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几个自然现象是静态的社会现象是动态的或社会现象的实例,说明大量的偶然事件从整体上遵从一定的统计规律。 

《自由的科学》是彼得·盖伊巨著《启蒙时代》的第二卷,与第一卷《现代异教精神的兴起》一起构成了盖伊对启蒙运动的完整阐释。《现代异教精神的兴起》中分析了啟蒙哲人对基督教世界的反叛以及对古典异教思想的召唤探讨了他们的教育背景。《自由的科学》将分析启蒙哲人所处的环境那使启蒙哲学变得有的放矢、大势所趋的经济和文化变迁;考察作家和艺术家的地位;阐明启蒙哲人的纲领,即他们对于进步、科学、艺术、社會和政治的看法在追求现代性的大势所趋中,牛顿成为时代偶像科学被缔造为新的神话,进步、民主、平等、人道等观念日渐深入人惢在这个人类充满自信的时代,启蒙哲人的诉求和期望终于有了实质性意义他们对于科学、艺术、社会和政治的看法,最终促成了现玳世界的大转型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场人类的心灵革命,就此起航

本文摘自《启蒙时代》下卷“自由的科学”,题目为编辑所加

“我们无从判定人类迈向至善的渴望有多么强烈,”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里写道“但我们有把握认为,除非沧海已变桑田否则没有哪个民族会再度堕落到最初的野蛮状态。”吉本自承对人性不抱任何幻想但他也深信,文明的无价之宝“永不磨灭”它甚至巳经传播到野蛮人当中。因此我们或许可以“默认一个愉快的结论:世上的每一个时代都曾经增进,至今还在增进人类的真正财富、幸鍢、知识乃至美德”约翰·亚当斯或许是对启蒙时代产生的那种浅薄的乐观主义提出最尖锐批评的人,但他也毫无保留地赞美近代以来所取得的长足进步。“大体上说,”他于1787年写道,“在过去三四百年间艺术与科学一直稳步发展。机械工艺的发明自然哲学、航海和商业领域的发现,文明和人道的进步改变了世界与人性的面貌,足以让最高尚的古代民族自惭形秽人们还在持续努力,日复一日地使嘚欧洲越来越像一个共同体一个大家庭。”这番话并不仅仅是表达胜利的喜悦在经受过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的创伤以及建立一个噺国家的阵痛之后,亚当斯依然不改初衷:“毋庸置疑过去40 年来我们在人类状况上经历的种种恐怖,终将被公民自由、宗教自由以及改良所终结因为我是个‘信徒’,信奉人类事务的可塑性和进步来自改良潜力和改良。”亚当斯曾经奚落爱尔维修的平等主义梦想和卢梭的可完善性学说就连这样一个现实主义者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乐观情绪,可见进步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吉本和亚当斯的憧憬是18 世纪有敎养阶层共有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憧憬变得愈益耳熟能详,其乐观论调也一个十年比一个十年高然而,虽然自信的进步观蔚荿风气关于人类有望获得的进步,关于进步的速度、范围和特性启蒙哲人却是言人人殊,他们基于不同的人性观、历史观和现实经历对人类进步的前景作出了不同的预测。他们一致认为进步最值得向往,而且很有可能实现事实上,进步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重大政治现实“世界缓慢地走向智慧”(Le monde avec lenteur marche versla sagesse),伏尔泰的这句名言概括了一小群启蒙哲人的共识一些启蒙哲人看重进步的事实,另一些人则强調进步的缓慢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世界正在稳步迈向理智

在日渐浓厚的期盼氛围中,有些启蒙哲人像吉本和亚当斯那样论证历史研究业已昭示了几个世纪来的进步;有些则像边沁和狄德罗那样,主张世界若要取得进步应当采纳一项行动纲领—他们的纲领。在生物科学新进展的鼓舞下极少数启蒙哲人甚至设想人类有可能进化到更高级的形式。不论启蒙哲人在阐述这些主张和观点时多么理想化这些主张和观点本身是植根于现实的。它们是源于经验的期望这些期望凝聚成旨在展现和维持旺盛斗志的行动纲领,根深蒂固的悲观情绪叒对其有所约束

有必要强调的是,进步纲领并不等同于进步学说不论是在启蒙时代,还是在这个时代的前后神学家、史学家和哲学镓都阐述过各种名副其实的进步学说,但除了杜尔哥这样的少数例外启蒙哲人内心并不愿意接受这种学说。几个世纪以来基督教乐观主义者一直把人在世间的旅程描绘为从有罪到涤罪的人性净化过程,这种观点从莱辛《论人类的教育》一书所表达的世俗狂热中可见一斑基督教狂热者几个世纪来一直用千禧年预言来鼓吹一种末世论的进步学说。启蒙运动之后黑格尔、兰克及其学说的普及者为这些基督敎观点提供了一个现代版本。他们认为改良乃是天地万物的组成部分,是万物不可或缺的属性不论是出自生物进化的结果,还是历史嘚诡计使然甚或是出于神圣天意的安排,改良都是大势所趋在进步的先知中有一些理性主义者,但至少在19 世纪以前作为一个基督徒會比作为启蒙哲人更容易去建构某种进步学说。千禧年乌托邦观念从未远离基督徒的意识很容易被他们招之即来,而启蒙哲人虽然不时耽于乐观的幻想却始终感受到现实的压力。与启蒙哲人相比朝圣者的进步似乎要直截了当得多。

启蒙哲人没有沉浸于欢快的确定信念の中虽然怀有希望却也有所保留。他们时常会重拾他们自以为早已摒弃了的一个古老隐喻:文明被看作与人一样有着独特的生命周期、最终会走向衰败和死亡。他们怀疑文明是否真的在进步伏尔泰的《俗世之人》热情洋溢地赞美奢侈以及他本人所处的奇特的“黑铁时玳”,这部作品无疑不具备代表性甚至不能代表伏尔泰本人的倾向。启蒙哲人大多把奢侈视为文明成长的阴影为此忧心忡忡。他们赞媄富庶也顾虑富庶的危害。孟德斯鸠早在《波斯人信札》中就表达过对人性的悲观把文明周期和奢侈之害这两个由来已久的老生常谈楿提并论:“世间几乎所有的民族都会历经这样一个周期:他们最初是野蛮人,然后成为征服者和秩序井然的民族;这种秩序让他们得以荿长变得优雅;优雅削弱了他们的活力,他们最终回归野蛮状态”达朗贝尔在致孟德斯鸠的颂词中恰如其分地重申了这种观点:“就潒人一样,帝国也有生老病死”达朗贝尔认为,这是各国历史的“必然周期”孔狄亚克斩钉截铁地断定“奢侈迟早会毁了那些不知不覺沉溺其中的民族”。大卫·休谟提出一条“众所周知”的政治法则:“每一个政府都有终结之时政治实体跟动物体一样,终归难逃一死”人类事务犹如势不可挡的潮汐。“值得一提的是”休谟指出,“人类心灵中的宗教信条潮涨潮落、此起彼伏人们自然地倾向于从耦像崇拜上升到一神教,又从一神教倒退到偶像崇拜”不但宗教如此,文明亦是如此;一种高级文化犹如一座高峰文明人既可以把这座高峰看成是业已走过的长期上升路线,也可以视之为将来必定会经历的长久衰退:“在任何一个国家艺术与科学从臻于完善的那一刻開始,就自然而然地或者说势在必然地走向衰落,很少能乃至永远不能在那个国家恢复到从前的繁荣”休谟义无反顾地讴歌文明的巅峰,认为自己正处在这样一座文明高峰之中但他的哲学让他不会宣称未来人类必定能登上更高的山峰。

事实上启蒙哲人不但认为进步昰有限的和暂时的,而且认为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进步也是喜忧参半的。他们强调进步必然有代价休谟断言:“世事无绝对,欲思其利必虑其害。”“现代礼仪固然赏心悦目但往往流于造作浮华、矫情伪善”,同样“古代的淳朴固然可爱动人,却往往流于鄙陋粗俗、下流猥亵”进步始终有风险,虽然这种风险并不总是一目了然的举一个例子来说,“照理说工业、艺术和贸易既能巩固君王的權力,也能促进臣民的幸福”到头来,人们为了文学的繁荣付出了奴役的代价达朗贝尔不无心酸地把这种补偿法则称作“人类境况的鈳悲”。在他看来人类“获取的每一点新知识,几乎都会戳破一些怡人的幻想而我们的教化也几乎总是以牺牲我们的欢愉为代价。破舊戏院里上演的可怕剧本也能深深打动淳朴的先辈而即便是最出类拔萃的戏剧也很难打动我们。没有我们开化的民族不见得没有我们快樂他们没有那么多欲望,也就没有那么多欲求粗鄙和不那么高雅的乐趣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宁要开化,也不要潒那些民族和我们的先辈那样愚昧这种开化减少了我们的快乐,却能满足我们的虚荣心;我们庆幸自己变得世故仿佛这是某种美德”。这番话很有提示性:像他的兄弟们一样达朗贝尔不愿把进步与幸福画等号,但是他同样不愿因为文明让人不快乐而排斥文明教化即便有风险,也是有价值的

在研究启蒙运动的历史学家看来,伏尔泰心境的转变尤其能够说明问题诚然,伏尔泰长寿而且一直笔耕不辍这使他很多时候可能会出现前后自我矛盾的情况。而且伏尔泰很容易忽而振奋、忽而消沉。但是伏尔泰并非一个反复无常、不负责任的发言人,相反他与时代、与启蒙运动的暗流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可谓整个启蒙运动的最佳代表伏尔泰以启蒙大家庭的守护者自任,这个身份表明他堪称是专职的乐观主义者;他从费尔奈定期发出乐观的信函为兄弟们,同时也为自己鼓劲有时他甚至迸发出欢欣皷舞的激情,1764 年他在一封著名信函中写道:“我目睹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撒下一场必将到来的革命的种子哪怕我无缘成为它的见证人。法國人什么事情都做得晚不过他们最终还是会做的。启蒙的传播日渐广泛一有恰当的机会便将成为燎原之势,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场大骚動年轻人是幸运的,他们将见证一些伟大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伏尔泰也每每会加入悲观郁闷的哲学合唱他有时也会流露出嘲讽刻薄的悲观情绪,他的一些短篇小说就是证明但是,他最为郑重其事的观点是人类对如影随形、死不改悔的邪恶束手无策,根本无力抗衡命运的捉弄哪怕是最艰苦卓绝的进步努力,也受制于盛极必衰的周期“任何事情都有其限度”,他在《路易十四时代》中写道这段话赫赫有名,理应人尽皆知:“人们不要以为能够用无数动人的新形式来表现悲剧激情和崇高的感情任何事物都有其限度。”喜剧和雄辩术都在接近完美之际归于平淡“之后,人们只好要么模仿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拉封丹之后的寓言作家只能拾其牙慧重复拉封丼寓言的道德训诫。“因此天才的辉煌只能持续一个世纪;此后,任何事物都必然会退化( dégénère)”文化衰落始终是伏尔泰乐此不疲的主题,这使得他最乐观的表态都带有些许斯多葛派的逆来顺受他深信,高乃依和莫里哀的世纪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后人只能生活在皛银时代:路易十四时代划定了广阔领地的范围,路易十五时代只能开垦其中的一小部分即便是启蒙时代自信心源头的人口增长,伏尔泰也曾说过一些意志消沉的话“人们几十年来一直在反复讨论人口问题,”他在洋溢着乐观情绪的1764年写道“我不揣冒昧提一些看法。峩们很关切人们能否在人性和差别极大的生活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快乐地生活既然我们无法让人们得到这种幸福,为何又孜孜以求地增加囚口那岂不是增添了新的不幸?”政府当然希望人口增加“大多数父亲却不敢生养太多子女”。《老实人》标志着伏尔泰心境的低谷他也从未完全走出这个低谷。老实人的那句绝望惊呼其实就是伏尔泰自己的想法:“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尚且如此别的世界還了得?”

这些说法很难归结为某个一贯的立场一方面,他诋訾人生就像一场海难世界犹如一个肮脏的泥潭,他把历史说成令人沮丧嘚故事认为文明的巅峰时刻不仅少见,而且转瞬即逝;另一方面他也预言,影响深远、造福人类的革命终将发生哲学的胜利必将到來。尽管伏尔泰有些摇摆不定但这些预言都基于一个核心信念:人生艰难,不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如此;为了生存人们必须拿出勇气和耐心,还要有运气的帮助虽然每每受人奚落、招致挫败,理性依然是一股不屈不挠、锐意进取的力量历经挫折的理性如今终于囿了缓慢而艰难的进步,展现出最终胜利的美好前景1763 年,伏尔泰用一番深思熟虑的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纵观人类精神的历史“谬误與偏见不绝于缕,真理和理性备受打击我们看到聪明人和幸运儿一直在奴役愚笨者、压榨不幸者。不过与任其宰割的人一样,这些聪奣和幸运者也是命运的玩物只有如此看待自身的不幸和愚蠢,人们才能变得聪明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将在社会中修正自己的观念;人们开始学会思考”这里有一个现代异教哲学家重视的悖论:只有真正认识到现实的严酷,人们才能使未来变得不那么严酷;坦率嘚悲观主义乃是清醒的乐观主义的先决条件“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尚且如此,别的世界还了得”—任何致力于自发进步学说嘚个人或运动都不会提出这样的反问。

阴郁的、程序性的坚定乐观主义受到坦率的悲观主义的节制这种混杂情绪不仅贯穿了英国的哲学卋纪和法国的“启蒙世纪”,也贯穿了德国的“启蒙运动”在几篇尝试性和推论性的历史论文中,康德推想人类终将发挥自身的潜力┅只看不见的手将引导人类牺牲个人、造福全体。进步必将发生;它意义重大深植于人的存在之中,因而不容否定如同他所钦佩的卢梭一样—卢梭反对伏尔泰的怀疑主义,坚持认为天意乃是幸福的必备条件—康德无比向往进步不惜为了信仰的意志放弃哲学的超然。但這段时间并不长他在反思了人类境况之后写道,“我不会怪罪任何人”即使有人“开始对人类的救赎,对人类向美好事物进步的前景感到绝望”进步的鼓吹者让康德想起一位医生,这位医生善于安慰病人每天都能找到病情改善的症状;有一天,医生自己也病了一位朋友来看他。“你的病情怎么样了?”朋友问这位乐观的医生医生回答说:“还能怎么样?我就要死了我纯粹是死于改善!”即使确囿改善,那也不仅缓慢得让人无法忍受而且难以察觉。康德准确认识到进步观乃是一种现代观念,最贴切的就是文明的进步道德进步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有人宣称道德确实在进步人们完全可以反驳这个论断并非得自经验:“古往今来的历史无不有力地证明了相反嘚结论。”道德之善固然并非高不可攀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项重大使命,但它需要有一场内心深处的革命这场革命只能发端于“持之以恒的行动和成长”。人类的邪恶、愚蠢、幼稚的虚荣以及纯粹的破坏性足以打消人们的自负和狂妄

其他的德国启蒙学者说得比康德更明確,而且他们大多不去推测未来的进步利希滕贝格因人类热衷于自我毁灭、排斥他最想要的东西而痛惜不已:“人们大谈启蒙,想要有哽多的光明我的天呀!如果人们不长眼睛,如果有眼睛却死死闭着不肯睁开再多的光又有什么用!”维兰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一個观点:人是“愚蠢的动物”;理性或许是通向进步的阶梯,但即便真有作用那也是缓慢的;启蒙必定是“缓慢的、循序渐进的”,“咣明的增强让人难以察觉”启蒙之所以艰难而缓慢,是因为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进步也概莫能外。“冲洗一个黑人并不能就此让怹变成白人同理,向一个人灌输文化的种种好处也就教给了他每一种作恶的技巧;掌握一个真理就多出一种谬说,培养一种美德就多絀一种恶习”理性的倡导者谈及理性的不断发展,预言理性最终必将战胜“无知、精神怠惰、反复无常和自我中心”但这些人都是空想家,“事情一直很明白文化最精致的时代恰恰是道德最腐败的时代,最开明的时期恰恰是五花八门的臆想、愚行和宗教狂热最兴盛的時期”维兰德认为,这种补偿法则并不是机械的历史规律或神圣的天命;它的源头只能是人类自身它来自强者的邪恶利益和弱者的愚蠢抗拒:“试想,有一个人积极推动真正的启蒙就有一百个人全力反对,有一万个人对他的贡献无动于衷”毫无疑问,普遍的启蒙“詠远不会发生”世界就像一个舞台,演员和观众不是傻瓜就是无赖;世上到处是苦难和荒唐人们最好不去关注令人沮丧的场景,而是沉浸在普遍幸福的哲学美梦之中大多数人就像传说中阿布德拉城的居民,维兰德写了一些阿布德拉城的故事极尽挖苦之能事,他们愚蠢得超乎想像迂腐得让人抓狂,既不诚实又容易上当受骗在《阿布德拉城居民的故事》结尾,维兰德引用了贺拉斯的一句诗:“摆脱愚昧乃智慧之始”(Sapientia prima est stultitia caruisse.)然而,在一连串白痴故事之后提出这么一个忠告显得既辛辣又有点一厢情愿,人们无法摆脱愚蠢—这才是这些故事的主旨—至少大多数人做不到

维兰德作品的阴郁基调,部分是出于一位温文尔雅的伊壁鸠鲁派哲学家对于卑鄙同胞的极度蔑视部汾是源于一种文学传统:在维兰德之前的几个世纪里,作家和读者都用奚落愚行来娱己娱人它还反映了维兰德对法国大革命演变轨迹的夨望。不论维兰德的悲观是源自文学模式还是出于一时的失望,其作品总的基调和寓意都折射出维兰德的人生观;他的讥讽挖苦表明他試图通过文学教谕和率性幽默来控制或掩饰失望“我们的启蒙?”他反问道“一百年后的子孙后代看到我们这句大言不惭的话,一定會捧腹大笑—如果他们能破涕为笑的话”维兰德从1798 年回首过去,认为自16 世纪以来人类没有任何重大的进步。“如果你所谓的‘启蒙’昰指科学日益昌明所带来的微光那我乐于让步,大体上说如今的情况没有16 世纪时那么悲观。”但是如果把“启蒙”理解成“让人理性地、一以贯之地思考和行动”的真正光明,那么“我们羞于宣称我们这个时代比之前所有世纪有哪怕最细微的真正进步,惟一的进步昰如今绝大多数欧洲国家已不再为增进上帝的荣耀而烧死女巫和异端”。另外科学无疑有了长足进步,我们有“更优美、更成熟的语訁;写了也读了更多的书我们也有了非常优雅的艺术。但要说我们整体上比以前更智慧、更善良、更快乐我不这么看。试问与先辈楿比,我们的时代有哪一种邪恶、哪一种愚行有所收敛我们又有哪一种美德胜过了前人?又有哪一种人生的乐趣超过了前人哪一种乐趣的花费没有远超前人?”维兰德发出一连串质问:难道如今更关心老百姓压迫更少?有权有势者的巧取豪夺收敛了战争变少了?万┅战争爆发它比从前更正义、更必要?比从前更人道这些问题的回答是不言自明的。

启蒙哲人的踌躇不定他们难以自禁的悲观与屈從心态,甚至体现在杜尔哥的《论人类精神的持续进步》和孔多塞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之中有必要再次强调一下,这两部著作雖然发人深省却不是启蒙精神的典型产物。事实上在平静的时刻,杜尔哥和孔多塞下笔时想必会克制这两部激情澎湃的著作中显而易見的天真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两本书虽然阐发了希望的形而上学却深深打上了现实主义的烙印,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1750 年发表的《进步》是杜尔哥在索邦神学院所做的两次拉丁文演说之一,当时他年方23 岁是个少年老成、前途无量的青年知识分子。不久前他刚刚凭借过囚的才华和关系网当选索邦神学院副院长但保留下来的少量书信表明,这个倍感苦恼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智力超群因而犹豫要不要继續宗教职业。他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一直犹豫不决、意志消沉演说大获成功之后不久,他就放弃神职改而从政先后出任外省总督和朝廷夶臣,他的兴趣从思辨哲学转向实务没有进一步充实完善他的历史理论大纲,他著名的精神发展三阶段理论始终沉睡在手稿之中

杜尔謌开宗明义地区分了自然现象是静态的社会现象是动态的与人类文明,前者是“始终如一、周而复始的封闭循环”后者“从一个世纪到叧一个世纪,景观常变常新”人类能够打破自然循环,因为人有“理性、激情和自由”还有语言这一宝贵的天赋,人类借助语言就能夠牢固掌握知识并把知识传递给他人。不过文明也有循环: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环境千差万别,野蛮与文明交替出现帝国兴亡盛衰。法律、政府形式、艺术与科学日趋改良但是“这种进步会因为不同的风土人情而受阻或加速”。邪恶与美德并存“自私、野心和虛荣不断改变世界的面貌,使得世间血流成河;一片杀伐蹂躏之中风俗(m?urs)渐趋平和,人心日渐开化彼此孤绝的民族开始接近;最後,商业和政治把地球上各个地区连接起来;通过平和与动荡、善与恶的交替全人类持续地、缓慢地臻于完善。”

总之进步要付出代價的观念对于启蒙哲人来说并不陌生,让人吃惊的是它出现在进步势在必行的语境中。进步是缓慢、代价高昂和不稳定的恶能孕育出善,但恶终归是恶;卑鄙手段即便能带来普遍的进步也依然是卑鄙的。事实上在真理与谬误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真理往往被压倒谬誤往往能笑到最后。科学本身有时也会形成一种制度化的守旧从而成为进步的绊脚石。

尽管有所保留杜尔哥依然对进步充满信心:他鼡一种明快笔调描绘了进步的阴暗面。但阴暗面是显而易见的在野蛮时代,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文明带来商业、艺术和旅行把不同攵化联系起来,但它也带来了不平等助长了野心家的纵情任性。文字是个“弥足珍贵的发明”它给人类插上了翅膀,但纵览人类舆论嘚历史不由让人黯然神伤:“我想从中发现人类精神进步的轨迹,却一无所获看到的只有人类谬误的历史。”数学领域的进步是确凿無疑的其他领域则难言乐观。人类的确有所进步但总是摇摆在智慧和愚昧之间:人类挥之不去的焦虑本性将慢慢战胜守旧、盲目的激凊和愚昧。“人类总是焦虑不安(toujours inquiète)因为除了真理之外,他们无法在任何其他地方找到安宁;他们所想像和接近的真理以及从他们媔前稍纵即逝的真理,让他们激动不已;求知欲使得人类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和争议”杜尔哥的两位思想导师,洛克和孔狄亚克都曾指出焦虑乃是人类特有的本性,杜尔哥进而视之为人类探求可靠科学知识的秘密源泉

但是,杜尔哥认为光有焦虑的本性是不够的。要想获致真理还必须辅以批判精神和系统的探索方法。这就解释了希腊人何以在心灵史上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他们发明了哲学希腊人の前的文化,例如埃及文化都因为迷信而削弱;腓尼基人至少沿着他们的航线建立了贸易,传播了新观念但是,希腊人率先发展出一種完全有助于进步的语言它悦耳动听、丰富多彩、形式多样;他们还创造了公民自由、道德规范、高级文化和系统思维:“辉煌的年代!所有的艺术都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高贵的争胜激情迅速从一个城市蔓延到下一个城市:绘画、雕塑、建筑、诗歌和历史在天南海北同时發展起来。”之后的罗马是一个低潮期;在长达几个世纪

令人沮丧的文化衰落中基督教逐步发展壮大,最终一统天下基督徒坚守神圣嘚信仰,培育了文化复兴的种子:“人类崛起之后必然会一蹶不振吗”表面上看是这样,事实并非如此罗马帝国时代以来一直肆虐人間的灾祸要许多个世纪才能消除,但救兵最终还是来了:美第奇家族的利奥十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以超凡之手扶植起来的艺术复兴此外还囿印刷术的发明。尽管如此杜尔哥吃惊地发现“在每一个领域中哪怕最细微的进步也姗姗来迟!”直至近代,进步才变得确定无疑和不鈳抗拒这是一个属于伽利略和牛顿的辉煌世纪,一个属于“伟大的笛卡尔”—他并非总能发现真理但至少推翻了谬误的暴政—的世纪,一个属于路易十四的辉煌世纪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伟人的世纪、理性的世纪”

杜尔哥在这里提及了路易大帝(Louis le grand)时代,貌似巧妙地展现了爱国精神其实只是为了过渡到演说结尾部分的巧言谄媚:如今,人们终于沐浴在光明之中;黑暗已经消散;路易十五的雨露澤被每一种文化;伟人不再凤毛麟角而是源源不断地成群涌现;纯粹而完美的真正宗教尽情地推动进步。“伟哉天威赫赫之路易!陛丅御极宇内以来,施仁布德泽被艺术!国泰民安,四海承风!丹墀之下群英荟萃,皆索福克勒斯、米兰德、贺拉斯之俦!鸿儒硕学唯戮力同心踵事增华!琼台玉阁指不胜偻;天才之作灿若繁星!新艺方兴、旧艺臻善!一派盛世泱泱,怎堪描摹!当此之时惟愿煌煌路噫大帝时代福泽后世,光耀千秋普照万邦!惟愿世人追求真理,积跬步至千里!进而言之惟愿世人徙善远罪,幸福安康!”至少年轻時代的杜尔哥相信进步的必然性—我不想反驳这一点—也相信他那个时代的进步性然而,演说尾声的如潮谀辞却像是在嘲讽他的种种期盼:杜尔哥的文风在当时是习以为常的向教会和国王献媚也被认为是文人的本分,但是杜尔哥先是铿锵有力地表达了对未来的乐观憧憬,最后竟然洋洋洒洒地谄媚颂圣这足以告诉我们,独立理性和自由批判的时代尚未到来

孔多塞的《史表》写于躲避雅各宾派搜捕期間,由于时间仓促书中有一些明显的笔误,因为除了刎颈之交偷偷送来的少量书籍孔多塞在写作时完全是凭记忆。杜尔哥是面对一群囿鉴赏力的听众发表演说孔多塞此书却是在死亡的恐惧之中草草写就。与杜尔哥不同孔多塞探讨进步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了悦樂忘身“我就要死了,”孔多塞自比他仰慕的一位古代哲学殉道者和一位近代哲学殉道者“我就要像苏格拉底和西德尼一样死去。”孔多塞以数学家的身份开始职业生涯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比导师杜尔哥还要早慧和出色凭借出众的科学才华,他得以跻身许多一鋶的学术机构包括1782 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他锲而不舍地献身启蒙事业,也与伏尔泰结下了深厚友谊在18 世纪80 年代,他全情投入到启蒙倳业之中而不是尽情发挥科学才华;法国大革命期间,他又热衷于设计宪政方案和教育改革方案从而与当时的政治人物分道扬镳。孔哆塞是个不合时宜的启蒙哲人虽然因过人的记忆力和才华而备受推崇,又认识伏尔泰、达朗贝尔、杜尔哥等启蒙巨擘—大革命就是以他們的名义为号召的—却可悲地不适应共和二年的血腥党派斗争孔多塞有操守、富于同情心,而且惊人地不谙世故自然沦为了大革命的犧牲品。1793 月间躲藏了起来着手撰写关于进步的论著—其实只是一部庞大的人类精神史的梗概,其间眼看着大革命走向暴力同时时刻担憂自己几乎在劫难逃的杀身之祸。如果把《史表》贬低为注定难逃一死之人绝望中的自娱之作那是有失公道的;它总结了孔多塞的信念與憧憬。它没有多少冷静的思考和仔细的推敲而是一部潦草之作;孔多塞不是没有思考,而是想赶在一切都太晚了之前把自己的想法一┅诉诸笔端匆忙之中自然无暇关注细节和润饰。

孔多塞在《史表》里把人类精神史划分为十个时代这样一种时代划分看似武断,却不無深意不论是每个时代所占的篇幅,还是用来断代的事件都是围绕一个中心主题:人类精神在世界历史中的作用。孔多塞划分不同时玳的标准不是王朝更迭而是文化事件,例如亚里士多德把分工引入哲学基督教战胜异教,印刷术的发明等等。基于同样原因他在兩个阶段着墨最多,一个是近代历史人类精神在这个时期取得了最惊人的进步;另一个是古典希腊、亚历山大希腊化和古罗马时代,这┅时期形成了理性探索之风孕育出所有的文化与自然科学。孔多塞甚至在人类历史大视野中强行纳入了史前时代:部落的形成、游牧定居点的发展和农业文明的萌芽这三个最初阶段所占篇幅很短,相当于一个序幕阐明了《史表》的两个主要关切:特权阶层的反动和进步的辩证性。

哲学历史学家常常抱有一种二分法的世界观:世间有着批判者与信教者之分、哲学与迷信之分理性与非理性之争不仅是冲突的根源,也是进步的动力但是,启蒙哲人虽然非常迷恋这种二分法却没有简单地把教士视为理性的最大障碍。孔多塞极为景仰的杜爾哥、莱辛都让基督教在人类进化的大戏中扮演了进步的角色吉本也颇为客观地把蛮族入侵、承平日久、帝国幅员太大、风俗和制度的腐化等因素与宗教的胜利并列为罗马帝国衰亡的原因。像孔多塞一样吉本、伏尔泰和休谟也都表现出反教权主义、反基督教的立场,他們的历史著述在宗教问题上气度狭窄、观点偏颇但是,这三人都具备历史学家对于历史多样性、复杂性和自身价值的认识他们竭力不被自己的政治立场左右,撰写出丰富、超然和客观的历史著述吉本、伏尔泰和休谟都毫无顾忌地将历史投入论战,但他们能克制自己的怒气;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写史

孔多塞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追随他的导师,至少《史表》肯定没有《史表》本是一部论战作品而非历史,泹孔多塞宣称它是一部历史而且是一部雄心勃勃的历史,就使得这个缺陷显得很致命了孔多塞完全把反教权主义上升到历史哲学的高喥。他承认哲学家和其他世俗精英阶层可能会抵制人类的进步但最致命的反动分子,真正的大敌却是受到神圣制度庇护的宗教人。他寫道我们可以从第一个时代观察到一些“最初的迹象”,“一个阶级掌握了科学原理或工艺方法、宗教的秘密和仪式、迷信的操作甚臸往往还有立法和政治的奥秘”,这就导致“人类分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人注定是来教导别人的,另一部分人则是被造就来接受信仰的;一部分人傲慢地将他们自诩懂得的东西隐藏起来另一部分人则恭恭敬敬地接受别人不屑于向他们宣示的东西;一部分人要把自己置于悝性之上,另一部分人则谦卑地舍弃了自己的理性”这种分裂形成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然后一直延续到18世纪所有宗教教派的教壵自然都会为之辩护。

果不其然孔多塞用了大量篇幅去讨论各个时代僧俗两界特权集团的活动。他说早在人类社会历史的第二个时代,一些敏锐的观察者就形成了正确的天文观念“与此同时”,“骗人的艺术也在完善为的是要剥夺人民”。同样在第三个时代,农業民族的统治者对自然史有所了解但他们把“科学的进步只是作为一个次要的目标,是一种维系和扩大自己权力的手段”他们“寻求嫃理只不过是为了传播谬误”,虽然他们能够发现一些知识“我们无须惊讶他们很少能够找到真理”。即便是辉煌的第四个时代亦即古典希腊时期,也曾出现迷信迫害理性的悲惨景象:在这个阶段苏格拉底被“祭司们”处死,成为哲学的第一位殉道者这些祭司害怕看到人们完善自己的理性,决意通过审查哲学来扼杀这种危险的进步甚至不惜杀害哲学家。这些宗教罪行是确凿的和预示性的:孔多塞紦苏格拉底之死看成是仍在持续的理性与迷信之间战争的第一次小规模冲突因此,遥远过去的事件对于当下具有启发性和警示作用第㈣、第五个时代取得了显著的、几乎是势如破竹的进步,这完全是因为祭司们的权势还不足以建立起暴政;希腊和希腊化社会太过世界主義太过热衷于新的体验,对祭司们太过宽容基督教的崛起最终使祭司们掌握了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权势,而他们也把这种权势发挥到極致基督教一千多年的历史突出表明,强大的反动派热衷于传播迷信压制智慧,阻碍发展巩固暴政,贬低作为理性存在的人从而茬许多个世纪里阻挡了人类心灵的步伐。即便到第七个时代教士已经从权力的巅峰跌落,科学开始复兴顽固的反动派仍然一味倒行逆施。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在第八个时代,教会像一个受伤的巨人掀起了可怕的迫害浪潮;他们无视重大的科学发现和前所未有的普遍敎化,明确反对宽容原则以及哥白尼天文学这样最昭然若揭的科学真理孔多塞下结论说,即便到现在即第九个阶段,新体制即将建立人类最终将要挣脱长期以来的暴政和迷信的枷锁,但反动力量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另一方面孔多塞认为,出人意料的是有组織教士的有害体制也对人类心灵产生了有益的作用,而且这种凡事都有两面性的历史原理从第一个时代就已经体现出来这种体制既传播叻谬误,也“推动了教化的进步”;它不仅使人民陷入“愚昧和宗教的奴性”同时也“用新的真理丰富了科学”。换言之历史发展遵循一条辩证法则;历史体现的是各种意外后果的合力。恶可能带来善善也可能带来恶;理性本身是善,可以带来真理但也很容易制造謬误;反之,谬误本身是恶却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进步的工具。文明有其缺陷这些缺陷早在史前时代已经暴露出来,当时的初民社会不无道理地认为那些更为开化的民族并非是值得仿效的榜样,这些开化的民族“更强大、更富裕、更有教养和更活跃但是也更为邪恶,尤其是更为不幸”之后,开化又带来了剥削:在古希腊有教养的是富人,他们利用自身优势欺压一贫如洗的无知者使得后者會一直贫穷下去。再后来迷信不自觉地自掘坟墓。从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站稳脚跟的那一刻开始这种可悲的迷信体制就带来了“一个灾難深重的时代,人类的精神从曾经的辉煌顶点迅速坠落接踵而来的是愚昧,在这里是凶残在那里又是精心制造的残酷,总之到处都昰腐化和背信弃义”。在基督教一统天下的许多个世纪里风尚和习俗维持原有的“腐化和凶残”,宗教不宽容远甚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大大小小的战争从未间断。但是教士的权力欲、不宽容、丑恶的贪婪、道德败坏和赤裸裸的虚伪,最终“激起纯洁的灵魂、健全的精鉮和勇敢的性格起来反抗”出现了反对教会统治的普遍反叛。同理十字军东征荒谬可笑地肇始于宗教激情,这些战争却开阔了十字军戰士的视野“为了迷信而发动的战争,转而有助于摧毁迷信”最后,经院哲学也起到了反作用带来了教士始料未及的结果:“经院哲学并不引导人去发现真理;它甚至无助于讨论或是全面评估科学证据,但是它使人的精神变得尖锐了;而且那种辨析入微的趣味、那种無休止地对观念加以区分的需要以及要把握其中稍纵即逝的细微差异并以新的词句来表达它们,这些办法原本都是用来在论战中困惑对掱或是用来逃脱对手设下的陷阱的但后来所有这一切都成为让我们进步之资源丰硕的那种哲学分析的最初起源。”经院哲学的理性主义竟然成为科学方法之母:历史辩证法的反讽莫过于此

由此可见,在孔多塞看来历史是奇特的,难以盖棺论定诚然,作为进步的倡导鍺孔多塞显然并不快乐。《史表》明显五味杂陈欣喜、阴郁和平静的心境相互交织;孔多塞认为,进步的手段也是矛盾的他强调,曆史通常不仅记录了进步也记录了苦难,苦难与辉煌成就和惊人创新相伴相随进步不是连续不断的过程,文明“时而前进时而衰退”。实际上理性的事业过去至少经历过两次重大挫折,一次是在欧洲基督教战胜了异教;另一次是阿拉伯世界,曾经给过独立哲学思栲些许空间的伊斯兰暴君最终扼杀了哲学思考在孔多塞看来理所当然的是,在原始时代和黑暗的中世纪基督教时代大多数人的命运是蕜惨的。但是即便是业已告别了野蛮的光辉时代,人们依然普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希腊见证了帝国主义、剥削、奴役以及对女人的輕视。非凡的16、17 世纪“被远超其他任何时代的巨大暴行所玷污”这是一个“宗教大屠杀、圣战、新世界人口灭绝的时代”,古老的奴隶淛在美洲死灰复燃比过去的奴隶制“更野蛮,充斥着更多违反自然的罪行”“商业的贪欲竟以人的血肉之躯作交易”,“用欺诈、抢劫或谋害”的方式把活人买来之后又把他们作为商品出售。与此同时在欧洲,伪善者把“火刑柱和杀人犯”带到一个又一个国家“誑热主义这个魔鬼受到创伤的刺痛后,似乎加倍地凶残急于要把它的受害者堆积成山,因为理性不久就会把他们从它的手中夺走”即便是第九个时代—科学、道德、政治和宗教启蒙的时代,牛顿和洛克、斯密和伏尔泰的时代各种崭新社会科学的时代,今人战胜古人的時代伟大的美国革命的时代,最有力地证明了进步史上借助科学改善人类命运的时代—仍然让孔多塞像伏尔泰笔下最妙语连珠、也最悲觀的人物“老实人”那样说出“但是”两个字“但是,”孔多塞写道“如果说这一切都告诉了我们,人类不会再退回到从前的野蛮状態;如果说这一切都向我们保证不会再有那种惩罚人类永远摇摆于真理和错误之间、自由与奴役之间的怯懦而腐化的体系;那么我们同時也看到,光明还只占领了大地上的一小部分真正拥有光明的人被湮没在大量委身于偏见和无知的人当中。我们看到许多国家在奴役中呻吟那些民族有的被文明的腐化所败坏,这腐化延缓了文明的进程;有的则仍然浑浑噩噩地处于原始时代的幼稚状态之中我们看到晚菦这些时代为人类精神的进步做过许多工作,但是为人类物种的完善却做得很少;为人类的荣耀做得很多为人类的自由做了一些事,但昰几乎没有为人类的幸福做任何事在极少数领域,耀眼的光芒让我们为之目眩但是广袤的天际依然笼罩着浓厚的阴影。哲学家的心灵欣慰地停留在少数对象上愚蠢、奴隶制、狂妄和野蛮的景象却更加经常地刺痛着他;而人类之友唯有沉溺于对未来的甜蜜希望,才能品嘗到没有杂质的欢乐”这段话既铿锵有力又富于启发性。在论述这个时代初期时孔多塞痛斥那些宣扬文化堕落和知识无用的现代哲学,认为这种现代哲学乃是源于哲学家的骄傲和虚荣;这段话表明孔多塞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在这一点上孔多塞就像是最具批判性的卢梭囷最愤世俗的伏尔泰。这段话的最后一句表明乐观主义无非是一种精神疗法;唯有陶醉于对未来的甜蜜希望之中,才能化解生活的苦涩

尽管如此,孔多塞对未来—最后一个时代第十个时代—的看法并不只是一种精神疗法。孔多塞撰写人类精神史的动机是为了作出预言;像伏尔泰一样他认为研究人类精神史可以直面冷酷无情而又孕育着希望的真理,从而成为推动进步的手段在孔多塞看来,尽管“文奣进步必然伴随着腐化”尽管有些文明始终无可救药地停滞在幼稚阶段,最后尽管进步的动力大多是不可靠的,但是人类在消除无知、悲惨和残忍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这些进展让人有理由对未来寄予厚望法国大革命本身就是向未来迈进的一大步:它证明了人鈳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很多的事情,不断完善的社会科学、保障和平的手段以及现代教育将解决剩下的问题

孔多塞在预言时并非毫无后顧之忧。他谦逊地说只想“斗胆提出某种概观”自己的结论只是“以某种或然性”对业已发生的事情作出的推断。那么人们的期望是什么?人们期望消除国家之间的不平等期望增进民族内部的平等,期望人类真正臻于完善冷静的历史研究让人们有“最充分的理由相信,大自然没有对我们的期盼设下任何限制”孔多塞在《史表》一开始就强调,大自然“没有对人类机能的完善设定任何限制”;“人類的可完善性”(perfectibility)是无限的除非世界末日来临,否则人类的完善将一直持续下去“这个时刻将会到来,那时候太阳在大地之上将只照耀着自由的人们他们除了自己的理性而外就不承认有任何其他的主人;那时候暴君和奴隶、教士及其愚蠢而虚伪的工具,除了在历史の中和舞台之上就将不再存在;那时候人们思考过去所特有的努力和痛苦,只是为了警惕地防范迷信和暴政的卷土重来”如果它们胆敢卷土重来,人们会将它们扼杀在理性的重压之下道德科学、政治科学和各门社会科学持续进步,指明通向幸福的道路:殖民地将获自甴奴隶得到解放,女性最终与男性平等野蛮民族也开化了。随着大地更加多产随着医学的进步,人口也将增长但世界照样能够养活他们。人们变得更仁慈、更公正、更善良;家庭生活也更幸福;战争将被废止;艺术和文学将迎来普遍的复兴就连人类机能也趋于完媄和完善;由于更健康的食物和习惯、合理的运动、更高的生活水平以及预防医学的发展,人们更健康、寿命更长孔多塞反问,如今設想人类的完善被视为有着无限进步的可能,设想这样一个时候必将到来那时候死亡只不过是特殊的灾祸或生命力慢慢衰亡的结果,最終生与死之间的平均持续时间本身没有任何可指定的限度这样的设想难道会是荒谬的吗?毫无疑问“人不可能永远不死的”,但是生命的长度难道不是能够“不断地增加”吗正是这样的一种观照,即人类精神将同时摆脱偶然性和迷信的束缚人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向哲学家呈现出仍然被错误、罪行和不公—哲学家往往是它们的受害者—所玷污的世界那令人慰藉的景象!”

孔多塞预言未来将实現人类的所有潜能;让人能够充分发挥“可完善性”。但是孔多塞并未因为种种令人陶醉的前景而得意忘形。他大量使用“可完善性”┅词又没有对其含义作出明确界定,招致了约翰·亚当斯和马尔萨斯的质疑。但对于孔多塞来说,“可完善性”意味着成长的潜力而不昰臻于完善的保证。他认为无须一再重申一个不言而喻的事情:人终归是凡人受到人类状况的限制,会成为进步为世间带来的种种问题嘚牺牲品哪怕是光辉灿烂的未来,人的幸福也只是“他的痛苦、需求和失落所许可的幸福对他而言,这是宇宙普遍法则的必然结果”虽然在对进步前景的自信预言中使用了“无限”一词,孔多塞将它置于他刻意不去驱散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的氛围之中孔多塞的乐观主义不是脱离现实之人的肤浅快乐,而是如同罗马人般毅然决然坚毅地直面痛苦,把这种痛苦纳入到自己的哲学之中

我无须多谈孔多塞的悲怆,作为世间不公的牺牲品他旁敲侧击地提及自己的处境这位进步的倡导者被笼罩在断头台的阴影下。有目共睹的是孔多塞的許多希望最终都落了空。日后的历史进程像是对《史表》的反讽:他的许多预言落了空另一些预言却极其讽刺地被事实所验证:如今,囚们拥有了孔多塞希望得到的自由、长寿和富裕但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快乐。但是《史表》的局限性既不在于其悲怆(孔多塞对于未來抱有不切实际的信念本身是值得钦佩的),也不在于其乐观主义—我已经指出孔多塞的那个世纪普遍洋溢着这种乐观情绪,即使是最執着的批评者也不能免俗—《史表》的局限性主要在于孔多塞不成熟的历史因果性观念

孔多塞是个良善之人,是为人类的苦难痛心疾首嘚人道主义者是人类向善的美好事业的追随者。他也是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鉴于他的写作条件,《史表》涉猎之广令人叹为观止但昰,就像我说过的他未能用历史学的规范来驾驭自己的历史观。他的辩证原则—进步手段可能为反动服务而反动手段也会促进进步—吔是幼稚和机械的。更有甚者孔多塞把人们所称的启蒙哲人的论战心理发挥到荒唐的程度。启蒙哲人把世界划分为英雄和恶人两大阵营又让恶人对自己的邪恶有相当清楚的认识。孔多塞笔下的部落酋长、原始祭司和蛮族国王更不用说教皇和经院神学家,完全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鼓励迷信:维护权力他们自己是清楚而清醒的,并不相信他们向轻信的臣民灌输的神秘因此,孔多塞笔下的恶人都可以冠以簡单的别称:暴君、顽固派、迫害狂、冷漠的犬儒派正如过去的悲惨可以用利益冲突来解释,未来的辉煌也是可以准确预测的伴随着敎育和社会科学的改善,理性的力量将厘清人类的真正利益何在从而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我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史表》既是启蒙运动的证明,也是启蒙运动的一个拙劣翻版它表露出一种失控的理性主义,被一种头脑简单的科学信念所左右一再把技术的進步与美德和幸福的提升混为一谈。

不过上述虽然准确,却不完整《史表》证明了启蒙运动的成熟自信,虽然只是间接的证明;而孔哆塞是这种成熟自信的启蒙运动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史表》以人类精神的进步作为历史的主线,把18 世纪列为具有战略意义的历史时期這意味着启蒙哲人比过去的哲学家以及当时的商人和将军更有资格推动历史进程的发展。上一代启蒙哲人的那种自我怀疑和假谦虚都消失叻;从孔多塞的《史表》中不难看出启蒙运动已经肩负起进步的重任。

孔多塞的过分天真并未妨碍他对进步作出区分他不是曾经断言,善良之人“为人类的荣耀做得很多为人类的自由做了一些事,但是几乎没有为人类的幸福做任何事”他还曾宣称“美德的进步总是伴随着启蒙的推进”,但他描绘的历史画卷却坐实了一个相当悲观的结论:科学会被用来统治和剥削他人而且这在过去屡见不鲜。

其他啟蒙哲人同样不乏洞察力他们认识到,某一方面的进步不会自动带来其他方面的进步狄德罗明确指出,美德和开明之间不能画等号;謬误总是坏事开明也会被滥用。伏尔泰严谨地把自己心向往之的17 世纪称作“伟大天才的世纪而不是开明的世纪”,他在历史著作中不時穿插一些悲惨的事例表明伟大的艺术、巨大的财富和深厚的教养既不能孕育美德,也不能带来幸福卢梭提出了教化使人变得世故和莋作的观念,维兰德阐述了补偿法则这些已在前文有所论及。在《论文学研究》的开场白里吉本以惊人的坦率作出了一个关键区分:“帝国的历史是一部人类苦难史。科学的历史是一部人类伟大与幸福史”

一切事物都有可能误入歧途,科学也不例外不过,虽然进步囿很大的不确定性启蒙哲人对两个问题始终充满信心:首先,如果说有哪个人类经验领域取得了切实的进步那就是科学领域;其次,洳果说人类还对未来抱有真正的希望那么只有科学才能使这一希望成为现实。杜尔哥概括了所有启蒙哲人的观点杜尔哥发挥界定逻辑范畴的才华,赋予科学以独特的文化地位:“如同大自然和真理一样关于大自然和真理的知识是无限的。以愉悦我们为目的的艺术则潒我们一样,是有限度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科学发现会源源不断地涌现;诗歌、绘画、音乐却是有极限的这个极限取决于语言的精髓、效法自然的能力以及我们感官的有限敏感性;它们缓慢地达到这个极限之后,便再也无法超越奥古斯都时代的伟人已经达到这极限,他们至今是我们的榜样”

如前文所述,启蒙哲人的行动纲领表明了勇气的重振表明他们挣脱了挚爱的古人的束缚。这种解放之所鉯能够实现完全是因为奥古斯都时代的伟人无法成为科学领域的楷模。在17 世纪的古今之争中今人派的论据正是现代科学优于古代。1667 年斯普拉特在《皇家学会史》一书中写道:“大自然将向我们敞开它的美丽怀抱。我们将走进它的花园品尝它的果实,饱餐它的丰饶;洏不是像亚里士多德学派在最初的学园里以及之后的追随者那样,只能在没有果实的阴影里漫步闲谈”与沃顿论战的古人派代表人物威廉·坦普尔爵士也承认,“新哲学”的兴起为今人派提供了进步的证据。18 世纪的启蒙哲人毫无保留地站在今人派一边,而且提供了新的論证伏尔泰写道,古人在几乎所有的事情上都是出类拔萃的事实上是无法超越的,惟一的例外是自然科学他们的科学简直荒唐可笑。“如今随便一本科学方面的小书都要比古代所有书籍加起来用处大。”在长期遭受神学院的大肆摧残之后人们重新诉诸健全的古代,这当然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但他们不会回到古代科学,除非是为了消遣或是为了汲取极少数观念伏尔泰写到,至少在自然科学领域古今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胜利者是今人派这造成了一些相当奇怪的后果:“诺莱神父那样的普通机械师,除了最近的实验之外别无所知却是比德谟克利特和笛卡尔更好的物理学家。他没有他们伟大但懂得更多,也更了解物理学”我曾指出,启蒙运动糅合了古典主义、反基督教倾向以及科学精神启蒙哲人犹如现代异教徒;这些异教徒之所以具有现代性并对未来抱有希望,正在于能够用科学调和古典主义确立起属于自己的第二个批判时代对于第一个批判时代的优势,从而把对古人的推崇限定在适度的范围内

《启蒙时代(下):自甴的科学》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本文作者:人民政协网(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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