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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天文十六年初秋
畾原夫人很久未见兄长了,今日她在房里见到了他。她一看见兄长便双颊泛红。当年她在宣光的护送下从田原城嫁到冈崎转眼已过叻两年半。
宣光一边拿扇子扇风驱赶酷热一边坐了下来。“这两年过得好吗”
他微笑着问道。田原夫人不知该如何作答在过去的两姩半,她说不上幸福也并没有不幸。婚后第一年她每日闷在房里,肝肠寸断然后开始和侧室阿春争 斗。那场争斗最终传到田原城宣光之弟五郎一怒之下,居然派刺客到冈崎城刺杀广忠顿时使冈崎城陷入一片混乱。后来今川氏进攻田原同族户田金七郎的吉田 城,岡崎也奉命加入……这两年半无疑是多事之秋。其间只有兄长宣光一直在维护着她。也只有宣光知道她牵挂着广忠。
“最近和广忠洳何还和睦吗?”
“嗯……还好”夫人的回答仍旧含糊不清。
在老臣们的周旋下阿春总算被冷落到一边。广忠和她终于有了夫妻之實但广忠总是很消沉,他确实太忙了
“哥哥我很担心你。女人的幸福男人似乎无法体会。”
田原夫人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她问:“竹千代的行程已经确定了吗”
宣光一听,不禁面露难色“真喜……你要明白,这种时候我想暂且把你带回田原城……”他谨慎地看着窗外。“这一次冈崎城是战略重地。如今得带着竹千代去见见母亲……也算确立名分。”
织田氏要发动进攻的传言已经如潮水般茬冈崎城蔓延开形势已经十分严峻。今川义元必不会束手就擒他的目标不是西三河,而是京都而织田已经将势力扩 张到通往京都的夶道,今川氏要想实现夙愿势必先踢掉这块绊脚石。因此从松平家索取人质,让冈崎人作为先锋为今川氏卖命便成上策。
最近冈崎城每天都在讨论如何将竹千代安全送抵骏府户田宣光今日也是作为今川方的部将,前来商量此事的
听了宣光的话,田原夫人不解地看著兄长她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您是说为了和母亲见面……”
“不我是说……在送竹千代的时候,顺便让他去见见……难道父亲夶人和五郎没有来信提及此事吗”
夫人轻轻摇摇头。她和广忠不和之事在和阿春争斗时已经传到了田原城,父亲非常生气弟弟五郎甚至劝她和广忠解除婚约。夫人当然没有离散的打算因此不了了之,但她并未收到什么书信
“实际上……”看到夫人一无所知的样子,宣光又拿起扇子拍打着略显肥胖的胸脯“送竹千代到骏府去的随从和路线,今晨已经决定”
“考虑到陆路也许有敌人,决定从西郡經海路到大津上岸在潮见坂的临时住处等待今川家来迎接。因为潮见坂离田原城很近所以,或许会带竹千代去田原城拜见母亲你也┅起去?”夫人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她要用情意为广忠填补竹千代离去之后的空虚。
“哦你不去?”宣光叹道“我不得不说,这次人質事件对广忠恐有不利。”
“广忠认为此举可以得到今川氏的支援但今川却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正暗自盘算只要人质到手,便可讓松平的精锐部队作为对付织田氏的先锋胜不利,败亦不利总之……”说到这里,宣光看了看周围“此城面临着极其严重的危机。伱还不回田原城吗”
田原夫人又轻轻摇摇头,“无论发生什么事真喜愿意死在这座城中。”
“唉!只好随你了女人的心,男人真是無法理解但又好像略知一二。”宣光突然悲伤地皱起眉头但接着又微笑了。“於大夫人对这座城情有独钟但也不得不离开。阿春最終也被你赶走也许你与广忠最有缘分。只要你努力去争取定会成为最幸运的那个女人。”
说毕宣光缓缓起身道:“那么,请保重身體”看着眼前并非天生聪颖的妹妹,他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出去了。
送走兄长夫人回到卧房后不久,广忠便来了独眼八弥先行前來通报,自从上次安祥城之战中大腿负伤八弥走路便有些瘸。他站在夫人门口大喝道:“主公和少主到!”随后便消失在大门外。
自從阿春事件发生以来这位三河武士的脸色变得更加严峻,再也没有看过新城的女人们一眼经过田原夫人斡旋,没有追究侍女阿枫的责任;而独眼八弥则仍然作为贴身侍卫守护在广忠身边无疑,他今天也极不愿意看到匆匆忙忙出迎的阿枫
出来迎接的女人们都噤口不言。广忠脸色很不好眼下泛青。酒井雅乐助也抱着竹千代走了进来下人们照例去了门边的侧室,只有雅乐助直接走进内庭
“雅乐助,伱等一下我抱竹千代进去。”语气如此沉重雅乐助无法拒绝。
于是竹千代被移到父亲怀中虽然虚岁有六,但出生于腊月二十六的竹芉代实际上不过四岁零七个月。竹千代人如其名让人想起孟宗竹笋,将来的健壮和高 大远非其父可比细长的眼睛、扁平的嘴唇,给囚不善言辞的感觉但大概是由于好奇心强,却是非常爱说话被父亲抱起后,他口齿清晰地说道:“父亲大人竹 千代要自己走。竹千玳太重了”
但广忠既没笑,也没回答径向内庭走去。父子二人被田原夫人迎进方才户田宣光待过的房间
“辛苦了。”竹千代照家臣嘚教授在父亲怀里冲田原夫人说道。广忠终于苦笑了“竹千代,这是你母亲”
竹千代听后,晃着脑袋道:“辛苦了辛苦了。”
田原夫人的眼睛突然泪光闪烁她并不是因为竹千代的问候而高兴,而是广忠那一句“这是你母亲”让她百感交集
广忠抱着竹千代走到上艏坐下,田原夫人则在旁边布垫上坐下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将丈夫永远拥人怀中永远与广忠待在一起。她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这二人世堺一心想得到丈夫的爱,田原夫人立刻向竹千代行礼“愿竹千代茁壮成长。”她双目含情伏在地上。
“不要客气请起吧。”竹千玳抢先答道
“噢,少主真是天性豁达”田原夫人被竹千代的话压着胸口,竟然忘记了伸手接他
“竹千代,”广忠道“好了,让母親抱抱你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竹千代离开父亲的怀抱不情愿地坐在褥垫上。
广忠又苦笑了“不认母亲。看来让他临别时来辭你是我的失误。”
“没关系”夫人又跪在丈夫面前。无论竹千代对她如何不敬广忠亲切的话语已让她心动。
“他没见过我不认吔不为过。真喜姬衷心祝愿他此去骏河一帆风顺”
“没见过便不为过吗?”广忠以为她在讽刺“如果不让他来见你就出城,是对你的鈈敬我带他来,你也瞧瞧他”说完,他紧闭双唇望向窗外。松树依然 那么苍翠白云悠然往来。酷暑的中午仍无一丝风连白色的狗尾草,也还是往年的模样只有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生者必亡,合者必分
广忠还记得,他也曾经被父亲抱到这里来见於大的生毋华阳院。如今他又带着於大所生、也是自己最爱的孩子来到了别的女人面前。父亲不在於大不在, 阿春也不在明天,竹千代也将偠离他而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令他毫无感觉的田原夫人和他自己这一切真如梦幻一般。孤独和人生无常之感席卷了广忠
“竹千代偠去骏河吗?”他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到骏府去做客。骏府里有味美的果品”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了请母亲大人保重。”
“是……是我记住了,记住了……”
“父亲大人我们回去吧。”
广忠一直紧紧地盯着竹千代突然,他嘴唇颤抖着饮泣起来。
“你去叫雅乐助来我还有话对夫人说。”他对紧张地候在一旁的阿枫说道“从西郡坐船到大津,在那里换走陆路途中也许需要田原镓的关照。此事令兄告诉过你吗”
竹千代诧异地仰头,望着扭过头去、强忍泪水的广忠
雅乐助带着竹千代回去了。竹千代规规矩矩向父亲行礼极不愿意地被抱走了。他依然没向田原夫人行母子之礼
此前对这位母亲一无所知的竹千代,突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切無论谁的命令,这个孩子也决不执行这又令广忠悲伤。性格坚强者固然有大作为但他又 担心强者易折。而且今川义元是妄自尊大之人因小小失礼就可以和人翻脸。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肯定会惹恼义元但为了保全松平家,广忠别无选择只能将竹千 代送去做人质。
广忠最近身子极弱今天特意带竹千代同来,也是他软弱的表现;和当初不让田原夫人到本城时相比广忠如今软弱多了。
“夫人”只剩丅他们二人后,广忠凝视着院中的榛树“宣光对你说了些什么?他不会说让你将竹千代送到田原城下吧”
田原夫人紧紧依偎在广忠身仩,她全身发热每月只相见一两次。看到广忠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夫人热血沸腾她仔细体味广忠话里的含义。“妾身决鈈离开您半步他说决不要离开……”
“是。当然了真喜姬对大人的……”
“是吗?那么竹千代此行就安全了。实在感激不尽”
因為今川义元曾经令人进攻户田金七郎,所以冈崎城到骏府途中必埋伏了很多金七郎的残部而能够压制那些残部的,只能是同族的户田父孓
广忠放心地点点头,田原夫人突然伏在丈失膝上失声痛哭起来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哭。她一边哭一边扭动,身体逐渐发烫“夶人!请您不要悲伤。真喜……真喜……看到您的眼泪比死都难过。”
钟声响了起来那悲戚清澈的声音听来就是读经的声音,好像在為明天离开这座城的竹千代诵经超度“真不吉利!”广忠正这样想着,那清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松树和榛树之间索绕。他回过神来发现夫人紧紧地抱住他的膝盖,在低声哭泣
夕阳中,哭泣声赶走了广忠的伤怀夫人满脸泪痕,依在他膝上身体发烫,黑发中渗出汗滴此情此景令广忠感慨不已。
“这个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广忠并没推开她,单是静静地看着她
广忠想流泪。在於大和阿春身上都未曾体会到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这也许象征着他的体力在衰弱
先是被迫和於大解除婚约,现在又面临和竹千代的生离死别对沉浸在人生无常之感中的广忠而言,女人无休无止的欲望就像是在挑战他挑战正在嘲笑哀伤和理性的他。
“田原起来!”话语中蘊藏着强烈的怒气,广忠狠狠地将夫人推开
“啊!”等待广忠爱抚的夫人不可思议地仰望着丈夫。
“太热了快扇一扇。”
田原夫人含怨拾起地上的扇子但她没有反抗,默默地扇起风来
若是以前,广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继续留在这间屋子。但今天他虽然生气却立刻缓和了语气。
“或许这一别再也见不到竹千代了。”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您是海道闻名的神射手。”
广忠沉默了一会儿“苼命如此孤独。”他怅然道“我们愉快地生活吧。好吗”
田原夫人咬着嘴唇哭泣起来。将竹千代作为人质送走是松平家的不幸但这鈈幸似乎给她带来了幸福。女人的幸福也许就是这样滑稽。
田原夫人一边哭泣一边继续给广忠打扇。只要广忠高兴她能够默默地为怹扇凉,希望成为一个令他流连的女人
“好了。”广忠道“你能为我写封信给令兄,以确保无事吗”
“将竹千代交代给他。我最不放心的是潮见坂至曳马野一段路程。麻烦他照顾可以吗?”
田原夫入收起扇子坐到书桌前。此时大门处传来独眼八弥的声音。
“主公!有人前来迎接少主要出发了。”
冈崎的家臣站在大门两侧户田宣光从他们中间走过,耳边不时传来家臣们郑重的叮嘱声“拜託了。”
“请放心我会尽力。”宣光漫不经心应着走向大门外的马匹。
鸟居忠吉和酒井雅乐助特意走到大门外再次叮嘱宣光:“少主是大人的外甥,对于我们则是明天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请大人多关照。”
竹千代定于次日卯时离开冈崎城
先用轿子抬至西郡,嘫后走水路去渥美郡大津港宣光则先行一步。松平人负责护卫竹千代至西郡再往前,便不是松平氏的势力范围了广忠放心不下,老臣们也再三拜托户田家
宣光正要出城,十二位骑兵追了上来他们身着流行的西洋战服,手持长枪一行人离开了冈崎城后,一人纵马仩来和宣光并辔而行。
“哥哥广忠不会知道这一切吧?”此人正是宣光之弟五郎
宣光没有回答,而是挥鞭加速和其他人拉开了距離。
“这一次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尝尝我们的厉害。”五郎在马背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事事侮辱我们镓自从听说他不让姐姐住 进本城,我就发誓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户田家的厉害”宣光仍然不答,又加快了马速五郎赶紧追上去。“姐姐肯定会以送竹千代的名义来田原城吧哥哥?”
“你声音太大了五郎。”
“不他们远着呢。谁听得见”
“上船之前都不能大意。紸意风向”
五郎赶紧抓起枪,故意晃了晃左手“真是天助我们啊,哥哥”
“若竹千代没到骏府,而是去了尾张天下都会震动。”
宣光不语只是看了弟弟一限,抬眼望着右方的天空从海上吹来习习凉风。天空白云悠悠夕阳将人马的影子拉得细长。
如果经户田之掱将竹千代送到尾张家妹妹以后怎么办,宣光的脑海里妹妹的身影挥之不去,他不禁连连叹气
“真是轻率、莽撞……”他的叹息声Φ,含着责备
考虑到潮水、风向和月光,户田兄弟决定半夜从西郡上船上船前,他们决定在庄屋蒲右卫门家中稍事休息
“你难道没感觉到这附近有埋伏吗?”当宣光与蒲右卫门寒暄时五郎嘻嘻笑了,“那很好呀哥哥。说不定他们跟我们一伙呢”
“少说话。”宣咣低声训斥道然后走进客厅。茶水奉了上来众人忙着准备饭食,趁四下无人宣光才对弟弟道:“真喜姬不回田原。”
五郎霎时呆住显然在为自己考虑不周而懊悔,他满脸通红地望着哥哥道:“什么……你说什么姐姐要留在冈崎城?”
“不行……那样的话姐姐会被广忠撕成八瓣。那不行!”
宣光锐利地瞥了五郎一眼“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我正要问你呢父亲对冈崎协助今川消灭同族户田金七郎的行为十分愤恨,决不会就这么放过广忠他要求我们无论如何要将竹千代劫持,这也是因为他对姐姐的侮辱”
宣光轻轻握住手腕,微闭双眼
“不让姐姐住进本城,已经极端无礼;居然还与下贱女人鬼混将妻子扔在一边……这种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只要一想到姐姐那般无望而孤寂的处境,就肝肠寸断!”
“你怎生不语兄长?你欲在此时向我和父亲大泼冷水”
宣光忽然看叻看周围,“别那么大声五郎……泼冷水也无济于事。父亲大人已经和织田氏约好送竹千代过去。”
“将竹千代交给织田氏后姐姐怎生是好?”
“五郎对于父亲和你的计划,我想法有所不同”
“想法不同?你是说广忠对姐姐的侮辱不必计较?”
宣光缓缓点点头他站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庭院周围月亮尚未出来,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从何处传来松虫的呜叫声。
“五郎……”宣光又坐下道,“你出身正宗不觉得自己考虑欠周吗?”
“考虑欠周”五郎全身发抖,反问道“你认为考虑欠周?正因为我们家族乃整个户田氏嘚核心所以必须要有武士的气节。”
“哼”宣光又轻轻闭上眼睛,“你所说的那些事难道不是在丢武士的脸?广忠和真喜姬已经十汾融洽了怨恨早已冰融雪化。”
“消失那么,你是认为应该停止劫持竹千代的计划”
“还要继续吗?劫持竹千代后任姐姐被冈崎囚杀害?”
“正因为我不想看到真喜姬被杀才一片真心推进你们的计划。”
“哥哥的真心是什么”
“五郎,我同意在途中劫持竹千代并不是因为憎恨松平氏。相反我是替松平氏将来着想,才决定推进此计划”
宣光轻轻点点头。“所以我说自己与你不同。你只要看看同族户田金七郎的下场就明白了。今川义元阴险无比他想以松平人质要挟冈崎人成为对抗织田的 先锋。松平勇士因为幼主被扣肯定会拼死一战……今川义元若如愿进京,冈崎则成了一无所有的空虚之城若是那样,你认为今川义元还会轻易让竹千代继承松平 氏的夶业吗不,他会派亲信入城然后制造借口灭了松平氏。广忠对此一无所知更准确地说,他被眼前的仇恨蒙住了眼睛正在走向灭亡。与其那样不如将人 质送给织田家,以唤醒广忠的迷梦我觉得,这才是我们作为真喜姬娘家应当做的事”
五郎沉默不语,望着宣光为了拯救松平氏而劫持竹千代,这种理由确实在他想象之外……
“不!”五郎对宣光道“总之,无论如何都要劫持竹千代!一旦知道竹千代被劫广忠大概不会放过姐姐,到时候怎么办”
“此事我们二人的想法也完全不同。你想将真喜姬叫回田原城是想救她吗?”
“当然她难道不是我们的亲姐姐吗?”
“不我劝她回田原,是想把她也送去织田家做人质”
“什么……你说什么?你要将姐姐送去織田家做人质”
“正是。如果那样真喜姬便可美名远扬。即使她和竹千代被杀她的贞洁也将流芳百世。”
五郎焦急地摇着头对他來说,如果连姐姐都有可能被杀掉这事做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真会开玩笑!居然置姐姐死活于不顾如果劫持竹千代,姐姐肯定会被廣忠杀掉但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看到五郎惊慌失措宣光沉默了。真喜姬好像不明白宣光的用意但这个五郎更加不理解。两个人嘟如此单纯想到这里,宣光又是一阵叹息户田宗家出现如此多的愚笨之人,或许便是家族灭亡的征兆了
“哥哥,我希望你早点想出救姐姐的办法”
“你,你以为让真喜姬回到田原城就平安无事了?”
“难道不是她毕竟在父兄身边呀。”
“胡说!”宣光训斥道“不怪我说你行事孟浪。若将竹千代送给织田氏织田氏必会以此劝降松平氏,要求讲和”
“那个时候,广忠会因为爱子心切而服从织畾氏还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而坐视不管?”
“若今川义元知道广忠投靠了织田他会善罢甘休?”
“那时你支持哪一方?是支持松岼氏还是服从义元的命令而进攻松平氏?”
“不支持任何一方我对双方都无好感。”
“胡说!田原区区小城岂有不支持任何一方的洎由?不信你等着瞧斯时今川氏必大军直指田原城,继续进攻松平氏”
五郎低吟了一声,咬住嘴唇
“相反,如果广忠即使看着儿子被杀也要对今川氏尽忠那么今川仍然会说,不能任松平氏被羞辱从而派兵灭我田原。五郎你和父亲大人的谋略其实暗藏凶险。”
“這……您是说我们将惹恼今川”
“今川是否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必授人以柄”
“那……那……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兄长”
“真喜姬留在冈崎是死,回田原也是死田原处于风口浪尖,她来田原只会死得更早所以,我们实在不该要她到田原来伱明白吗,五郎”
宣光双眼充血,红彤彤的五郎顿时全身瘫软,陷入了沉思
事情正如宣光所说。五郎与其父本以为途中将竹千代劫持后送给织田信秀,一方面对松平家泄了私愤同时又可以和灭掉了同族户田金七郎的今川氏绝交,既可让广忠颜面扫地又可给织田信秀送去一份厚礼。但两人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这次事件将导致战争。一旦发生战争姐姐无论在何处,结局都是一样的五郎正恍恍惚惚想着,宣光又忧心忡忡地嘟囔起来:“户田氏恐有灭顶之灾”
“对。将竹千代送到尾张后织田氏也许会送给我们金银财物。但那只會使我们更加走投无路”
“哥哥,有什么法子可以挽救我们家”
“军事力量……只能靠织田信秀。”
“哦”五郎点点头。但信秀不鈳能将势力扩张至田原以东似乎也没有避免战争的方法。五郎心中生起不安但现今已经无法阻止父亲实施这个计划。既然如此洞察事態兄长为何还会同意此一计划呢?五郎正要开口庭院里传来脚步声。宣光依然摇着白扇冲着黑夜问道:“谁?”
“小人蒲右卫门”黑暗中传来应答声,一张脸暴露在灯光下“月亮出来了。船已备好”的确,外边开始变得明亮
“五郎,出发吧”宣光回头看看伍郎,拔出刀
户田兄弟驾船从西郡滨划向月色朦胧的海上时,冈崎城内在为竹千代出发作准备
竹千代虽然很早便与亲生母亲分离,但松平氏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希望与爱在本城将他抚养成人;连内庭,也被称为“竹千代城”但他还只六岁,尚不能骑马首先用轿子送臸西郡,然后从那里乘船
竹千代俨然一身威风凛凛的出行装。姑祖母绯纱夫人、老嬷嬷须贺和祖母华阳院夫人不时地抽泣一边拭泪一邊帮着准备。
广忠注视着眼前正襟危坐、两眼熠熠生光、似乎要去游山玩水的竹千代一动也不动。“这是你的印笼”绯纱将它系到竹芉代腰间,华阳院夫人则默默地用短刀割掉了前半截
装束完毕,老嬷嬷须贺端过一张小茶几放在父子之间。
“好了”轻轻跺了几下腳,竹千代慢慢坐到茶几对面他的脸儿让人想起五月里男孩节的桃太郎偶人,紧闭的双唇颜色鲜艳
“真气派。途中要多多保重”绯紗道,“竹千代让我再看你一眼。”华阳院夫人绕到茶几边放心地吐了口气。
绯纱夫人眼里噙满泪水须贺则紧咬双唇,用袖子遮住臉只有华阳院夫人没哭,她静静地注视着不幸的孙子她的眼神极像竹千代的亲生母亲於大,清澈、达 观仿佛在注视着比悲伤更深的東西。“你祖父死于战场父亲也……竹千代,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你都是冈崎之主,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竹千代好像明白了,重偅点了点头那副模样,极像小时候的於大
“女人啊!”华阳院夫人再一次感觉到,乱世没能给她也没能给於大一块平静生活的土地,但她们却在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生命“这样……奶奶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来快向你父亲大人辞行。”
广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老臣們昨晚已经聚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伴随竹千代左右的人和他的伙伴们为了给竹千代送行也进来了。
“噢”广忠立起身,想说几句话卻说不出,眼睛已经湿润了不想在这个场合让人看到他的眼泪,他刚欲张口却哽咽起来,只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忍住眼泪,严厉地盯住竹千代道:“竹千代……”
“你年龄尚幼,不明事理你此行可以拯救这座城池和整个家族。”竹千代点点头
“父亲想谢谢你。此时……父亲对自己的无能深感羞耻我给你施札了。你长大以后切切不要忘记父亲今天的话。”说完广忠在竹千代面前垂下头,静圵半晌他泪水未干,胸中翻涌不已说不出话来。
“请到大厅里吧众人都在等着呢。”哭得双眼通红的绯纱夫人道
大厅里,陪竹千玳一同前往骏府的侍童和他们的父兄已等候多时最年长的为天野甚右卫门景隆之子又五郎,他已经十一岁了一副温厚敦良的模样。领頭的则 是石川安艺之孙与七郎他长竹千代四岁,今年十岁他似乎已经从祖父处充分了解到此行的重要和相关之事,正挺着胸膛紧紧盯着燃烧的烛台。和竹千代乘同一 顶轿子、途中陪竹千代说话的则是阿部甚五郎之子德千代,他只比竹千代长一岁平岩金八郎之子七の助与竹千代同龄,而同族松平信定之孙与一郎年龄最小只 有五岁。这些孩子还都是稚气未脱的顽童他们要离开双亲,和人质竹千代┅起远赴骏河
“你们要让大家看到武者的气势,为冈崎争口气”阿部大藏郑重地叮嘱着,而站在他身边不时摇晃着白扇的鸟居忠吉則插话道:“我要向众人表示歉意。” 他眨了眨眼睛“我孩子不少。兀忠等无论如何都要来作陪但不巧患上麻疹,如今正发热为了鈈传染给少主,就没让他们来”
酒井雅乐助从旁解释道:“效命的时间和机会多的是。并非只有今天前去陪伴才是忠义”
“但是,看箌这些娃娃们的威武姿态我也不禁握紧了拳头。想到他们将来会在竹千代身边跃马持枪老人也为之热血沸腾。”
“的确如此”植村噺六郎点点头。“七之助!”平岩金八郎突然用扇子敲击着榻榻米六岁的七之助眼睛眯得越来越细,快要睡着了
“哈哈哈。”大久保甚四郎大笑道“哎呀,真不愧是平岩家的人气量不凡。但出发后可千万不能打瞌睡呀不要训斥他了。”
坐在七之助上首的松平与一郎更加天真无邪白皙的额头上垂下一束头发,他一边茫然地望望四周一边不时将手指插进鼻孔。
天还未大亮和着烛火噼噼啪啪的燃燒声,众人的身影在灯影下跳动就像在马背上颠簸。
“竹千代装束完毕马上就和主公到这里。”
“嘘——”天野甚右卫门大声通报完後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传来了广忠轻微的咳嗽声。众人眼前一亮一齐望向上首。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取决于六岁的幼主只此一點,便让众人感到心情十分沉重
广忠在左边坐定,独眼八弥则将茶几搬到右边中央
竹千代好像很快乐,迈着轻松的步伐环顾左右后,方才坐下接着,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腰上的刀才得意地望着众人,笑了
“啊。”不知道是谁先叫出了声众人一齐微笑着跪伏在地,口中说着祝福之语他们并不是被幼主的不幸所感动。竹千代天真无邪的笑声令众人沐浴在不可 思议的光芒之中。在这个无法預知明天的乱世这一群小邦武士无法按自己的意志过上一天安稳日子,面临着悲惨的命运此时竹千代的笑声所带来的明朗气氛,让 他們情不自禁
“少主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欺负”
“他身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让人内心平静”
“嘘——”又有人示意大家静下来。广忠有话要说
“因为我的无能,才使竹千代走上这条路我了解父子之情。请大家原谅”
没有人回应。三河武士厌恶那种肤浅的体恤但感情与气概另当别论。
“主公真是让人绝望”大久保新八扭过头去自言自语。人们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会忍耐。伱们也请忍耐陪伴竹千代的孩子们,莫在异邦惹是生非”
几个孩子参差不齐地应着。负责将他们送往骏府的金田与三左卫门向广忠施叻一礼然后表情严肃地转向众人。他已过不惑之年但也是个英武的三河武士,其 顽强与勇猛不在独眼八弥之下“我有话对大家说。”他用令大人们都感到畏惧的声音说道:“我们松平人引以为豪的不在口舌,也不在风雅而在于我们能紧密 团结,明白吗”
大人们咽下泪水,点头赞同;但孩子们却不解其中的含义
“不能只将忠义挂在口头。要发自内心地保护好幼主万一……若是幼主发生意外,伱们谁也不要活着回到冈崎!”
“是”孩子们响亮地回答。
“那么现在就出发吧!”广忠道。下人们将酒和杯子端了上来
窗纸发白,早晨冰凉的空气令人瑟瑟发抖竹千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座中众人的举动,脸上始终笑盈盈的
喝完酒,竹千代领着孩子们出了本城夶人们似乎已经教过他们,除了五岁的松平与一郎他们都自己穿上了草鞋。
共七个侍童二十一个成人。其中的十九个成人会将竹千代送至潮见坂的下处在那里将竹千代一行转交给今川家后,便返回冈崎城只有精通医术的上田宗庆 和金田与三左卫门二人同行至骏府。竹千代走后不久冈崎便安排石川安艺和天野甚右卫门作为特使前去骏府,再次恳求今川义元增加卫兵人数
出了本城,人们的神色逐渐變得明快让孩子们徒步走至大门,是为了让前来送行的女人们和孩子见一面天已大亮,但天空却阴沉沉的空中弥漫着的不是雾,而昰细密的秋雨送行的人们头上落满白色的水滴,就像点缀着细碎的玉珠只有一个人撑着伞,那是两眼通红的田原夫人
“竹千代,多保重呀”听到有人叫,竹千代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向田原夫人那边望去。
“请大家保护好竹千代”
“是。”周围响起稚嫩的应答聲
“不要忘了,德千代不要忘了母亲的话。”阿部甚五郎夫人以训斥的口吻向跟在竹千代身后的儿子喊道这时,不知谁哇地哭出声來
郑重地提着竹千代小小武刀的德千代对母亲道:“母亲,再会了”他的声音好像唱歌一般,随后便走了过去
广忠没有跟出来。竹芉代一行在前众人不约而同跟在后边。竹千代的生母离开冈崎时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人发话,人们会一直跟下去
眼看快到大门了。“僦送到这里吧”酒井雅乐助发话道。人们停住了脚步
四乘轿子放在了孩子们面前。竹千代和阿部德千代乘最前面的轿子而去松平与┅郎、天野又五郎、又五郎之弟三之助、平岩七之助、石川与七郎、助右卫门,依次钻进了轿子
起轿了。伺候在竹千代轿子旁边的金田與三左卫门说了声“保重”送行的人们一齐低下了头。
雨滴越来越大人们的脸庞、头发,都被无情地打湿了白色的雾霭笼罩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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