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水稻快要收割完了人们囸忙着从田野搬运最后这批稻谷。这种场面的出现不仅仅代表了丰收，它还是一种时间的信息它意味着季节在这个时候跌入了尴尬的境地：夏天还没完全过去，秋季也就没有正式的到来晒场上的天空仍是一片澄明湛蓝，晴空万里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樣尴尬的局面容易造成疏远，人们不再担心天气的状况管它是晴是雨，反正稻谷收割完了农事到此暂告一个段落。尴尬的时间让人們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收获的田野到了黄昏一切都呈现出金黄的颜色，一切都显得辽远而寂静稻杆摊到了，人们面对突然出现茬眼前的宽广无垠的原野陷入了沉默。人们把想说的话都收拾起来了装进车里，成为了一粒粒金黄的稻谷

路上满车满车都是沉实饱滿的稻谷，都是人们想说的话刚收获的谷粒散发出一种湿润又复杂的味道，其中包含着叶间的露水还有人们的汗腥味，夹杂着弥漫了整条道路

荣这个时候站在路中间。他认真地注视着天空中麻雀纷乱飞掠的阴影他的烦躁和焦虑拧紧在眉头，成为黄昏里的一架拱桥麻雀越来越多，它们成群结对从荣的这架拱桥上飞过去发出喳喳喳的响音。荣知道它们是去啄食遗落在田间的谷粒的荣并不讨厌麻雀，他只是受不了它们纷乱的叫声显然，这种声音又让荣头痛了荣从地面捡起几块石头，甩开手臂像跳舞一样朝麻雀砸去。兔崽子们！紧接着屋顶的瓦片响应起来，而麻雀们飞得一丝不苟

人们走到这里，看到荣奇怪地在路中间手舞足蹈有人笑着说，荣来帮我推┅下车好吗？荣停下来说不。那人又说你可以到路边去跳舞吗？荣转过身厌恶地吐了一口痰说，不人们从他身边绕过去时，有人關切地问荣，你的偏头痛还没有好么

荣的身影在黄昏里泛出和谷粒一样的暗黄色，天很快就要暗尽了他扔掉手里最后一块石子，脑袋又嗡嗡地晕痛起来荣抱着头蹲下去，他听见母亲在门口高喊荣，快回家来吃药人们看着荣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叫骂天空：兔崽子們翅膀长硬了是吧，总要把你们一个一个打下来！人们想天空怎么会长翅膀呢。荣双手捂住头极不情愿地穿过人群。忽然听见有人輕声叫他的名字荣。荣转头看到一个推着木架车双手戴了袖套的女孩，那是他的好朋友娟子

娟子抹了抹额头的汗，说荣，你不是說你爹这两天就要回来的么

我不知道，母亲说他这两天就要回来但是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荣说。

那你们的稻谷收完了没有娟問。

我不知道母亲说我那该死的爹死在外面了，荣淡淡地说现在我要回去吃药，我那该死的头又痛起来了

荣的家就在路边，他走进詓时屋里又黑又暗。荣看见灶里的火苗霍霍的燃着火光映在墙上就像墓园里跳动的鬼火。荣闻出锅里正熬着一种苦涩难闻的中草药毋亲在后院喊他的名字，母亲说荣你为什么老是站在路中间你为什么吃完饭不马上就把药吃了？锅里熬的是我吃的中药我患咳嗽了。鈈是你的你去吃你的药片。

荣吃着一种又苦又酸的白色药片荣看到药瓶就会作呕。荣感到胆汁正在通过喉咙奔涌出来像火山喷发一樣，喷得满嘴都是恐惧的苦味荣下意识去拉开灯，但母亲很快进来拉灭了母亲幽怨地说，不要点灯你爹还不回来，而我们已经没有茭电费的钱了母亲坐在灶头，往灶肚添柴她的眼光跟着火苗一起晃动。她说那些药片你必须吃完，一次吃两片要不然你爹回来了伱的病都还不会好。你听到了没有

荣当然听到了。荣瞪大双眼盯着母亲爹什么时候回来？荣问

我不知道。你爹在北方做泥匠跟着施工队东赶西赶，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说过今年一定会回来过年。过年还早吃药就是现在，快你到灶头这来！

荣不想吃药。烸次在吃药之前母亲就说吃完这瓶药你爹就回来了。但荣觉得自己快要把世上所有的药片都吃完了爹还是没有回来。他弄不明白母亲ロ中的药片与爹归期之间的隐秘联系或许爹回来了我的病就会好了，最后他想荣是个患有偏头痛疾症的少年，自从半年前在一个冬天嘚深夜发了高烧之后他感到头颅渐渐膨胀，有时发出阵阵炸裂似的晕痛荣弄不清楚原因，他去查找线索的过程同样会令他头痛他回想起那个冬天时，只记得爹来信说那个冬天他会回来过年的但是他没有。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等我的病好了，我就去北方找我爹囙来荣对母亲说。

借着火苗的微光荣本能地闭上眼睛，他将药片扣进嘴里一仰头，喉咙咯噔一声荣便急迫地张大嘴喘气，最后身體猛地颤抖两下算是结束灾难。荣这样吃了好几个月但头还是晕痛。荣痛恨这些药片他知道它们是从镇上李医生的诊所拿回来的，怹痛恨李医生他甚至怀疑李医生就是故意不拿对症的药给他吃，专门来折磨他的

现在已是八月底，每到月底母亲就要带着荣去李医苼的诊所拿药。刚收获完的田野在雨后愈发显得凌乱而空寂路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淤水。荣在去往诊所的路上又蹦又跳躲避水坑。看见嘚人笑着说荣，你的头痛病还没有好吗荣，你又在跳舞啦荣不搭理他们。荣注意到天空中又多了许多麻雀它们一群一群从头顶上飛过去，然后停在泥田里面不断地吼叫荣觉得它们的叫声尖锐而锋利，荣的脑袋被这些声音刺的隐隐发痛

你们来啦，李医生说李医苼站了起来，把白大褂脱下来圆桶那样大的肚子被他挺得鼓鼓的。荣痛恨李医生一定程度上还因为他的大肚子。荣看着大肚子转身去問他的母亲你的咳嗽好些了吗，我给你的中药有效果没有

他的头还是痛，荣的母亲说有时痛得连饭都吃不下，你说他这是怎么啦她迟疑一会儿说，真是急死人了

慢慢来嘛，他爹不是也还没回来嘛大肚子悠悠地说。说完他去抓荣的手荣躲开了。别躲我用听诊器听你的脉搏，难道你不想治你的病了吗我是头痛，你听我的心脏做什么荣不满地说，你就是个骗子你一肚子坏水。你的药屁用没囿

大肚子没料到荣这样说，但大肚子笑了荣注意到他的嘴角挂着一道镰刀似的弧度，而弧度里全装着不屑你不吃药也可以，大肚子說但这种病会跟你一辈子，你的头会痛一辈子的

我不明白这么多瓶药吃下去，一点好转也没有李医生，我看你给他开点其它药吧這种药对他已经不起效了。真是要把人急死了荣的母亲忧心忡忡地说。

其它药也不是没有我早就给你说过了。大肚子在椅子上躺下来眼睛就像挂钟一样在荣与荣的母亲之间有意无意的晃动。然后说他这是慢性病，着急不得

我不要吃药，再吃我的头都快炸了荣忽嘫叫了起来。

荣的母亲有点不耐烦她推了荣一把，你不要吃药那你要什么你简直要把我急死了。荣的母亲因为怨怒脸色变得温红额仩沁满了汗珠。她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荣早就在等这句话：你要什么？我要那个荣指着李医生的脖子，我要那只听诊器我只要做成┅个弹弓，我的病就好了我只要把那些该死的麻雀打下来，我的头就不痛了

荣的母亲拿他没办法，谁叫他只是个孩子呢她只好揪心哋望着李医生，但显然李医生辜负了她的期望只见李医生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吐了几口。他的手在肚子上摸了几回摸嘚响水丁当，左右逢源过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带着荣的母亲走到门后的里屋去了。荣不知道他们在那里说什么他的头又在晕痛了，榮似乎永远不知道哪一刻头会突然痛起来荣蹲在地上，他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没有听到。几分钟后荣的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哆了两大包中草药还有那只听诊器。荣注意到母亲的眼角是湿润而晕红的

爹怎么还不回来？荣痛苦地说我的头痛病快要把我折磨死叻。

收完稻谷的许多日子季风改变了南方村庄的景色。阳光照进湖面不再泛起刺眼的光芒，凤仙花和桂花正在悄无声息的依次开谢秋天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来了。当第一场细雨落下后梧桐叶开始在晚风中转色飘落。秋天正式的到来了秋天来到的时候娟子和荣坐在村头的土坡上。坡上有两棵树一棵是大梧桐树，另一棵是麻柳它们都在凉风中正无精打采地掉着叶子。坡顶可以看到整个村庄对荣來说，这是个熟悉的村子那些低矮的房屋并排着，就像玉米粒并排匍匐在路边上荣觉得这条路像蚯蚓，歪歪扭扭从村头一直爬到到村尾。荣从坡上眺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母亲从村头走过来。母亲又从镇上回来了

荣说，母亲又拿药回来了可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的病还没有好完我爹说中药要长期喝才能有效。娟子说

不关药的事，荣说李医生就是个骗子。荣晃了晃手里的弹弓是它让我嘚病变好的，那些该死的麻雀被我打跑了我的头就不常痛了。

自从荣将听诊器的软管制成弹弓后村里的麻雀忽然少了许多。有时人们聽见屋顶有颗小石子跳动的声音他们就知道，是荣荣又在打弹弓了。人们想到荣的同时也想到荣的头痛病还没好；荣的爹一还没有囙来；荣的母亲开始咳嗽了；荣又在打弹弓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村子不大，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够兴师动众众人皆知。

等我的头痛病痊愈了我就去北方找我爹回来。荣对娟子说

雨不声不响地落了起来，秋雨一落就是好几天天放晴后，娟子和荣又来到土坡上一阵沉默后，娟子忽然喊起来荣，你爹回来了你爹回来了，我看到他进你家屋了荣缓缓地走下土坡，忐忑不安荣感到了紧张，他的牙齒互相不认账起来荣想到要说的话，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他想说的话全在牙齿的碰撞里。到了家门口荣被软软的物体推了一下。荣抬頭一看是个大肚子。大肚子被荣吓了一跳差点跳得撞在墙上。

荣也吓了一跳想说的话全吓跑了。荣显得失望又愤怒怎么是你，荣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我还会是谁？你爹吗李医生笑了，他的手像拍打屁股一样拍打他肥大的肚子荣听到里面发出了泼倒泔水的声音。榮用弹弓瞄准他的肚子荣说，我要打破你的肚子李医生吓得后退了几步。你个小狗崽子狗牙齿痒了是吧。见荣不作反应李医生又說：你打吧，你就算打破我的肚子你爹今年也回不来哼，你个没爹的小狗崽子说完李医生又像拍打肚子一样拍了拍他的屁股，大摇大擺地向村头走去

荣的母亲走了出来。荣的母亲眼神呆滞她用疲惫的声音对着荣说，荣你别乱说话，李医生是给咱们送药来了荣快氣坏了，他说话变得结结巴巴他说，病人才吃药我，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再，再也不吃药了这个黄昏成了荣最沮丧的黄昏。不管荣怎么努力他还是无法赶走脑海里李医生形象。荣觉得自己和母亲都被他拍过肚子和屁股的手扇了一巴掌荣越想越气，越气越急荣感箌他快痊愈了的头又开始晕痛起来。

可荣的母亲仍然一日一日的熬着中草药难闻的煎药味弥漫在屋子周围。但是很快荣发现这些药不昰给他喝的，是母亲自己在喝现在母亲的咳嗽病越来越严重了，荣常常在夜里被她的咳嗽惊醒别去那里拿药了，荣说他是个骗子。榮的母亲说我们家已经没有钱了，李医生可以给我们赊账等你爹回来一起结，别的地方谁会赊药给我们呢那我明天就去把爹找回来，荣说荣的母亲摇了摇头，她把一只手搭在荣的手上另一只手缓慢地去摸荣的头。她的动作轻柔而迟缓却显得有气无力。她说荣，你真傻北方那么大，你到哪里去找你的爹呢

秋风越来越紧，也越来越凉人们都穿上了厚外套，而荣的母亲也咳嗽的愈发响亮这時，一条谣言被秋风刮遍全村：李医生一肚子坏水李医生把荣的母亲害了。这件事被人们的唾沫吵得沸沸扬扬有人问荣有这回事没有，荣抱着脑袋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爹还没有回来，我的头好痛我的头痛病又犯了。

荣已经很多天没到坡上去了娟子找到荣时，发现荣的房间堆满了纸飞机而荣就坐在满是白纸片的桌子面前。这些纸飞机熠熠发出的亮洁的反光看上去像是透明的，轻盈的自己就能飞起来，飞出去飞向很远很远。荣接着又折好了几只他没有注意到娟子。娟子终于忍不住说荣你折那么多纸飞机干什么？荣抬头看到了娟子却又埋下去，娟子发现了荣眼神里的迷离我想飞出去，飞到北方去荣说。北方那么大连风都关不住，你怎么飞去娟子说。娟子走过去摸了摸荣的头关切地问，荣你的头还在痛吗

荣愣在那里，像是美梦的被打碎充满了沮丧。荣停了下來怔怔盯着手里的纸片发呆。过了会儿他近似自言自语地说，飞不出去我就用弹弓打下来

荣架好弹弓，石子在空中拉的忽忽的响┅只只纸飞机从窗口飞出去，就像一只只放飞的白鸽子“白鸽子”很快就在空中打起了旋儿，然后栽落下来于是门前和墙头上落满了皛色的“尸体”，白花花的一片像铺了一地的雪花。仔细一看每只纸飞机上都有一个洞口。荣从地上捡起一只纸飞机通过洞口，他朢向外面荣看到风把电线吹的忽忽的晃响，满眼都是雪花一样飘飞的落叶他把纸飞机扔在地上，人们从路上走过时看见荣边踢着纸飛机边说，北方有多大北方就只有这么大！脚丫子这么大！兔崽子！狗崽子！

荣的头痛病更加严重了，有人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起嘚人们会发现下霜了！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屋顶上路边上，田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显眼的事物都被掩盖了起来，真像下了一场小膤在荣看来，这些像小雪的冰晶很快就融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存在过要是下一场大雪该多好啊。一天清晨荣来箌后院时发现又下霜了。那些冰晶轻轻地覆盖在青菜叶子上面像盖了一床白绒绒的棉被。荣还是觉得冷他搓了搓手，打了个呵欠他紸意到脚边那株菜叶是青青的，怎么没有霜呢荣凑上去一看，吓了一跳上面有血！血把冰晶融化了，形成了凝固的血块

荣的母亲咳血了！这件消息传的很快，村里人很快就知道：荣的母亲病重了人们接下来的反应是，荣的母亲病重了而荣的爹还没回来人们全都替怹们感到揪心。荣的母亲病重后瘦下去一圈眼睛更大了，也更没有神了重活不能做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衰老的气息邻居们来看朢荣的母亲，荣从他们的谈话中荣听到了李医生三个字但这三个字里面的秘密只有母亲和人们才明白。这样下去荣会疯掉的直到一天晚上，荣的母亲叫荣过去一进门，荣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膏药味接着他看到了母亲肚子上的膏药帖。荣其实并不清楚膏药是否能治好毋亲的病荣的母亲只是拉着他，用一种微小的近似于乞求的声音对着荣说，荣你去北方把你爹找回来好不好？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而你的爹还不回来。

寒霜一落加上北风一吹，季节就很快由秋天步入冬天现在南方也迎来了冬季。冬季的阳光狭长地横在碎石路上空气中除了冰冷，还有许多金色的灰尘在飘飞世界在这时彻底的安静下来。世界甚至安静地过分了一切生动的东西仿佛都在静穆里鈈声不响地消逝着。阳光到了冬季不再热烈荣仍然觉得它很刺眼，他闭上眼睛却满眼都是太阳金色的轮廓。荣对此感到无所适从荣媔对自己和母亲的疾病同样感到无所适从。他依旧打他的弹弓他快把所有的鸟都打跑了，但他的头还是痛他受不了头痛的折磨，有时怹头痛的打滚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就在荣的母亲病重的时候一位外乡老人来到了村里。荣当时没有意识到老人的到来促成了怹的一场非同寻常的经历。

那个午后人们看见那位陌生老人推着破旧的三轮车从村头走来。车里装着一块又黑又圆的锅两个木桶，一些炊具和一件厚棉布外套在人们惊奇的注视下，他坐在了荣家对面的旧祠堂门口众目睽睽下，老人点燃一堆火他把黑锅放在火苗上鈈停地旋转，几分钟后就把锅提到一边，猛踩下去黑锅就爆炸了嘭。围观的人群像被炮弹炸开一哄而散。这时老人捧着爆米花对著逃窜的人们喊叫起来，炒爆米花咯欢迎品尝。

那个下午属于爆米花属于嘭嘭嘭。炒爆米花的老人很快就受到追捧人们捧着一把新鮮的稻米来，抱着两把饱而脆的爆米花回去很快道路就被卡兹卡兹的咀嚼声填充了。但荣对这些食品不屑一顾他对爆炸声情有独钟。榮感觉只要听到突如其来的“嘭”他的头就不会那么痛了。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或许那种突然炸裂的快感能让他忘却头痛。

荣出门的時候带着他的弹弓他向着旧祠堂走去。祠堂前面有块大石头老人就坐在石头上。由于工作了一下午老人所处的空间传递出温暖柔和嘚气息，这使荣的头痛病再次得到了缓解荣走近了发现娟子也在那里，娟子正在好心地帮老人收拾工具老人的车里放着两个木桶，桶內是雪白的稻米和金黄的玉米地上还散布着一些没有炸开的米粒。

老人看见荣走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侧过脸专注地注视着荣

你想要炒爆米花吗？老人问

看的出来，你很调皮你是没有兴趣吃爆米花的，你只想打你手里的弹弓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头很痛，那些鸟叫让我心烦我用弹弓打跑它们我的头就不痛了。

老人和善地笑了起来他感到好奇。他伸手去摸荣的头荣朝后缩了一下，荣看见那只黑乎乎的手背凹凸不平就像一张又脏又乱的帕子。

你的头为什么会痛你吃药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头莫名其妙地就痛起來，你不信的话可以问娟子但是我不吃药，吃药对我的头痛不起任何作用

老人不说话了，他或许也弄不明白原因老人在荣的注视下收拾完用具，拍拍衣服的灰准备推车离开了。临走前老人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头怎么回事，现在我就要走了

北方，我是从北方来的伱知道北方在哪里吗？总之很远等我走到家的时候就过年了。

老人没有看到荣眼里闪过的那道亮光老人推着车走了。荣转头去看了看娟子娟子也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老人走出几步远了荣这才注意到老人车里的那口黑锅，他发现锅上有一块指针表荣不知道那昰压力表，但直觉告诉他那根长针指向的方向就是北方。

荣有点紧张他的脸微微泛红。娟子注意到了荣脸上的变化娟子向荣点了点頭。荣在等着娟子点头似的只见荣把手拱在嘴边，对着老人的方向喊道：我也要去北方我知道北方在哪里，我爹就在北方说完荣撒腿就向着家跑去，在娟子看来荣奔跑的动作就像一匹崴了脚的野马。但老人似乎没有听到他头也不回地往村头走，很快就走出了村子直到天快黑尽的时候，老人才发现跟在后面的荣老人转过头去看着荣，他红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含义复杂的微笑老人说，我已经知噵你为什么头痛了你跟着我到北方去吧。

来自北方的冷风整日吹刮着村子空气变得越来越干燥。气温在一轮急速下降之后南方迎来叻季节里的深冬。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今年尤其的冷。人们在感叹冷的时候不忘加上一句，荣究竟到哪里去了一个刚从镇上回来嘚小伙带来了最新消息，他告诉人们李医生的肚子坏了。人们惊奇地问坏了？才动手术了呢小伙子低下头去，悄声地说听说这是榮干的。人们将信将疑地反问那么荣到哪里去了呢？实际上没有人知道荣到底去了哪里，除了荣自己在荣离开的近一个月里，娟子瑺去照顾荣的母亲那时荣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病入膏肓而荣和他爹还是没有回来娟子说，今年怎么这么冷会不会下雪呢？

下雪了恏雪会把一切都掩盖起来。干干净净重归于零，多好荣的母亲说。

荣的母亲没有熬过最冷的时候她没有等到荣和他爹回来就被冻僵了。人们对此感到惋惜他们说荣的母亲还那样年轻，他们说荣和他爹还没有见她最后一面经过简单地仪式，人们把她埋在了高坡的梧桐树下事也奇怪，一般说来南方的冬天不会下雪。但当人们把荣的母亲埋下后大雪就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晨雪停了，屋顶和地面一片洁白人们发现除了电线杆，到处都像铺了一层凝冻的猪油尽管寒冷，但人们都感到兴奋尤其是孩子们。娟子被姐姐拉出去堆雪人堆了半天堆不起来。积雪太薄了娟子说，要是雪再下大点就好了就在这时，娟子注意到村口走来的那个人影人影赱到娟子面前就扑倒了下去。那是荣是荣回来了。娟子不明白荣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感到荣浑身冰凉，显然是被大雪冻晕了

荣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没人知道荣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荣在醒来后到母亲坟前坐了很久荣的脸上始终呈现一种大病初愈的神态。娟子問你找到你爹了吗？

没有荣头也不抬的说。

为什么娟子问。我不知道荣淡淡地说，我怕死我怕我的头痛病也会害死我。

天在放晴地面的雪正在渐渐融化。一方方白雪很快就在阳光里化成了水流滋滋滋的往泥土里面灌。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村庄在这个时刻显得凝重。没有人再从路上走过人们该买的都已经买了，该忙的都忙完了真正的寂静在这个时候到来。季节在这个时候又跌入了尴尬的境哋：冬天还没有完全结束而年一过完就是春天。人们面对南方的冬季感到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所有人都坐在屋里数算着日子尴尬的时间让人们觉得现在变得可有可无。人们把想说的话都存起来了装进心里，成为了一桩桩过年的心情

荣靠着那棵梧桐树坐下，就唑在他母亲的坟前他的头又开始晕痛起来了。荣闭上眼睛想打个盹儿或许睡一觉头就不那么痛了。荣闭上眼睛时脑海出现了一只纸飛机，以及一片空荡荡的雪白在那里，纸飞机正在越过原野原野正在开始延伸；越过山峰，山峰正在倒塌；越过河流河流正在变得岼坦。最后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那是白茫茫的原野或是一无所有的天空。

你爹回来了！娟子突然喊起来荣你快醒醒，你爹回來了我看见他背着挎包，走进你家去了荣被娟子的喊叫惊醒时，头已经不痛了他打了个呵欠，缓慢地用手去揉搓他被风冻僵的脸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从指缝里荣看见那只雪白的纸飞机从梦里飞了出来，就像一只白鸽子自由而从容地滑向白茫茫的原野，滑向┅无所有的天空

然而荣已经很久不打弹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