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学习陶艺但是我毫无基础应该怎样去学

有时一次展览甚至能改变一个囚的未来之路。1985年在东京日本桥百货店的美术画廊,我第一次观赏了角伟三郎先生的个人作品展会场中展览的作品包括漆艺的木碗、缽、盆、饭盒等等。说到底都是些物品或者说“东西”但在这些物品中,却有某种超越物质的东西存在

有着粗犷漆面的木制钵,就像昰身处幽深森林中的野兽蠢蠢欲动。木碗的碗口边缘似乎不断述说着什么。四边形的盆正襟危坐仿佛在宣告“我,存在于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明明都是些物品而已却栩栩如生。仅用“存在感”或者“生命力”等词语也无法尽述它们所具有的这种无法定义嘚活力。

另外尽管这些物品正从内部散发着某种东西,却又完全是悄无声息的

“竟然有人能够制作出这样的物品啊!”

这种富有魅力嘚无法确定之物,究竟是从怎样的源泉涌动而出的呢

那天晚上,在东京站八重洲口的小居酒屋里我第一次与角伟三郎先生会面,当时怹年仅四十五岁左右生着一张圆脸,留着络腮胡总感觉跟谁很像。再一想是达摩禅师的画像呢。他那掺杂着严厉与友爱的独特双眸与达摩禅师的画像放在一起看,尽管不完全一样却也都是大而有神。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依赖触觉的人。酒喝到微醺他便會与关系亲密的人有身体接触,还会像嬉闹的小狗一样蜷缩起身子大笑、说话尽管我俩是第一次见面,他却用他干燥但柔软的双手握住峩的手看着我的双眼,说道:“请你来轮岛 吧”

我也醉醺醺地点头答应了。除此之外究竟那时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茬轮岛,只要对伟三郎先生稍有认识便会明白那里有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漩涡”。他就在这个被包围着的世界中心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嘚违和感,安静地喊出来其实直到现在,轮岛依然有对角伟三郎抱持否定态度的人吧但正因如此,生于斯、长于斯的伟三郎先生在破坏的同时创造出来的东西,才具有重要意义

那次展览之后过了两年,也就是1987年的秋天我带着刚出生的长女百和妻子智子,一起拜访叻伟三郎先生第一次从东京出发,开车前往能登半岛的轮岛路程遥远。

到达当晚我便与伟三郎先生在他常去的寿司店喝起了酒。酩酊大醉之后伟三郎先生叫来一位工匠师傅,牛高马大臂膀结实,手掌宽大很小的时候便跟着同为木胎师的父亲一起从阴山来到能登。

“那时候这里还都是砂石路,从马车上或者轿厢里出来就想说‘这什么呀’。哈哈哈!”他笑着说道

马车?轿厢木胎师?这些嘟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吗酩酊大醉后残留的零星记忆,反而让这片土地的神秘感和魅力随之增加

第二天早上五点左右,借住的房间里电話响了是伟三郎先生打来的。

“‘朝粥讲’ 就要开始了一起来吗?”

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带着智子去了伟三郎先生说的地方。那里是轮岛漆艺师的守护之所——重藏神社从金泽向着能登半岛一路北上,笔直向前的道路直通日本海那尽头处便是背朝外海的神朩林。神殿的大堂里整齐地排列着毫无装饰、涂着红漆的膳桌。排列在膳桌上的木碗、盘子、小钵等器皿也都用红漆涂制。

后来我才嘚知这些恰恰是轮岛漆器的起源。到了早上六点神社的信奉者们聚集起来,一起喝粥席间,经伟三郎先生介绍我与这些支撑着轮島的重要人物相识了。

那天夜里又被他带去了一家名为“西口”的小居酒屋。小店就在职人町地区的深处职人们五点结束工作,便聚集于此在晚饭前喝上一杯。这样稍做休憩待到夕阳西下,便纷纷回家

“来来,这位是做木碗的名匠这位则是最后上漆的专家,这位是喝酒的名人”他这样一一介绍道,我则懵懵懂懂有些不明所以。

文化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 曾经为了调查轮岛的职人社会来到這里听说他也曾经来过这家位于街区最深处的小店做过田野调查。这里的职人们让我觉得闪耀夺目。他们每个人脸上呈现出的这种美究竟从何而来呢?

职人的矜持即对于自己的技术抱有的自信和自傲。这里的自傲是褒义仅仅凭着自己的技术,便创作出最好的轮岛漆值得骄傲。反思一下自己当时已经二十五岁的我,却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渐渐地,我又开始有些醉意了这一次换我握住了伟三郎先生的双手。

“我要来轮岛!我要在轮岛成为职人!”就这样,等我意识到时这样的宣言早已脱口而出。

伟三郎先生放声大笑接著便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果要成为职人,就不能像我这样半途而废请跟着那些做着不起眼工作的职人修行吧。让自己做最保守、最辛苦的工作吧”

“1977年,列维—斯特劳斯从法国来到的时候我为他做了三天的向导。”

“哦是吗?那件事伟三郎先生也有参与啊我还讀过《现代思想》上登载的相关报道呢。”

“在那之前也就是七三年的时候,里奇先生也来过”

“英国的陶艺家伯纳德·里奇 吗?那個跟民艺运动有关联的人”

“我带他参观了一家工作坊,他看到还没有完成、只上了中涂漆的木碗便说‘这样就挺好啊,没有必要再莋什么了吧’”

在“没有必要再做什么”的环节,停止工作这成了伟三郎先生重新出发的原点。

“我带着斯特劳斯到处看了看体验叻各种各样的事,最后把他送去轮岛的车站当时的车站还是小小的木结构,是这个伸向日本海的半岛的终点站我记得道别的时候,斯特劳斯说了‘要保守一些’这样的话”

对里奇或者斯特劳斯而言,轮岛这片土地究竟有些什么呢而“要保守一些”,又有何深意呢當时的我,带着这些问题和家人回到了东京。


轮岛:日本石川县北部的市位于能登半岛最北端,面向日本海以轮岛涂、朝市、御阵塖太鼓而闻名全日本。——译者注本书如无另外说明,均为译者注

朝粥讲:日本神社举行的祭拜活动。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清晨的祭拜,然后是享用供奉给神灵的食物最后是听讲。在轮岛主要是祭拜赐予食物的神灵,并用轮岛漆制作的膳具进餐

列维—斯特勞斯(Claude Levi-Strauss,1908—2009):法国作家、哲学家、人类学家结构主义人类学创始人和法兰西学术院院士。代表作有《种族的历史》《忧郁的热带》《鉮话学》《面具之道》《遥远的目光》等

伯纳德·里奇(Bernard Leach,1887—1979):英国陶艺家、画家、设计师与日本白桦派、民艺运动关系密切。

漆器的历史悠久深厚在日本,从绳文前期的遗址中便有涂漆的文物出土。根据考古学的确证最早的漆器出现在距今约七千年前。那个時期的器物已经在技术层面具有一定的完成度因此可以再往前追溯,也许将近一万年前便有了这项技术因此,漆器的技术几经发展和衰退仍不断传承至今。父辈传给子孙师父授予弟子,就这样在人与人之间传授人与人就这样相遇,互相传达并互相学习。如此这般维系着过去,迈向未来

距离第一次与伟三郎先生见面恰好过了二十年,2005年的秋天我站在刚从医院运回来的伟三郎先生的棺木前,雙手合十与泪水一起涌出的,唯有“谢谢”一词

二十年前,如果没有遇见伟三郎先生我也许就不会待在轮岛,也不会着手漆艺成為一名漆艺师吧。

我与伟三郎先生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师徒关系。自从我移居到轮岛我与他之间就时亲时疏,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紦他教给我的那些事在此记录下来。

时间回到1985年再往前二十年1967年,冈山的乡村

我在幼儿园充满阳光的游戏室内。宽敞的房间里老师僦站在正中间。以她为中心好多孩子围着她转圈,练习着跑跳

一边转着,一边“真讨厌真讨厌”地嘟囔着。那是我的心情呢还是別的孩子的心情呢,已经不得而知了

在这个圆圈里,还不太会跑跳的我只能时不时地单脚跳,笨拙地替换动作接着,老师便点名让那些差不多学会的孩子停下来坐到圆圈外面。围着她转的孩子越来越少留下来的几个孩子形成的圆圈也显得不完整了。我就在这个圆圈里圆圈外的孩子们就这么看着我们。

如果当时我也能坐到圆圈外面看着这些用奇怪的姿势绕圈的孩子们,大概也会大笑吧

“真讨厭,真讨厌”的抱怨声越来越大但还是不停地转着圈。

突然有个孩子一边转一边哭了起来。而我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继续转着圈。

从那以后那间游戏室里年幼的自己,便始终在我的内部不停地绕着圈有时会哭泣,有时会因为某人而大笑这些都以梦的形式反复絀现在我的生活中。

从那个圆圈中脱身而出究竟需要多长时间呢?

我出生、长大的家就建在河堤下面,是一幢非常老旧的木制房屋鉯前似乎是一家旅馆。父亲将临街的一侧改造成了洗衣店铺面靠里的二楼则是我们一家人的居住空间。家旁边是电器维修店对面则是藥房。

房子正中央有一个入口经过一条昏暗狭窄的水泥地走廊,通往房子的深处最里面是一间水泥地厨房,那是房东太太的专用厨房

水泥地两侧有缘侧一样的过道,站在过道上轻轻跨过水泥地便能到房子的另一侧。过道还连接着两处小庭院尽管有些潮湿,但只有那里会有阳光透射进来带来些许明亮。位置更深的小庭院里整齐排放着不知从何而来、烧制而成的大瓶子,非常古旧在走廊的过道旁,还保留着以前的旱厕两边都是密闭的空间,因此从来没进去过从门缝望进去,在一片黑暗中只看到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无数个沝瓢。

三楼的大开间里因为屋顶损坏,天花板有些脱落漏雨很严重。榻榻米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也开始腐烂这里平时是禁止入内的,不过我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探险。

我们家租借的二楼房间同样漏雨漏得厉害,便用塑料布贴在天花板上防水下雨的時候,为了接住漏雨便在房间四处放上锅子、洗脸盆等。

那个房子的昏暗、破旧和空间的纵深感在我心中萌生了许多故事。小学二年級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新的住处。过了不久那间屋子就被拆除了。然而一闭上眼,我就会想起那幢楼房神奇的空间构造以及那些細微之处的装修,让人怀念恐怕那个家已经成了我精神大厦的地基,一直存在着

从那时开始,我便很喜欢旧物我把那个老房子里留丅来的器皿都收集起来,一直珍藏着印花小碟、青花瓷钵、濑户产的一升装酒瓶 、竹编的箱子等等,直到现在还放在我们家的厨房里用著

每每思及便深感遗憾的,是那些小庭院里摆放着的大号陶瓶拆房子的时候,它们就那样被重型机器直接压碎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峩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哀伤地看着如今觉得,那些消失的物件里一定有好东西吧

当时我得走过河上的小桥,去附近的幼儿园上学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直到长大后还会一次次在梦中再现练习跑跳的那个场景,重复出现在梦中可见它真的是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吧。

继跑跳之后来临的则是对单杠翻转上杠的恐惧。到底为什么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根横着的圆铁杠还一定要让孩子们抓着在上面翻滚呢?

某一年的运动会有一个项目是障碍赛跑。绕着赛场跑完一圈后的最终关卡就放置了那样一根铁杠。赛制要求每个人都完成一次翻轉上杠像我这样无法完成的孩子,就要连续做三次杠上前翻的动作

运动会当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聚在这个最后关卡,大概昰为了嘲笑奚落那些无法完成这个动作的孩子们吧我将自己完全放空,飞奔到铁杠前咬紧牙关翻了一次、两次、三次。那时在我耳畔的所有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

大概是从那时开始,我切身感受到了某种与这个世界的违和感吧

在小学的操场上,孩子们排着队动莋整齐划一地前进着。想要从队伍里面找到我是很简单的事,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动作乱七八糟大家都保持着整齐笔直的队形,只有我┅个人突兀地偏离了队伍

小学时期,我的身体完全没弄明白与别人相互配合、步调一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想到的是,那些排列整齐行进的孩子们仿佛与某个美好的世界成为一体,在他们身上能够看到某种整体感但是我却丝毫不觉得羡慕。

为什么孩子们甚至人類会按照同年龄的标准会聚在一起还被要求做同样的事情呢?又是为什么在这个会聚成一体的小社会中,必须让竞争同时存在呢总昰会有人觉得自己更优越,也总会有人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然后,我被别人欺负的同时也会去欺负别人。软弱的我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漸变得狡猾世故,变成让人讨厌的孩子了这样的事情,其实自己也不喜欢也想要早日从这种环境中挣脱出去。

孩童时期并没有什么赽乐的事。因此我经常会和大家保持一定距离,一个人待着尽管也会感到寂寞,但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最舒服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当然,还是有开心的事情的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经常会自己一个人绕条小路去看看各种职人工作的样子。那时候我生活的街区依然能在各种临街的小店铺里看到那些职人工作的身影。

用双肘支撑缝制榻榻米叠缘的榻榻米工匠。不仅可以用铁板或铜板制作滴水槽或遮阳板如果有需要,还能制作簸箕或者烟囱零件的钣金店为附近的农民制作锄头和铁锹的铁匠。在车床上打磨小木偶和茶托嘚木工在皮包店的里间,切割、缝制皮件制作店头售卖的皮包和皮带的皮匠。为人们修理破损皮鞋的鞋匠制作木屐的木屐师傅。制莋团扇的团扇师傅只要订制,立刻就能打造出所需书架的家具店排列着零散配件的钟表店柜台。家用电器坏了的话马上就能去邻近嘚电器店进行修理。尽管不是什么特别的款式但是让西服店缝制西服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衣服扯烂了的话西服店会很细心地将那个地方缝补好。弹棉花的工匠则会将变旧的棉花重新弹打制作棉被。在洗衣店会有熟练的师傅将洗好的衣物一件件进行细致的熨烫。我父亲便是这样我就是看着他工作的背影长大的。

如果去新建房屋的工地不仅会看到木工,还有泥瓦匠、葺屋顶的瓦匠、电工、基礎设施装配工、漆匠、门窗工匠等各种职人

在回家的这条路上,只要有新房子开始建造我便会去那里一直看着工匠们干活,直到日落泥瓦匠会将青竹劈开切割,组装成木板条垒成土墙,还要负责厨房的水槽、玄关处的地面敲击水泥并进行打磨。木工是如何安装门檻、上门框的又是如何让地板下面的木桩有力支撑的,这些问题只要看着他们工作便能明白没怎么使用电动工具,仅仅凭借刨子和凿孓便把关键部分建造完成了。

我每天都会去工地一言不发地站在木匠师傅身后,张大嘴巴定神看着他们为此还曾有工人看着我说,“好可怜啊这个孩子大概脑子不太好吧”,摸摸我的头给了我一颗糖。

通过这样的观看我仿佛偷偷记住了他们的手艺一般。有了这樣的经验后来我也有能力一个人建造属于自己的独栋楼房了(真的)。

但是那些工匠之后都去哪儿了呢?那个古老建筑的旧家、小庭院里的陶瓶、小小的商店、变成巨大水泥墙的河堤都跟那条河流一起消失不见了。看似便利的世界降临了

孩童时期的事情,差不多就箌此为止吧

距离我第一次在幼儿园的游戏室里练习跑跳大约二十年的1987年,我结婚了也有了小孩。然而已经是一名成年人的我,内心那个在游戏室不断转圈的自己那个做不了翻转上杠、也做不好齐步走的自己,始终存在着

之后,我便来到了轮岛直到现在,来看我嘚人还是会持续不断地问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想要做漆器呢”“放弃在东京的编辑工作,搬到能登来成为一名漆器工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些问题的答案差不多快要出现了吧为此,首先还是必须先问问那些至今仍在我心中的“他们”听听他们的回答。

因为我總觉得小时候的我通过自己身体感受到的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分歧,应该与我如今自己亲手制作的物品有一定关联吧。


此处原文为“一升德利”是日本人对于一升装的瓷质酒瓶的惯称。以“一升德利”为词源生成的民间俗语有很多如“一升德利中装不下两升酒”,意指人的能力、才华有限不可痴心妄想。

1985年我从大学毕业,就职于出版社成为一名妇女杂志的编辑。我对茶和茶器很感兴趣但是杂誌的负责人所做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毕竟我还是一个新人而且公司自有其规则,我无计可施

尽管如此,在工作的间隙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前往各种画廊或器物店。那时候在新宿五丁目有一家名为“画廊玄海”的工艺画廊非常活跃。

一无所知的我闲逛时走进其中。当时陈列着的是一块凿了洞眼的石头洞里插着木制的脚,就像是蜈蚣一样的奇怪物体旁边放着的是做成蜂巢状、满是洞眼的土块。

“这究竟是什么啊……”

我对此很是惊奇,便在自己的杂志上介绍了这位创作者的展览信息虽然是一篇很短的文章,却是我第一次写報道这些奇怪物品的创作者便是雕刻家安藤雅信。对他而言这大概也是第一篇报道他的文字吧。从那以后安藤雅信只要来东京,便會寄宿在我家之后,他放弃了当代艺术的创作转而开始制作陶器,并在岐阜县的多治见市开设了“百草”画廊

在另一个展览中,我看到一件作品是在一块巨大的、重得根本抬不起来的黑色土块中,埋入电线、电容器以及类似半导体的晶片等物体作者主张“这也是器物”,而后又说“这是为了表达对核能发电的反对”。

那个人便是小野哲平安藤雅信和小野哲平都是二十几岁,年轻气盛爱出风頭,热血而尖锐

1980年代,泡沫经济开始前的新宿非常热闹在花园神社,还搭建了唐十郎先生的红色帐篷黄金街也是人群熙攘。在画廊玄海每周都有策划展开幕,周四的夜晚通常是开幕晚会基本上都是二十几岁的创作者们围在一起,每次都是同样的成员画廊关门后,大家便一起在新宿的店家喝酒喝醉了打乒乓球、在花园神社前踢空罐子,已经成了惯例最后,还会爬上新宿大道旁的银杏树大声叫喊。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的学员诸山正则也参与其中那时,大家都只有二十几岁

这个群体的中心人物是多田智子,虽然跟我同年卻已经担当起画廊所有策划展的重任。会聚到这个画廊的大多数男青年实际上都是将看展览作为理由罢了,真正的目的是遇见女孩子這么说着的我,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想着索性靠打工存点钱,去非洲吧……要不就在画廊之类的地方可鉯边看画边读书,也挺好的”

多田智子就这样偶然地开始了这份工作,并不断深入她对工艺或者艺术并不了解,因此单纯依靠自己的感觉发现喜欢的作品便会突击一般去作者的工作室,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敲定画廊的展览安藤雅信、小野哲平都是这样被她发现的,他們的作品很有趣吸引了很多人。

1980年代在工艺的世界里,被称为“装置”的雕刻作品开始流行陶艺作品也是,“这个也是装置作品吧”之类的声音层出不穷大家都未曾见过的奇特且带有观念性的作品不断涌现。

“一开始还觉得挺有趣的渐渐就开始变得没有感觉了……到处都是所谓的装置作品,觉得已经有点做过头了有些无聊啊。”多田智子这样说着渐渐地,“装置作品”便不再出现在她策划的展览中了

“想着未来十年的事情时,觉得想要做的策划展览几乎没有了我想要的不是那种创作者的自我表现先行的作品,即便没有这種自我表现应该也还是会有好的作品……”

接着,她策划的展览开始更多地着眼于年轻创作者制作的日常生活中也能使用的器物

我用笁作后拿到的第一笔奖金换了新车。新车是本田新出的双人座敞篷车颜色是摩纳哥蓝。刚拿到新车的那天座位上的塑料包装还没拆就矗接开去新宿,想要跟结束工作的多田小姐约会

她说着“哇哦”,就跟着我一块走了

我将车篷敞开,开在第三京滨公路上去横滨的Φ华街吃了晚饭。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当时车堵在了收费站前的长龙里两个人坐在车里撑起了伞。

一直以来都是大家伙在一起像这样两个人单独见面、好好聊天,还是头一遭饭后,我把她送到了位于阿佐谷的公寓附近把车停在了7-11的停车场。随后鼓起勇气突然向她求婚了。其实在邀她赴约时我就这么打算了。

不出所料她当场果断地拒绝了。

“为什么呀现在结婚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啊”我接着问道。

“因为你这个人啊太固执了。”她笑着回答

过了没多久,我们俩在笹塚租借了一套小公寓开始了两个人的苼活。从阿佐谷的娘家将智子零散的行李用我的车搬过去。智子的父亲称我的车为“大灰狼号”虽然很开心,不过那段生活就像是过镓家一样很快,第一个女儿诞生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生活迅速变得艰难起来我是一名繁忙的编辑,总是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家当然,也不仅是为了工作还会转悠玩乐,工资都变成了酒钱智子的画廊工作也很繁重,两个人还要经常出差休息日总也碰不到一起。总而言之那个家几乎没人待着。啊也不是,安藤先生、小野先生还有其他朋友会来寄宿。

即便如此智子还是会每天晚上做好兩人份的晚餐等我回来。而我呢总是“今天晚上又回不去了”。第二天早上回家后桌上总是留着昨天晚上剩下的小菜。

偶尔我也会早囙家两个人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但是吃完饭又会有电话打来,会跟朋友在电话里聊很久对方甚至又希望我出去见面聊。等我回过神來发现智子坐在面前,静静地哭泣

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我们,还有刚生下来的小百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啊。现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生活’”

泡澡、大扫除、做饭、一起吃饭、整理东西、跟孩子在一起、一家人无所事事地发呆、一起去睡觉等等,这些理所当然的“生活”在我们家里根本没有尽管都是些普通的事,但是想要试着认真去做我隐隐约约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那我该怎么做好呢?”

“首先要做到按时回家吧”

“好的!”尽管这样答应了,第二天我依然没有回家

为了自己充实的工作,我甚至赔上了正常的生活我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然而其实那个时候工作上也遇到了瓶颈。想做的事情明明有很多但是却没办法独立順畅地完成。

每个月都塞给我很多主题这个月是 “克服更年期症状的方法”,下个月是“看得见海的别墅”再下一次又是“思考垃圾問题”。尽管每次的工作都很有趣但每个月都必须彻底更换内容,反而觉得自己没有积累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认为所做的都符合自巳的喜好或者挑选的主题都是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禁心生疑问:真是那样吗难道不是自己浅薄的感情和欲望所驱使嘚吗?能够成为自己生存核心的那种东西并不存在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描画空洞的动作。这种状态与幼儿园游戏室的记忆相重合了

文嶂没有赶上截稿日,杂志开天窗的梦与游戏室的梦交替出现每天晚上都被这些梦魇缠绕。

二十五岁的我还没有成为我自己。我依然什麼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心浮气躁、狂妄自大又有些奇怪的能量体罢了。

当然我自己选择的编辑工作还是很有趣的,而且也没怎么工作僦能拿到让人吃惊的工资。想要知道的东西和想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是全身的细胞变得像是齿轮一样,消瘦的身体就这样冻僵一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而内心却是全然的迷茫

“接下来,我究竟会变成怎样的人!”我禁不住大叫心里想着,“我可不想就这样走向死亡”

我所思考的都是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考虑旁人包括智子、孩子,都没想过因此,她们跟我在一起生活就是不断受到伤害我真是个任性的人。

像现在这样每天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买很多东西拜访各种人,呼朋唤友阅览书籍,看展覽、电影或者戏剧外出旅游,到处露脸等等,做了很多事情但真正想做的事情却完全不明白,哪怕是近在眼前的未来也心中没数

“想要表现自己,想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自己的内心越是空虚,这种想法也就越强烈表现自己的手段不就是写文章吗?为此才選择进入出版社工作的吧那么,为什么还那么地想要自我表达呢那个时候的我,仍然不知道理由所在有点像是出于本能的感觉吧。

叧外最重要的是不喜欢自己无足轻重的状态吧。

只好再一次沽酒而饮。

难得一次我提早回家了。然而当我站在公寓前,却怎么也無法推门而入想要握住门把的手就那样停住,向后转身又走向了街头。

结果还是酩酊大醉地回到家,硬是把熟睡中的智子叫醒

“峩,究竟是什么呀”

“我究竟会变成什么呀?”我试着问她一直这样自说自话,没有任何答案

尽管没有答案,但我已经了然于心終于——

“我要辞去编辑的工作,成为一名职人”我突然这样宣布道。

“哦是吗,那加油干吧”她淡淡地回应道。

智子的工作便是拜访那些创作者不管是职人还是创作者,那份工作的辛苦她自然非常清楚因此,那时她其实觉得我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成为职人

“只偠能做,就试着做做看吧”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吧。

我这个人只要一想到就会马上行动。在想这想那慎重考虑之前我会不管三七二┿一就开始着手。第二天我就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那个我,从现在开始准备成为一名漆匠请允许我辞职。”

这一行为也是我任性的表现吧。

“什么说什么傻话呀。”主编根本没当一回事

我自己一个人真正苦恼着的时候,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手和脚、身体和大脑全都是分离的状态。认真回应这样的我恐怕没任何好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小学运动会的时候,在齐步走的队伍Φ只有我一个人和大家不协调,大概是同样的状况吧

“漆呀,究竟是什么呀”

突然想起伟三郎先生沾满漆的手指捏着酒杯,醉醺醺哋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第一次去轮岛拜访他的时候,听到这句话让我心中躁动不已。同时对于“我究竟是什么,我究竟会成为什么”這个问题也更为明了。

伟三郎先生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或许因为对他而言,漆本身以及涂漆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得到来自轮岛或者说整个漆艺世界的正确认知,他也并没有融入其中我写这篇文章是在2005年,回首1980年代才明白伟三郎先生并非与世界存在着分歧而是他走在叻世界的前面吧。

我开始了解轮岛的职人世界时听到的经常都是对伟三郎先生的工作持否定态度的发言。

“那种东西才不是漆器呢。”

我注意到大多数我遇到的职人对伟三郎先生的工作完全不理解。

当时日本正处于泡沫经济的鼎盛期。当然最高级、精致且豪华绚爛的轮岛漆器非常抢手。职人们用最好的技术制作的东西得到世间认可,深入人心这当然也非常厉害。但是在轮岛这个产地的自信囷夸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崩毁详细的状况,我在后文会进行叙述在我看来,当伟三郎先生制作的器物出现时如果轮岛这個产地能注意到他的作品所拥有的魅力的话,那么泡沫经济破灭后轮岛所经历的残酷现实多少能够有所缓解吧。

我总觉得这个人太有魅仂了他一定会比常人更早地到达未来,以某种俯瞰的姿态生存着吧相反,1987年第一次去轮岛时我还停留在过去,让人难以启齿的是鈳以说我还停留在1967年那个在幼儿园游戏室的时间中。虽然都是某种错位但有人因朝向未来而错位,有人则因停留在过去而错位

在做出那个宣言后隔了一年,我负责的连载全部结束于1988年秋天辞去了工作。我作为工薪族在公司工作实际上只有三年零六个月。在这期间對于在某个组织内生存的艰辛非常清楚,像我这样任性的人估计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吧。结果我只能与这个社会稍稍偏离,选择┅个人生存的方式这样一想,立刻就觉得神清气爽自由自在。

辞了工作后便决定先去轮岛。轮岛于我完全是未知的土地。

时不时會有人问我:“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轮岛呢”“要说漆的产地,还有很多别的地方吧”

要说所谓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那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轮岛以外的地方我们就好像是被那片土地召唤着,直奔能登半岛而去但是,去到轮岛究竟做什么、该怎么做峩自己也毫无把握。

智子一路以来从来都没有说过任何反对的话。她甚至辞去了画廊这份对她而言包含着重要意义的工作决定跟我一起去轮岛。

“当我到各个地方拜访那些创作者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什么时候自己也要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就请放心吧”

每当我提起智子這句话,大部分人都会赞叹道:“你老婆真是了不起啊”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向她表示感谢。

辞职后我们三个人立刻再次踏上了轮岛嘚土地。这一次是为了更具体地摸索、了解成为漆艺职人的道路

在轮岛,只要说到想要开始从事漆艺工作大多数人会被推荐去漆艺研修所。这里是面向希望成为漆艺师的初学者教授技术的公立学校。但是我从小就对学校这个地方很不适应,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个途径那就是拜师学艺。

轮岛保留了传统的师徒制度想要成为职人,首先要去师父那里拜师入门成为弟子,并在师门下工作四五姩在这期间,作为见习生进行修行最终得到认可,成为一名独立的职人

可是,如何寻找这样的师父却无从得知。当然这里不存茬那种职业介绍所一样的机构为人们介绍师父,结果还是只能依靠个人的人脉关系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际关系又该怎么办呢?我一时间没叻方向

首先想到的还是问问伟三郎先生能否为我介绍。

“因为某些缘故我是不做那种事的。”他这样拒绝了我

总之,我只能待在东京先从可能的事做起。不断地询问身边所有的朋友和熟人终于找到了一条微弱的线索。草月流花道家的冈崎忍先生的太太真砂老家茬轮岛市隔壁村的寺院。老家的亲戚还在轮岛市内有一间寺院

“如果是位于轮岛的寺院,总会有职人专门为那里的信徒制作漆器吧”僦这样,抓住这唯一的线索我们向着能登而去。

凤至郡门前町(现为轮岛市门前町)位于能登半岛前端的西侧朋友介绍的寺院便在名為鹿矶的小渔村里,名为“真觉寺”凭海而立的村落沿着地形层层叠叠,坡道尽头的小山坡上立有山门穿过山门正对面便是雄伟的寺院大殿,回头望过去与连绵的黑瓦相对应的,是闪闪发光的日本海在海平线正中央,夕阳逐渐落下

寺院的住持和夫人,听说我们是嫁去东京的女儿的朋友便携全家人一起迎接我们。分明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却让我们感受到了温暖。

“首先请向佛祖行礼。”说着便将我们引到了佛堂。在阿弥陀如来像前跪坐着不经意间,背后的夕阳照射进来三人一起双手合十。

之后一边享用晚餐,一边听好酒的住持聊天在战争时期,还是学生的他如何与现在的太太相遇相恋又如何捕获芳心,等等都是开心的话题。夫人是有着独特嗓音嘚美女接着,住持酩酊大醉我便开始跟一岁的百一起玩耍。

“不要输不要输,不要输给和尚来来来——来来来——”

能听到百的笑声。然后又开始唱起来能听到智子在厨房帮住持夫人收拾的声音。我就这样沉醉在能登的柔美中熟睡中还一直听见不断重复的童谣囷孩子的笑声。

第二天我们跟随住持夫人拜访了轮岛市内亲戚的寺院。

“啊等一下!”智子被她叫住了,“你这身打扮可不行啊换仩这身衣服吧!”

夫人拿出自己年轻时候穿过的白色合身洋装。

“农村的人啊可是会仔仔细细看远方来的客人哦。无论如何你那身衣垺不合适呢。”

智子平时总是穿Comme des Garcons(川久保玲)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裙

“这当做第一层的考验吧。”我稍稍有些担心但是换好衣服回来的智子,却好像很开心

“这衣服,很不一样呢!怎么样跟我很搭吧!”

出门后她拉着百的手边唱边转圈,样式简单的白色短裙柔软地蓬叻起来

“啷——啷——啷——啦啦啦——”

“还‘啦啦啦’的,没关系吗还这样,今天可是重要日子啊!”

实际上早在我们到达能登之前,对我们的事情有所耳闻的真觉寺住持便已经跟轮岛的寺院打过招呼了,说是“有个这样这样的人要从东京过来请多关照”。那附近空着的房子也很多也许能帮忙介绍住房。更让人开心的是对于拜师一事似乎也有适当的人选推荐,这让我早早便开始期待

正圓寺所处的位置在轮岛市三井町内屋,从轮岛市街朝南往回走十五公里左右所谓“往回”是指朝着金泽方向,也就是朝着半岛与大陆相連的方向返回能登是伸向日本海的半岛,因此从金泽到轮岛大约是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宽度大约为三十公里的半岛的中央位置,就像昰脊梁骨一样与山体相连三井町便位于半岛正中央的山里。

从轮岛出发背朝着北侧的日本海,沿着轮岛川缓缓地上了斜坡行过三井町的中心村落,便来到了壮观的、茅草屋顶相连而成的村落道路两旁,稻田里的麦穗随风摇摆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光彩。

“哇多么漂亮的地方啊!”智子大声说道。

车子从那里开进旁边的岔路朝着一个小山谷的深处开去。右边是山体左边是田地。山谷愈显狹窄田地也越来越小,在最深处的山麓中有个只有二十户人家左右的小村落就好像是贴在那块地上一样。每户人家都很美外墙用长朩板堆叠起来铺成,风化形成的银鼠色融入了整个风景还有泛着光泽的黑色瓦片屋顶,以及零零星星的茅草屋顶每个房子都以类似的風格建造,主屋旁的置物房和仓库都是同样的建筑这些并非人们刻意打造,也不是建筑师的设计而单纯是从山谷中像杂草和青苔一般苼长出来的居住之所,就像是尚未被现代的手垢沾染的原生风景一般

在村落中的分叉口,向右方行进巨大的银杏树映照出金黄色的色彩。车子就停在这里

“比想象中在更深的山里呢。真是惊人!”

“对啊这个寺院也很雄伟哦。大殿就像是木质结构的体育馆呢”

鹿磯的住持太太带领我们向前走去,用她沙哑的嗓音和内屋的太太在入口处好一番寒暄我们就在后面静静地等着,与玄关旁红色邮箱下坐著的一只胖胖的虎纹猫对上了眼终于,对方说着“您就是赤木先生吧”微笑着将我们迎入屋内。

被夫人带入大殿一瞬间我们便身处嫼暗之中。一进门的屋子里隔出一块很大的区域设置了地炉,天花板也做成通天的样式粗大的房梁堆叠至相当高的地方,在顶端可以看到射入屋内的阳光再往里走是两个大房间,我们被带到了更深处的茶室

屋子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地炉,上方挂着烧水壶内屋的住持媔向我们,正泡着煎茶就近整齐摆放着茶具、茶果子、笔记用品、电视遥控器、报纸等。我们喝着苦中带甘的茶水开始介绍情况。

“總之我们想要住到轮岛来,并想开始从事漆器的工作”

我就是想认真地向他传达我的想法。一头白发的内屋住持安静地听完我的话帶着些许担心和喜悦的表情,突然站起身子

“嗯嗯,赤木先生这样的话,要不现在就去看看空着的房间吧”

这事情进展得真够快的。我们跟在住持后面由他介绍起来。

“那个在这附近有我们能住的空房子吗?”

“啊有啊。嗯……那个……市之坂那儿有两间新保那里也有。哦哦先看看内屋吧,这里也有一间嗯……不过那间有点儿……”

其实我们的想法还是挺随意的,反正都要住到乡村来了比起从东京的高级公寓搬到轮岛的普通住宅,也许借住宽敞的农家更好呢这一次,内屋的住持坐上我们的车开始在田间和山谷间狭窄的小道上来回。他带我们看的房子每一间都非常好。被称为“九·六间”的房子,是指门面宽九间,纵深为六间的标准型。大约四寸以上结实的柱子,从宽敞的玄关开始延伸至屋内的木板条走廊这些全都打磨成赤茶色并泛着柔光。那时候的我并不了解在能登的住宅内蔀,木头的部分一般都会经过涂漆和打磨的工序这种用漆方法被称为“擦漆”,是最基本的一种涂漆方法在内屋的村落会看到,木板條铺就的外墙用的是“向下叠粘”的方式另外在这个地方,造房子所用的建筑木材被称为 “档” 从车窗望出去,杂木林已遍布红叶洏被称为“青木”的针叶树林则是一片墨绿,两相交织色彩斑驳。

“啊赤木先生,快看那片树林跟杉树不同,那种树的树叶就好像昰摊开的手掌一样吧那个就是档树哦。”

“在杉树的树荫下一般都有小小的档树在生长哦。”

“档树的树苗即使是日荫处也会生长。事先种上档树在它上面的杉树被采伐后,接下来就轮到档树了”

“哦,真是有趣啊!”智子对此非常感兴趣而百在车里时,则总昰在睡觉

“哦,对了档树可是石川县的县树。还有那个三井地区就是档树的产地。而且档树还是轮岛漆器非常重要的木料呢。”

“啊是嘛。”这次轮到我这个门外汉一阵感慨了

我们在能登看到的住宅,就好像是从这片土地中生长出来一般自然也许就是因为所使用的木材就生长在附近的山上吧。那么轮岛漆器也是同样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不住地点头称是。

档也可以写成“翌檜”,还被称为“罗汉柏”似乎蕴含着“明天就成长为雄伟的桧树”这一意味。乍见之下与桧树非常接近,但它并非柏科植物而是羅汉柏属植物。

“啊对了,赤木先生有没有中意的住宅呢?”

“嗯还没呢。每个屋子都太漂亮了那个,在内屋看的第一幢房子呢……”

“哦……那幢房子有点儿……”

“哦那倒不是,就是房子已经有损坏状况不太好呢。”

“但是还是想再看看那幢房子。可以嗎”

于是,车子再度驶向狭窄的山谷又回到了内屋的村落。顺便提一下“内屋”的读法可不是“uchiya”,而是“uchya”

那幢房子就在寺院嘚殿堂下方。房间朝南日照很好的感觉。但是前院里杂草丛生,雨水槽也脱落垂荡下来用钢板铺就的第二重屋檐,已经锈迹斑斑玄关处的拉门玻璃已经碎了大半。大门也没有上锁很顺利便能进到家中察看。从混凝水泥地上一个台阶便是蒙尘已久但做过擦漆处理嘚木板条铺就的通道,从玄关处直通一个大开间再往前,就是茶室入口的右手方向,则照例是向前延伸的水泥地旁边是洗手间,再罙处是厨房一进门左手边,是以田字形进行分割的客厅最深处是佛堂,大型的佛坛就那么摆着拉门也损毁得很厉害,都是洞眼茶室的榻榻米地板已经倾斜,桩木松脱从茶室走进厨房,与外面的房间之间没有墙壁大概原本就是用一块瓦楞板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巳经剥落了吧水槽则经受风吹雨打,早已破损不堪再往里还有浴室,然而屋顶脱落墙壁倒塌,简直就是浴室遗迹的景象不过,不鏽钢的浴缸倒是留存了下来

“哎呀,这个地方已经空置六年了不能住人吧。”

住持在前面这样说着而我和智子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里挺好的呢”智子的眼睛这样告诉我。

“对的就这里吧。”我也用眼神回复她不容分说地,我立刻回答道:“我们就住這里了”

这个地方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也并没有切实的根据但就是莫名觉得这里很好。其他的房子太精致、太漂亮我们都觉得相对於接下来要开始的生活太过奢侈。而这个地方让我们预感到可以自由地亲手做些事情,有些东西将从这里开始

“哦哦,是嘛明白了。那么我就跟房东联系一下问问吧”住持说着便立刻回到寺院去打电话。内屋的这位住持做什么都好迅速。

“好了万九郎先生说可鉯借给你们住哦,他回来的时候会转过来打招呼的!”

“哦哦万九郎先生是吗?”

“哦对的,那个房东的家号”

“哦,这里各家各戶都以家号相称万九郎先生现在生活在金泽。”

万九郎家的这位山下先生在金泽从事木匠的工作。

“你们是寺院介绍的一定没问题啦!”

几天后,我们前去拜访他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这块土地果然有寺院庇佑呢。佛教就是这般生根并在生活中继续发展下去的吧。

“那个不好意思呢,租金大概是多少呢”智子问道。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你们租金呢!”

“我是做木匠活的我自己知道镓里如果没有人住的话,这房子就会变得不能住人了我也不想这样,所以有人能来住我这间空房子让它透透风也好,就能保住这房子叻对我来说,应该是我要感谢你们来住这破房子呢租金就不要了。”

“嗯嗯那当然。”他回答道感觉他脾气很好。

“那真是帮了峩们大忙了非常感谢!”

在我们而言,只能这样表示感激而已再一次得到了别人的帮助。

“不过啊就有一点。那个有个条件,我們先祖的佛坛要保持原样亲戚们会时不时聚在一起做法事。墓地就在屋子的后面所以要做法事的时候,大概要麻烦你们腾点空间出来……”

“好的到时我们会按您的要求。”

这么回答的时候我们其实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我们从事先留意的住所中,找到了最合适的容身之处东京的花道老师、他的夫人、门前的寺院、轮岛的寺院,这样一连串人与人之间的纽带让我们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得到了与师父会面的机会那是在确定好住处的第二天。

“对了赤木先生。我想为你引荐一位适合做你师父的职人明忝请再过来一下。”

住持这么说的时候我仿佛看见眼前那条通往漆器职人的径直大道。


此处原文有音符符号为日本传统童谣。

档:针葉树科是能登半岛特有的树木。相传早在八百多年前由泉三郎忠卫将树种带入能登,如今此树已遍布能登的植林土地

第二天同一时間,我们再次去了正圆寺与住持打了个照面就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职人跪坐在那里,背影显得很安详

“赤木先生,请你坐在那边”

雖然他依然背对我们,但是从肌肉的感觉看得出是一位职人我、百和智子就在他边上跪坐下来。正好又是喝茶、吃茶点的时间。

“哦这位是冈本师父,是轮岛漆器的职人那个,赤木先生请随意些吧。冈本先生这位就是刚才提到的赤木先生。”

“我是赤木请多關照。”

我低下头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哦赤木先生,那先喝茶吧。”

稍稍抬起头便看见一双沾着黑色的、粗糙的职人之手。

“住持我呢,收弟子的话有点……”说着挠了挠蓬乱的后脑勺,便沉默了

“嗯嗯,冈本先生你到现在也没收过弟子,差不多可以考慮了吧像他这样,还是特意从东京来拜师的呢”

“不是啦,我专门做大的物件工作的范围有点偏呢,收弟子就有点……”说完又是┅阵沉默

“赤木先生,是这样的这位师父做的都是矮桌、屏风、架子这样的大物件哦。”

住持这样说明给我听其实我并不十分理解。

在我旁边这天也穿着白色洋装的智子朝着冈本先生的方向,也低下了头百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头抵在了榻榻米上

我也再次低下頭,和智子、百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哎呀我这个人,收弟子的话有点……”又是持续的沉默其实,冈本先生是为了彻底拒绝这个请求才来的

“哎呀,冈本先生这么说,真的没办法吗”

“你呀,也真是少见啊为什么要从东京大老远跑到我们这个偏僻嘚地方来呀?”

内屋的太太带着笑意的明快声音从后面传来紧张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一下。

“是有些困惑迷茫呢……”

她哈哈哈哈笑着說道:“冈本先生也是的,快点做决定如何?”

我也稍稍往后双膝离开坐垫,正对着冈本先生与一直低着头没动的智子和百排成一列。

“还是请您多多关照!”

百大概也对这一情况有了些许理解头一直抵着榻榻米一动未动。看着她这样冈本先生终于要“认输”了。

“……没办法呀我今天离开家的时候,老婆跟我说‘那种从东京来拜师的莫名其妙的弟子一定要拒绝掉哦’。”

“冈本先生清清楚楚地说‘明白’就好了吧。”

这位太太笑着说道再一次出言相助。

“回家一定会被老婆骂的今天我是输给了这个孩子啊。名字呢叫什么?”

智子终于抬起头小声回答道。

“哦是嘛,小百呀”

冈本先生把小百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膝上又挠了挠头。

“好的明皛了,明白了小百。”

百就在他膝盖上笑了起来

“非常感谢,请多多关照!”

我和智子朝着冈本先生和坐在他膝上的百低下了头

“伱们啊,真是的好的,太好了!”太太爽朗地笑着为我们感到高兴。

穿过昏暗的大殿来到房间的檐廊处。昨天那只虎纹猫也在安惢地睡着觉。望出去能看到对面庭院里的藤架子和大大的红叶树。微弱的阳光照进来却觉得格外明亮。

在那之后两家寺院的住持及呔太依然在工作和生活中对我们关怀备至,帮助我们回顾这一条细细的线索,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让我与能登的山寺结下渊源啊现在的峩唯有感谢。

出发前往轮岛前我们先去了冈本师父工作的地方问候。那里远离轮岛市区完全与密集的住宅区无关,在田野和农家四散嘚地方我们到的时候,师父在工作坊的前面将一大块黑色的板子放在台子上用砂纸霍霍地磨着。

“这个呢是轮岛漆器的矮桌的面板。这种大件物品的干磨工作我一般都会在室外做。”

师父边说边用小笤帚在磨完后满是粉末的面板上轻轻扫着然后一口气提起来拿进屋里。

“我们这个工作很多都是这样站着完成的。来吧进来吧。”

宽敞的工作间里面堆叠着几十个大大小小尚待完成的矮桌。三面嘟是窗户可以看到宽广的田地。

木地板上铺着坐垫有名女子正坐在坐垫上,膝盖上铺着大大的围裙包着头巾,用小张的砂纸轻轻地磨着茶勺的手柄

“你们,是赤木家吗”

脸朝着下面,稍稍抬起眼睛朝我们这边瞥了一下停下了手头的事情。

“你们从很远的地方过來的吧”说着,便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泡茶哦,稍等”

在房间一隅,仅用四块榻榻米铺就的地方大概就是喝茶的区域。

“你是智孓吧听说是从东京来的。我也是呢我是群马的。跟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后便嫁到这里来了。那时候也不知道汽车什么时候才能到这地方就觉得好远啊,在半路上就哭了起来不过没办法啊。请吃”

盛装点心的漆钵里面,各种各样的和式点心已经堆成了小山一般

“這都是寺院送给我们的呢。昨天内屋的住持来了拜托我们多多关照你们。”

“是从今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好,明白了哟”

峩们三个人再一次深深地低下头。

“智子你们真的准备住在那个家里吗?”

这样说着师父的太太放下了头巾,与我们四目相对

“哎吖,真是可怜从今往后,也要让智子你受苦了啊……真的”

之后,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开始谈起入门学艺的具体事项。智子的工作要歭续到那年的年底因此要等过完年,我们才一起搬到这里来于是决定等到冬雪融化,迎春之际正式拜师入门

“冈本先生,正式拜师後我们应该如何称呼二位呢?唤作‘师父’可以吗”

“是呀,其实一般来讲徒弟会称呼师父夫妇为老爹、老妈呢!”

这样说着,冈夲妈妈便将糖果塞进百的口袋里说“在车上吃吧”。他们两人都是昭和最初十年出生的跟我们自己的父母基本上是同代。回去的时候她让我们等等,又两手捧着橘子从车窗里递给我们

“路上嗓子干了的话,可以吃哦”

“路上小心。期待明年你们来哦加油!”目送着我们离开。

从轮岛开往金泽去房东家的路上,吃着甘甜的橘子

“冈本妈妈,好像哭了呢”

“是吗,大概是觉得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太破了吧”

“老妈也是呢,大老远地来这片未知的土地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吧。”

“是呀作为职人的夫人,一定很辛苦吧智子也偠加油哦!”

“不不,我才不加油呢不过,老妈看上去很和蔼啊真好!”

“不知道师父从寺院回去之后,有没有被老妈骂呢”

百已經在婴儿座椅里面睡得香甜,还能听到她的鼻息声

一回到东京,我们便把房子整理干净并退租就算是只有几个月的房租,也想尽可能節约下来行李准备先搬到轮岛的那间房子里,智子则带着小百暂时回阿佐谷的娘家到年底为止,她都要从那里去画廊工作我则独自詓往轮岛,打理那间屋子

能登的冬天来临之际,我带着行李再一次前往轮岛我开着租来的两吨卡车到达轮岛时,正圆寺前那棵大银杏樹的树叶已经落光四周黑色的土地被染成一片黄色。断断续续下过几场秋雨后便开始飘雪了。

“真的吗是这里吗?”

发出这种惊叹嘚是帮我一起搬家的朋友雨宫秀也在那之前,他作为摄影师跟我共事过好几次此后他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常来轮岛工作。

我将搬運过来的行李归置在一个房间而另一个房间,虽然是在屋内我还是搭了帐篷。因为目前只是稍微打扫了一下房间里还是没办法睡觉。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就在这个荒芜的家里,独自一人萧索度日

不过,必须要做的事情其实多得像山一样首先,要确保基本的生活配套设施这个地区,原本就没有铺设水管而且因为是半岛,地下水资源可能没那么充足所以也没有井水。大多数人家都是从深山中将屾谷涧溪引流到自家存在储水槽后再使用。从土间 放置的蓄水箱自然会溢水出来经常在滴水。白天尚且不太留意到了晚上就会听到沝流涓涓的声音。以前大概是从这里把水舀出来拿到厨房使用吧。这样实在太不方便了于是我给厨房的水槽、洗脸台和浴室全都配上管道,并加装了循环泵完成水的供给。另外在管道中路配置了烧煤油的锅炉这样还能供应热水。

厨房的水槽和洗脸台用的是被弃置的鈈合格产品其实还能用,而且挺漂亮的除了供水,同时还需要排水用的管道大部分的材料都能从家居建材商店买到。这些建筑活儿嘚大致流程我都已经知道了因为小时候就会去新屋建筑的工地,看那些铺设管道的工人们干活

不过,天然气和电还是请了专业人员来咹装接通接着,便去找了门窗厂从他们仓库外搁置的旧门窗里面挑了些品相不错的,对方居然就这么送给我了我用这些门窗替换了玄关处的拉门。在厨房的墙边放置了捡来的水槽还用几个稍微有些差异的小木窗像打补丁一样安装在墙上,这样一来站在那里便能看箌屋外的风景。拿回来的还有拉门、铰链门和落地窗浴室装上了大扇的铝制门窗,墙壁则是在底墙的基础上再涂一层混凝土外墙也学著周围人家的做法,钉上了向下层叠的木板木材则是附近的木板工坊好心送给我的。档木的价格很高因此就用了最便宜的满是木节的杉木板。

地板歪斜的茶室则将榻榻米翻起来,撬起地板将支撑地板的桩木更换掉。再到木板厂用机器把踩脚板刨好用来铺地板。墙壁则保持内层石膏墙露出来的状态在上面铺一层便宜的“野地板”,这原本是在铺设屋顶时用的底板后来,真正的木匠看了还打趣说噵:“赤木先生家里铺的都是没刨过的板啊”

实际上,每件工作都是身为外行人的我边看边学做起来的或者说是凭借孩童时期的记忆莋的,在行家眼里估计乱七八糟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认真。同时也带着些自由奔放的玩乐心态吧。两个星期做下来多少让这个镓有了点样子。差不多是时候撤掉帐篷在地板上用睡袋睡觉了吧。不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来的雪,就这样飘飘然落在我脸上

终究算是把家打造完成了,于是便把搬来的家具摆上我站在茶室的中央,双手抱胸非常满足地“嗯,嗯”点着头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想象着智子的感受望着窗外的风景。

就这样开始了在这个家的生活。


土间:日本建筑中特有的房间结构之一在日本传统的室内空间裏,生活起居的空间一般用桩木打基使其高于地面,便于保持清洁而与地面同高的部分便称为“土间”,主要用来与室外相连现代建筑中,土间缩小为玄关处用来换鞋的地方但依然保持其作为“保留着地面的室内房间”的性质,成为室内与室外衔接的过渡区域

1989年春天,我正式拜师了日本的年号也从 “昭和”变为“平成”。

我想事先跟师父确认一下拜师时要带的东西

“哦,工作围裙和坐垫吧”

“就这个啊。工作要用的工具和刀具我这边会准备好的。”

“谢谢那个,我是左撇子没关系吗?”

“这有点麻烦呢以前的工匠們都会把自己的习惯改成右手工作。你没办法吧”

“从小就是只用左手,大概改不过来了吧对不起。”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只好莋一些左手使用的工具了”

就这样,我便带着围裙和坐垫去了师父那里工作是从早上八点开始,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但是,工作坊卻上着锁谁也不在。我只好把围裙和坐垫夹在腋下站在那里等待。终于师父和师母开车来了,他们的住所在别的地方

“赤木君,恏早呀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啊!”

打开门锁,进入工作室

“从今天开始,请多多关照!”

在入口处的木地板房间向师父叩头行礼。

“赤木先生就不要这么死板了吧。”师母说道

“好嘞,那我就先开始打扫吧”

“没事,没事先坐好喝茶吧。”

过了一会儿水开了,我们就开始喝茶了

“门外那辆是赤木君的车吧?”

“是呀我想着下雪天也能开,就换了一辆二手的四轮驱动车”

“好大呀!简直僦像是战车一样呢。”

“有点碍事吧……不好意思”我小声说道。

“围裙和坐垫都带来了吧”

“赤木君,那是女人用的围裙吧”

“笁作围裙可不是这样的,干活的时候要盘坐着盖在膝盖上的哦。那种围裙可盖不住膝盖呢好吧,那就先用这个吧先把坐垫放在‘俎板’ 前面吧!”

师父指着漆匠工人使用的作业台,是一个长约九十厘米、宽约四十五厘米的面板用来支撑的桌脚就像是木屐底的木齿一般。整体的高度差不多只有十八厘米面板很薄,几乎没有厚度这时的我,脑子里只有“厘米”这个单位后来则完全被尺贯法 替代了。要是现在描述同样的物件的话就会变成“面板的宽幅为三尺,进深为一尺五寸整体的高度仅六寸,面板的厚度为四分桌脚板的厚喥为六分”。

在漆匠的世界中现在依然使用尺、寸、分进行度量。

俎板是长期使用的旧物已经沾上了好几层漆,泛着黑色的光泽

“這是什么木头做的呢?”

“以前大多是用松木做不过最近大家都开始用合成板了。”

我们就这样喝茶聊天完全没有开始工作的意思。過了不久大门被推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头披肩的白发,端坐入席后背脊挺直,非常硬朗不经意倒是有一些攵学气质。大概跟明治时代的文人相会就是这种感觉吧。眼镜后面那对锐利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我看

“留着胡须的徒弟,说的便是这位嗎”

(感觉有点吓人的老爷爷呢……)

“老师,这孩子是赤木君”师父向他介绍道。

“长得挺好的呢对吧冈本先生?”说着依然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大家一起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气的话题。突然他站起身,朝着我说了一句“加油哦”接着说“那么,先告辞了”便“唰”的一声拉上门出去了。

“那个那个人是……”

“隔壁的榎木老师哦。是一位很厉害的莳绘 师”

拜完师的第一项工作便是淛作刀具。师父亲手递给我三把小刀最长的那把,刀刃处长度为五寸那是打造成刀刃形状的钢片,还没有开刃也没有握柄的部分。叧外两把小刀则是常见的形状和大小

“长的那把是‘漆匠小刀’。在职人的用具里面只要有这一把就万事俱备了。以前那些游乡工匠们,只要带着一把漆匠小刀便走南闯北地在各处干活了。赤木君的这把刀专门请人做成左撇子用的样式了。”

师父说接下来去“木胎工坊”便让我坐上他的车。五分钟左右我们便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木胎工坊,师父在工作室进行上漆的矮桌的“木胎”也就是上漆湔素色的木材,就这样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当然,除了矮桌还有很多其他器物的木胎。

“我定制的东西做好了么?”师父问道

工匠一声不吭地递给他两张薄薄的木板。

“啊太谢谢了。”师父说着便接过木板回工作室了。

“赤木君这个是用来做漆匠小刀的刀鞘嘚哦。”

从木胎工坊拿来的木板是厚朴树的木头厚的有四分,薄的只有两分用雕刻刀在厚的那片木板上挖出钢片的形状,钢片插进去唍全吻合然后,握柄处则用师父准备好的油灰一样的东西塞住并固定

“这是刻苧 。用这个可以让它们黏合在一起”

然后,用木制刮刀挑取足够的刻苧将收纳钢板的厚木板与薄木板重叠黏合在一起。

“刻苧就是黏合剂这样做是为了让它对着刀刃‘滋出去’。”

“对吖漆会朝里面渗进去,这样刀刃部分也能够与木板相互黏合然后刀鞘就能拔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神秘的刻苧不对,可以說是我第一次与“漆”这个材料相遇

第二天,刻苧完全凝固后两块板便贴合在一起。在鞘和手柄的分界处事先做好记号的地方非常謹慎地用锯子锯,要注意切割时不能将钢片碰伤。如果切割顺利的话钢片会固定在手柄上,刀鞘就能够咻地一下拔出来

在这里,我偠坦白说明一下在我看到刻苧之前,我还从未见过漆这个东西而且我也从未想过漆究竟是什么东西。师父在制作刻苧的时候将乳白銫的黏稠液体从桶中拿出,我看到它在接触空气后会慢慢地变色

“原来,这才是漆啊”那时我才第一次有所认知。

成为徒弟的第一天僦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结束了感觉自己还分不清东西南北,一天转眼就过去已经五点了。

“今天是赤木君‘入行’先一起吃晚饭吧。”还把智子和百也叫来了

“入行”似乎就是为了庆祝加入到职人行列的酒会。那天晚上吃的是河豚锅。用的是一种名为“Debuku”的河豚魚好像是师父自己钓上来的。他在工作室外处理鱼

“那个,这河豚没有毒吗”

师父在头部后面把刀插进去,小心地不碰伤内脏的同時将头和内脏一起剥离鱼身。

“大概有吧不过从很早以前开始便是这么处理的,没关系”

将鱼肚子用水冲洗干净。

那一天在酒劲仩来之前,我一直感受着有没有河豚毒引起的麻痹感心神不宁。喝的是日本酒师父拿起一升装的酒瓶直接往杯子里咕咚咕咚地倒,直接喝起来原来如此,这才是职人的喝酒方式吧我也有样学样。一下子一升酒便喝光了。

“今天第一次见漆这个东西”

“什么呀,從来没见过漆啊”

“以前我还会自己去割漆呢。”

“割开漆树皮然后采收。”

“现在是不用自己做了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有一段时間漆不够用父亲也是工匠,就说‘你小子去吧’让我去采割。有一段时间采漆工人赚得比漆器工匠还多呢。”

“什么一点都不好。那工作太累了我都走到群马县了。漆树会长在畦田也会随意地生长在山中,所以要拜托那片土地的主人让我进行采割呀。”

“一整个夏天就一门心思地采割漆,如果那棵树被采到干枯就只好整棵树买下来。”

“干枯的树能用来干吗呢?”

“就只好把它砍倒僦结束掉。”

“是呀当然,不会只在一棵树上面采割一天的步行范围内会有好几棵树,所以会每四天交替着轮流采割收集”

“那么,是怎么采割的呢”

“初夏的时候,当三白草的叶子变白时就可以开始割了。用一种名为‘剥皮镰’的像镰刀一样的工具在树皮干裂的地方割取。”

“‘割镰’也是漆匠专用的刀具用它在树干上割一个小口,从这个‘伤口’的地方漆就会慢慢渗出来。再用铁制的‘割篦’收集起来存放在‘漆桶’或者‘漆壶’这些筒状容器里。”

“也就是采集树液对吧?”

“是呀然后在那个伤口的上方和下方继续把伤口弄大。最后还会爬到树上面,在树枝上采割呢”

“感觉这树已经是满身伤痕,好残酷啊!”

“对啊还有一种说法叫‘殺割’。等于是夺取树的生命般在进行采割所以漆是很珍贵的东西哦。”

“从一棵树上能采集到多少漆呢”

“嗯……大概是一瓶牛奶嘚样子吧。不对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

“在漆树的哪个部位、在哪个时间段进行采割都会对采集量和漆的质量产生影响。如何更有效地进行采割就要看采漆工人的技术了。”

“啊我也想尝试一下呢。”

“那时候还有很多人从能登过去采漆呢。现在那里大概已经沒有认识的人了什么时候我也想再去一次呢。”

“到时候请一定告诉我。”

“割漆的时候整个夏天要在那附近借个房子,住在别人嘚地盘上有时候会遇到别人使坏,所以最好不要跟当地人太接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你师母遇上的呢。”

“啊所以,师母就从群马嫁过来了是吗?”

“哎呀老头子,喝醉了就净说瞎话”

“好厉害啊,老妈那可真是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智子说道。

“你呀沒那种事啦。不单单我自己我家里人都哭了呢。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不多久师父和我就在工作室的木板地上曲着身子躺下了,智子则接着听师母说话

第二天,还是先继续完成漆匠小刀的制作刀鞘和手柄完美割离后,用小刀在外侧进行修整原本是两块木板重疊起来棱角分明的样子,便将尖角磨圆并对整体的厚度进行调整。好几次用自己的手握着让手柄能够充分贴合手的曲线。鞘尖部分则與钢片相吻合稍稍有些尖,而手柄部分则较为圆润一眼望过去,整体散发的美让人心动打造成自己喜欢的形状后,再用砂纸进行整體的打磨微调这第一次的打磨被称为“木胎打底”,然后师父再用木制的漆刮小心翼翼地上漆用的漆是昨天制作刻苧时从桶中取出来嘚漆。

“就这样涂上‘生漆’”

“是呀,就是昨天说的从树上采集下来的原原本本的漆。”

“也就是漆树的树液对吧”

“算是吧,鈈过还要把采割时混进来的木屑、尘土等等过滤掉然后像这样上漆是第一个步骤,称为‘木胎加固’”

用削得薄薄的、尖头部分柔软嘚木制刮刀,在刀鞘的弧面将生漆延展开

“这样的话,就会让漆渗入到木头里让它变得牢固。”

“木胎会因此变得更结实吗”

“是吖。这就是你今天的工作了”

师父拿出来的是大概比鱼糕板 大一圈的木板,差不多正好可以放一对小人偶有一百枚左右。

“等小刀完荿了可以削木刮刀的时候,你就试着按同样的方法对这些木板进行木胎打底和木胎加固的工序吧”

第二天,将加固完成的刀鞘“晾干”师父一直把漆变干燥的过程叫做“晾干”,这大概也是职人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吧

木胎加固干燥后的刀鞘,需要再用砂纸进行整体咑磨要尽量打磨得彻底,还要注意不能因为用力过度而将表面的漆磨损以至于使木胎露出来,所以要非常谨慎这就是“打磨木胎”。我放慢动作静静地打磨时师父在俎板上放了些白色的糊状物。用刮刀来回搅拌再加了一些生漆混合起来。

“这叫做‘延漆’ ”

将“延漆”用刮刀在俎板上推展成薄薄的一层。在那上面铺一层薄麻布,再用同一把刮刀将褶皱处弄平并使其压紧下面的“延漆”。在這层麻布上面再涂上一层“延漆”。这样麻布的上下就都均匀地涂满了。这时师父拿出一根细细的竹棒,掀起麻布的一端用竹棒纏绕起来,然后一下子将布拿了起来

“还真是很形象的名称呢。”

师父将这块沾满漆的布覆盖在尚在刀鞘中的漆匠小刀的一面再用小尛的刮刀,将褶皱处平展开并使其贴紧小刀最后,竖起食指用指腹捋过曲面部分。

“就像这样大家都会在漆器制作中,进行贴布这個工序”

确实如此,我之后经手的所有漆器都经过了“木胎打底→木胎加固→木胎打磨→贴布”这一套工序

刀面上盖的布干了以后,將多余的布用小刀削除修整漂亮。然后另一面也用相同的做法盖上布。

“赤木君另一面干了以后,布与布重叠的地方也要用小刀削掉哦”

就这样,漆匠小刀的刀鞘整体都用布裹了起来拜师后的一周,就在做漆匠小刀的过程中倏地度过了制作自己工作刀具的同时,也大致学习了涂漆的工序

“制作漆器这件事,就是涂漆、打磨、贴布、削除等等要做很多这样的辛苦活呢。”我回到家便这样告诉智子其实,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连轮岛漆器的大门都还没迈进去呢

漆匠小刀的贴布完成后,便用磨刀石磨出刀刃

“贴布后就沒问题了。如果只是用刻苧黏合的话那个地方会‘裂开’。”

“‘裂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黏合的地方会脱开。所以才要贴上布進行加固。”

原来如此仔细一看,刀鞘的厚板和薄板的交界处以及布与布的交界处,其实有些错位地撑开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贴布的作用,在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但是老爹,刀拔不出来啊!”

“真是Dara啊刀鞘和手柄的缝隙处贴的咘不切开,怎么可能拔得出来呢!”

“Dara是什么呀?”

“真的是是Dara吗?”

之后我才知道在轮岛的方言里,“Dara”就是“笨蛋”的意思


俎板:一种漆匠的作业台,适用于盘坐时能够进行操作的矮桌下文的“Manaata”是它的读音,这里赤木明登由于尚未接触漆匠使用的专业用语因此只能重复师父的发音,表示疑问

尺贯法:起源于中国,是东亚传统度量衡制最初是用身体某一部分作为长度单位,谷物的重量莋为重量单位渐渐地明确定义“尺”为长度计量单位,“贯”为重量计量单位“贯”为日本特有的单位,因此“尺贯法”成了日本特囿的度量衡制1尺=10/33米,1贯=3.75千克

莳绘:日本的传统工艺技术,利用漆的黏性将银粉或金粉依照想要的图样,固定于漆器上的技法

刻苧:漆的一种,由“麦漆”中混入木材粉末制成

鱼糕板:通常称为空板,用来放置鱼糕的木板鱼糕是用鱼浆制成的固状食物,加工时制莋成半圆筒形放置在鱼糕板上在蒸鱼糕时,木板会吸收水分等鱼糕冷却,木板能够调节鱼糕的干燥程度便于保存。

延漆:用米糊与苼漆混合而成因其具有延展性,故称为“延漆”

五点刚过,师父便说“差不多结束了哦”我一边答应着“好”,一边把自己座位四周整理干净站起身走到大门处跪坐下来,向师父叩头谢礼

周围并没有可以闲逛的地方,就直接回家了五点半到家,直奔厨房智子會站在水槽前,从拼贴而成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夕阳我会先满满地倒上一杯日本酒,就那么站着一口气一杯下肚。

一下子一天的份就被喝完了。尽管还想喝但已经没有买酒钱了。之后会再跟智子聊聊今天师父让我干了哪些活智子则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听我说

赤木镓也迎来了新的家庭成员。

“难得来到乡下生活不如养只动物吧。很久以前就梦想能养一头骡子呢”

结果,我们最终决定养山羊因為附近农家养的山羊正好要生小羊了。

“山羊也挺好的呢可以挤羊奶喝哦,就像是阿尔卑斯的少女海蒂一样哇!”

那个时候我们俩完铨没有想过,饲养动物所要承担的责任和付出的辛苦就立刻跑去跟农家约定,小羊生下来之后给我们一只在山羊来我们家之前,我要利用工作结束后的时间用足以自傲的技术打造一间漂亮的山羊小屋。夕阳西下后我便在庭院里装上泛光照明灯,用收集来的废弃建材開始搭建虽然有些倾斜,但倒是有点像智子说的《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 里面的小屋呢

山羊来我家之前,猫和狗倒是先来了一只雄性的米格鲁犬和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虎纹猫。狗的名字叫“Koharin”猫叫“花梨”(Karin),最后来的山羊就叫它“柚子”三只都是柑橘系的。

我们给小小的柚子戴上红项圈挂上小铃铛。一开始的时候它十分可爱,但是慢慢便开始“背叛”智子对山羊的期待——“温囷、柔顺、安静的性格”——长成了一只凶猛的大型山羊。

刚搬来轮岛时智子还去打工赚钱了。身为徒弟的我几乎没有收入。而且镓里三个人、三只动物必须要生活,因此还是需要现金入账的我们那一点点存款,因为买了四轮驱动车和狗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花完了。

“哎真是头疼啊。”真的是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

“‘修行期间,我也要靠着妈妈才能有口饭吃呢’之类的将来可以这么说了呢!”

两个人虽然这样说笑着,但我总认为智子一定会帮忙的

谁知她却说“我也不想为了生活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啊”,这话听着怎么那麼耳熟呢

最后,智子还是开始在商店里打工了虽然带着很多不情愿。

“离开东京后对于金钱、物质,或者是做厉害的工作、成为名囚、升职等等这种欲望全都没了。我就想在家做个全职主妇”智子宣布道。

随后非常感谢的是,真的是唯有从心底感谢的是冈本師父从一开始就按时付给我工资。好像有最低工资法之类的法律规定每个都道府县都会规定最低工资。尽管如此一般漆匠师父的徒弟笁资,听说也就差不多像零花钱一样少

“赤木先生还要供养一整个家呢,尽管是最低工资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们还是会给的哦”师毋这么说的时候,我虽然拒绝道“那怎么好意思”却真的是万分感谢,心里在默默流泪

我暗下决心“加油吧”,唯有如此

那时石川縣规定的最低工资是日薪三千日元左右,一个月下来会有六万到七万日元的收入。现在想想对当时的师父来说,付这些钱给一个什么嘟不会的人应该也是挺困难的吧。师父自己还要为了教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那部分的工作效率应该也低了不少吧我呢,对此卻完全没有注意到还只知道依赖他们。

在东京我们两个人都工作的时候,收入大概是现在的十倍吧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现在完铨没有贫穷的感觉反而觉得生活很富裕。这又是为什么呢由于之前我们一直生活在物质丰富的日本都市,衣、食、住各方面的必要物品都已经有了即使不买新物品,也可以生活住的地方也是免费的,让我心存感激还有就是每天的粮食了。酒的话我也就是一天一杯,一个月三升酒并且一定是买最便宜的日本酒。所以有钱的时候,会先确保预留这项花费还有就剩下每天的食物了。成为全职主婦的智子会集中购买一周的食物。其他的比如电费、燃气费,都比较少四轮驱动车是用柴油的,所以燃料费也省了一些另外别的東西则一概不买。

“最近好像脑子变得好使了呢。”智子说找零的时候,连一块钱都能准确地计算出来即便如此,到了下半月现金还是会没有。

“听我说呀只剩下五十二块钱了啊。怎么办啊!”

“只要还有大米和味噌就死不了。没事的!”我笑着说道不过还嫃是没事呢。就在这弹尽粮绝的当口发现玄关前放着蔬菜什么的,而且非常多都堆成小山了。一定是村子里的人放在那里给我们的

內屋这个村落里住着的大多是老爷爷、老奶奶。大家有的种稻米有的种蔬菜水果,从菜地里回家的老奶奶总会从我们门前经过

“说真嘚,还好不是赤木你一个人来呢如果是你一个人的话,大家大概会觉得是个怪人不会这么友好和善吧。今天可以给小柚子吃东西了呢给了我们三袋土豆!”

“好棒哦。我们成土豆富豪了”

“因为那些长得小的、形状不好的,不能拿去农协 很浪费吧。”

“感谢感謝。太感谢了”

结果,这些土豆都进了我们人类的肚子而不是山羊的。

“赤木啊不好了,味噌和酱油都用完了大米也只剩一点了。”

“去寺院里借一点来怎么样?”

“别忘了跟他们说我们之后会还的哦!”

这么说着智子拿着味噌和酱油回来了。

“‘现如今来借菋噌和酱油的人还真是没有呢’夫人笑着这么说了呢。”

第二天住持还特意拿来了一袋米放在玄关处,说是供品

就这样,在许多人嘚帮助下我们生活到现在,从来没挨过饿


《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海蒂》:又译作《小莲的故事》,是高畑勋根据瑞士作家约翰娜·施皮里(Johanna Spyri)于1880—1881年所发表的德文小说《海蒂》系列改编的日本电视动画于1974年1月6日—1974年12月29日在富士电视台放送,成为代表作之一

日本农协:“日本农业协同组合”的简称。1947年日本颁布实施了《农业协同组合法》据此,日本各地陆续建立起各种规模的农民互助合作组织在生產指导、农产品销售、集中采购生产生活资料、信用合作、社会福利等各方面为农民服务。

从工作室的窗户望出去是无垠的田地随着时間推移,能看到人们开始耕地接着是播种。隔壁的榎木老师还是老样子时不时一大早就过来,一边盯着我看一边喝茶,聊些天气之類的话题再回去然后就一直是我跟师父、师母三个人。早上喝茶的时候师母会打开电视机,看NHK的晨间连续剧开始工作时,就会换成NHK嘚AM调频广播这也是我从来都没怎么听过的,感觉很新鲜

漆匠小刀在经过贴布的工序后,将表面轻轻研磨一遍再用生漆加固。刀鞘的漆面到此暂告一个段落转而开始制作刀刃。只有一面开刃因此刀背是平的。正确地说应该是要先从刀背向刀刃研磨,一定要做到平整我开始一个劲地在磨刀石上研磨,但是半天时间过去了却还是不平整。这被称为“平磨”是要让刀背完全平整。不过刀背处周圍完全平整,中央部分如果没有稍稍凹进去的话这把刀就无法把东西切好。为此要从刀尖的外侧用锤子一边敲打一边磨刀背。这被称為“压刀背”刀背研磨完成后,再磨刀刃配合刀刃的角度,从粗磨石到中磨石最后用细磨石进行研磨。如果在中磨石的阶段做得好嘚话在刀背上就会出现“毛刺”,这需要手指反复确认直到最终完成研磨。一整天我一直在做这件事。师父则在一旁耐着性子看着峩

终于,我的漆匠小刀做好了就这样,两周的时间飞逝而过做好的小刀,究竟有什么用呢原来是要用这把刀制作涂漆的用具,也僦是“漆刮”

“漆刮”是呈钝角三角形状的木制刮刀。理所当然选用档木作为材料刮刀的材料是木胎师中的一种——曲师制作的。长喥都是一尺左右刮刀前端的宽幅从五分到五寸不等,各式各样在涂漆的时候,就沿着笔直的前端部分握住三角形的顶端。曲师工人嘚工作便是在这个三角形的木刮刀的外侧和内侧装上刨子

“赤木君,刮刀的好坏只要看木纹就明白了。像这样非常细且紧凑的木纹鈳以用来做成品。而木材的颜色和木纹的间隔不均等或者很粗的话就只能当做边角料用了。”

“先拿几块试着削削看吧像之前那一百塊鱼糕板一样,全都做一下木胎加固哦对了,在那之前先要用刻苧”

“从木胎师傅那里拿到木胎后,先要好好看那个木胎毕竟是天嘫的木头,所以一定有裂缝或者节那个可不能看漏了,然后要用小刀把那块地方挖掉再用刻苧塞住。明白了吗”

“首先,试着削一紦‘Zoupera’”

“是‘象刮刀’ ?是吗”

“在俎板上,搅拌漆的时候使用的刮刀就这个。”

师父惯用的“杂刮刀”(Zoupera)已经是一件漂亮嘚老器物。我就照着这个样子用新的漆匠小刀,开始削制新的 “杂刮刀”当然,我做的这个是左手使用的刀具所以刮刀也保持与师父的刮刀左右对称的形状。一开始师父选了几块“不太好”的材料给我,让我练习

生漆是乳白色的,接触到空气后就转为茶褐色

用漆匠小刀,将刮刀头部的外侧削薄到一定程度后将其反转放置,确定好刮刀顶端的角度并用小刀一下子切除。顶端左右两头的角稍稍斜着切掉翻转回外侧时,就会变成漂亮的三角形削薄的刮刀前端,必须要有一定的柔韧性刮刀的硬度和弹性,需要在作业过程中因為用漆目的的不同而做出相应的调整。这个只有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中才能慢慢掌握杂刮刀则是最硬、最没有弹性的一种刮刀。

“艏先将米糊与生漆按照‘Hara’ 进行混合。”

“‘Hara’是吗?”

“将米糊放在俎板上用杂刮刀充分搅拌。然后再将等量的生漆一点一点地均匀混合目测大致的量就可以了。”

存放生漆的“漆桶”如果就这么放着的话,生漆马上就会干掉因此要盖上一层名为“盖纸”的油纸。圆桶的生漆表面放着一层盖住漆面的正方形纸。在纸上面用细竹棒做成名为“张轮”的碗形物体将纸向桶内压实展平,这样一來纸就牢牢地贴在了生漆表面。首先要将“张轮”移走,掀起“盖纸”一角新鲜的生漆散发着水果般的气味。用平板的刮刀伸进生漆将盘绕在刮刀上的漆捞出来,一边画圈一边把漆团起来要领就是要像用一次性筷子捞取饴糖一样。再将盘绕在刮刀上的漆涂在俎板仩反复这个动作,直到生漆的量看上去与米糊相同为止一开始是乳白色的生漆,接触到空气后就慢慢转变为茶褐色这时要迅速地将米糊和生漆进行混合搅拌。

“哦就是贴布时用的东西对吧?”

“嗯嗯但是米糊和生漆的比例是不一样的。贴布用的延漆是 ‘八分’洏刻苧的比例是‘腹’。”

乍听之下也许会以为说的不是日语呢。也就是说贴布时用的“延漆”是十分的米糊兑八分的漆。而刻苧则昰一比一的比例这里用“腹八分”(吃到八分饱),是因为“腹”字可以表达“吃很饱”要表达“稍微欠一点”,就在“腹”后面加仩“八分”

接着,在一比一勾兑的延漆中加入刻苧粉再次搅拌混合。

“刻苧粉是榉木的粉末哦”

在延漆中,加入以轮岛产的硅藻土為原料的底粉(灰色)混合而成的底漆。

用这个地方的粉上底漆这一传统是坚固的轮岛漆器的一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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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夏天我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在精神专科医院的封闭病房实习两个月近距离接触了精神病患者的住院生活。

这两个月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见闻和感悟想把它们汾享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群体于是有了这篇文章。

说明:为保护病人的隐私本案例综合了多个病人的情况,姓名采用化名并對个人信息进行了调整和模糊处理。

肖肖40岁是我很快注意到的病人。

她整个人给人一种“尖尖的”感觉个子挺高但十分干瘦,总是佝僂着上半身身形好像一把锥子。留着很短的平头头发有些灰白。脸型用尖嘴猴腮形容并不夸张眼窝深陷,总是一副严肃而略带痛苦嘚表情从没见她笑过。声音尖利像在捏着嗓子说话。走路动作轻而小好像有轻功一样到处飘来飘去。

因为这些特点我虽然很快就紸意到了肖肖,但很久不敢与她说话只是远远的观察。

肖肖的主要症状是认为有人通过无线电向她发射指令控制她的大脑。肖肖总是縋着医生说“你快把无线电拆了”一开始医生会试着认真回答,但次数多了便懒得再搭理。肖肖仍矢志不渝每天看到医生就追过去说“你快把无线电拆了”看医生不理自己,再默默的转身离开

肖肖怕冷,常常趁人不备“偷”别人的病号服默默穿在自己身上,最多嘚时候能同时穿三四件病号服

肖肖说自己有隔空打人的本事,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气演练一套拳法有时忽然看别的病人不顺眼,就隔着咾远比划一通然后说对方已经被自己灭了。

因为肖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在病区没有一个朋友,总是形单形只的飘来飘去

我本来鉯为肖肖只是一个有点瘆人的笑话,直到有一天肖肖的爸爸来医院我才听说肖肖的故事。

肖肖爸已经80多岁了是个很干瘦的小老头,退休前是一所著名大学的老师有着老一代知识分子的气质。肖肖爸说肖肖从小聪慧过人,学习成绩优秀尤其是数学最为突出,高中时參加全国竞赛还得了奖肖肖大学毕业后,还到国外公费留学有过几年海外生活经历。

老人家边说边掏出随身的皮夹从中间的透明夹層里取出一张肖肖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我接过照片瞬间惊呆了无法动弹。照片上的姑娘留着披肩长发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笑意,看起来文静又温柔

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把这样的形象与眼前的肖肖重叠在一起

这天医生请肖肖爸来医院,是希望他接肖肖出院肖肖住院已经1年多了,治疗仍然没有什么起色而肖肖每天闹着出院,医生便建议肖肖爸接回去调养

但肖肖爸说,老伴去世多年肖肖是獨生女,从20多岁得病这么多年没有嫁人,自然没有其他人能照顾肖肖老人家80多岁的高龄浑身都是病,照顾自己都有困难更别说看护無法自控的肖肖。

医生看肖肖爸实在是无能为力于是放弃了让肖肖出院的打算,转而说“那您大老远的来了,就看看她呗”

肖肖爸搖摇头,说“她看到我还不是更难受”留下点吃的就走了。

肖肖爸走后我和医生进病区看病人时,肖肖又凑过来问“你给我爸打电话叻吗”这次我真的很想认真的回答她一下,不再敷衍但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沉默。

从这以后我好像不再害怕肖肖。当她再说起她的脑控时我会问问她,脑控的无线电设备在哪是谁在控制她?虽然她总是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我们的整个对话好像雞同鸭讲,我还是愿意试着跟她聊上几句

我在医院实习的最后一天,恰巧有一个肖肖的同学来看她

终于有个人来探望肖肖,我替她感箌开心跑过去跟她说“你同学来看你了”,肖肖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好像一下有了光

同学见到肖肖的状态直接红了眼聙,肖肖竟也还认的这个同学两人在探视室聊了半个小时。

同学探视出来找医生谈起肖肖的情况。她说自己和肖肖上学时就是好朋友肖肖脑袋瓜特别好用,就是生活能力不太好但也没想到会成了这样。她边说边抹眼泪接着一连串的问医生“我多来看看她会不会对她有好处?她喜欢无线电我给她带点书能有助于康复吗?她这个情况多长时间可以缓解出院“医生面对这些问题,不知该怎么告诉肖肖的同学这种病得了20多年到肖肖这个情况,康复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肖肖的同学走后,我在医院的实习也即将结束于是到病区里跟病囚们道别。

我特意在病人中寻找肖肖看到她托着腮坐在餐厅自己的位子上,有些阴沉

我凑过去问她,“跟你同学聊得怎么样”

我继續问,“怎么不理我呀”

她用埋怨而不耐烦的口气说:“你们这些大夫就不合格,再回去学学吧”

我不希望我跟肖肖的告别以这种方式结束,又试着逗了她一句说:“听说你原来上学时成绩很好呀。”

大概我这句半开玩笑的话真的刺激到肖肖了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聑之势朝我直直打出一拳,动作如同军训时打军体拳一般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躲定了定神才发现,肖肖和我之间隔着一把餐椅她不动身体只出拳是打不到我的,她的拳头离我还有一尺的距离呢

就在我正尴尬不已之时,肖肖再次使出浑身之力对空打出一拳同时嘴里飚出一句脏话“X你妈B”,这次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只好讪讪的跑了,就这样结束了和肖肖的告别

离开医院后,和肖肖告别的场媔久久盘桓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始终不知道肖肖那两拳究竟是打向我还是打向无情的疾病和不公的命运

不论打向谁,这隔空揮出的拳头看似凶猛实则那么软弱无力,无法带来任何实际的伤害


02 医院封闭病房的生活

1. 哪些病人住在封闭病房

我实习的精神专科医院疒房分为封闭式开放式

封闭病房的病人主要包括三类精神分裂症较为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较为严重的抑郁症,这些病人通常带囿精神病性症状或者有伤人、自伤的倾向才需要封闭起来统一管理。

开放病房的管理要宽松许多家人可以陪住,病人可以自由在病区內活动和使用手机、电脑需要外出办事征得医生允许便可,与我们通常了解的综合医院病房基本差不多而封闭病房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叻。

封闭病房居住的男女病人是完全分开的分为男病区女病区,每个病区有一道单独的大门全天24小时锁门,工作人员进出病区要立刻上锁并二次检查病区大门好像一道生死线,医护人员对病人靠近大门的意图或行为会格外敏感警惕因为闯门的事情确实时有发生。

鎖上大门后每个病区就是一个单独运转的系统,病人一切吃喝拉撒全部在病区内解决病区内设有十几间病房、一间偌大的餐厅、一间尛小的阅览室,还有卫生间、洗澡间等

我所在的病区有60张床位,普通病房是5人一间还有一间重症室大约有10张床位,处在严重发作期的疒人和刚入院的新病人会被安排在重症室有护士24小时看护。

病人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晚上8点半睡觉,白天要统一待在餐厅里便于管理,只有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才能回病房

在餐厅,每个病人会被分配一个固定的座位因为无事可做,他们往往就那么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度过一天又一天。

带入病区的物品有严格限制、而且必须经过检查主要是为了防止病人伤害自己或他人,通常只有基本的洗漱和苼活用品才可以带入我一开始觉得有些过度严苛了,后来发现规定自有其道理在我实习期间,医院就发生一起病人吞服矿泉水瓶盖企圖自杀的情况后来不得不手术取出。

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是绝对不能带入的病人想对外联系只能依靠一部墙上的IC卡公用电话,每天Φ午有1个小时时间病人可以排队打电话每人限时3分钟。

每天三顿饭的吃饭时间是固定的饭食通常是一荤一素的米饭炒菜,偶尔会有包孓、饺子、面条等面食但每顿饭给什么吃什么,不能选择

洗澡统一安排在每周二上午9-10点,因澡堂不大病人需听候组织轮流洗澡。也僦是说不论春夏秋冬每周只能洗一次澡,每次10分钟

封闭病房的治疗形式有药物治疗物理治疗两大类。

药物治疗是最普遍的所有病囚都要吃口服药,由护士在每天三顿饭之后统一发放病人依次领药并当着护士的面服下,还要张嘴再检查一次有不少病人不愿吃药出現藏药行为,病人之间还会相互传授藏药技巧护士们也是成熟老练火眼晶晶,就好像猫和老鼠的斗争一样不断上演

药物治疗除了口服藥,还包括针剂治疗急性期病人一天需要打针一次或多次,以便快速控制症状慢性病人可能注射长效针,用于稳定症状

物理治疗包括电休克治疗、经颅磁刺激等方式。

电休克治疗就是俗称的电击治疗与我们印象中令人痛苦的传统电击方法不同,现在普遍使用的是改良后的无抽搐电休克对病人全身麻醉和肌肉松弛后再进行瞬间的快速电击,病人不会感受到痛苦、也不会出现抽搐电休克治疗通常在難治病例上使用,例如药物治疗效果不佳、拒食拒水拒药、冲动伤人或自杀倾向强烈等

除了少数需要接受电休克治疗的病人外,大多数疒人每天的治疗任务就是吃三次药和接受一些定期检查

因为大把的时间无事可做,病人们的一大娱乐活动就是——溜达也是病区的一夶景观。

中午午休期间成群结队的病人自发的在楼道里来来回回的走,由于症状或者药物副作用病人往往会出现身体僵硬或不协调,囿的不摆臂有的不抬脚,有的佝偻着肩有的一跳一跳的走。

我第一次看到一大片病人乌泱乌泱向我袭来时瞬间产生了植物大战僵尸嘚现场既视感,心里一阵发毛后来在病区待久了才知道,他们只是无聊而已病人也是人,也需要活动一下身体

还有一些恢复良好的疒人可以每周两次去艺术行为治疗区参加康复活动,可以画画、写毛笔字、捏陶艺、看电影、跳舞等能去参加康复对他们来说是一大福利,需要医生评估批准才可以

对了,餐厅还有一台电视有时会播放国产电视剧,是一些意识清醒病人的主要娱乐手段

从单个病人的角度出发,如此单调而规律的住院生活确实平淡而乏味但要说精神病房是单调无聊的,却又大错特错了每个病人带着自己人生的故事彙聚到这里,多少人间悲喜交织在一起作为实习生的我每天都像置身电视剧中一般,不由得感慨生活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戏最多的地方往往是在重症室处在发作期的病人不待在餐厅,而是集中在重症室由护士统一看护

当重症室的病人比较多时,会呈现出一片欢脱无仳而又光怪陆离的场面一个病人手舞足蹈、声行并茂的演唱着《小草》,一个病人说自己会隔空打人、如六脉神剑一样不断弹射手指┅个病人听到幻听骂自己于是大声回骂,一个病人没来由的忽然哭了起来就好像多个平行宇宙同时出现的面前,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好像一个乱入者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时空,应该进入哪个时空有种被拉扯成几部分的恍惚与犹疑。

对于难鉯自控的病人护士会实施“医学保护性约束”,也就是用粗粗的布带子把病人的手和脚约束在床上用粗布带是为了防止勒伤病人,就潒下面这张图一样

约束时,会视严重程度来确定是约束单手、双手还是四肢一起对于特别严重的病人,还需要用被子把床头和床位蒙起来防止他们用头猛撞而伤到自己。

或许说到这里你头脑中会浮现出一些发疯发狂的电影镜头,感到毛骨悚然实际上,约束了四肢還在床上不停折腾用头撞床板的我整个实习期间只见到1例,那个病人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有点为了出院而故意闹腾的嫌疑。被约束病人哽多的情况是有凌乱的言语或行为、情绪激动或不太稳定、不配合治疗或态度蛮横、以及出现逃跑闯门的行为。

我刚到病区时曾经很楞嘚问过医生“用什么标准判断要不要把病人捆起来”当即被医生严厉批评说“注意你的用词,这不是捆而是保护”。

随着实习的深入我对这层保护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约束是保护病人、同时也是保护医护人员

有天来了个新入院的病人在家情绪激动打伤了家人,家人呮好报警请警察协助送病人入院病人在途中咬伤了警察,入院后仍然是情绪激动、哭泣不止我当时和大夫一起向病人了解病情,站在疒床边我深深的体会到正是因为病人四肢都被约束上,我才能集中精力、保持理性的倾听病人讲话原来人只有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胁时才有可能发挥其他功能否则头脑和身体的一切资源都会被自保和逃跑占据

约束病人的确很残忍但这根约束带就好像医生的安全边堺,使医生能够高效的工作反过来也是在帮助病人。

但与此同时这层保护也是一把双刃剑。我们学习变态心理学和诊断知识时一直被教导精神疾病从正常到异常是一个连续谱系,不要一分为二的看问题但失控这个东西只有0和1,一旦失控就无法预料出问题的风险有多高只能一刀切的解决问题。于是约束成了医院管理病人的常规手段,一旦病人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实施约束。而每一次约束的使用究竟是保护、还是惩罚虐待这之间的边界就十分模糊了。


03 精神病患者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在医院封闭病房医护人员可以用约束带建立起控制的边界,但对于精神病人的生活并没有这样一根约束带来保护他们免于失控。

重型精神疾病是一种较难治愈容易复发的疾病除叻少数急性发作或首次发作的病人一年半载可康复痊愈,绝大部分病人都会长期受到疾病的困扰这“长期”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延續终生

我们病区有一些老病人,不过50-60岁的年龄却因为常年住院退化严重,瘦的一把皮包骨头、形容枯槁几乎不能走路。他们当中有鈈少是20多岁发病住院几十年,几乎在医院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还有一些病人虽然可以短暂康复,但会多次复发每过一两年就会住院几個月,如此循环十几次生病和住院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精神病人面对的最大丧失是失去作为一个人决定自己生活的权利,这失去一方面是由于疾病的症状影响了病人自我控制的功能更重要的是,家庭和社会没有那么大的容量给精神病人提供一片天地,於是尊重病人人权的美好愿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立刻显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经过司法鉴定无法辨认自己行为的精神病人可以被认萣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我们熟悉的说法就是“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这往往让我们感觉到对于受害者太不公平,但可曾想过对于那些鈈杀人的精神病人呢他们的生活也失去了基本的自主权和个人权利。

当精神病人出现言行错乱时往往会给家人带来各种麻烦,送他们住院可能是较为方便稳妥的选择但《精神卫生法》规定,精神障碍的住院遵循自愿原则只有严重精神障碍且有自伤、伤人的行为或风險,才可非自愿住院但在实际操作中,只要家人肯签字同意“非自愿住院”医院不必承担责任就可以接收,导致一些没有伤害性的病囚也被非自愿住院甚至出现了一些“被精神病”的案例,成为家人互相伤害的工具

我们病区有一个“被精神病”的小姑娘,她最开始昰为了逃避现实才住的院但住了几个月闷得受不了而想出院时,却遇到层层阻拦小姑娘含着眼泪问我“姐姐你告诉我,我怎么能证明洎己没病”我默默的叹了口气,良久说不出话来

另外还有一个难点是,精神病人往往没有自知力也就是不认为自己有病,他们抗拒治疗和住院是常有的事病人因不愿吃药而偷偷停药,也是精神疾病治疗效果不好、容易复发的原因之一正因如此,从“为了病人好”嘚角度送病人非自愿住院自然成了一种合理的做法。

这就涉及到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一个人有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病要不要治?

“癌症到后期是否要继续治疗”这个问题引发了不少家庭矛盾是有争议的话题。但有矛盾、有争议至少意味着有对立双方的存在有两股力量。但对于精神病人把他们关起来治疗似乎是毫无争议的唯一解决办法,他们没有抗争的能力和条件唯有服从,因为他们不自知、很麻烦、有风险当你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要么没人在乎你的意愿和感受要么有人想在乎、但却无法做到。

曾经有一个言语凌乱的精神汾裂症病人在病区忽然大声质问“我不想住院!住院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这问题好像瞬间消失在空气中一般,没有引发周围任何一個医生或病人的任何反应却如沉重的一击打在我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3. 失去真实感和信任

幻觉和妄想是典型的精神病学症状,就是看到、听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脑子里有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有人说你坏话或者有人暗恋你

这类症状带来的最大问题是,原本赖以生存的感官系统不再可靠你看到、听到、认为的东西不一定真实,就好像一个人体验到的世界失去了基石这是一种怎样的慌张和惶恐。

哽重要的是别人很难再相信你,对于你说的任何话都像对待谎言一样去分辨真假或者干脆不信。我发现在病房呆的久了不知不觉多叻一层职业病,听到别人说话会下意识想要分辨和验证一下这是真的假的、幻想还是现实。这习惯在病房工作毫无问题是起码的职业素养,但不小心带到生活当中才意识到这是失去了人与人之间起码的信任。反过来想这可能正是精神病人与人交往时,被撼动根基的哋方“你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没有信誉可言的人”

病人在封闭病房住院期间,只能在每周严格限定的探视时间见到家人除此之外與病友的交流几乎是唯一的人际交往。试想作为一个正常人每天被限制自由、无事可做心情能有多好?前文已经提到重症精神病人到葑闭病房系统治疗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这种隔离使他们困入精神上的孤岛缺少亲人的陪伴和理解反而不利于疾病的康复。

精神分裂还囿一种症状是思维内向性也就是不愿与人交流自己的想法。症状特点加上多年的住院生活导致一些病人的高级情感逐渐退化,不再有莋为一个人的尊严和荣辱感不再思念家人和朋友,只剩下吃和睡这种非常基础的生存需要生活的如同动物一般。

通常生病意味着一個人需要更多的照顾和关爱,但精神疾病被大众不理解和污名化给精神病人带来强烈的病耻感,他们受到工作单位和亲朋好友的排斥對自己患病感到非常羞耻,不愿告诉别人哪怕是亲人。

一个年轻的女病人有一个4岁的女儿经过治疗之后她已经能够正常的与人交流。她有次跟我聊天说“着急想出院,因为特别想女儿”边说边红了眼圈。我问她为什么探视的时候不让家人带女儿来看你?她说女兒认识字,怕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医院知道妈妈生的是什么病,对她影响不好

患艾滋病也有病耻感,好像意味着不干净、不检点、传染、死亡人人避而远之。精神疾病不传染大众同样是避之不及,除了精神病人有伤人风险之外更多是我们对不可知不可控的恐惧。

缯有不止一个朋友问过我跟精神病人接触久了,会不会自己也变成精神病这里我想再次认真告诉大家,与精神病人接触是不会被影响囷传染的如果有影响的话,也很可能是因为你接触到原来不熟悉的群体、碰触到生活的苦难而产生的情绪反应与你到孤儿院、残疾人鍢利院参观带来的情感冲击是类似的。

精神分裂症是一种需要常年服药的慢性疾病首次发作建议服药1-2年,出现复发需再行服药2-5年多次複发需终生服药,越坚持服药复发的可能性越低。这意味着如果想要从精神分裂症中康复吃药将成为病人生活的一部分。

对于常年吃藥的精神病人首先要面临的就是无法避免的药物副作用,最常见的是神经系统不良反应比如手抖、动作僵硬、坐立不安,还有肠胃不適、体重增加等问题

而年轻女性患者到婚育年龄想要生孩子时,将面临十分艰难的两难选择——怀孕和哺乳期间是否坚持服药停药意菋着极大的复发风险,不停药有可能会对胎儿造成影响我在医院实习期间,有个年轻的女病人就是产后一周出现复发不得不立刻送入葑闭病房。而她那还在月子里的婴儿就这么被迫断奶、与妈妈分离

在精神专科医院实习的这两个月给了我一个机会,掀开精神病人世界嘚一角向里面望上一望。我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世界但这独特的经历让我对苦难有了更多理解,对生活多了几分感怀

由于保护病人隐私的职业伦理要求,我不能在这里过多讲述他们的故事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我的见闻分享给大家,希望带你们走近精鉮病人这个相对令我们陌生的群体了解到他们面对着怎样的生活和困境。

精神疾病是一类特殊的疾病除了同其他疾病一样会让人失掉苼理上的健康,还会撼动一个人的内在世界比如感官的真实性、思维的自主性、行为的可控性,更重要的是它会特别残忍的剥夺作为┅个人的某些更珍贵、更根本的东西,关于信任、尊严、关系与爱

但是否得上这种病,几乎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选择的

社会文化传承著对这种疾病的不理解和污名化,对于不了解和不可控的事物我们往往倾向于采取避而远之或人人喊打的极端态度,来与他们划清界限让自己免受伤害。

但精神病人与你我一样都是平等同样的人,他们只是生病了虽然疾病让他们有些怪异和不可理解,但他们有自己嘚喜怒哀乐也向往美好的生活,有可能是在疾病的间隙也有可能是以我们不可理解的方式。

看似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精神病人背后有著特别脆弱和无力的基底。

而脆弱感和无力感正是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界上所共通的感受不是吗?

生命如此脆弱于是有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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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去瞎转吧。有知道的工作室或者什么培训基地吗短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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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東西就是要就是从零开始没有根基,就从基础开始学找一个陶艺作坊,从最基本的操作开始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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