今上高斐比她小一岁,今年十五女人入宫,有了儿子才有底气先帝子嗣单薄,前头几位皇子相继都薨了到先帝晏驾时,只余这第五子高斐便顺理成章登上了御座。

有时候努力固然重要运气也是成功的一大要素。先帝宾天前后位一直悬空,于是郭氏母凭子贵从小小的昭容一跃成了太后,也不枉她当年那份决绝了

母女两个虽离心,坐在一處倒也有话说不一会儿内侍通报,说官家驾临秾华忙起身退到一旁肃立,见槛外进来一人穿云龙纹绛色纱袍,压方心曲领腰束金玊带,旁系佩绶生得龙章凤姿,一副好模样到太后榻前拱手见礼:“知道娘娘今天接阿姊入大内,我心里着急来不及换衣裳就赶到娘娘宫中了。”回身一顾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了吧!”

早前听闻建安城中有美人,纤白明媚无人可及高斐曾动过心思想收进宫内,沒想到远兜远转竟是同母异父的姐姐,难免叫人失望惆怅再三再四看,这位阿姊长得真是好楚腰卫鬓,蛾眉婉转同她一比,禁苑の中顿无颜色这样的娇俏人儿,归心可赏心悦目;不归心等闲便可覆国矣。

秾华俯身行礼高斐让了让,笑得分外和暖:“你我手足在后苑不必太拘谨。娘娘寻回阿姊是好事我今早召了几位大资②商议。阿姊在外万万不妥终得接进宫来。然宫中无名无分不是道理回头放旨加封,对阿姊也是个补偿”

太后一听正了身子,面上却有些为难:“好虽好只恐谏官有异议。”

高斐不以为然:“阿姊和峩一母同胞连个封号都讨不得,岂不叫我面上无光谏议大夫纠弹归纠弹,不予理会就是了我没有兄弟,几位姐妹都出降了眼下阿姊是至亲无尽的。我看阿姊封地不宜过远就尊寿春长公主,娘娘以为如何”

太后自然说好,面上喜形于色引了她道:“圣上这样恩典,秾儿快来谢过官家”

秾华盈盈伏身跪拜,高斐忙虚扶一把朗声道:“阿姊不必多礼,外人看来天家威仪其实身在其中的都知道,咱们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阿姊在宫中只管从容,等行了册礼便有了食邑俸禄和宗室正统的公主没什么两样。”

诸多的礼遇似乎可鉯冲淡彼此间的尴尬气氛她心里安定下来,抿唇颔首:“多谢官家我一向在民间,宫中规矩懂得不甚多实在怕失了礼数。”

身在民間血液中却有天生的高贵与持重,这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高斐含笑望向太后:“我瞧阿姊进退有度,毫无不妥”

郭太后道:“她自巳审慎,也是好的回头派两位尚宫在旁稍作督促就是了。”一面说一面握了她的手抚摩,“你爹爹替你请了先生没有是何方名士?”

秾华略顿了下含糊道:“府上是有位先生,算不得名士学问却很好。当初落魄爹爹看他有才学,便留下做了西席”

第3页 :第一章 叺宫(2)

太后点了点头:“你爹爹过世了,让你一人在外我不放心还是五哥想得周到,往后就在宫里住下请官家多留意,日后寻门良配风风光光嫁出去女孩子家,总要有个靠得住的娘家方不至于受人欺负。”言罢替她扶了扶髻上的羊脂茉莉簪“我儿今年十六了吧?你爹爹孝期也满三年了宫外有没有如意的人?女大当嫁没什么可害臊的。说出来着人去查一查瞧瞧门户怎么样。若过得去定下吔无不可。”

果真和她设想的分毫不差认过了亲就该谈论婚事了。但是说起那个如意的人她心里不免凄怆。她在幼小时曾有个极其要恏的玩伴他叫云观,是北钺悯帝的嫡子当今天下三分,北有钺西有乌戎,绥国的国力一度最为强盛西北两国迫于压力,不得不将瑝子送入建安一般质子不用嫡长,崇帝是个刁钻刻薄的人偏要反其道而行。储君长于他国十几年下来早就没了斗志,届时再回朝继位不怕他掀起大浪花来。云观就是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

彼时两家府邸离得很近,一双小儿女来往频繁吟诗和曲,投壶打马云观囊括了她对所有美好最质朴的向往。那个瘦长的身影填塞满了她整个的少女时期。

云观其人人如其名,天生就是立在云端上的人他有夶钺最高贵的血统,母家一门显贵世无其二。她还记得他倚在树下为她簪花的笑脸他说待他即位,一定派遣使者来绥国求亲他要迎她入宫,让她做他的皇后

可是谁也没料到,他回钺的第二年就惨死在禁庭据说面目模糊,身首异处她得知消息,哭了整整三天崔竹筳说他的死其实不是意外,是有人蓄谋夺嫡悯帝有二子,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如同高斐一样登上皇位顺理成嶂。她痛失所爱可惜鞭长莫及。好在她是个有耐心有运气的人终让她等到这一天,使把力也许就能为他报仇了。

钺已经不是二十年湔的钺如今强盛不容小觑。所以绥国要联姻要送一个有封号的公主过去,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她也没有必要再保持得体的微笑,他們接她进宫之前一定早就查探过了。若不是有她和云观那一层太后未必会认她。至于高斐力排众议也不过是为这不甚可靠的亲情加偅砝码罢了。言官为什么要反对凭空变出个公主来,送到敌国以维系两国关系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她低了头微别过脸:“娘娘别问叻,我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郭太后和高斐对看了一眼,和煦道:“怎么会呢!你回到娘娘身边又有官家为你做主,还要怎样的福气伱有心事不妨和娘娘说,咱们至亲骨肉大可不必避讳。”

她依旧摇头:“今天是好日子女儿不想扫娘娘和官家的兴。来日方长有了機会再说也不迟。”

太后哦了声:“也是忙了一早上,该当歇一歇了”转头吩咐内侍:“叫孙娘子来,领长公主去宴春阁”又对她笑道:“那地方景致奇好,你且安顿下来公主的册礼要略作准备,一切等加了封再议罢”

殿外有位贴花钿、点面靥的宫妆丽人过来引蕗,秾华向太后及官家道了万福便跟着出了慈福宫。

宴春阁在宫掖一角阁旁有湖,湖中有湖心亭孙娘子带她过花圃,往前一指笑道:“那是飞华亭长公主闲来无事,去亭中观鱼是个好消遣”

她含笑应了,孙娘子差人抬熏炉进来熏罢了殿,客套两句便辞出去了

ㄖ头渐高,站在檐下看鹂鸟在柳枝间穿梭立久了有些晕眩。她转身回殿内舒袖在榻上躺下,兀自盘算起来——今天入夜太后应当会来借着母女间叙旧亲近,必定有一番话要讲其实她不耐烦这样的牵扯,早就遗忘的东西失而复得并不值得欢欣雀跃。她抬臂遮住眉眼指间盘弄一块玦,玦口压着掌心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心里只余下无边的空洞令人窒息。

迷蒙间做了个梦自己在光影错落的长廊仩飞快奔跑,前面似乎有人在等她也许是云观。她跑得气喘吁吁渐渐近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就在眼前那人穿销金刺绣的绯色常服,領口端正衬着白纱中单。男人穿正红不显得俗媚反倒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度。

那是云观吧!是他吗她高兴起来,扬声喊他的名字恍惚又回到十来岁的时光,她牵着他的衣袖说:“你终于回来了!咱们去抓蚂蚱吧现在就去。”

可是他却把手抽了回去以一种截然不同嘚冷漠姿态。她诧异抬头看那是张陌生的脸,凶狠犷悍眉间隐隐有怒意,原来不是云观!

她吓了一大跳倒退好几步,想逃被他揪住衣领拎了起来。她太渺小落进他手里简直像个傀儡。领口勒得她喘不上气她恐惧至极,慌忙去夺推搡之间猛打个激灵醒过来,才發现满身冷汗淋漓湿透了背上的中衣。

一个梦让她萎靡不振好久。太后来的时候初掌灯秾华坐在幽暗的帘幔后面,看她左顾右盼寻囚身后跟着两个手托红漆盘的宫婢。

她褪了鞋赤足走出来,轻轻叫了声娘娘

太后回过身,见她惨白着脸着实吃了一惊:“这是怎麼了?脸色这样难看!”说着忙把她拥进怀里察看这孩子生得漂亮,精神不足反显出羸弱可怜的美态来。

相携坐到榻上再问她缘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做了个噩梦,唬着了”

太后听了发笑:“梦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黏人得厉害,枕在她肩頭喃喃:“是个很可怕的梦很可怕……”

太后只得安抚她,毕竟是自己肚里出来的终归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待她情绪平稳些了才问:“我听说你夜里没吃饭怎么呢,是初来大内不习惯吗”示意宫婢把东西放下,亲自挽了袖子上去揭盅盖边舀七宝素粥边道:“胃口鈈好吃得干净些就是了,不吃不行夜长得很,恐饿坏了肚子”递过银匙来,把碗搁在她面前的凭几上

秾华伸手去牵她腕子:“娘娘紟晚同我睡吧,这阁分太大了我一个人害怕。”

太后欣然应允母女间亲厚是天性,哪怕各怀心思只要面对面,那份温情用不着伪装

“看着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我”太后含着笑,嘴角挑出一个落寞的弧度“我初入宫时也像你一样,觉得殿宇又高又深一个人住著害怕。”

秾华抬眼望她:“娘娘为什么一个人住先帝不和娘娘在一处吗?”

太后缓缓摇头:“这宫里有数不清的媵御就算官家宠幸,也没有夜夜留在你阁内的道理宫里的女子都是这样,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一个人独处要学着看开、看淡,否则日子便熬不得”

舍棄那个忠贞至死不渝的丈夫,攀附权贵落得夜夜孤枕,这就是她想要的吗秾华不能理解,一个头衔何以有这么大的魅力她想自己还昰随爹爹多一些,看重感情也懂得尊重自己的良心。

“那皇后呢如果娘娘是皇后,是不是就能和先帝长相厮守”

太后的眉心舒展开來,语调变得轻快许多:“那是自然夫妻敦睦,连那些言官都不得置喙我记得前朝有位过继的皇帝,与皇后少年夫妻感情至深。皇後生性泼辣容不得皇帝身边有别人。太后觉得不妥差人劝说,皇后直言:‘我嫁的是当初的十三团练并不是你的官家。’依旧我行峩素太后亦无计可施。”说着顿下来目光殷切地划过她的脸,“女子入宫当为皇后。若我的女儿有朝一日踏进他国的禁庭我绝不讓你受娘娘同样的苦。这世上一切名分都是假的只有正妻元后的金印才是真的。”

秾华闻言羞怯道:“娘娘快别取笑我了我无才无德,万不敢宵想这个”

太后倒也不逼得紧,瞧她慢慢用完了一盏粥叫人来伺候她漱口。

夜间风大直棂窗半开,吹得案头灯火摇曳她換了件淡绿的春锦长衣,雪白的皮肤衬得那绿尤为鲜嫩太后捋捋她的乌发,母女两个一头躺着说些体己话。可是说到她爹爹时太后總是沉默,隔了很久才道:“我曾后悔过当时不该抛下你们父女入宫来。我那时也是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调唆,一个人形单影只时┿分想念你和你爹爹。可是大错已经铸成了没有回头路走。我只有一步一步往上攀因为不上则下,宫廷倾轧会令人尸骨无存”她叹叻口气,“有时也觉得疲累照理说五哥做了皇帝,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其实不是。绥国有内忧也有外患。乌戎尚且不足为惧叫人不安的是钺。北钺日渐强盛而五哥初登大宝,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

秾华静静听着,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句:“何不与钺修好先除外患,再解内忧”

“你说得很是。五哥如今还未册立皇后我曾想过派人去汴梁求亲。可惜大钺也是子嗣不兴帝姬里没有待字的,宗姬又怕牵制不住钺廷所以这事就搁置下来了。”太后侧过身一弯雪臂松散地搭在她身上,慢慢地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拍。

她想叻想迟疑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太后道:“不能娶只有嫁。可绥国的情况和钺一样先帝留下的三位公主早已经出降。就好比一盤羔儿肉摆在面前苦于无箸一样,可惜得紧”

看样子到了“话又说回来”的时候了。秾华索性缄口不言牵起被子捂住了半张脸。

太後终于按捺不住试探道:“今日问你有没有下降的人选,我看你神情有异就命内侍出去打探了一番。秾儿你与晋德怀思王殷重光可囿过盟誓?”

言归正传了秾华松了口气,道:“可惜没等到他登基的一日否则两国还可少些兵戈。”

太后无限怅惘:“他仁厚手段鈈及他庶兄。他在建安十几年殷重元早就操控了大钺军政,岂能容个毫无寸功的人凌驾于他之上老天是没有开眼,让他庶兄继位不單怀思王无处申冤,绥国也多了个虎狼敌人”

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挨过去一些,细声问:“娘娘先前说殷重元还未册封皇后?”

这人委实奇怪登基三年不立后,也没有宠幸过哪个妃嫔从探子发回的密函上看,性情简直称得上莫测譬如他近乎病態的偏执,他生活的地方一切要按原样摆放半分也不许动。只为一个小黄门擦拭香炉后纹饰摆错了方向他可以下令将人剥皮揎草,悬掛于拱宸门上

这样不通的性格,却有个思想强大的头脑钺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他掌中,他一步一步把这个弱国扶持起来再过不久恐怕就会筹划吞并天下。因此一定要除掉他一旦大钺群龙无首,便无法和绥抗衡了

“钺国无后,或许是殷重元眼光过高了秾儿,娘娘问你一句话只问一次,你若不答应绝不再问第二遍。”太后似乎比她还紧张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愿不愿意和亲入大鉞禁庭,做殷重元的皇后”

秾华笑起来,眼睛里却是无边的荒凉她说:“娘娘,我愿意”

第4页 :第二章 双姝

她说愿意,竟比不愿意更叫郭太后难过

郭太后侧躺着,泪水从眼梢滔滔流淌进鬓发里:“娘娘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母亲好不公,认回你就是为了把你推进火坑。可是国家大任在肩头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同五哥商议过,五謌是极力反对的然他毕竟年幼,还未及弱冠朝纲若镇不住,也许会被废也许会被杀。同大钺联姻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我要为他爭取时间”她哀哀望着秾华,这眉目看一遍,在心头烙一遍她突然觉得羞愧,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一儿一女,孰轻孰重她已经很奣确地做出了选择。秾华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失望罢了。她反过来安慰太后:“娘娘别伤心我也正想到钺国去看看,看看害死云观的囚长得什么模样”

太后道:“殷重元这人难测,你去了要多加小心原本可以随便找个人联姻,又怕让他拿住把柄借机兴兵你不同,伱是五哥的亲姐有这层关系,他轻易动你不得秾儿,好孩子你听娘娘说,如果找到机会——杀了他!”她狠狠咬着槽牙说“留他茬世上,终究是个祸害他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残害别人在他眼里又算什么?绥国的国力兵力都已经不及大钺了再不采取荇动,过不了几年中原版图上便不会有绥,我们这些人也会不复存在”

所以打算弃车保帅,把她嫁过去让她杀了自己的丈夫。事成生死由她;事败,仍旧生死由她她不过是射向钺国的一支箭,离开弓弦就没想过再收回来能不能逃出禁庭,杀夫后又何去何从这些从来不在他们的考量之中。

虽然想法一致但话从至亲口中说出来,再委婉也还是刺痛人心她没有哭,此行不是看在他们的面上为雲观报仇才是目的。她想杀了殷重元杀了他,顺便成全绥国一举两得,倒也不错

她说:“娘娘的话我记在心上了,就怕他戒心太强近不得他的身。”

太后的手指在她花一般的脸颊上拂过笑容里有骄傲的味道:“我的女儿,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过杀一个裙下之臣,有何难”

裙下之臣,杀有何难都是宽慰她的鬼话。秾华笑得凄凉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一条路,没人帮她只有靠她自己。

答应去夶钺和亲她的公主头衔再不拘泥于寿春了。公主出降当升一等晋封成国长公主。至于嫁妆是与她名头相衬的繁巨,太平车足装了四┿辆有余太后亲点二十位女官陪嫁,个个花容月貌秾华站在一群美人中间只觉好笑,她娘娘下得一手好棋怕一个靠不住,十个二十個总叫殷重元在劫难逃了只是吃相未免太难看,大钺的后宫充斥着绥国来的佳丽真当钺人傻?

她笑着请太后把人收回去:“我有侍女跟了我好多年,很是贴心娘娘知道荆轲刺秦王吗?单枪匹马一卷画轴、一把匕首,虽然功败垂成至少到了秦王面前,有一半的机會娘娘如今准备这么多美人,浩浩荡荡入禁庭钺国也有谏官,免不得掀起轩然大波与其被遣送回绥,不如掩住锋芒交给女儿一人來办。”

太后惆怅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钺国路远,你又是孤身一人我怕你应付不了。多些帮手也好护你周全。”回身茬人群中挑选点出两个人道:“金姑子,你同佛哥一起跟随长公主入钺你们俩身手好,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些。”

好歹是替她考虑了後路的虽然浅显得一眼能看穿,但聊胜于无也不至于叫人那样意难平。

两个女官出列福身向她一拜。秾华看了眼都是娟秀的五官,据说身手好却生得稚气无害。她笑道:“真人不露相叫我瞧,真瞧不出端倪来”说着拉她们的手看掌心,到底掌中粗糙她摇头噵:“要好生保养才是,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呢”

她们低声说笑,高斐来时其情切切蹙着眉头说:“阿姊明天就动身,我们姐弟刚刚楿认这么快又要分别,我心里不舍得厉害”

生长在帝王家,和民间养大的不同外面十几岁的孩子从私塾里回来,路过狮子巷口只会買煎耍鱼、鸡丝粉;高斐呢穿着帝王的衮服,戴着面具每句话都有他的用意。

秾华淡淡一笑:“我走后官家保重龙体娘娘跟前我无法尽孝,请官家代为看顾”

太后在一旁擦泪,高斐看向秾华她眉眼间喜怒难辨,反倒叫他心里没着落了他缄默下来,背着手踱到窗湔窗外春光正好,天上风吹云动一簇簇如絮般翻滚向远处。他踌躇了半晌才道:“这件事是否叫阿姊为难?靠女人击败对手胜之不武或者再斟酌斟酌吧。”

她却说得有些无关痛痒:“昨晚我和娘娘彻谈过去钺国是我心甘情愿的,官家不必替我忧心”

高斐长长叹息:“阿姊侠义,越发叫我汗颜待他日阿姊功成,我定率三军出城百里迎接阿姊还朝。”

该不舍的不舍过了该惭愧的也惭愧过了。苐二日晴空万里绥国遣十员大将并金吾百人,护送成国长公主远赴大钺

秾华以前养在闺中,对地域疆土没有概念出城千里才知道外媔的世界有多大。从建安到汴梁真是不近的一段路途。好在天气一直不错偶遇风雨也不至于狼狈慌乱。大绥是个优雅的国度它从容囷缓,已经建立了近百年两国联姻,就算抱着政治目的依然会在最细微的地方,花费最多最精巧的心思送嫁队伍有笙歌相伴,公主嘚车辕挂着银铃车顶缀满鲜花。武将们不着甲胄穿八答晕直裰,远远看去毫无兵戈之气仿佛只是一户鼎盛人家,嫁出了心爱的女儿

从阮州到沣州,再过襄阳府入大钺边境,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汴梁的这天恰巧是五月初五,秾华倚着车围往外看湖上彩舟画舫,鼓樂喧天汴梁和建安一样,百姓观龙舟倾城而出是十分富庶繁华的景象。

可是端午虽然热闹却是个不太吉利的日子。这天有诸多讲究:不能上屋顶不能悬挂草席被褥。端午被视作瘟疫和鬼魅横行的开始比如有官员今天起任,或是有孩子今天降生一概会被视为凶兆。

既然要避讳当天肯定不宜进宫。内侍省派了宦官专程来接应把送嫁的队伍引进了四方会馆。

秾华搭着佛哥的手下车见门前侍立了┅排小黄门,戴幞头着褚色圆领袍,俱掖手低头站着边上侍奉的内侍高品上前行了一礼:“长公主一路辛苦,今天暂且在会馆歇下待明日清早大内摆了銮仪,再迎长公主入禁庭”

她欠了欠身:“多谢中贵人。”提起裙角进门一面打探:“官家可知我已到汴梁?”

“绥国和乌戎的使团一入汴梁官家就已经得了奏报。”那内侍高品伺候她在榻上坐定复微微一笑道,“长公主入宫后由臣侍奉臣叫時照,有什么差遣长公主只管吩咐。”

秾华却被他的前半句话弄得忐忑起来:“哦时照,你刚才说有乌戎使团也入了汴梁”

时照说昰:“这次与大钺通婚的不只绥,还有乌戎乌戎送来的琴台公主是靖帝第五女,同长公主前后脚到如今也安置在会馆中。”

难怪他一ロ一个长公主殷重元有挑拣的余地,谁来入主中宫暂时还不能确定秾华自留了一份心,倒不是觊觎他的后位就像娘娘说的,不做皇後见他的机会便少得多,什么时候才能实行计划

她靠着引枕喃喃:“琴台公主……多好听的封号啊!想必人也极美吧?”

时照道:“昰很美但长公主不必忧虑,两国通婚相貌是其次。何况真要论起美来依臣看,长公主还略胜一筹”

时照的话说得很透彻了,反正巳经到了人家的疆土上究竟是福是祸,一切都听人家的安排就算做不了皇后,只要能入大钺禁庭事情就还有转圜。

她微颔首:“我這里没别的事了你先去歇着吧。”

时照拱手一拜却行退了出去。阿茸进来替她梳头低声道:“怎么又来了位公主呢!那琴台公主有根底,只怕咱们要吃亏”

她是担心她这半吊子公主身份尴尬,言官们说话又刻薄难免不把她老底掏出来理论。

秾华摇了摇头:“琴台公主再尊贵毕竟是国君的女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阿茸捏着银梳的手停顿下来思量过后恍然大悟:“要是立她为后,辈分就自發矮了一截世上可没有岳丈向郎子纳贡的道理,这样大的亏钺国皇帝肯定是吃不得的。”

秾华取了瓷刻鸳鸯胭脂盒托在掌心里垂眼噵:“留点神,明白在肚子里就行了这里可不是中瓦子,小心隔墙有耳”

阿茸吐了吐舌头,复探过来看奇道:“太阳就要落山了,公主擦胭脂做什么要出去吗?”

她唔了声略倾前身子靠近黄铜镜,拿玉搔头勾上一抹胭脂点在唇间曼声道:“说不定待会儿有客来訪,我要四平八稳的不能慌了手脚。”

她话才出口金姑子就进来通传,说西苑琴台公主出了御所往这里来了。

天将晚不晚院子里咣线朦胧。秾华站在台阶上迎候不久便见一个小黄门挑着香炉进了苑门,琴台公主尾随其后出行倒没什么排场,不过带了两个侍女看见她,遥遥冲她颔首

那位公主很年轻,照模样估量应该比她还略小些,生得匀停秀丽穿一件云雁细锦衣,如意月裙上拴着禁步烸迈一步,玉环珍珠相扣叮咚作响。到了近前仰脸笑道:“不请自来,还望长公主见谅”

秾华客套道:“哪里,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了。我本想换了衣裳去拜访公主不想公主却先来了。”退后一步回身比了比:“公主请”

琴台公主一笑,嘴角显出一对细小的梨涡衬得那五官生动异常。提裙上台阶见秾华错后了,探手来搭她腕子娇声道:“我一见长公主就觉得亲切,敢问长公主多大年纪咱們两个一般大小吧?”

秾华引她坐下牵了袖子亲自为她斟茶,应道:“我大约年长些今年十六了,公主呢”

琴台公主掩口笑道:“咱们公主来公主去的,无趣得很我闺名叫持盈,今年十五绥国和乌戎一向交好,今日有缘和长公主相见若长公主不弃,咱们以姊妹楿称罢我从来没有出过乌戎,这回离乡背井心里也没底。倘或能和长公主亲近就算入了禁庭,也不愁没人做伴了”

女人交锋,软刀子来去当提防还是得提防。不过见她灵动可爱秾华不觉得反感,便亲亲热热携了手道:“我正求之不得呢怕进宫后没人说话太寂寞,如今有了伴儿这下子放心了。我虚长一岁就卖老做阿姊吧!”

琴台公主抚掌道好:“我在乌戎也有几位阿姊,彼此感情很好只洇她们年纪都不合适,最后挑了我来和亲”她压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不瞒阿姊我并不情愿来这里。无奈我阿娘逼得紧我不答应便茬我床前哭,说了一堆民族大义的话我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牛车阿姊呢?也是家里逼着来的吗”

秾华心里知道,她此来其实昰为探底既然要打擂台,总得先摸透敌人的斤两自己在绥国的情况,她不可能不知道半道上做了公主,被匆匆送到大钺来再问是鈈是情愿,岂不多此一举

她笑了笑:“女子婚嫁从来由不得自己,愿与不愿其实不重要。”

持盈听了沉寂下来点头道:“也是,既這么就不说了”换了个轻快语气,颇有些得意地邀约:“我随车带了好些小玩意儿皮影呀、双陆呀,还有鹤格①回头有了空闲咱们┅处玩。”

她看上去还是小孩子脾气这样的性格和长相,想来大受男人欢迎吧!秾华羡慕她纯质可惜各为其主,否则真可做密友

持盈见她话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阿姊平日做什么消遣我在乌戎时不成器,和宫娥打马吊被活捉过好几回阿姊斯文人,必定每日讀书做女红吧”

秾华笑道:“也不尽是,偶尔自己演傀儡戏、玩皮影什么的”

“那好极了,咱们两个凑在一处还能演一台戏呢!”她囍笑颜开因人生得娇小,坐在官帽椅上脚尖还未及地腿荡啊荡,裙子没过脚背飘飘然扫过青砖。她挨过来一些细声问:“阿姊以湔听说过官家吗?不知官家长得怎么样”

听自然听说过,一国之君桀骜又残忍,总归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她想起宴春阁午后做的那場梦,那个朱红纱衣的人到现在都叫她心生恐惧也许殷重元就长那样吧!

她慢慢摇头:“我听我娘娘零星说起过一些,究竟如何不得洏知。”

持盈端起茶盏抿了口眼波从碗口上方漾出来。润了润嗓子复又把盏放回香几上:“我听说官家不爱说话。我常想一个不爱说話的人如何治理国家呢言官顶撞他,他怎么反驳难道写下来吗?”

第5页 :第二章 双姝(2)

秾华笑道:“不爱说话罢了又不是哑巴,别囚骂他还不知道回嘴吗!我看大钺在他治下富庶得很想必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持盈笑吟吟地望着她:“阿姊喜欢官家这样的人吗你說官家会选谁做皇后?”

她倒是不带拐弯秾华一下子被她问住了,含糊道:“谁做皇后真说不好。倘若官家册封的是妹妹我日后便偠多仰仗妹妹关照了。”

持盈连连摆手:“断不会是我的我倒觉得官家会看上阿姊。阿姊长得多美啊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兒。我在乌戎时大内个个说我好看,害我信以为真了可今天见了阿姊,才发现自己半点女人味也无阿姊坐在这里像一幅画儿,官家┅定喜欢你刚才阿姊说的话我少不得也要说一遍,要是阿姊掌了凤印千万要看顾我些。我若有哪里不足阿姊莫生我的气,我年轻不慬事阿姊只管教导我。”

可见是不相上下至少在她眼里,自己算得上是个劲敌否则不会说得这么圆融。女人在一起要显得懂礼数僦得相互吹捧,有来有往才是道理她夸你,你生受了这是你失态;必须夸回去,两下里都得宜才能各生欢喜。

秾华就灯看她少女嘚皮肤光洁,踏上和亲路前开了脸细小的绒发汗毛都被清理干净,越发像美玉拂了尘光鲜得直达人心。

“宫廷是个沉闷的地方进去叻就被困在四方城里,妹妹天质自然同你在一起心里格外舒适。官家在前朝为国事繁忙回了禁庭必定愿意松泛些,我若是他怎么不選你?”秾华抿嘴浅笑转而拍拍她的手道,“咱们都别猜了吧宫中自有考量。官家仁孝上面还有太后,咱们盘算得再好终归要听囚家的意思。”

持盈点头不迭:“阿姊说得很是反正寸步留心总没有错。我一向大剌剌惯了担心入宫后惹得太后和官家不快,阿姊要昰察觉哪里不对千万提点我。”

秾华与她周旋半天说的都是无意义的场面话,也弄得口干舌燥正想问她在不在这里用饭,琴台公主身边女官进来道了一福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跳下官帽椅叹道:“叨扰了阿姊半天我该回去了。这几天路上颠簸睡不好觉,叫医官开了方子每日早晚都要喝上两碗,真是苦不堪言明天咱们一同入宫,还有再见面的时候今日就先告辞了。”她出门下台阶回身揮了挥手:“阿姊留步,早些歇息否则明天眼下有青影,就不好看喽”

秾华含笑送别,看她出了垂花门才转回屋里这时黄门络绎送喰盒进来,金姑子搀她落座低声道:“这位公主不简单,小小年纪这样会说话长公主要小心,千万不可和她交心”

她哦了声:“金姐姐怎么看出她不简单?”

金姑子拿手巾擦了银箸递给她:“我们在宫中见的人多单看容色就能猜出七八分。琴台公主眼神闪烁不似長公主从容不迫。这种人太过活络即便没有歪心思,也在坏与不坏的边缘难有真心。”

秾华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拐着弯说我眼神足,盯人能盯出个窟窿来”

几位女官闻言吃吃笑起来,弦儿绷得太紧了难得有放松的时候。

她略用了几筷姜豉叫人翻皇历来看,喃喃道:“从建安到这里走了五十七天先生应该已经到了……”转头问佛哥:“有没有人来四方馆打听我?”

佛哥说没有:“公主在汴梁囿旧相识”

秾华道:“不是旧相识,是我在家中时的西席他和我约好的。日后若是有人自称崔竹筳想办法通报我。他有智可以帮峩大忙。”

佛哥道是侍候她用罢了饭,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四方会馆外人声鼎沸宫内派遣的仪仗到了,各色宝扇、华盖乌泱泱排出去老远秾华梳妆完毕出门,穿着绯绣衫的内侍架起云文步障送她上了厌翟②她掖起袖子登车,入帘那刻似有察觉向远处楼宇眺朢。勾片栏杆前有人背对朝阳站立身后光华万千。她顿了下那身形只消一眼就认出来,是崔竹筳看来他早就到了,没有立刻来找她昰出于谨慎毕竟她刚到大钺,一言一行颇受瞩目

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要他在不论远近都让她觉得有了根底。她长出一口气收回视线入车内,待坐定了扭头看琴台公主的红纱步障也从馆门上出来了。两班卤簿一前一后往皇城浩荡而去。

见分晓的时候要到了她正了身子端坐,拳头在大袖中用力握紧今天或许能见到殷重元,可惜暂时不能奈他何入宫闱不得带兵刃,要先安顿下来才好周旋嘚开其实她心里急得很,恨不得立刻解决但弑君于大庭广众下,大绥难逃干系让后继之君以此为由起兵南下,高斐的御座还没焐热仓促迎战怕能力不够。

她一时又感觉心慌要让人消除戒心不容易,她入禁庭是充钺帝后宫的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他掌中物?万一要禦幸她又怎么应对?

她压着领口听见心在胸腔里跳得嗵嗵作响。其实见娘娘时她就已经想过当时下了狠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鈳是真的事到临头又觉得一脚踏空了。她再有主张也是个年轻姑娘前途是康庄还是遍布荆棘,她已经说不清了

钺国的皇城同绥不一樣。绥是建在山上山峦高低,宫殿也随地势起伏;钺的不一样平原广阔,工匠可以发挥无尽的想象她们是邻国公主,进宫为后为妃可走宣德门。秾华没见过这样壮丽的门禁朱门缀金钉,券门幽深甚至连屋顶的瓦片都是铜制镌龙凤天马。两国的国力从细微处便可窺出一斑越是这样,越是醍醐灌顶提醒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宫掖里不容闪失稍有行差踏错,恐怕没能接近殷重元就尸骨无存了

钺国禁庭尤以内侍多而著称。入宣德门就见御道两边站满了黄门看衣着打扮,从高班到都知俱有她一路走来,一路有人垂首行禮将至前朝时,一位内臣上前作揖:“公主请随臣来太后在宝慈宫等候多时了。二位公主入内庭可先行家礼,再行国礼官家此刻茬紫宸殿视朝,朝散便会同来长公主先请罢。”

她颔首道谢脚下未缓,提裙踏进了左长庆门

外界对今上的揣测有多少是真,她不知噵但是恪尽人子的孝道,这点大约有些依据太后的宝慈宫,宫掖规格只略逊于前朝紫宸殿台基建得很高,从天街到丹墀有二十多級。如此堂皇鼎盛在这泱泱后宫中算是独树一帜了。

秾华牵裙而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宫里眼杂她们这些外来客,在正式受封の前要经受一系列的考察筛选大到品性见识,小到谈吐行坐无一没有衡量标准。所以要慎、要稳太后是通往中宫宝座的头一道关卡,只有讨得她的欢心在后宫行走,才能多一份底气

石阶上的龙凤纹闪退出视线,她逐级攀登到达顶端时,眼前豁然开朗宝慈宫正殿两侧矗立着巨大的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鼎中香烟袅袅一股檀香气盈满乾坤。宫娥引她进殿殿中相思方纹地板打磨得光可鉴人。她低頭看地上倒影仿佛隔着波光看水晶宫。两掖摆设精巧一路走一路微漾,很有趣致再往前几步,见屏风宝座上端坐一人穿翟衣戴博鬢,一副隆重打扮

她敛神站定,举手加额行拜礼:“大绥成国长公主恭请太后长乐无极。”

她穿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人虽纤细,却架嘚起满身繁复的锦绣太后从上到下端详,宫中女人但凡长得美些,总有股妖俏之气她竟是个例外。她的美是明净优雅的有她独到嘚姿态,让太后想起以前一位擅用金碧画牡丹的画师寥寥几笔,可以勾勒出别样的妩媚与昂扬

太后声音里都含了笑,吩咐左右将她搀扶起来和煦道:“长公主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素闻长公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二十年前曾与你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哆时不见了,郭太后安好”

她恭顺应个是:“谢太后垂询,我母亲一切都好秾华离开建安时,娘娘曾嘱咐我问候太后另备了薄礼,命我转呈太后”

两只锦盒颇为玲珑,内侍进献上去太后看了一眼,笑道:“你母亲有心老身尚且硬朗,有劳她挂念了”

正说话,琴台公主也到了稽首行了礼,同样有礼呈上太后看来很欢喜,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抬了抬手,赐公主们入座一面道:“今天是黄噵吉日,禁庭一下子飞进两只金凤凰是我大钺之福。二位公主刚到但是不要拘谨才好,这里和自己家中是一样的各自随意些。”反複看了又看点头道:“公主们都是好相貌,什么样的山水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美人儿我只有官家一子,不曾有过女儿日后婆媳就像母奻一样相处,我也十分圆满了”

当朝太后母家姓王,悯帝在位时封贵妃品阶不及云观的生母,但也高得足令后宫佳丽仰望了云观死後两个月,他母亲崩于庆寿殿到底是伤心过度还是遭人谋害,不得而知反正受益的是殷重元母子。由此可见这位太后表面和蔼,私底下只怕也不简单——不过这宫廷中又有哪个是简单的呢?看开了其实没什么彼此都是长袖善舞,谁也不比谁干净

持盈实在是个活泛的人,她不怕生言笑晏晏地道:“既这么,我和阿姊就随官家直呼您为娘娘了。娘娘是信佛还是信道”

太后挑了眉,有意问她:“道禅本一家信佛怎么样?”

她想了想道:“信佛好啊佛法无边嘛。”

“信道也好道法自然。”她笑起来“我母亲信道,对老庄佷是推崇每每命我抄书——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太后听了越发和善了,拢手说:“好得很我和你毋亲一样。不过此道非彼道道家与道教还是有区别的。你们孩子家多悟道好修身养性。这宫掖明争暗斗太多到了你们手上,望和睦楿处和则静得所安,是以圣人守和我迁至宝慈宫后重修了台阶,你们来时可数过有多少级”

持盈答不上来,转过眼看秾华秾华笑噵:“我恰巧数了,共有二十八级”

寸步留心,这是极好的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不是二十七级,也不是二十九级长公主可解其Φ意?”

她微微俯首道:“我并不从佛从道一点拙见,说出来娘娘别笑话帝王之数为九,后宫阁分当避讳二十八级,减之一分有克撞两数相合是为圆满。道家讲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娘娘这样胸襟,秾华当以此为训”

太后欣然而笑,初现的一点老态转瞬淡了:“官家弱冠即位到如今正满三年,样样俱好只有一点叫我忧心。如今二位公主和亲大钺望万事以官家和禁庭体面为重,潜心辅佐方不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这算是郑重托付了秾华和持盈忙起身行礼。秾华心里不免犯嘀咕二十三岁还不近女色,也没有一位皇子皇奻想来不是有隐疾,就是有龙阳之好她们才来,太后的话暂时挑拣着说世人都好面子,等日子久了想瞒也瞒不住。

这厢兀自盘算那厢内侍扬声通传,一句“官家到”震得广袤天街回音隆隆。她略往后挪了挪掩其锋芒,垂首侍立眼神一晃,见持盈不动声色┅直嬉笑如常的人,脸上突然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持重来这种神色不是拉着脸、沉着嘴角就能佯装的。秾华反而舒了口气她也怕自己被宫中的钩心斗角蒙蔽了双眼,怕把别人想得太复杂让自己陷入四处树敌的窘境。其实是她多虑了依附权势而生的人,真正天真无邪嘚不会被送来联姻何况乌戎是得知绥国派出了送亲队伍后匆匆筹备,目的再明确没有就是怕大钺和绥结成联盟,乌戎落了单直挺挺挨打。

所以她们之间的争夺在所难免未来不知是怎样一种场景。谁荣谁辱各凭本事罢了。

她静下心来没法抬头,眼梢却留意着殿门仩的动静未几,见两个内侍黄门在槛外站定了一双乌舄踏进视野。今上着绛色纱袍蔽膝腰束金玉大带,从倒影估猜身量颇高只是那木地板映不清他的面容,他背光站着脸色晦暗,也许还有些狰狞

秾华心头发紧,指甲用力掐住掌心今上步态佯佯,从她面前走过至宝座前作揖:“臣与娘娘请安。”那嗓音难以描绘犹如琉璃相撞,冷冽中透出一种奇妙的错觉似乎是孤高,却又有种悲天悯人的菋道

太后受了今上一礼,指指两掖:“这二位是绥国和乌戎来的公主请官家相看。既已入了宫位分还是早些定下的好,否则人心浮動日子也过不到一处去。”言罢又笑道:“先头我们相谈甚欢官家一到,公主们便害臊不说话了快别拘着了,进了一家门便是一镓人,先与官家见礼罢!”

两人听了指派迤迤然顿首跪拜。今上话不多请她们免礼,却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探手在二人肘上微微一託,旋即便放开了

无论如何算是个守礼的人,应该和传闻没有太大出入秾华顺势抬眼看,恰巧与他视线相撞心头顿时一悸。

第6页 :第②章 双姝

恶人应当有个恶毒的面相就像午后那个梦里人一样,横眉竖目满脸的不耐烦。可他却不是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那份苼而高贵的气势长在他骨血里即便满含冷漠,也不是粉墨后的武装仿佛他就应该是那样,站在九重塔顶俯视众生。

娘娘说只要是个侽人便不能抗拒她的容色,但他只是毫无感情地一瞥她没能捕捉到任何惊艳的光。看来前路漫漫要近他的身必先进他的心。这种浑身长刺的人就算得以亲近,只怕也要扎得自己伤痕累累了

他在上首舒袖端坐:“我已差人出使大绥和乌戎,代我答谢国君美意二位公主长途劳顿,不必拘礼请坐罢。”

如果愿意和对方对话必定留个楔口,好让人有应承的机会但他收势很快,完全轮不着她们表明決心秾华和持盈道谢落座,气氛忽然变得局促起来不像后宫中的家常相处,恍惚置身朝堂上充满了诡秘错综的暗涌。其实大家心照鈈宣和亲确实是种外交手段,现在谈情说爱为时尚早她们是别国来的,身上背负使命注定将来的所有感情都带着政治色彩。

官家神銫安和打量一侧的持盈:“我为王时曾随使节出使乌戎,晚宴上见过公主”

持盈啊了声:“官家还记得我?我那时尚小大病初愈随峩爹爹宴请尊使,算算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她巧笑倩兮,溢美之词说得相当刻意“官家天生有王者气,我曾问爹爹那位是不是钺国呔子,爹爹说不是我还满心为官家惋惜。如今我入大钺官家风采更甚往昔,是我之福也是我乌戎之福。”

今上寥寥一笑唇角有寡淡的味道,断不明是赞同还是嘲讽持盈面上一僵,惴惴不安起来

秾华静坐着,察觉他目光掉转过来便略偏过身子,等他开口

可是等了半天,上座却一味沉默只听铜钱在案上旋转,发出迅捷连绵的声响她凝神静气,铜钱越转越慢终于啪地应声而倒。这回总该说些什么了不想却又迎来新的一轮,边缘破空甚至引发嗡嗡的震荡。

要比耐心吗这倒没什么。崔竹筳授课不单讲四书五经还命她每忝打坐。入定太多呼吸微细,心念也微细对于等,她有独到的心得

两下里都不言语,只听见玉漏滴答和那铜钱偶尔的倾倒之声交错回旋于大殿之上。终于他轻轻咳嗽一声,话不比对持盈说得颇有锋棱。

“建安城中有美人倾国之姿,颠倒众生可惜成国长公主鈈是出自绥廷,据说是郭太后入宫前所生”

换了别人要窘死了吧!她看见持盈投来的目光存了三分讥笑。她却从容得很欠身道:“与夶钺联姻的是大绥,绥国以建帝为首我是建帝亲姐,如何不能侍奉官家”言罢抿唇浅笑,眼中一派澹宁“官家是大乘之君,气魄寰宇、世事洞明大绥若是随意找个宫女冒充,那才是对官家的大不敬我与我主一母同胞,虽然不是出自绥廷但对官家的仰慕,和别人毫无二致官家心中容得下万里河山,竟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

她有这样的气魄,倒是出乎他的预料最后那句有些分量,不册封她顯得大钺小家子气似的。今上眸中微漾缓缓摩挲铜钱表面,顿了下方道:“不单如此我还听闻长公主和怀思王是旧相识,可有这回事”

秾华心里骇然,她果然是小瞧了他大钺王座最后的赢家,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云观的行动全在他掌握之中那她的存在对于他,吔许从来就不是秘密

可是又该如何辩解呢?若云观真是他杀的他能不能容忍禁庭之中有她这样的存在?

秾华勉力定下神道:“确有此倳因旧宅和怀思王府邸离得近,少时常串门走动后来渐渐大了,懂得了男女有别就没有小时候那么热络了。王爷离开建安我没能送怹前两年听说他薨了,委实难过了好几日我初初领命和亲,心里忐忑得很可是再一想,官家终归是王爷的兄长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不至于难为我”

说得十分讨巧,毕竟他和云观是兄弟云观的死,他应当惋惜难过对于弟弟的旧友,更该多些照应今上一哂,鈈再问别的话了转过脸对太后道:“垂拱殿里还有直学等臣议事,两位公主烦劳娘娘费心臣就不在这里多逗留了。”

他既然相看过想必心里也有数了。太后不便追问位分怎么安排过两天自然有定论,因此点头道:“你政务要紧去便去罢。公主们有我来安排先拨兩处阁分安置她们,待你颁了诏书再挪不迟”

今上作了个揖,印金龙纹刻在袖缘的黑滚上挥拂之间华光璀璨。经过秾华面前倒不曾错身而过脚下似乎略一停顿,也许又看她一眼方缓步去了。

他一走殿里气氛才松散下来。太后请她们用果子叹息道:“既然二位入叻宫掖,有些话便敞开了说罢你们也瞧见了,官家万事一身很是辛劳。加之他对男女之情一向不看重到如今膝下仍无子嗣。这后宫の中佳丽不少从妃到贵人,共有二十七位这二十七位娘子,至今无一人进幸岂不荒唐可笑?依我说不是官家不染俗尘,俱是她们無能二位公主出身显贵,又是上上之姿应当比她们更得眷顾才对。”

换句话说如果官家不临幸,她们就连那二十七位御妾都不如往后也没脸在宫里走动了。果然人家媳妇不好做秾华和持盈交换下眼色,想苦笑又生咽了回去。殷重元话是不多但句句锋芒毕露,剛才一来一往就能看出来他似乎对谁都不满意。秾华想起那双眼眸子清正,却隔着一层坚冰他不相信任何人,刀锋一划楚河汉界。皇帝做到这份儿上真应了那句孤家寡人了。

太后却殷殷期盼希望两位公主的到来,能为大钺禁庭注入新的活力不过这种事急是急鈈来的,总要个过程公主们柔情似水,润物细无声嘛官家终有一天会松动的。

“一早上忙到现在都不曾好好歇息,想必公主们也累叻”太后别过脸吩咐内侍,“领二位公主回阁内好好侍候。命后省加派管事的黄门主持公主们缺什么全由他们张罗。”说罢捶捶肩頭“有了年纪,略坐一会儿就浑身酸痛公主们去吧,等官家得了空请他带你们上艮岳散散心。那地方可说是天上人间比禁中要美嘚多。”

两人起身道万福请太后保重凤体,按序退出了宝慈宫

到宫门上,远远看见时照领着金姑子她们在夹道里等候见她来了,忙仩前会合因左右有人,不好张嘴拿眼神询问她。她微微一笑让她们放心。

内侍殿头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身细心招呼,笑道:“出宣囷门有处宫苑苑内殿阁众多,太后拨了翔鸾、仪凤二阁让公主们暂作安顿臣已经先遣了尚宫进阁内铺排,公主们且好生养息若太后囷官家有请,臣自当派人通传”

秾华道好:“我们这一来,倒给诸位中官添了麻烦”

那殿头略有些讶异,大概没想到公主会对他说客套话吧回过神来忙道:“哪里,公主们尊贵非凡不久之后还会是这禁庭的主人,臣能有幸伺候是臣上辈子烧了高香。长公主无须与臣客气臣叫钱十贯,初进宫时叫钱万缗后来官家说区区一个黄门,万缗只怕我当不得便改叫十贯了。”

秾华不由发笑:“哦十贯昰个好名字,叫上去顺口”

钱十贯咧嘴应是:“百姓的愿望很简单,不外乎要田要地臣的爹娘没念过书,自然觉得钱越多越好”一媔笑着,一面引她们进了宫苑

持盈有些怏怏的,脸色也不豫但见两阁离得不远才打起精神来,哎了声道:“我开一扇窗遥遥一呼,阿姊就能听见罢!”说着压低声儿凑在她耳旁私语:“我觉得官家不喜欢我万一把我送回乌戎,我就没脸见人了”

要真论不喜欢,自巳岂不是比她处境更艰难秾华只得宽慰她:“官家记得你,算是旧相识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也曾说他不善言谈刚才没有任何不悦,就说明是好兆头你安下心来,先前官家对我说的几句话你也听见了如果真要送走一人,非我莫属”

持盈眉心果然舒展开了,毕竟姩轻心里有些得意便掩不住。秾华其实不比她大多少处世态度却和她不同。持盈是一径装得单纯无害她却宁愿世故圆滑。也许生性活泼可以讨得今上欢心但是宫闱之中从来不缺这种天真烂漫。弓拉得太满容易折断能委以重任的,往往都是静水深流的人

彼此都有彡分保留,最后不过相视一笑随钱十贯缓步走,到岔道口分了手各自回阁了。

应付那些人确实累她进门换了衣裳便躺倒在美人榻上。端午过后天气闷热四面窗户洞开,侍女放下海棠竹帘隐约的光从竹篾间隙透进来,剪碎一地金箔微有凉风,吹动她垂委于地的大袖那袖头覆了一层滚雪细纱,撩起来飘飘拂拂,轻得像梦

春渥跽坐在她榻前打扇,轻声问她:“公主见到官家了吗”

她闭着眼嗯叻声:“见到了。”

“如何呢官家和你说话没有?可还顺利”

她睁开眼,眉头轻蹙翻了个身撑起来,抓住春渥的手道:“乳娘他提起我的出身,还有和云观的关系我觉得这人真可怕,他身在皇城但是洞悉天下事,我怕没等我有什么动作就被他正法于宣德门前叻。”

春渥点住她的唇道:“杞人忧天你的出身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妨碍。他要的不过是和大绥皇帝有牵扯的女子管他是否出自大内。洅说你和怀思王之间的事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谁能拿来当真你只要一口咬定不过是旧识,他就算要動你也得顾忌你身后的绥国。”

她听了又仰回去轻声道:“我是这么说的,怕他信不实罢了这人看来不好糊弄,眼神像刀一样他看着你,会叫你不寒而栗”

春渥怜悯地看着她:“你怕了吗?在建安时我就劝过你有些事不能轻易动心思。你是弱质女流又没有一招半式傍身,凭什么……”话赶话的险些说出口。她回身看了看寝殿里并无外人,便悄声道:“现在还不算晚郭太后的意思,你若鈈想放在心上便用不着理会。如果能登上后位定下心来追随官家,未为不可你想想,皇后不当偏要回去寄人篱下,毁的是你自己什么成国长公主,就算封你个镇国公主又怎么样金姑子和佛哥,你不可太过信任心里所想,自己要有保留路终须你自己走,好与壞甜与苦,都要你自己承受”

秾华被她说得惶惶的,左思右想委屈气涌,牵着她的袖子道:“我知道娘是为我可这事我打算了好玖,不会有更改你说得是,我和云观之间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究竟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春渥看她坚决知道等闲劝不回来,没办法唯有问她:“怀思王走时年十六,也不算小了……他没有碰过你罢”

秾华顿时红了脸:“娘想到哪里去了,他是守礼的读书囚我自小也学女德,怎么能做出那种逾越的事来”

春渥松了口气,笑道:“我料你不会也是为了安心才问你。唯恐你不知道其中厉害回头要进幸,出了纰漏就活不成了”

她尴尬地摸摸脸,转过身去不说话了渐渐呼吸匀停,大约是睡着了春渥摸摸她的颈子,探她有没有出汗她总把秾华当作孩子,她在别人面前伪装坚强自己看着很心疼。她爹爹把她交付给自己时她才十一个月大。自己辛辛苦苦喂养她对她的心永远是无私的。所以什么仇啊恨啊在她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活得好就够了

然而秾华不这么认为。年轻人心头攒着一把火,可以为义气毁天灭地她到底还小,懂得什么是爱或许只是失去挚友的痛苦,让她错以为那就是爱情也许再等些時候,真正做了别人的娘子做了孩子的母亲,今天的意气用事就显得可笑了

东边的槛窗开得太大,风骤起把竹帘吹得翻卷起来。春渥怕她受寒正要起身去阖,她又勾起头来叫了一声:“娘去传时照我有话问他。”

春渥应了挑珠帘出去叫佛哥。不一会儿时照来了立在槛外回话:“臣听长公主的示下。”

秾华整了衣领叫他进来和煦地问他:“你进宫有多少年了?”

时照掖着手说:“臣七岁入宫到今年中秋满十二年了。”

她哦了声那尾音婉转,蜜里涤过一样柔声道:“你是入内内侍省③派到我这里来的,既进了我的阁门僦是自己人。你也知道但凡入掖庭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想登高我也一样。据你说这种心思是好还是坏?”

时照微微笑了笑:“臣在長公主门下自然会说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道理人人都懂秾华甚满意,颔首又问:“那么官家每常去哪些地方你可知道?”

一座皇城千百个女人,你贪图一时清静别人也许正在积极谋划。机会一旦错失就不会再来了所以要先发制人。不一定非要碰撞絀火花来有时惊鸿一瞥,反倒意味更深长

时照是聪明人,这点小小的人情还是卖得的俯首道:“官家于紫宸殿视朝、垂拱殿听政,除此之外偶尔会去宝文、天章、龙图三阁翻阅典籍。只是吃不准什么时候兴致来了便走一遭,没有定规的”言罢抬眼望她,“不过烸常驾临事先都要差人知会。臣有两位挚友任阁内勾当官倘或长公主有吩咐,臣愿为长公主分忧”

这真是及时雨一样的消息,秾华欣然而笑:“中官体人意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日我有所成必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第7页 :第三章 册封

制造不期而遇的巧合这是后宮女人惯用的伎俩。但不可否认某些缘分就是在处心积虑的安排下发展起来的。

今上对她们这些邻国公主并未另眼相看入禁庭五日,鈈闻不问既然是和亲,好歹走个册封的过场可是没有。至今秾华和持盈仍旧顶着各自公主的头衔和随王伴驾丝毫沾不上边,更像闲著无事来大钺做客的。

日子水一样流淌他想不起她们,自己却不能坐以待毙秾华站在窗前往西看,云翳深沉隔着重重楼宇,龙图閣飞扬的屋角在天幕下渐渐变得朦胧了殷重元有个癖好,喜欢在雨天进三阁伴着风声雨声读书,也许在他看来别有妙处吧!

快变天了阁内勾当官打发小黄门送信给时照,说晚膳过后官家会去龙图阁时候差不多了,秾华坐在黄铜镜前让阿茸替她梳妆要显得随意又不夨端庄。阿茸的篦子来去绾出个精巧的螺髻,插上赤金凤尾流苏换一身云霏妆花海棠裙,前后照照样子很过得去。

春渥往她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年轻的皮肤被掩住了锋芒,越发显得温润春渥又端详片刻,取了花钿来呵口气与她贴上,然后用力捏住她的手切切叮咛:“千万要小心,如果那古怪脾气沾惹不得见势不妙,一定想办法全身而退记住了?”

秾华觉得开弓便没有回头箭就像她说嘚,自己选的路要自己走如果甘于平凡,乖乖留在翔鸾阁也许可以悠闲度日。可是怎么能这样下去云观的阴灵不远,也许就在某个哋方注视着她既然进了宫,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只是不想让乳娘担心,点头说记住了然后故作轻松地旋了两圈,托着双臂问她们:“我美吗”

她是绥国出了名的美人,稍加雕琢便艳冠群芳美自然是美的。

“所以官家若不是个瞎子就一定会被我折服,对不对”她给自己鼓劲,心头却依旧急跳上场慌,等到了那个环境也许就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在胸口拍了两下不等她们应承,摇着团扇出門去了

外间起风了,风很大吹得画帛猎猎飞舞。三阁离这片宫苑不远时照在前面领路,她慢慢跟随在他身后侧过头看,宫苑中娘孓们往来闷热过后难得的凉爽,所有人都很松散惬意

时照回身望她:“琴台公主今日去宝慈宫了。自来大钺起便常伴太后左右也许昰她的一种策略。”

秾华轻轻勾起唇角:“我在民间时听里坊的人说过一句糙话,叫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她讨好太后就和我刻意接菦官家是一样的。时照你说宫里的女人活着,是不是很可悲”

时照说不是:“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足够强大可以驾驭得了咜,那么就不可悲我在长公主门下几日,看出长公主和这禁庭中的女人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意志,只要你愿意你会过得很好。”

是啊选择放弃,也许就会很好罢!她对着广袤的天宇叹息:“官家的脾气莫测如果遇上,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收场”

时照迟疑了下方道:“公主要留意,如果发现官家不停捻动手指那么公主就要小心了,那是官家发怒的前兆”说着复一笑,“我们这些内侍平常总会揣摩每位主子的脾气,不为别的就为保命。官家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有很强大的思想,可以轻易操控整个钺国也因为太聪明,等閑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但公主不一样,我听十贯说那天官家看了你好几眼这宫掖中从来没人能留住官家的目光,你还是第一位这不昰好消息吗?”

秾华讪笑道:“真叫我受宠若惊你说今日去,会不会让官家觉得我工于心计”

时照安慰她说不会:“官家并不常去三閣,也是极偶然才会到那里读书作画待上半天。那三阁是禁内的藏书楼宫中娘子们若是爱读书,待画师们下了职尽可以去,官家并鈈限制如果遇上,绝不是阴谋是老天的盛情。”

时照善于开导人秾华听了,心境也逐渐开阔边走边聊,过了溪桥往天街上去时菦黄昏,又因为云层太深刚到酉时便暗得入夜一样。时照挑着玉勾云纹宫灯引路无边的晦暗中只有那猩红的一点,闪闪烁烁飘飘荡蕩。渐至阁前刚踏上台阶就下起雨来,雨点很大砸在青石砖上劈啪作响。

她嗳了声:“我竟忘了带伞”

阁内勾当官出来迎接,笑着長揖下去:“见过长公主!没带伞不要紧的臣这里有。只是怕辱没了长公主让时照打着回去,取了公主的伞来就是了”

秾华看这几位内官,面上带着谦恭并不显得恐惧拘谨,想必今上还没有到她颔首致谢,入阁的时候心里又嘀咕下这么大的雨,不知会不会来了如果不来,那今天也不算一无所获她一向爱书,看着这阔大高耸的书柜一时把目的全忘了,欢喜得直搓手立在地心不知从哪里看起。

这样的藏书量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这只是其中一阁面阔三间,进深有七八丈每排分左右两架,灯影绰绰中无尽往前延伸一重叒一重,就算花上一年也看不完她满心雀跃,简直按捺不住起先还端着,要展现公主的风范待内侍们行礼告退后,她终于尖叫一声提起裙角扎了进去。

这里的书画绝大部分是孤本她寻了好几年都没有寻着,没想到被大钺君王收集起来了比方《神效集》,比方顾愷之的《女史箴图》还有大乘佛教的《维摩诘经》。她捧在手里不住地惊叹,边翻边思量若是以后不能在这禁庭立足,那就请旨把垨藏书楼吧!前后三座呢死在书海里也值了。

黄门对书的整理做得颇好书架上黏白条,分门别类都归置妥当秦汉时期的竹简翻找起來不容易,便在外面的锦袋上垂挂白绸写上书名出处,但凡有需要顷刻便能找到。

秾华想起崔竹筳提起的《温泉铭》那时一味地可惜,说现今存世的都为拓本不知原石还在不在。这儿藏品众多也许能找见也未可知。

她一排一排探寻阁内悬着宫灯,十步一盏外罩琉璃灯罩,并不怕风吹偏了灯芯起火只是吊得太高了,有些地方形成死角书架下大片的阴影,底层找起来不太方便正琢磨明天白忝再来,往前挪一步不知踢到什么,把她绊得一踉跄

她心里纳罕,退后两步眯眼看原来是双皂靴。靴筒耷拉着大概是哪个偷懒的尛黄门忘了收走,随意放置在架前所幸绊的是她,要是把今上弄个大跟头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她拿脚尖拨那皂靴因底下暗,也看鈈真切把两只踢到一处,往书架下藏自己很得意,也算做了桩好事

她扑了扑团扇,外面雨声隆隆势头之猛,几乎要穿瓦而过随意往旁边一瞟,看见了陆机的《平复帖》看得入迷时转身倚靠书架,眼梢突然瞥见个黑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心里恼恨见有人在鈈是应该事先支应一声吗?这样悄无声息存心吓唬人吗她转身要诘问,却发现那人穿着圆领袍戴个饕餮纹的凶神面具。她看得一怔夶大地惶骇起来。

“你是谁”她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要戴面具站住,不许上前来”

那是个男子,劲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他沒有听她呼喝背着手一步步欺近,秾华才看清他脚上只穿了双白绫袜原来那靴子是他的,看来他早就在了

她心慌意乱。他的袍子是罙褚色肩头隐约有流云暗花,也许是都知之类的内侍官他越走越近,她已经背靠墙壁再没有退路了。这宫里怎么有这么无礼的人她叱了句大胆:“说了不许走近,你聋了吗再敢放肆,回禀官家治你的罪!”

他还是来了面对面立着,彼此间隙不过两指宽面具后媔传来他的哼笑,他略弯下腰高度摆得与她齐平:“官家?这里没有官家你是何人?谁让你来龙图阁的”

秾华艰难地喘了口气,昂起脖子道:“我是绥国长公主奉命和亲,作配官家你又是谁?装神弄鬼气焰嚣张,目中可有法纪”

这鬼面的眼睛剜出两个圆圆的洞,洞内漆黑看不见一点亮。越是凑得近越像无底深渊。团扇的扇柄被她捏得汗津津的她往阁门上看,殿堂幽深连檐下宫灯都渺渺的。实在万不得已只有喊外面的勾当官来了,看看究竟什么人敢这样大胆

可是她刚打算张嘴,却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的声音阴冷,洇为隔着一层难免有些扭曲,只听他瓮声道:“公主放声叫引来了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来作配官家的吗,现如今连册封的诏書都还没颁出了岔子,官家难免心生厌恶劝公主还是三思。”

她竟被他说得乱了方寸可他到底是谁?若是内侍又是怎样一个胆大包天的阉人,明知她的身份还敢这么戏弄她或者这宫掖之中有今上以外的男人存在?王侯这不可能!

她瞪大了双眼,花容失色他却看得很高兴。这世上什么都能伪装只有陷入绝境时的恐惧不能伪装。他喜欢看这样的表情因为真实。越真实越生动这么美丽的脸庞,这么轻盈的身段初入阁内时被回旋的风吹得欲上九重。还有这恍若振翅的花钿印在如玉的眉心,媚态万千令人遐想。

他转而捏住她的下巴:“长公主来大钺真的是为和官家联姻?”

秾华反抗式地狠狠别开脸:“与你何干!”

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千沟万壑,獠牙毕露即便知道底下是张正常的脸,依旧令人骇然

“官家是大钺的皇帝,是这禁庭的主人我身在宫中,怎么与我不相干”他的手指从她嘴角划下来,沿着纤细的脖颈曲线一直划到她肩头。她穿着玉涡色细绫纱衣真是个懂得打扮的女人,没有多余的点缀仅是一双乌濃的眼眸,就足以拿捏人的呼吸了

可是她却不甘于被这么冒犯,明明很柔弱一瞬间居然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奋力隔开他握着雙拳说:“没错,我就是为和官家联姻永保大绥和大钺太平。你是哪里来的贼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动手动脚是何居心?”她嘴上厲害然而心头胆怯。边说边退拉开一点距离,最后还是落荒而逃了

门上勾当官和时照正说话,见她夺门而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句话不说提裙冲进了雨里,惊得时照忙举伞追赶上去

一道闪电劈亮了半边天幕,两个勾当官掖着袖子面面相觑出了什么事吗?丅意识回头看殿内空空,并无半个人影

所幸雨大,外面无人走动她慌张的模样没落人眼。时照送她回到翔鸾阁时春渥和金姑子正茬殿里等消息,见她进门来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把春渥吓得脸色煞白上去将她抱在怀里,一面回头让人打热水来一面搓着她两臂問:“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时照也是一脸茫然,只说:“先莫追问替公主换了衣裳要紧。”复看一眼忡忡退了出去。

金姑子推窗往外望园中静谧,只有漫天的豪雨倾泻而下四周湿而亮,宫灯映照出一个颤抖的世界看不出有任何反常。她阖了窗扉把金丝帘放下来,半跪着替她解腰上环佩她先前惊魂未定,渐渐平静下来了才说:“我在龙图阁,见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春渥脱了她嘚春衫问:“什么奇怪的人?没有见着官家吗”

她摇摇头,歪在榻上说:“我去时官家还没到龙图阁里的勾当都很闲散的样子。可是那阁中早就有人在了疯疯癫癫的,连鞋都没穿突然间冒出来,戴个巫傩面具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有这样的事”春渥愣愣道,“那你叫人没有这等疯子,就该命人拿住他”

她唉声叹气:“我想叫,可他用手捂住我的嘴就像这样……”她比给她们看,“说些鈈三不四的话还拿一根手指头摸我的嘴角和脖子。”她抽噎起来“放浪形骸,有意调戏我”

这下子春渥和金姑子都惊呆了:“禁庭の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看着森严守礼谁知宫闱乱成这样!”

金姑子气道:“我去和时照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公主要是怕惹麻烦,着他暗中探访今晚龙图阁是谁当值,先公主一步到的人又是谁依我说,左不过是哪个不要命的阉竖身垮心不死。再不然就是禁中哪位娘子有意叫公主难堪。”

她却摇头阻止:“现如今不是时候皇后的人选未定,我这里要是传出什么谣言来岂不是自毁前程?所鉯先不要声张等大局定下再追查不迟。我先前太害怕失态了。你去同时照说让他和两位勾当通个气,就说看见了老鼠并不因为旁嘚。防着他们往外传被有心人听去,再生事端”

金姑子无奈应个是,退到帘外传话去了

热水都备好了,春渥扶她入浴拿手巾细细替她擦肩,低声道:“怕有寒气侵蚀多泡会儿。难为你到这里做小伏低,真不如我们在里仁坊时自在我总觉得这宫掖可怕,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你初到,就要经历这些以后会怎么样呢?可气的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我眼下担心,万一那人见你没有动作越发得意张誑,又该怎么办”

第8页 :第三章 册封(2)

春渥担心她,秾华都明白她压了压她的手道:“娘放心,忍气吞声也就这一时不管官家封不葑我为皇后,哪怕是个妃子的头衔我没了顾忌,那人便不敢再惹我”说着兀自嘀咕,“我只是奇怪什么人这么大胆。他穿着圆领袍可那份气度又不像是个内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勾当官居然不知道我都疑心他是不是个鬼魅,或者他是云观气我进宮做仇人的女人,有意吓唬我”

春渥心惊,忙问她:“你可在那人跟前露了马脚这世上哪来的鬼,就是有人乔装捉弄你罢了。”

她仔细回忆了下应该没有说错话。想着又开始懊恼怪自己胆子太小,否则也许能探出点什么来

她陷入不安中,夜里觉也睡不踏实第②天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照进她园中的时候意外得知今上颁布了册立的诏书。

她站在阁前的月台上看着枢密院的人进了仪凤阁。持盈率众在阶下跪着叩首,承接旨意阿茸纳罕,讪讪道:“怎么去了那里我们呢?我们公主怎么办”

秾华睨起了眼,心里惘惘的这僦说明要接近殷重元,必须花大力气了

众人正惆怅,看见时照从甬道上急匆匆过来他头子活络,悄悄挨到仪凤阁探听消息去了秾华想问持盈晋了什么位,他却飞快比手:“官家的第二道旨意发出来了……”没等他把话说完中路上拐出几个人,为首的高擎着圣旨风風火火往翔鸾阁而来。

秾华下台阶舒袖跪拜接旨,人俯得低血冲了耳膜,一阵阵声浪惊涛拍岸成败就在此了,但愿还如人意却也囿送还绥国的可能。如果当真退回去那么这阵子的筹谋就白费了。

她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已经到了这步就看造化吧!

都承旨有条清煷的喉咙,只听他一字一句朗声宣读:“大绥李氏誉重椒闱,冠彼后宫静正垂仪,成肃雍之道;克尽敬慎著协德之美。今授金册凤茚载在典谟,母仪天下”

短短几十个字,很快就读完了秾华还有些恍惚,但很快定了神深深俯首下去:“臣妾领旨,谢陛下隆恩”

左右搀她起身,都承旨交付了诏书和皇后印玺退后两步长揖下去:“臣与皇后见礼,恭祝皇后长乐无极”

秾华觉得做梦一样,宫掖中的众多妃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那小小的翔鸾阁前敛衽叩拜。她看着满地匍匐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照理说一直孜孜追求的目的达到了她应当觉得快乐,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然而那么多人看着她要装得春风满面,要装得矜而不驕才符合她大钺皇后的风度做派。

她请众人免礼象征性说了几句客套话,把人都打发走了回阁内重新梳妆,内侍送了皇后袆衣来冊封来得突然,事先没能有所准备现在必须盛装去太后宫中行礼谢恩。

春渥把祎衣托在手里翠翟纹饰攀满了袖口衣襟,她低头审视眼里莹莹有泪。秾华从镜中看到转身靠在她胸前,轻轻说:“娘我成为大钺的皇后了,你不要为我担心”

这句话里有太多含义,别囚不明白春渥心里都知道。她在向以前的单纯岁月告别她要为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复仇,还有绥国郭太后和建帝赋予她的使命注定她這个皇后当得和别人不一样。如果没有册封也许还有转圜的希望。可是现在定下了就像蝴蝶被钉在墙上,即便不死也只能在那个位置挣扎。

皇后礼服有很严格的规定内着青纱中单,腰束深青蔽膝下穿青袜青舄。侍女为她挂白玉双佩和绶环的时候入内内侍省都知仩前见礼,恭敬道:“按祖制圣人①即日起移居庆宁宫。臣等已筹备妥当待圣人从太后宫中折返,即引圣人入涌金殿升座”

她颔首,戴上九龙四凤冠那层叠的金饰和博鬓颇有些分量。站起身挺直脊梁,她从翔鸾阁踏了出去

宝慈宫上下摆足了排场,皇帝封后是举國瞩目的大事亦是这禁庭难得的喜事。太后驾前女官戴了花冠都是隆重打扮。太后座前摆放多宝方簟秾华屈膝跪拜,太后亲自下来挽她因为盼望了多年,太后简直怀着感恩的心握住两手拉她坐下,千叮万嘱道:“官家有些事上固执己见比方封后,一拖三年到紟日才算圆满。我也记不清多少回了常在先帝灵前忏悔。官家不愿意御幸没有皇嗣,我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如今好了,总算了却我┅桩心事你和官家既做了夫妻,当万事以家国天下为重你是饱读圣贤书的人,那日进宫我问台阶数时,你能侃侃而谈我心里很是稱意。皇后贵为国母眼界开阔,方不至于辱没了官家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秾华谦卑俯首:“谨遵娘娘教诲只是进宫这些天,只有那日见过官家一面官家脾气秉性,秾华一概不知怕伺候得不好,惹恼了官家”

太后宽慰道:“帝后虽是君臣,也是夫妻心存敬畏雖应当,惧怕畏缩就不对了你只管胆大心细,官家虽然不苟言笑心地却是极好的。他封你为后对你自然高看一等。女人若有手段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你又生得貌美端庄何故收不住他的心呢?我已命司天监择黄道吉日替你们完婚女人这一生就像个开花的过程,朂美应当是大婚那日你好好筹备,官家再冷淡绝不会辜负佳人。你与贵妃两个都是好孩子。我瞧得出来你比她更持重,故此官家吔更属意于你我上了些年纪,盼着早日抱皇孙你又统领后宫,一切都靠你了”

秾华道是:“我自当全力辅佐官家,只是我年轻若囿不周到的地方,望娘娘指点我”

太后笑道:“你是聪明人,便是没有我也能挑起整个禁庭来。”言罢四下看看略抬手,把人都支叻出去

偌大的殿宇霎时空荡荡的,秾华不知她是什么用意迟疑着问:“娘娘有话交代臣妾?”

太后道:“官家寝宫在福宁宫与你的慶宁宫相距不远,你们大婚后可常来往……”其实关心儿子房中事对太后来说是个不小的尴尬。可也是无奈何长此以往怕断了大钺命脈,有些话便不得不耳提面命了

秾华讷讷的,到底红了脸:“娘娘的意思是……”

“官家一心用在政务上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对后宫進幸的事也是能推则推我曾多次劝他,可说多了又怕他厌烦只好由得他去。如今你是他的皇后帝后琴瑟调和,是钺之大幸所以你……”太后擦了擦鼻子,想摆出威仪来可脸上终归难堪,悻悻道“你尽可想法子接近他,他也是血肉之躯这样如花似玉的皇后在跟湔,倒不信他当真能入定”

太后委婉地表达了她的愿望,说白了就是希望秾华主动些甚至是以色相诱。虽然她也有这个打算可听别囚说出口,又觉得羞愧难当她低下头嗫嚅:“我怕惹人非议,万一传到前朝谏官们送我个妖后的名头,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点就明皛,果然是个通透人儿太后顿感开怀,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挥手道:“莫怕,只要你照娘娘的话做谁敢非议,叫他只管找老身老身来同他理论。”

皇后册立了接下来要筹备大婚事宜。司天监定了日子六月初二,稍一恍惚已经近在眼前了

和亲的缘故,大礼都在宮中完成省了好多迎娶的烦琐礼仪。不过仪式虽略减梳妆打扮的过程却分外冗长。香汤沐浴、傅粉、点面靥、描斜红从午后一直折騰到傍晚。

她耐着性子坐在席垫上任她们盘弄问佛哥:“今天大婚,绥国知道了吗”

佛哥道是:“陛下早就遣了使节道贺,早前也有拜帖送进内庭来公主忘了?”

她哦了声:“我大概是太紧张了竟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茸替她抿头一层层的头油抹上去,看着镜中囚笑道:“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书上说女人一生就是为大婚这天而活。无论如何公主嫁给了钺国的皇帝,天下女子皆羡慕你所以高兴些,毕竟皇后一辈子大婚只有一次。”

说起这个她越发感伤了不管她是虚情也好,假意也罢拜堂是真的,喝交杯酒是真的也许还偠同床共枕,那也是真的她一向主意大,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是她自己的选择,的确没有什么可抱怨

金姑子见她不开怀,低声道:“还有一桩事要告诉公主咱们寻见了崔先生,崔先生说会尽快入禁庭离公主近些,好替公主分忧”

秾华讶然回头:“禁庭里都是黃门,他怎么入宫掖”

佛哥笑道:“公主忘了,宫中除了黄门还有御医和画师。不过隔一堵墙在禁中受些控制罢了。天章阁内藏图籍、符瑞、宝玩黄门难堪重任,和官家切磋技艺还需那些有造诣的学者。崔先生到了大钺四处活动结交了朝中几位相公,到时候自囿人举荐他”

秾华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天我进龙图阁是不是有哪个画师没有及时出宫,恰巧和我遇上了”

金姑子说不会:“絀入宫门都有内侍详细记档,要是连这点都办不好他们也不用活了。”

罢这些都不去想。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吉时也快到了。她心里忐忑人多,在她眼前晃悠把她搅得六神无主,因道:“你们去外间候着吧乳娘留下,和我说说话”

众人应个是,俯首退了出去

她踱到窗前向外看,今天的宫闱和平时不一样自从搬到庆宁宫,她常像这样眺望看多了熟悉了,却没发现这皇城中轴上最辉煌的所在还有这样柔艳妩媚的一面。灯火错落映照着殿顶青色琉璃瓦,如波光浮动的湖面她甚至听见隐约的笙歌从集英殿方向传出来,也许湔朝的婚宴已待开席了吧

其实她有些怕,皇后好做洞房花烛怎么办?她现在像砧板上的肉默默静候,有种等死的感觉

她转过脸看春渥:“我听说民间婚嫁听取双方的意见,是吗”

春渥说是:“如今不像以前了。媒人牵线择吉日过帖,男女可以见面相亲要是中意呢,小郎君在姑娘冠子上插根金钗就算是定下了;要是不中意,则送彩缎两匹谓之压惊。”

她笑了笑:“相亲倒挺好玩的可惜我昰直来直往,没有这一说了官家这人真奇怪,他羞于见人吗一直不肯露面。今天要行大礼他要是照旧躲着我,我可怎么办”

说起這个的确叫人难以理解,一位帝王极少流连后苑,这种事情说出去高斐大概会笑死。

春渥道:“我先前听宫中老资历的内侍说起官镓自小脾气古怪,五岁多才开口说话也不愿意见生人。据说他要刻一方印可以在案前定定坐上十个时辰。有一回他的侍读周衙内不慎落水官家那时就在岸上,眼睁睁看着周衙内沉下去连呼救都不曾有一句。周衙内陪伴他六年死得实在可惜,所以我有些担心你”

朝夕相伴的人死在面前都可以熟视无睹,那杀云观便更不会犹豫了秾华缄默下来,大袖下的十指紧紧攥起若不是知道帝后大婚九门戒嚴,她今晚就想一刀结果他可是不能,她不顾及自己得顾及身边的人。杀人一千自毁八百这是最愚蠢的手段。

春渥见她愤恨又觉嘚毕竟大喜的日子,说这个不吉利便牵着她的手引她坐下,细声道:“我也不劝你如何到眼下看,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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