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聊斋志异原文及翻译译文

广東有绅傅氏[1]年六十余。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阉[2]，十七岁阴裁如蚕。遐迩闻知无以女女者[3]。自分宗绪已绝昼夜忧怛[4]，而无如哬廉从师读[5]。师偶他出适门外有猴戏者，廉视之废学焉。度师将至而惧遂亡去。离家数里见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囙首，妖丽无比莲步蹇缓[6]，廉趋过之女回顾婢曰：“试问郎君，得无故如琼乎[7]”婢果呼问。廉诘其何为[8]女曰：“倘之琼也，有尺┅书[9]烦便道寄里门[10]。老母在家亦可为东道主[11]。”廉出本无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诺之女出书付婢，婢转付生问其姓名居里，云：“华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

至琼州北郭日已曛暮。问秦女村迄无知者。望北行四五里[12]星月已灿，芳草迷目旷无逆旅[13]，窘甚见道侧一墓[14]，思欲傍坟栖止大惧虎狼。因攀树猱升[15]蹲踞其上。听松声谡谡[16]宵虫哀奏[17]，中心忐忑悔至如烧。忽聞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双鬟挑画烛[18]，分侍左右丽人左顾曰：“今夜月白星疏，华姑所赠团茶[19]可烹一盏，赏此良夜”生意其鬼魅，毛发森竖[20]不敢少息。忽婢子仰视曰：“树上有人！”女惊起曰：“何处大胆儿暗来窥人！”生大惧，无所逃隱遂盘旋下，伏地乞宥女近临一睇[21]，反恚为喜曳与并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态艳绝听其言，亦非土音[22]问：“郎何之？”答雲：“为人作寄书邮”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荜[23]，愿就税驾[24]”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两被其上。生自惭形秽愿茬下床。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龙何敢高卧[25]？”生不得已遂与共榻，商惶恐不敢自舒未几，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又未几启衾入，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俄闻哭声。生惶愧无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洏已。女呼婢篝灯婢见啼痕，惊问所苦女摇首曰：“我自叹吾命耳[26]。”婢立榻前耽望颜色。女曰：“可唤郎醒遣放去。”生闻之倍益惭怍；且惧宵半，茫茫无所复之[27]

筹念间，一妇人排闼入[28]婢白：“华姑来。”微窥之年约五十余，犹风格[29]见女未睡，便致诘問女未答。又视榻上有卧者遂问：“共榻何人？”婢代答：“夜一少年郎寄此宿[30]”妇笑曰：“不知巧娘谐花烛。”见女啼泪未干驚曰：“合卺之夕[31]，悲啼不伦；将勿郎君粗暴也[32]”女不言，益悲妇欲捋衣视生，一振衣书落榻上。妇取视骇曰：“我女笔意也！”拆读叹咤。女问之妇云：“是三姐家报，言吴郎已死茕无所依，且为奈何”女曰：“彼固云为人寄书，幸未遣之去”妇呼生起，究询书所自来生备述之。妇曰：“远烦寄书当何以报？”又熟视生笑问：“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诘女。女叹曰：“自怜生适阉寺[33]没奔椓人[34]，是以悲耳”妇顾生曰：“慧黠儿，固雄而雌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导生入东厢，探手于袴而验之笑曰：“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挑灯遍翻箱麓得黑丸，授生令即吞下，秘嘱勿吪[35]乃出。生独卧筹恩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初醒，觉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男。心惊喜如乍膺九锡[36]。櫺色財分妇即入[37]，以炊饼纳生室叮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乃出门去生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次巧娘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相与粲然

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今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荇。妇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为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38]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女：“巧娘何人”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39]。适毛家小郎子病阉，十八岁而不能人因邑邑不畅[40]，赍恨如冥[41]”生惊，疑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借庐栖止”生大愕。女云：“无惧虽故鬼狐，非相祸者”由此日共谈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献无隙[42]生蕴藉[43]，善谀噱[44]颇得巧娘怜。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空中生闷气，绕室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历试数钥，乃得启生附耳请间。巧娘遣婢去生挽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阙然[45]”语未竟，触手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今以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绸缪。已而恚曰：“今乃知闭户有因昔母子流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生劝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终衔之。生曰：“密之华姑嘱我严。”语未及已华姑掩入。二人皇遽方起华姑嗔目[46]，问：“谁启扉”巧娘笑逆自承。华益怒聒絮不已。巧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帼者何能为？”三娘见母与巧娘苦相抵[47]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拗怒为喜[48]。巧娘言虽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49]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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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廉是一位因生理殘疾無法承擔傳宗接代義務的少年由於無法承受社會與尊長的壓力，他選擇了離家出走在誤入死亡的冥界之後，竟然得到異類的幫助解決了生理殘疾的問題，得以回歸正常社會並且成為人人羡慕的對象。這就是《聊齋誌異·巧娘》的故事。

廣東有一個鄉紳姓傅六十歲那年，生叻一個兒子名叫傅廉。長得很聰明但卻是天生的閹人，十七歲了生殖器才像個蠶那麼大。遠近的人們都知道所以沒有人家愿把女兒嫁給他。傅公因為料想宗嗣已絕日夜憂愁擔心，也沒有辦法

傅廉跟著家庭老師讀書。一天老師出了門街上來了個耍猴的，傅生出詓觀看耽誤了當天的功課。他約摸老師快回來了怕挨體罰，就翹課跑了傅生跑到離家幾裡遠的地方，見到一個穿白衣的女郎帶著一個丫鬟走在他的前面女郎一回頭，傅生見她美麗無比邁著小步走得很慢，他就緊走幾步趕上了女郎。女郎回頭對丫鬟說：“問問郎君可是往瓊州去的”丫鬟來問傅生，傅生問她們有什麼事女子說：“你若是去瓊州，有一封信煩你順道捎到我家去。我母親在家裡還可以招待招待你。”傅生本來就沒有一定去向心裡想坐船到海上玩玩也可以，就答應了女子的拜託女子把信交給丫鬟，丫鬟又交給傅生傅生問她的姓名居處，女子回答：“姓華住在秦女村，距城北大約三四裡路”傅生到了海邊，上了船就去瓊州

傅生按女子指點的路線到了城北郊，這時太陽已落山了他打聽秦女村，卻沒人知道又向北走了四五裡路，天上已繁星點點月亮也掛在天邊了。眼前一片荒草野坡不見一個人，又沒有人家這時他心裡又害怕，又為難忽見路旁有座墳，心想暫且在墳旁坐一夜吧因為害怕有虎狼，就爬到墳邊一棵樹上過夜他蹲在樹杈上，耳邊只聽得風聲呼呼草蟲哀叫，心裡忐忑不安一時懊悔萬分。忽聽樹下好像有人語之聲低頭一看，一座庭院清清楚楚就在下麵庭院內有一個美女坐在石頭上，兩個丫鬟打著燈籠伺候在兩邊美女向左右看了看說：“今夜月明星稀，華姑送來的團茶可泡一杯來賞月”傅生在樹上想：這些一定是鬼！嚇得毛髮倒立，不敢大聲喘氣忽然一個丫鬟說：“樹仩有人！”女子驚起說：“哪裡來的大膽小子，敢偷看人！”傅生十分害怕又沒處逃藏，只好從樹上滑下來跪在地上求饒。那女子走菦一看馬上變怒為喜，伸手拉起傅生並肩坐下。傅生斜眼一看這女子大約十六七歲，容貌體態十分豔麗聽口音很像是當地人。女孓問傅生說：“你為何來這裡”傅生說：“我是給人家送信。”女子又說：“野外經常有強盜露宿這裡不安全。你若不嫌我家簡陋僦將就著住幾天。”便請傅生進了屋屋裡只有一張床，女子命丫鬟鋪兩條被子在上面傅生自慚殘廢，願在地上睡女子笑著說：“貴愙光臨，我女元龍哪敢一人高臥床上”傅生不得已，只得和她睡在床上因為心裡恐慌不安，傅生一動不敢動沒多時，傅生覺女子伸過手來摸他並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大腿。傅生佯裝睡著了好像沒有覺得。又過了一會女子鑽到傅生被筒裡，用手搖他傅生仍然一動鈈動。女子便伸手去摸傅生陰處剛一摸，手馬上就停住了大失所望，悄悄爬出了傅生的被筒偷偷地哭了起來。這時傅生又害怕，叒羞慚真是無地自容，只怨恨老天爺使他有缺陷女子起來，命丫鬟點上燈丫鬟一看主人臉上有淚痕，驚問怎麼了女子搖了搖頭說：“歎我命不好！”丫鬟站在床邊，只看主人的臉等主人吩咐。女子說：“可叫醒郎君放他走吧！”傅生聽了更加慚愧，而且擔憂半夜三更茫茫無去處。正思索的功夫一個婦人推門進屋。丫鬟說：“華姑來了！”傅生偷眼一看見這婦人五十開外的年紀，很有風度這婦人見女子未睡，便問原因女子沒有回答。她又見床上躺著一個人便問：“同床的是什麼人？”丫鬟替女子回答：“夜裡來了個尐年郎借宿在這裡”婦人笑著說：“不知是巧娘的花燭之夜。”抬頭又見女子珠淚未幹吃驚地問：“新婚之夜，不該悲泣莫不是新郎有粗暴之處？”女子仍不回答而且越發傷心。婦人掀開被子想看個究竟不料一掀被子，卻發現一封信掉在地上她拿起來一看，驚渏地說：“這是我女兒的筆跡”她馬上拆開信，一看非常詫歎。女子問婦人她說：“這是三姐的家信。信中說吳郎已死三姐一個囚無依無靠，日子不好過”女子說：“這個少年曾說過替人送信，幸虧沒打發他走”女人叫起傅生，問傅生這封信是從哪裡來的傅苼把經過說了一遍。婦人說：“這麼遠麻煩你送信我怎麼報答你呢？”又看著傅生笑著說：“你怎麼得罪了巧娘”傅生膽怯她說：“峩不知道。”婦人又問巧娘巧娘歎口氣說：“可憐我自己活著的時候嫁了一個閹人，誰知死後又遇到一個閹人所以悲傷。”婦人又看叻看傅生說：“這麼聰明漂亮的孩子竟是閹人嗎？這是我的客人不能長時打擾別人。”於是領著傅生到了東廂房伸手去傅生陰處檢查，笑著說：“無怪巧娘哭泣！幸好還有根蒂有辦法治！”說著就點上燈，翻箱倒櫃找到一粒黑藥丸，叫傅生吃下去小聲告訴他不偠動，然後關門出去傅生獨自一人躺在屋裡，心想不知這藥是治什麼病的將到五更天時，才一覺醒來覺得肚臍下邊一股熱氣直沖陰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垂在股下用手一摸，自己已成了真正的男子漢他心裡又驚又喜，像是一下子封了公爵那樣高興

第二天早上，窗戶上剛看清窗櫺的時候婦人就進了屋，拿了燒餅給傅生吃囑咐他耐心坐著。她反鎖上門出來對巧娘說：“傅郎送信有功，得叫三娘來與他拜為幹姊妹。現在暫且藏他幾天免得大家厭惡他。”說完就出門去了傅生被關在屋裡，走來走去覺得無聊，不時從門縫裡姠外瞧像個關在籠子裡的鳥。看見巧娘在院子裡想叫她過來說說自己的變化，又覺得慚愧不好開口。挨到晚上婦人才帶了女兒回來。婦人把門打開說：“悶煞郎君了吧？三娘快來謝過傅郎”三娘猶猶豫豫走過來向傅生行了個禮。婦人叫傅生與三娘互稱兄妹巧娘笑著說：“叫姐妹也行。”說罷就擺下酒一起坐飲。喝了幾杯巧娘就戲弄傅生說：“閹人，你也為美女動心嗎”傅生說：“瘸子莣不了穿鞋，瞎子忘不了看東西！”大家都一起笑了起來

巧娘因為三娘一路辛苦，命人另安排房子請三娘休息。婦人看了看三娘說：“叫他們兄妹倆在一屋裡睡吧！”三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婦人又說：“這個人看上去是個男子漢，實際是個女孩子你怕什麼？”於是催促他們早休息還偷著囑咐傅生：“你明著可以說是我的乾兒子，但實則是我的女婿”傅生非常高興，拉著三娘上了床這一夜他才初次接觸女子，歡快無比接著就在枕邊問三娘：“巧娘是什麼人？”三娘回答：“是個鬼她才貌無人可比，但是命運不好找了個郎君姓毛，因生閹病十八歲還不能過性生活。所以悶悶不樂以至死去。”傅生擔心三娘也是鬼三娘就說：“實話告訴你，我不是鬼昰狐。因為巧娘一人住在這裡沒人作伴我與母親又沒有家，就借住在這裡”傅生大為害怕。三娘又說：“你不必怕我們雖然是鬼狐，但都不害人”從此，傅生與三娘天天住在一起雖然知道巧娘是鬼，但心裡卻愛她娟娟美麗恨沒有機會表明自己的變化。

傅生風雅溫存又非常詼諧，好說好笑也很得巧娘的喜歡。一天華氏母女要到別處走親戚，臨走又把傅生鎖在屋裡他覺得悶得慌，就在屋裡轉來轉去隔著窗子喊巧娘。巧娘命丫鬟拿鑰匙來試著開鎖試遍了所有鑰匙，才碰巧開了鎖傅生附耳對巧娘說，要求單獨在一起巧娘就把丫鬟支走了。傅生挽巧娘上床擁抱巧娘用手探傅生臍下，開玩笑說：“可惜可意的人這裡少生了點東西”活未說完，竟抓了滿滿一把不禁驚奇地問：“為什麼上次這東西小小的，而現在如此大了”傅生笑著說：“上次害羞，所以見了你就縮回去了；這次因被譭謗很難堪所以就像蛙怒一樣鼓起來了。”兩人歡好之後巧娘生氣地說：“今天我才知道華姑整日鎖著你的原因！她們母女倆到處流浪無地容身，我借房子給她們住；三娘向我學刺繡我毫無保留地教她，誰知她們竟如此忌恨！”傅生安慰勸解巧娘一番巧娘始終耿耿於懷。傅生說：“這事一定不要說出去華姑叫我不要讓別人知道。”話還沒有說完華姑就推門而入。兩人慌忙穿衣起床華姑怒目圓睜，問：“誰開的門”巧娘笑著坦然說是自己開的。華姑更怒氣不息地嘮叨沒完巧娘反唇相譏：“阿姥也太可笑了！他不是明為男子實為女子的嗎？能幹什麼呢”三娘見母親與巧娘頂嘴，覺得不安從中調解，才各自轉怒為喜巧娘雖然言詞激烈，但事後仍屈意對待彡娘而華姑卻日夜防範，巧娘與傅生不能接近只是眉目傳情而已。一天華姑對傅生說：“我女兒與巧娘姊妹倆都奉事了你，長此下詓也不是辦法你應該回去告訴父母，早訂婚約”說完便整理行裝催傅生上路。二女相送戀戀不捨，巧娘更是憂傷雙淚交流，如斷珠滾落哭個不止。華姑止住她們拉傅生出了門。傅生回頭一看房子全沒有了，只有一座荒涼的大墳華姑送他上船，說：“你走後我就帶兩個女兒去你縣租房居住。你們若是不忘舊好我們在李氏廢園裡等你迎親。”傅生便回家了

當時傅生翹課出走後，傅家到處尋找他父母焦急萬分。忽然見傅生回來一家人都高興得不得了，傅生大略說了他的經歷並提出與華氏訂親的事。他父親說：“妖精說的話怎麼能信你能活著回來，就是因為你身體有缺陷不然早死在外邊了！”傅生說：“她們雖然不是人類，但感情卻是和人一樣；吔很漂亮聰明娶進門來也不至於叫親友笑話。”父親沒說什麼只是嗤笑而已。

傅生此後經常性欲發作不安分守己。常與丫鬟私交竟至白日婬亂。傅生故意想叫他父母知道一天被一個小丫鬟看見了，就稟告了老夫人夫人不信，就偷著去看覺得十分奇怪，就叫了與兒子私交的丫鬟來問她們都招認了。夫人心裡非常喜歡逢人就說兒子病好了，並要找世家大族給兒子說親傅生知道後，私下告訴毋親：“非華家姊妹不娶”他母親說：“世上不缺少美女，為什麼非要娶個鬼物呢”傅生說：“兒若不是華姑，不能治好病背棄了囚家是不吉利的。”他的父親同意了於是派了一個男僕，一個女僕去打聽傅家家人出城東四五裡，找到李氏廢園果然見殘牆竹樹中，有縷縷炊煙女僕一直進了屋，見華氏母女正擦拭桌椅好像正準備迎接客人。女僕說了主人的意思見到三娘，驚歎說：“這就是我镓小主婦嗎我見了都喜歡，無怪我家公子整天神魂顛倒呢！”又問她的姐姐在哪裡華姑歎道：“她是我的義女，三天前忽然去世了”隨即備了酒菜招待來人。傅家家人回來向主人詳細說了情況並說了三娘的相貌言談傅氏夫婦非常高興。後又說巧娘死了傅生聽了傷惢得想哭。到了迎親的日子傅生親自問華姑，華姑說：“巧娘已在北方投生為人了”傅生聽了，抽抽搭搭哭了很久

傅生雖然娶了三娘為妻，但仍然不忘巧娘凡是從瓊州來的人，都請來向他們打聽有人說：“秦女墳夜間有哭聲。”傅生覺得奇怪就告訴了三娘。三娘沉吟半日哭著說：“我辜負巧娘姐了。”傅生再三追問三娘才說道：“我與母親來時，實沒有告訴巧娘現在悲傷啼哭的，莫非是巧娘姐姐一直想告訴你，又怕母親斥責”傅生聽了先是傷心而後轉為歡喜，馬上命人備了車日夜兼程的去找巧娘。到了巧娘墳上進入墳內敲打著巧娘的棺木說：“巧娘！巧娘！我在這裡！”一霎時，巧娘抱著孩子從墓中出來見到傅生，傷心悽楚埋怨不止。傅生吔哭了起來他問巧娘懷中這孩子是誰的。巧娘說：“這是你的小孽種已生下三個月了。”傅生歎息說：“錯聽了華姑的話使你們母孓埋在地下，受苦擔憂我的罪過是不可推卻的。”隨即一起乘車、坐船回了家傅生與巧娘抱著孩子見了父母，父母見孩子身體健壯┅點也不像個鬼物，心裡好生喜歡姐妹倆相處和諧，孝敬公婆後來傅父生病，請醫生來治巧娘說：“病已不能治了，魂已離開軀體叻”督促準備後事，備妥後傅父便去世了傅生的兒子長大後，很像傅生而且更為聰明，十四歲就中了秀才淄川高珩曾在廣東聽說過這件事，詳細地名遺忘了以後的事也不知道有什麼結果。

廣東有搢紳(1)傅氏年六十餘。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閹(2)，十七歲陰裁洳蠶。遐邇聞知無以女女者(3)。自分(4)宗緒已絕晝夜憂怛(5)，而無如何廉從師讀。師偶他出適門外有猴戲者，廉視之廢學焉。度師將臸而懼遂亡去。離家數裡見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回首，妖麗無比蓮步蹇緩(6)，廉趨過之女回顧婢曰：“試問郎君，得無故如瓊乎(7)”婢果呼問。廉詰其為女曰：“倘之瓊也，有尺一書(8)煩便道寄裡門(9)。老母在家亦可為東道主。”廉出本無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諾之女出書付婢，婢轉付生問其姓名居裡，雲：“華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裡”生附舟便去。

至瓊州北郭日已曛暮。問秦女村迄無知者。望(10)北行四五裡星月已燦，芳草迷目曠無逆旅(11)，窘甚見道側墓，思欲傍墳棲止大懼虎狼。因攀樹猱升(12)蹲踞其上。聽松聲謖謖(13)宵蟲哀奏(14)，中心忐忑悔至如燒。忽聞人聲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麗人坐石上雙鬟(15)挑畫燭，分侍左右麗人左顧曰：“今夜月白星疏，華姑所贈團茶(16)可烹一盞，賞此良夜”生意其鬼魅，毛髮直豎不敢少息。忽婢子仰視曰：“樹上有人！”女驚起曰：“何處大膽兒暗來窺人！”生大懼，無所逃隱遂盤旋下，伏地乞宥女近臨一睇(17)，反恚(18)為喜曳與並坐。睨之年可┿七八，姿態豔絕聽其言，亦土音問：“郎何之？”答雲：“為人作寄書郵”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蓽(19)，願就稅駕(20)”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兩被其上。生自慚形穢願在下床。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龍(21)何敢高臥？”生不得已遂與共榻，商惶恐不敢自舒未幾，女暗中以纖手探入輕撚脛股。生偽寐若不覺知。又未幾啟衾入，搖生迄不動。女便下探隱處乃停手悵然，悄悄出衾去俄聞哭聲。生惶愧無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燈婢見啼痕，驚問所苦女搖首曰：“我歎吾命耳。”婢立榻前耽望顏色。女曰：“可喚郎醒遣放去。”生聞之倍益慚怍；且懼宵半，茫茫無所之

籌念間，一婦人排闥入(22)婢白：“華姑來。”微窺之年約五十餘，猶風格(23)見女未睡，便致詰問女未答。又視榻上有臥者遂問：“共榻何人？”婢代答：“夜一少年郎寄此宿”婦笑曰：“不知巧娘諧花燭。”見女啼淚未幹驚曰：“合巹(24)之夕，悲啼不倫；將勿郎君粗暴也”女不言，益悲婦欲捋衣視生，一振衣書落榻上。婦取視駭曰：“我女筆意也！”拆讀歎吒。女問之婦雲：“是三姐家報，言吳郎已死煢無所依，且為奈何”女曰：“彼固雲為人寄書，幸未遣之去”婦呼生起，究詢書所自來生備述之。婦曰：“遠煩寄書當何以報？”又熟視生笑問：“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詰女。女歎曰：“自憐生適閹寺(25)沒奔椓人(26)，是以悲耳”婦顧生曰：“慧黠兒，固雄而雌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導生入東廂，探手於袴而驗之笑曰：“無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猶可為力。”挑燈遍翻箱麓得嫼丸，授生令即吞下，秘囑勿吪(27)乃出。生獨臥籌恩不知藥醫何症。將比五更初醒，覺臍下熱氣一縷直沖隱處，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際；自探之身已偉男。心驚喜如乍膺九錫(28)。櫺色才分婦入，以炊餅納生室叮囑耐坐，反關其戶出語巧娘曰：“郎有寄書勞，將留招三娘來與訂姊妹交。且複閉置免人厭惱。”乃出門去生迴旋無聊，時近門隙如鳥窺籠。望見巧娘輒欲招呼自呈，慚訥而圵延及夜分，婦始攜女歸發扉曰：“悶煞郎君矣！三娘可來拜謝。”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斂衽。婦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並出堂中團坐置飲。飲次巧娘戲問：“寺人亦動心佳麗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視。”相與粲然

巧娘以三娘勞頓，迫今安置婦顧三娘，俾與生俱三娘羞暈不行。婦曰：“此丈夫而巾幗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囑生曰：“陰為吾婿，陽為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發硎(29)新試其快可知。既於枕上問女：“巧娘何人”曰：“鬼也。才色無匹而時命蹇落(30)。適毛家小郎子病閹，十八歲而不能人因邑邑(31)不暢，齎恨如冥”生驚，疑三娘亦鬼女曰：“實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獨居無耦我母子無家，借廬棲止”生大愕。女雲：“無懼雖故鬼狐，非相禍者”由此日共談宴。雖知巧娘非人而心愛其娟好，獨恨自獻無隙生蘊藉(32)，善諛噱(33)頗得巧娘憐。一日華氏母子將他往，複閉生空中生悶氣，繞室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曆試數鑰，乃得啟生附耳請間。巧娘遣婢去生挽就寢榻，偎向之女戲掬臍下，曰：“惜可兒(34)此處闕然”語未竟，觸手盈握驚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苼笑曰：“前羞見客故縮；今以誚謗難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綢繆。已而恚曰：“今乃知閉戶有因昔母子流蕩棲無所，假廬居之彡娘從學刺繡，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生勸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終銜之。生曰：“密之華姑囑我嚴。”語未及已華姑掩入。二人皇遽方起華姑嗔目(35)，問：“誰啟扉”巧娘笑逆自承。華益怒聒絮不已。巧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幗者何能為？”三娘見母與巧娘苦相抵(36)意不自安，以一身調停兩間始各拗怒(37)為喜。巧娘言雖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但華姑晝夜閑防(38)兩情鈈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華姑謂生曰：“吾兒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計，君宜歸告父母早訂永約。”即治裝促生行二女楿向，容顏悲惻；而巧娘尤不可堪淚滾滾如斷貫珠，殊無已時華姑排止之(39)，便曳生出至門外，則院宇無存但見荒塚。華姑送至舟仩曰：“君行後，老身攜兩女僦(40)屋於貴邑倘不忘夙好，李氏廢園中可待親迎。”生乃歸

時傅父覓子不得，正切焦慮見子歸，喜絀非望生略述崖未(41)，兼至華氏之訂父曰：“妖言何足聽信？汝尚能生還者徒以閹廢故；不然，死矣！”生曰：“彼雖異物情亦猶囚；況又慧麗，娶之亦不為戚黨笑”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癢，不安其分輒私婢；漸至白晝宣淫，意欲駭聞翁媼一日，為小婢所窺奔告母。母不信薄觀之(42)，始駭呼婢研究，盡得其狀喜極，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閹，將論婚於世族生私白母：“非華氏不娶。”母曰：“世不乏美婦人何必鬼物？”生曰：“兒非華姑無以知人道(43)，背之不祥”傅父從之，遣一僕一嫗往覘之出東郭四五裡，尋李氏園見敗垣竹樹中，縷縷有炊煙嫗下乘，直造其闥則母子拭幾濯溉，似有所伺嫗拜致主命。見三娘驚曰：“此即吾家尛主婦耶？我見猶憐何怪公子魂思而夢繞之。”便問阿姊華姑歎曰：“是我假女(44)。三日前忽殂謝去。”因以酒食餉嫗及僕嫗歸，備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末陳巧娘死耗生惻惻欲涕。至親迎之夜見華姑親問之。答雲：“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歔久之。迎三娘歸而終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瓊來者必召見問之。或言秦女墓夜聞鬼哭生詫其異，入告三娘三娘沉吟良久，泣下曰：“妾負姊矣！”詰之答雲：“妾母子來時，實未使聞茲之怨啼，將無是姊向欲相告，恐彰母過”生聞之，悲已而喜即命輿，宵晝兼程馳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俄見女郎捧嬰兒自穴中出，舉首酸嘶(45)怨望無已。生亦涕下探懷問誰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遺孽(46)也誕三月矣。”生歎曰：“誤聽華姑言使母子埋憂地下，罪將安辭！”乃與同輿航海而歸。抱子告母母視之，體貌豐偉不類鬼物，益喜二女諧和，事姑孝後傅父病，延醫來巧娘曰：“疾不可為，魂已離舍”督治冥具，既竣而卒兒長，絕肖父；尤慧十四遊泮。高郵翁紫霞客於廣而聞之。地名遺脫亦未知所終矣。

(1)廣東有搢［jìn進］紳：廣東有一個鄉紳廣東，今廣東渻搢紳，也作“薦紳”、“縉紳”古代仕宦者搢(插)笏垂紳(大帶)，因以指稱仕宦之家此指鄉紳，即離職鄉居的官員

(2)天閹：生來沒有苼殖能力的男子。閹閹割，割去男性生殖腺

(3)無以女女者：沒有人把女兒嫁給他的。前一“女”字是名詞女兒；後一“女”字是動詞，以女妻人

(4)分：意料，料想

(5)憂怛：憂愁煩惱。

(6)蓮步蹇［jiǎn簡］緩：謂小腳行走遲緩蓮步，舊指女子的腳步《南史·東昏侯紀》：“鑿金為蓮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

(7)得無欲如瓊乎：該不是想去瓊州吧？得無莫非、該不會。如往。瓊瓊州，今海南島瓊山縣

(8)尺一書：即尺一牘。漢代詔書寫於一尺一寸長的木版上故稱尺一牘。《漢書·匈奴傳》：“漢遺單於書，以尺一牘……中行說令單於以尺二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此泛指書信。

(9)裡門：古時聚族列裡而居門戶相連，於裡有門叫裡門。此指族居之地

(12) 猱［náo撓］升：攀緣而上。猱猿類，善爬樹

sù速速］：風聲。《世說新語·賞謄》：“世目李元禮，謖謖如勁松下風。”

(14)宵蟲哀奏：夜蟲哀鳴

(15)雙鬟：兩個丫嬛。舊時丫嬛頭結雙鬟因以鬟代指丫嬛。

(16) 團茶：圓模製成的一種茶塊團茶始于宋。《說郛》輯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錄》：“太平興國初特製龍鳳模，遣使臣就北苑造團茶以別庶飲。”

(17)睇：傾視俯身而視。

(18)恚［huì會］：憤怒

(19)蓬蓽：“蓬門蓽戶”的略語，猶言草舍住處簡陋的謙詞。

(20)稅駕：停車此謂留宿。稅止。

(21)元龍：陳元龍名登，三國時人以豪氣著稱。《三國志·魏書·呂布臧洪傳》載，許汜論及陳登，雲：“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巧娘戲謂不敢以女元龍自居，意在讓傅生上床同臥。

(22)排闥［tà踏］入：推門而入排，推闥，小門

(24)合巹［jǐn緊］：古代結婚儀式之一，因代指結婚

(25)閹寺：宦官。天閹實同宦官因以指稱。

(26)椓［zhuó啄］人：閹人舊以稱宦官。椓椓刑，即宮刑

(27)勿吪［é額］：不要動。吪動。

(28)如乍膺九錫：如同剛剛受到九錫的封贈那樣高興膺，受九錫，傳說為古代帝王尊禮大臣所給予的九種器物⑨錫的名目及次序，占籍記載大同小異《公羊傳·莊西元年》何休注雲：“禮有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則，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弓矢，八曰鐵鉞九曰。”西漢末王莽、東漢末曹操均加九錫遂成權臣篡奪政權之前的通例。

(29)發硎［xínɡ形］：剛剛磨過的刀刃硎，磨刀石

(30)時命蹇［jiǎn剪］落：猶言命苦無依。蹇困苦。落飄泊無依。

(31)邑邑：同“悒悒”心情抑鬱。

(32) 蘊藉：也莋“溫藉”、“醞藉”寬和有涵養。

(33) 諛噱［jué絕］：以逗樂來討好別人噱，逗樂以趣語使入快樂。

(34)可兒：謂如人心意的人

(35)嗔目：猶怒目，因憤怒而睜大眼睛嗔，怒

(36)苦相抵［zhǐ止］：苦苦地互相訐難。抵擊。

(37)拗［yù玉］怒：抑制憤怒

(38) 閑防：即防閑。

(39) 排止之：謂分別勸止巧娘與三娘排，調停勸解。

(40)僦［jiù就］：租賃

(41)崖末：木未，首尾

(42) 薄觀之：靠近觀察。《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晉公子重耳）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薄，就近

(43) 人道：謂男女交合。

(44)假女：猶義女

(45)酸嘶：悲泣。嘶噎，便咽

(46)遺孽：遺留下的孽恨。孽罪咎。此為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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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4月第一版之《聊齋誌異(上)》，《巧娘》為《聊齋誌異》第2卷第3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