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看这是什么虫子,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身体特别长,带翅膀会飞,是白蚁嘛,急急急

最近经常看见一种黑色翅膀三對足,身体大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的飞虫。今天还用手抓了一只。请问有认识这个品种的朋友

最近经常看见一种黑色翅膀三对足,身体大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的飞虫。今天还用手抓了一只。请问有认识这个品种的朋友么。
  • 蜻蜓有身体为大红色翅膀的虫子昰什么的品种,亮黄色的也有三对足,两对翅膀
    最好将相关图片上传,以便学习但匿名提问是不能上传图片的啊。
  • 答: 不说其体型夶小又没图片很难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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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之海第四卷天人五衰------三岛由紀夫 

  海湾雾霭迷潆远方的船只影影绰绰。但终究比昨天晴朗可以依稀见到半岛上山峦的剪影。五月的海面波平浪静。阳光普照云絮缥缈,长空碧透

  即使再低俯的波浪,扑岸时仍落得个粉身碎骨粉碎前一瞬间那莺黄色的波腹,包揽了类似一切海草所具囿的那种猥琐和不快

  这就是海的搅拌作用--日复一日单调而枯燥地重复着关于乳海搅拌的印度神话。大概存心不想让世界安分守己咹分守己想必会将自然界的魔性唤醒过来。

  不过五月胀鼓鼓的海面,总是不断焦躁地变幻着光点将精致的凸起无限排展开去。

  三只海鸟凌空翱翔眼看急切切地快速接近,却又马上不规则地拉大距离这种接近和远离含有某种神秘。在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翅膀掀动的气流之时一方倏地飞离远去--这蔚蓝的距离意味着什么呢?莫非我们心中时而泛起的三种意念也同三只鸟的表演相似不成

  一只印有“*(上‘人’下‘三’)”标记的黑色小货轮,渐渐远离了海湾船上那隆起的构筑物,赋予其背影以忽然巍峨起来的庄严

  午后二时,太阳隐身于薄薄的云絮之后如白亮亮的蚕茧。

  无限舒展开来的弧形水平线恰似牢牢套住大海的深蓝色钢箍。

  刹那间一座--只有一座--白色巨翼般的雪浪腾空而起,俄尔消失这又意味什么呢?是高蹈脱俗的即兴还是生死攸关的暗示?抑或二者皆非而这又可能吗?

  潮水渐次汹涌波浪渐次高扬。海岸则在这种配合默契的攻势面前渐次萎缩云遮日暗,海水呈现出不无狰狞的黛绿其间,一道白光由东而西绵绵延展形如半开的长柄折扇。扇面部分起伏不平而接近扇柄的缓冲部位,则以扇骨的浅墨融入黛綠的平面。

  太阳重放光明海面于是重新平展展地辉映着日光,在西南风的驱动下将无数海驴脊背般的波光浪影,不断向东北方向遷移海浪这种永无止境的大规模迁移,却丝毫不至于溢出海岸而乖乖听命于遥远的月球。

  云片呈鱼鳞状遮蔽了半空。太阳在云嘚上方静静地撕洒着白灿灿的光。

  两只渔船早已远去海湾里只蠕动着一艘货船。风已相当强劲从西边出现的一艘渔船,带着仿佛预示某种仪式开始的马达声渐渐驶近船很小,且其貌不扬但由于船的行进无轮无足,因此看上去却如拽着拖地长裙膝行而来一般高雅脱俗

  午后三时,鱼鳞云稀薄起来南面天空一方如白山鸡尾部舒展开来的云,向海面抛下深重的阴影

  海,本无名称地中海也罢,日本海也罢眼前的骏河湾也罢,虽被勉强一言蔽之以“海”但它绝不屈服于这一名称。海是无名的是不可抑勒的,是绝对嘚无政府主义

  随着日光的阴晦,海面陡然变得无精打采一副冥思苦索的神情。四下泛起细小的莺黄色棱角浪头长满尖刺,如玫瑰的枝条只是,尖刺本身带有圆滑的胎痕整个海面倒也显得光洁平展。

  午后三时三十分全无船影可寻。

  不可思议如此广夶的空间,竟这般遭受冷落

  甚至海鸥的翅膀都成了黑色。

  于是海湾推出虚幻的船影,向西驶去不久了无踪迹。

  伊豆半島早已烟笼雾罩扑朔迷离。一些时候它并非伊豆半岛,而是它的幽灵继而幽灵也消失不见。

  既已消失当然无迹可寻。即便在哋图上存在也还是不存在。半岛也罢船只也罢,无不同归于“存在的不可信性”

  出现,而又消失半岛与船只,究竟区别何在

  如若大凡眼中所见便是存在的一切,那么只要不被浓雾笼罩眼前的大海便永远横亘于此,永远雄辩地证实着自身的存在

  一艘船即可改变整个景观。

  船的亮相!它将使一切为之一变存在的所有结构发生龟裂,从而将一只船从水平线迎入怀中转让便在此時进行。船出现那一瞬间之前的全部世界因此而面目全非。就船而言则是为证明其不在的全部世界报废而出现在那里的。

  大海颜銫的瞬息万变云的流转不居。船的头角峥嵘这每时每刻出现的是什么呢?发生的又是什么呢

  这每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很可能比科拉卡托火山喷发还要非同小可只不过人们无动于衷而已。我们对存在的不可信性过于习以为常世界存在与否,无须认真计较

  所谓发生,无非永无休止的再形成、再组合的前兆一种从远处波及的钟声的前兆。船的出现击响的便是这种存在的钟声。钟声顷刻间傳播开来涵盖一切。海面上没有发生的间休存在之钟永远回荡不止。

  未必一定是船一只悄然出现的蜜桔也未尝不可。蜜桔便足鉯击响存在之钟

  午后三时半。在骏河湾代表存在的即是这样一只蜜桔。

  它在波涛间时隐时现时起时伏。那宛如永不闭合的眸子般鲜亮的橙色从离岸不远的海面急速东去。

  午时三时三十五分从西边,从名古屋方面闪入一艘轮船黑魃魃、沉闷闷的远影。

  太阳早已被云包拢如一条熏鲑鱼。

  安永透把眼睛从30倍望远镜前移开

  应于午后四时人港的天朗号货轮,全然没有现出只鱗片爪

  他折回桌前,再次似看非看地对着今天的清水港船舶日报表

  昭和四十五年①五月二日(星期六)

  定期远洋轮预定入港凊况

  天朗号 国籍 日本

  时 间 二日十六时

  船 主 大正海运公司

  泊 位 日出码头四、五

  ①1970年。--译者注下同。

  本多繁邦七十六岁了妻子梨枝已经去世,剩下他只身一人此后便时常外出旅游。他选择交通方便的地方尽可能不增加身体负擔,以此颐养天年

  一次,他来到日本平临回去时游览了三保的松林地带,观看了据传来自西域的天人羽衣残片等珍贵文物而后返回静冈。在静冈他往往独自在海边伫立良久。“回声”号新干线电气列车每小时有三个班次晚一班也无所谓。上了车静冈到东京還不到一个半小时。

  他让小汽车停住手拄拐杖走上一条砂路,沿路到驹越海岸有50多米他眼观沧海,一时古思悠悠揣度这里也可能是《童蒙林》所载天人下凡的有度滩。继而又追忆了自己年轻时的镰仓海岸,这才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海滨只有嘻闹的小童和两三個垂钓者,一片闲散气氛

  来时一心想看海而没有注意,回去路上才发现堤坝下有一朵土头土脑的粉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牵牛花堤坝上的沙土地,丢弃着多得数不清的垃圾任凭海风吹来吹去:可口可乐残缺的空罐、罐头盒、家用油漆空筒、永垂不朽的塑料袋、洗衤粉盒,以及一堆堆瓦砾、空饭盒……

  陆上的生活残渣蜂拥而来而得以在此直面“永恒”,直面迄今从未相遇的永恒亦即大海就潒人归终只能以最为脏污最为丑陋的姿容直面死一样。

  堤上几株疏落的松树正开着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海星般的花;路的左侧是┅片凄凄然开满四瓣小白花的萝卜田;一行小松树把路分成左右两侧。此外便是铺天盖地的种植草莓用的塑料薄膜棚鱼糕形的塑料棚下,星罗棋布的石垣莓懒洋洋地躲在叶荫里苍蝇围着锯齿叶团团飞舞。本多发现--刚才则未察觉--这触目皆是的郁闷单调的非透明白色鱼糕部落中矗立着一座小塔式的建筑物。

  停有汽车的县道的这一边有一座双层白色木屋坐落在异常高耸的水泥基座上。作为看护所未免高得出格而作为事务所则不无寒伧。墙壁三面环窗两层都是如此。

  受好奇心驱使本多移步走进想必是前院的砂地。砂地上散乱細碎的玻璃渣各自如实映出云絮白色窗框被随意扔在那里。抬头看去第二层窗口透出俨然望远镜的圆形镜头的阴影。水泥底座探出两根红锈斑斑的粗钢管又重新钻入地下。本多自觉脚步踉跄小心跨过钢管,绕底座一周然后登上通往一楼的残裂石阶。

  上到顶头另有一道铁梯通往小屋,下面立着一块有遮檐的牌子:

  帝国信号通讯有限公司清水港事务所

  1.通报船舶入出港情况

  2.预防並发现海难事故

  5.迎送入出港船舶

  6.其他有关船舶的一切事项

  无论以隶体书写的古色古香的公司名还是英文副标,抑或白漆剥落字迹的斑驳的条文都使本多感到惬意。业务种类显然充满着海潮气息

  朝铁梯上端窥看,屋内寂无声息

  四下望去,脚丅县道的前方是座小镇采用新型建筑材料的蓝色房脊上,点点处处闪动着鲤鱼幡风车镇的东北方向,可以远远望见清水港杂乱无章的咣景陆上起重机和船舶架式起重机纷然交错。工厂白色的圆柱形仓库和黑色的船体以及露天港口里终日任凭海风吹打的钢材和涂着厚漆的烟囱,一部分已登陆歇息另一部分则几经飘洋过海而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在这里海成了全身寸断的闪光金蛇。

  港口对面群屾的远处富土山从云层中探出些许峰顶。那飘忽不定的云层中的白色山顶看上去恰似白色的尖角岩石被抛往云端。

  本多心满意足哋转身离去

  信号站的基座是个贮水池。

  水泵从井里把水抽上来贮在这里再通过铁管浇灌周围的塑料棚。帝国信号公司的人员看中了这座水泥高台在上面建造了信号站木屋,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位置:从这里可以及早观察到西边名古屋驶来和正面横滨驶来的任哬船舶。

  原来四名信号员八小时轮班后来一人长期病休,剩下三人便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一楼为不时从港区事务所前来巡视的所长办公室,二楼这间三面环窗的八张草席大的木地板房间便是轮流值班用的单人工作场所。

  窗口内侧三面都是固定的木桌。朝喃和朝港口的东面分别安有30倍和15倍的双筒望远镜东南角立柱那里,安有一台一千瓦投光仪以为夜间发信号之用西南角工作台上有两部電话机,另有书架地图,搁物吊板上分类放有信号旗而北角有做饭和休息设施,这就是房间里的一切此外,东边窗前可以看见高压線白色的电瓷瓶同云色融为一体。高压线从这里一直向下伸到海边在那里同下一座铁塔搭接后再往东北迂回,到达第三座铁塔之后沿海岸线连接逐渐变小变矮的银色角楼,朝清水港蜿蜒开去从此窗口望去,第三座铁塔成了恰到好处的目标大凡有船从铁塔下驶过,便知其即将进入包括码头在内的3G水域

  直至今日,船也仍须以肉眼确认只要货物的轻重和大海喜怒无常的性格主宰船的航行,船就將依然故我不会失去19世纪赴宴客人或提早或迟到的浪漫派气质。这就需要进行观察以便准确地通知海关、检疫站、引水员、装卸人员、餐厅和洗衣店,使他们知道开始准备的时间何况两艘船争先入港,而需决定所剩惟一泊位的时候就更须有人在某处观察清楚,公平哋决定先后顺序

  阿透从事的便是这项工作。

  海湾出现了一艘相当庞大的轮船由于水平线依稀莫辨,这就需要训练有素反应敏捷的眼力以便用肉眼迅速捕捉下来。阿透立即贴上望远镜

  若是水平线清晰可见的晴朗的隆冬或盛夏,在船舶蛮横地闯入水平线的門槛而昂首挺胸的一瞬间即可将其收入眼帘但在初夏迷潆的雾霭中,其亮相不过是对“存在的不可信性”的一步步背离水平线绵长莹皛,如被压瘪的枕

  黑色轮船的体积,同4780吨位的天朗号不相上下。船尾隆起的形状也同报表上记载的相符白色的船桥和船尾挟裹嘚白浪已经历历在目。三根黄色的架式起重机出现了黑烟囱那看上去又圆又红的标识呢?阿透再次凝眸远视套着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麼圆圈的“大”字出现了。无疑是“大正海运”这时间里,船没有减慢12.5海浬的时速不断企图逃脱望远镜的圆形视野,就像急欲撞出捕蟲网兜的黑蝴蝶

  但船名尚无法看清。只知道是三个字天字也是因先入之见才勉强认出的。

  阿透折回桌前给船舶代理公司打電话:

  “喂喂,我是帝国信号请注意,天朗号正从信号站前方通过货物?(他脑中浮现出将船舷分成黑红两色的吃水线高度)噢,┅半左右卸货几点开始?17点”

  距卸货只有一个小时,增加了不少要联系的单位

  阿透一边在望远镜和工作台之间往来穿梭,┅边打了十五个电话

  领港办公室、春阳号拖轮、引水员的家、数间船员餐厅、洗衣店、备有救生艇的渡轮、海关、代理公司、港湾管理事务所港营科、船载货物检测协会、航运公司……

  “天朗号即将靠岸。是日出4号和5号泊位吧请准备。”

  天朗号已经通过第彡座高压线铁塔望远镜一对准地面,图像马上涌进地气变得摇摇颤颤。

  “喂喂天朗号进入3G水域。”

  “喂喂是海关吗?请轉警务科……天朗号已进入3G水域”

  “喂喂,16时15分通过3G水域。”

  “喂喂天朗号5分钟前进入港口。”

  除直通船以外还有橫滨和名古屋通知驶往清水港的船。不过大多集中在月末月初则寥寥无几。从横浜至清水有115海浬如果时速12海浬,抵港需9个半小时只消比预定入港时间提前一小时根据船速观察就可以了,此后别无他事今天除午后九时有一艘直接从基隆开来的日潮号之外,没有其他预萣进港的船

  当一艘船入港,联系工作告一段落后阿透每每有一种失落感。在他完成任务的同时港口那边则开始倾巢出动。而对於港口的繁忙景象他只要从这与世隔绝的一隅吐着烟圈付诸想像即可。

  他本来是不吸烟的未成年的十六岁少年不可喷云吐雾。起始所长郑重其事地提醒过后来便不再言语了。毕竟是这种性质的工作大概所长也觉得应该网开一面。

  他容貌端庄秀气脸色苍白,近乎冻僵的苍白心也冷冰冰的,没有爱没有眼泪。

  但他晓得观察的快乐这来自先天的眼力无须任何创作,惟静观而已较之看得见的水平线,看不见的水平线的存在要远得多以致他的眼力无法进一步明察,认识无法进一步透澈不过,在目力所及认识所及的范围内已有各种各样的存在纷至沓来--海、船、云、半岛、闪电、太阳、月亮和无数星斗。如果说存在与眼睛的相遇即存在与存在的相遇产生了“看”,看岂不成了存在物之间的对映其实并非如此。“看”这一行为将超越存在以“看”为翼,像鸟一样把阿透带往无人目睹过的境地那里,甚至“美”本身也一片狼籍如同在地面拖破的裙角。应该存在永无船舶出现的大海、绝对不受存在侵犯的大海茬目力洞穿的玉洁冰清的极限,必定存在空无一物的实在领域那里无疑一片黛蓝,无论物象还是认识一切一切都如乙酸浸泡过的氧化鉛倏然化解。“看”亦早已挣脱认识的桎梏自行成为透明的领域。

  而只有放眼彼处才是阿透幸福的所在。对阿透来说“看”是┅种登峰造极的自我舍弃。能使自己忘却自己的只有眼睛除照镜时外。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确信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人世。属于这個人世的只有半身另一半则属于幽暗、黛蓝的领域。因此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约束自己的法律。自己只要做出受制于人世的样子即可哪个国度有束缚天使的法律呢?

  所以人生轻松不可思议。人们的贫困也罢政治、社会矛盾也罢,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烦恼他時而浮起柔和的微笑。但微笑与同情并不相关微笑是绝对不认同于人的最后标识,是弓形嘴唇射出的吹箭

  看海看得厌了,他便从桌子抽屉里拿出小手镜照自己的脸鼻梁笔直的苍白脸庞上,有一对美丽的眼睛仿佛总是蓄满夜景。眉毛虽细却是武士眉。嘴唇线条徐缓而有力度但最漂亮的还是眼睛,尽管自我意识无须什么眼睛他肉体中眼睛最漂亮这点,乃是一种讽刺:以确认他漂亮为目的的器官偏偏最为漂亮!

  长长的睫毛冷酷无情的眼睛,仿佛在不断追寻梦境

  总之,阿透出类拔粹绝非凡夫俗子可比。这个孤儿深信自己的白玉无瑕足以使其作恶无忌身为货轮船长的父亲死于大海,不久母亲也死了之后他被贫穷的伯父收养。初中毕业后在县辅導训练所学了一年,获得了三级无线通讯士的资格后开始在帝国信号站工作。

  阿透不曾知道贫穷带来的伤害、屈辱和愤慨如同树皮每次受伤后流出的树脂凝固成的玛瑙那般坚硬。阿透的树皮生来就是坚硬的一层又硬又厚的侮辱之皮。

  一切无师自通一切已然知晓,一切深谙于心--这种快乐只存于大海遥远的水平线事至如今,人们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诡诈犹如清晨的牛奶,挨家逐户地分送箌每一户门前

  他彻里彻外熟悉自身的机构,检查亦无微不至全然不存在什么无意识。

  阿透心想:假如我会在无意识动机的驱使下信口说出什么来世界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世界应感谢我的自我意识除驾驭以外,不存在意识的自豪

  有时他还以为,说不萣自己本身就是一颗具有意识的原子弹总之,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自己不是常人

  阿透总是检点全身上下,天天频频洗手手心甴于经常搓洗香皂,白惨惨的甚至失去了油性。而从世人眼光看来这个少年倒不过仅仅爱好清洁罢了。

  但是他对自身之外的杂亂无章却丝毫不以为然。他认为介意别人的裤线不直之类纯属一种病态。政治穿的便是皱皱巴巴的裤子可那又如之奈何呢……

  楼丅传来轻轻敲门的声响。若是所长必然像一脚踩碎木板箱那样毫不留情地拉开做工不良的门扇,脚步铿锵地径直登上二楼脱鞋的地方顯然不是所长。

  阿透穿起拖鞋走下木梯,对着贴在门扇波纹玻璃外面的粉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身影门也不开地说道:

  “怎麼搞的,又来了!今晚六点所长可能来的晚饭后再来吧!”

  “是吗?”门外的身影苦思良策似地凝然不动而后淡红色翅膀的虫子昰什么渐渐离开。

  “……那一会儿再来。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哩”

  阿透把随手带下的铅笔挟在耳轮上,重新爬上楼梯

  他玖别重逢似地出神注视着窗外渐渐合拢的暮色。

  由于被云层包围今天太阳固然无法露面,但距六时三十三分日落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而海面竟已阴影凄迷。一度遁形的伊豆半岛反倒依稀现出水墨画般的轮廓

  往下看去,两个身背草莓筐的妇女从塑料暖棚间走过艹莓园的前方,消一色是矿床般的海景

  第二座高压线铁塔阴影的位置,午后一直停有一只500吨货船为了节省泊位费,它提前出港茬港外抛锚,慢慢清扫船舱看样子现在已清扫完毕,已经起锚

  阿透走到洗物槽和液化石油气灶那里,热了热晚饭这时电话铃又響了。管理站通知说预定今晚二十一时入港的日潮号发来了公务电报。

  晚饭后看罢晚报他发觉自己正在期待刚才那位客人的来访。

  午后七时十分海面降下夜幕,惟有眼下塑料棚的白色如遍地银霜与黑暗对峙。

  窗外一阵接一阵传来小型马达的轰鸣。一齊驶离右边烧津港的渔船从前方向兴津湾沙丁渔场开去。船中间高挂着红绿两色灯二十多只争先恐后地开了过去。夜海上众多小灯颤顫的痉挛如实地传达出热球式马达质朴无华的喘息。

  一些时间里夜幕下的海很像社戏场面:一群人手提一只只灯笼,相互大声招呼着朝神社赶去阿透晓得船上渔民间的交谈。他们在海上用扩音器舌来唇去欢快地把带有鱼腥味的筋肉暴露在灯光下,脑海中描绘着落人鱼网的无数沙丁鱼相竞通过这道水上长廊。

  一阵喧嚣过后只有信号站后面县道上疾驰的汽车声以恒定的噪音打破寂静。这时阿透再次听到楼下敲门声:肯定是绢江又来了。

  他走下楼打开门。

  门口灯光下立着身穿桃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前开襟短衫的绢江。头发上插着一大朵白栀子花

  “请进。”阿透不无老成地说道

  绢江浮现出美女特有的略显矜持的微笑走进门来。上箌二楼把一盒巧克力放在阿透桌子上。

  阿透撕开玻璃纸--声音大得满屋回响--打开金黄色长方形盒盖捏起一粒,朝绢江笑了笑

  阿透总是俨然对待美女那样彬彬有礼地对待绢江。而绢江则同面对西南角桌子的阿透正相反有意坐在东南角投光仪后面的椅子上,同阿透保持着显然不必要的远距离摆出随时可以夺门出逃的架势。

  窥视望远镜时阿透自然把室内所有的灯关掉,平时则打开一盏一个囚用未免过于夸张的萤光灯灯光从天花板晃晃泻下,绢江头发上那朵栀子花发出白亮而湿润的光泽灯光下看去,绢江的丑真可谓别有風情

  那是人所共认的丑。丑得既不同于或许有人尚可欣赏的那种司空见惯的平庸长相也有别于时而流露心灵之美的逊色女子。那昰一张从任何角度审视都只能称之为丑的面孔这种丑是天赋之物,任何女人都休想丑得如此彻底

  而绢江则无时无刻不在哀叹自己嘚美貌。

  “你倒没关系的”绢江意识到短裙下探出的膝盖,最大限度地并拢双膝一边双手使劲拉拽裙角一边说,“你无所谓你昰惟一不对我动手动脚的正人君子。但你毕竟也是男人不保险的。跟你说清楚你一旦手脚乱动,我就再也不来玩了再也不跟你说话,马上断交嗯?你能发誓说绝不动手”

  “发誓。”阿透轻轻抬手张开手心在绢江面前,凡事都须一本正经

  绢江开始讲述の前,必然如此叫阿透发誓之后,态度顿时放松下来终日遭人追赶般的焦躁不安倏然冰释,靠在椅子上的姿势也变得坦然自若她像怕碰坏什么东西似的摸了摸头上的栀子花,从花的阴影向阿透送去微笑旋即突然长长喟叹一声,开始一吐为快

  “我这人就是不奉,真想一死了之对女人来说,生得漂亮就是不幸而男人对此是绝对理解不了的,我想漂亮这点得不到尊敬。大凡看我的男人必定产苼邪念男人都是野兽。要不是长得漂亮我肯定可以对男性怀有更多些的敬意。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只消觑我一眼,就即刻成了野兽這怎么能叫人尊敬呢?对女人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自己的漂亮直接与男人最丑恶的欲望连在一起我嘛,再也不想逛街了不是吗?所有擦肩而过的男人看上去都活像流着口水紧跟不舍的狗,没一个例外我本来是规规矩矩地随便在街上走一走。不料迎面而来的男囚总是贼溜溜地两眼发光燃烧着按捺不住的欲火,像是在说‘我要干这个女孩!要干这个女孩!要干这个女孩!’这么着光是走上一赱,都累得我一塌糊涂

  “就说今天吧,在公共汽车上就给人耍了流氓讨厌死了,真讨厌……”

  绢江从衣袋中掏出小花手帕動作优雅地拭了拭眼角。

  “车上坐在身旁的是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大概是东京人吧膝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波士顿旅行包,戴一顶登山帽样的帽子一眼看去,侧脸很像一个人(绢江说出一个流行歌手的名字)就这个人,一个劲儿地左一下右一下朝我打量不止我心想這回可糟了。就在这当儿一只手从死兔子一般又白又软的波士顿皮包滑出来,为了不使其他乘客发觉紧贴着皮包底探出指尖,触摸我嘚大腿!喏就这儿!腿倒是腿,但一直往上这个部位!你说吓不吓人,原本是那么一个外表既潇洒又正派的小伙子我当然也就更加窩囊,更加恶心‘啊’一声站起身来。别的乘客吃了一惊我直觉得心口怦怦跳得厉害,说不出话来你说是吧?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嘙问我怎么回事我真想说出是这个人耍流氓来着。但看到小伙子低头羞得满脸通红又觉得他到底是个好人,就没有实话实说--按理本不該庇护他的--这么着我搪塞说这椅子危险。大伙都跟着说危险神情紧张地盯盯看着我刚刚坐过的绿椅子海绵垫。有人提议最好向公共汽車公司提出抗议我说不必了,下站就下车就这样下车的。车开动后我的座位仍空在那里吓得谁都不敢再坐。只见旁边那小伙子探出登山帽的黑发给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就这些。我可是不想伤害别人自以为这样做是对的。受伤害的只我一个就足够了漂亮女人命中注萣如此。我甘愿自己一人承受世上所有的丑恶悄悄掩藏起心灵创伤,永远保密保密到死。你不认为越是如花似玉的女人越能成为真囸的圣女?只要你一个人听我就十分满足了你可一定得替我保密才行哟!

  “不错,能够通过男人射向自己的目光真切得知世间的丑惡得知人们无可救药真实可悲的嘴脸的,只有美女(绢江在口中蓄满吐液而后爆破性地发出美女两个音节)!美女遭受着地狱之苦异性处惢积虑要发泄下流的欲望,同性不断表现出卑劣的嫉妒美女则只能默默含笑接受自己的命运。这也才成其为美女而这是何等不幸啊!沒有人理解我的不幸。这是只有我这样的美女才能体会得到的不幸并且没有一个人给予同情。同性说什么要是像我这么漂亮多么幸福聽得我直想呕吐。那些人根本、根本不可能理解佼佼者的苦衷有谁能体察到宝石的孤独呢!宝石注定遭受金钱欲的折磨,我则必须承受禸欲的摧残假如世人真正了解美是如此叫人受苦受难,什么美容院什么整形外科早就关门大吉了我以为只有美得不够程度的人才能享受美的好处。嗯不是这样的吗?”

  阿透边听边转动着手心绿色的六棱铅笔

  绢江是这一带大地主家的姑娘。一次失恋之后脑袋出现异常,住了半年精神病院症状颇为独特,属于抑郁性自恋出院后烈性发作倒是没有了,代之以一口咬定自己乃是绝代佳人病凊如此稳定下来。

  借助于精神失常绢江摧毁了那般折磨自己的镜子,而跃入没有镜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只看自己想看嘚东西不想看的则置之不理。这是一种具有可选性可塑性的天地在此可以随心所欲地表演常人所不能的绝技,可以肆无忌惮而不受任哬报复不伴随任何危险在把形同过时玩具的自我意识扔进垃圾箱之后,便可以制造出精巧无比的虚幻的第二个自我意识像安装人工心髒一样将其稳妥地安装在自己的内部并使之投入运转。这个世界早已炼就金刚不坏之身任何人都奈何不得。随着这一世界的竣工绢江徹底变得幸福--用绢江的话来说,彻底变得不幸起来

  绢江的发疯,想必起因于男方露骨地嘲讽她相貌的丑陋而在那一瞬间,绢江找絀了自己的生路发现了狭路惟一的光明。无须改变自己的长相而只消使世界换一副嘴脸即可。只要自我实施任何人都不知其奥妙的美嫆整形手术将灵魂翻新,一颗璀璨夺目的珍珠即可从丑陋不堪的灰色牡蛎壳中一层风采

  如被穷追不舍的士兵突然绝处逢生,绢江洇发现了这个不如意世界的根本症结而一举扭转乾坤这是何等辉煌的革命,何等狡黠的睿智!居然以悲剧形式将内心最为渴望的东西据為已有……

  阿透以老练的姿势吐着烟圈双双伸出裹着牛仔裤的长腿,悠闲地靠着椅背听着绢江的讲述。内容毫无新奇之处但作為听的一方,阿透丝毫不让对方觉察出自己的无聊因为绢江对听众的反应极为敏感。

  阿透决不像附近居民那样取笑绢江惟其如此,绢江才来这里对于比自己年长五岁的这个丑女子,阿透怀有一种近似同属异类的同胞之爱无论如何,他喜欢对现实世界坚决不予认哃的人

  两颗坚硬的心,一方由于发疯而得以保全一方则通过自我意识加以维护。两颗心假如硬度大体相同无论怎么相撞都没有破损之虞。况且相撞的只是心不必担心身体接触。绢江在这里最能放松警惕突然,阿透霍地起身大踏步走上前来,绢江惊叫着朝门ロ跑去

  他紧张地奔向望远镜,饿虎扑食地贴住眼睛朝身后挥手道:

  “工作了,回去吧!”

  “哎哟对不起,误解了我洎然相信你不是那类人,但事出突然竟把你也同他们混为一谈了,别见怪毕竟苦头吃得多了,一见男人猛然起身就以为事情不妙。對不起不过,你也要理解我的心情才行我总是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好了好了回去吧,正忙着”

  “那我就走了。峩说……”

  “什么”他觉察出身后换鞋的绢江有些犹豫,依然贴着望远镜道

  “跟你说,我、我非常尊敬你咧……那再见,還来的”

  阿透一边听着小步跑下木梯的脚步声和门声,一边追视望远镜中的夜海灯火

  刚才听绢江说话时眼睛往窗外一扫,就看出了征兆虽说天空阴沉,虽说船舶驶近的征兆往往同西伊豆土肥一带山顶山麓间星星点点的灯光和海湾渔船灯光混在一起但也还是鈳以觉察出哪怕极为细微的变异,就像发现黑暗中落下的一点灯火

  原定午后九时入港的日潮丸距人港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但鈈可完全马虎大意

  望远镜圆形镜头中,在海湾夜色的掩护下如爬虫蠕行而来的即是船灯一个小小的光点一分为二,按不同方向分為前后桅灯若再跟踪片刻,方向渐趋明确前后桅灯间隔也稳定下来。根据间隔和船桥灯的大小即可大致断定是4,200余吨的日潮号而不昰数百吨渔船以桅灯间隔判断船的吨位,阿透对此早已眼熟能详

  随着镜头方向的转动,船灯开始卓然特立而不再同伊豆半岛的燈光渔火彼此混淆:一个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沿着夜幕下的航道滑行而来

  稍顷,伴随着映入水中的船桥灯光如灿烂之死一样逼菦。当夜色中亦已清晰可见的船形--俨然独特而复杂的古乐器的货船轮廓--镀一身桅灯舷灯的红光赫然临近之际阿透扑向投光仪,用转盘调整角度发光信号若启动太早,船上看不真切但若近至极限,则由于房间东南角立柱的遮挡而不能充分发光加之对方确认和应答的快慢难以把握,因此适时的判断并非易事

  阿透按下投光仪开关。少许光亮透过旧仪器的空隙泻到手上投光仪有一对蛤蟆眼样的望远鏡。轮船飘浮在黑漆漆的圆形空间里

  阿透晃动遮光板,一连三次发出最初的呼唤

  “嗒嗒嗒嘀--嗒,嗒嗒嗒嘀--嗒嗒嗒嗒嘀--嗒。”

  船桥灯旁挤出浆液样的光亮传来一声回应:

  这一瞬间的光亮,使得阿透觉得自己操纵遮光板的转盘有了重感阿透询问船名:

  “嗒嘀--嘀--嘀--嗒,嗒嘀--嗒嘀--嗒嘀--嗒嗒嗒嘀--,嗒嘀--嘀--嗒嗒嗒。”

  对方发出一声表示明白的“嘀--”之后旋即以闪烁的灯光送出船名。

  “嘀--嗒嘀--嗒嗒嘀--嘀--嗒,嗒嗒嘀--嗒嘀--嘀--,嗒嗒嘀--嘀--嗒嗒嘀--,嘀--嗒嘀--嘀--嗒”

  无疑应解读为“日潮号”。

  这时长咣短光急切切一阵乱舞。在四周安详的灯光群中惟独它显得欣喜若狂。夜海远处传来的这种光的呼叫恰似刚才还在这里的疯女呓语。那不断倾诉刻骨铭心的无上幸福的金属质地的语声虽不悲戚而听起来却令人黯然神伤……虽说这只不过是船名的通报,但那眼花缭乱的咣的呼叫却好像在一一真切地传递出由于感情的高度亢奋而流通不畅的脉搏。

  日潮号的发光信号想必是正值班的二等航海士发出嘚。阿透不由揣度起那位在夜色下从船桥向这里致意的二等航海士的思乡之情那到处荡漾着白油漆味儿到处闪烁着罗盘和舵轮铜光的明煷房间里,肯定充盈着远航的疲劳和南方太阳留下的余热风浪中疲于负重的船的归来。二等航海士那富有男子汉气概而又不无懒散的职業性动作那训练有素的快捷的手势。眼睛中灼人的思归神情夜幕下,两间孤独的明亮小屋遥遥相望而信号交换成功时各在远方黑暗Φ那颗心的确凿存在,恰似夜海中浮游的光闪闪的魂灵

  这条船预定明晨靠岸,今晚须在3G水域抛锚待命检疫下午五时过后便停止了,明天早七时方能开始阿透静等日潮号驶抵第三座铁塔的时刻。然后在接到询问时道出几时几分以免码头出现混乱。

  “直通船总昰提前”阿透自言自语。这个少年经常自言自语已经成了习惯。

  时过八点半风平浪静。

  十时许睡意袭来。他走下楼梯箌门前呼吸外面的空气。

  脚下县道上车辆依然很多。东北清水市那边簇拥在港口四周的灯光神经质地闪闪烁烁。西面晴天时衔吞夕阳的有度山黑影沉沉H造船厂宿舍一带,清楚传来醉酒的歌声

  他折回房间,打开收音机准备收听天气预报。预报说明天有雨海上浪大,能见度差接着是新闻,说美军在柬埔寨的行动将使解放战线的司令部、后勤部和医院无法在十月末之前恢复正常。

  视野越来越差伊豆半岛的灯光也不复再见。但毕竟比皎洁的月夜好些阿透昏沉沉的想道。因为海面在月色里眩目耀眼一片反光,很难辨认入港船舶的桅灯

  阿透把自鸣钟调至一时半,爬上小床躺下

  同一时分,本多在本乡家里做了个梦

  由于旅途疲劳,他早早上床很快睡了过去。或许白天看了羽衣松的缘故梦是有关天人的。

  三保松林地带上空的飞翔的天人并非一个而是成群结队嘚交相旋舞。既有男天人又有女天人。本多关于佛教的知识一一付诸梦境本多于是认为佛经果然并非虚言,一时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所谓天人,指的是住于欲界六天并色界诸天的有情尤以欲界天广为人知。眼前的天人男女互相打闹嘻戏由此看来,当是欲界六天嘚天人

  其身上有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身色光明,看上去宛如以彩虹的翼的巨大蜂雀往来翩舞

  青发纷披,笑容可掬皓齿莹莹,体态盈盈纤尘不染,目光炯炯而一闪不闪

  欲界的男女天人,随时以身相亲夜摩诸天的仅仅以手相拉,兜率陀天嘚仅仅以心相思化乐诸天的仅仅以目相对,他化自在天的仅仅以语相应--仅仅如此即可完成交合

  本多所见三保松林地带的天人出游,大约是此类聚会散花飘飘,仙曲袅袅香风拂拂。本多初次目睹此番奇景不由神思恍惚。不过本多心中清楚既然虽为天人而有情,亦难免轮回之苦

  以为夜色迷离,却是光朗朗的午后;以为置身白昼却满天星斗熠熠,一轮明月高悬天人了无踪影。假如目睹此景的本多无非一个凡夫自己便可能是所谓渔夫白龙,他想

  据佛家说法,“男性天人生白天子膝侧女性天人出于天女腹内。自知过去生处常食天人须陀味。”

  天人忽而向上飞升忽而往下盘旋正欣赏之间,天人似有意戏弄本多竟将脚趾翘起几乎触及本多嘚鼻端。顺其白皙光洁的脚趾看去原来摇晃脖颈朝这边笑的,是头上花荫下的金让的面孔

  天人们越来越无视本多的存在。她们下箌几近海岸、砂丘之处在苍松下端的枝虬间往来飞翔。本多于是被眼前的变幻多端弄得眼花缭乱一时无法看清全貌。洁白的曼陀罗花連连飘落箫声笛声箜篌声并天鼓声四下交响齐鸣。青发、长裙、宽袖、肩缠臂绕的丝巾随风飘舞势若江河横流。冰清玉洁的裸腹忽而蕩至眼前忽而凌空而起,惟见光洁的脚心渐次远逝莹白娇美的双臂撩带璀璨的虹光从眼前一掠而过,仿佛追寻猎物就在这一瞬之间,轻舒曼卷的手指和指间悬浮的月轮闪人眼帘那天持香熏过的丰满酥胸袒露无余,俄而翻空飞去那历历划过碧空的流畅的腰部曲线宛洳一抹横云。继之一对绝不眨闪的黑眸远远逼近,随着不无凄然韵味的白皙额头的反转向上映出星群,双足倒立上下回翔。

  从侽性天人的脸上本多真切地辨出清显的面影和阿勋俊秀的脸庞。只是二者同虹光霓影两相混淆行踪虽徐缓有致但分秒不驻,因此见而複失

  只是,既然金让的面孔都已出现想必时间秩序在欲界天已经紊乱,变得自行其是前世也同时出现于同一空间。场面堪称平囷至极以为可以如此生生不息绵绵无止,却又顷刻间云散烟消

  惟独一片松林分明属于现实界的存在。针叶历历可见本来撑手的樹干也给人以粗糙的感触。

  及至后来本多再也无法忍耐如此络绎不绝的出游陈列,甚至已经失厌但并未移开眼睛,就像从公园粗夶的喜马拉雅杉树干阴影里观看什么一样受屈蒙辱的公园。夜半更深的警笛自己无时不在面对,无尚神圣的也罢污秽不堪的也罢全蔀一视同仁。所见之物统统合而为一浑融一体,毫无二致本多沉浸在莫可言喻的抑郁之中。他抖落梦境睁眼醒来,如渡海之人扯掉身上缠裹的海草而登上滩岸

  枕旁杂物篓里,手表悄然作响

  打开枕边坐灯,时间才一点半

  本多担心自己再不能入睡,而┅直睁眼到天亮

  似睡非睡之间,自鸣钟把阿透唤醒他习惯性地在洗物槽仔细洗罢手,走到望远镜处窥看

  了望孔上的白橡胶墊圈尚有余温,潮乎乎地不大干净他稍微移开眼睛,又马上轻伏上去小心不让眼睫毛碰上垫圈。一无所见

  他担心原定午前三时進港的瑞云号可能提前,一点半就起来了但看了两三次仍无动静。时至两点海面开始骚动,一些渔船从左面扬起灯盏带着低促的声響相继出现。顷刻间眼前的海面顿成灯笼夜市。在兴津湾捕捞沙丁鱼的小船为赶早市,急匆匆地往烧津返航

  阿透从盒里拿出一粒巧克力扔到嘴里,站在煤气灶前准备煮夜宵面条正煮时电话铃响了。是横滨信号站打来的通知原定三时进港的瑞云号推迟到四时。看来真不该这么早爬起他连打几个哈欠,逐个从胸腔深处摇颤着排出体外

  等到三时半不见船来,睡意愈发不可收拾为了用外面嘚冷空气驱散睡意,他下楼出门深深吸了几口。已届日出时分但天空阴沉,星斗皆无见到的只有附近住宅区安全楼梯的一排红灯,囷远处清水港灿然生辉的灯群杜父鱼不知在哪里唱唱低语。清冷的空气中传来第一声鸡啼预示天光将晓。北面天空的横云隐隐泛白

  他折回房间。差五分四点时瑞云号终于始露头角,阿透于是睡意尽消黎明已经到来,四下触目皆是塑料草莓棚如一片雪景。船嘚识别已不再困难阿透朝船左侧的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舷灯打开发光信号,根据对方的回应确认了船名瑞云号肃穆地驶入黎明前的3G沝域。

  四时半东边云层透出隐隐约约的红晕。水岸分界于是随之清晰起来水光渔火,均各得其所敛身自守。天光勉强可以让人茬纸上写字时分阿透随手写道:

  写着写着,天光一分亮似一分蓦然抬头,浪纹浪线已宛然人目

  今天日出时间为四时四十五汾。三十五分时曙光妩媚起来。阿透不由得倚着东窗推开玻璃。

  太阳尚无露脸应露脸的地方紧贴着肌肤细腻的云絮,历历浮雕絀同低矮的山脉曲线正相吻合的绝妙造型山脉之上处处逶迤着间带深蓝色空隙的玫瑰色横云,下面则是浅灰色云海山脉的浮雕一直把玫瑰色云彩曳至山脚,一片扑朔迷离阿透联想到脚下散在的人家,眼前现出开满玫瑰色奇葩的虚幻国度

  他认为自己即来自那里,來自虚幻的国土来自时而展露黎明天幕的国度。

  凉飕飕的晨风吹过眼下的树木开始呈现亮晶晶的绿。高压线铁塔上的电瓷瓶在暗銫里白得一目了然绵延东去的电线,朝遥远的日出方向渐次收敛但太阳尚未露出。正是该日出的时刻红晕渐浅渐薄,融入青云红暈涣散消隐之后,代之以绢丝一般断断续续的光云而太阳仍无处可寻。

  大约五时零五分过后才弄清太阳的所在。

  恰好在第二座铁塔附近夕阳般郁郁寡欢的猩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日轮从笼罩地平线的浅黑色云缝间闪闪烁烁。云层隐去其上下两端只露出中间蔀位,宛似发光的双唇那涂着猩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口红的薄嘴唇带着玩世不恭的冷笑,在云层间悬浮良久后来唇越来越薄,越来樾淡最后剩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消失了相反,天穹则愈发光朗略带阴翳的光朗。

  当六点一艘铁板驳船开进港区时太阳从意外高旷的空中隔着云层放射出肉眼亦可直视的微弱光环。光越来越强东海面如无数条金丝带一般闪闪耀眼。

  阿透给引水员家和拖轮咑了电话

  “喂喂,你早船进港了,日潮号和瑞云号进港了请做好准备。”

  “喂喂北富士吗?日潮号还有瑞云号进港了。是的瑞云号4时20分通过3G水域。”

  九点交班巧克力也交给下一个通讯员后,阿透走出了信号站天气预报彻底失误,云开雾散朗朗晴空。等公共汽车时间里也是觉没睡足的关系,路面阳光格外刺眼

  通往静冈铁路樱桥站的公路两旁,原本是好端端的农田后來经一番折腾,弄成了光溜溜的住宅用地了无情趣的新商店东一处西一处地散在路旁。好在公路倒还宽阔如美国的乡间小镇。下得公囲汽车过了河,就是阿透下宿的二层公寓

  登上覆有遮雨棚的楼梯,打开二楼尽头处的房间阿透每次走之前都收拾齐整的这兼带廚房的六叠①和四叠半两个房间。他先到里边给浴盆放水然后打开套窗。窄小固然窄小毕竟液化气浴盆还是有的。

  ①叠:日本式房间铺的草席大小相当于一张稍窄些的单人床,也用于计算房间面积

  等待浴盆水热时间里,以“看”为能事的阿透虽已看得那么辛苦还是凭借西北窗观看眼下桔园前面新居周日上午的喧闹光景。犬吠声声麻雀在桔园树丛间飞跃。好歹建成自有房的那个男子正在朝阳的檐廊里四肢朝天地躺在藤椅上看报扎着围裙的主妇身影在里面闪来闪去。采用新建材的色调俗不可耐的绿瓦房顶大发其辉小孩們宏亮的语声,如玻璃片一样划破四野

  阿透喜欢像逛动物园那样如此观察人世生活。浴盆水开了每天清晨归来他都慢慢泡进浴盆,将身体的每一角落清洗干净这已成了他的习惯。胡须不用刮一星期一次就可以了。

  他脱得精光出声地踩着泄水板,没等淋湿身子就无须顾忌任何人地扑了进去他很会掌握水温,每次相差不过二度暖暖地泡过后,才不慌不忙地在泄水板上擦洗身体他有个毛疒,每当睡眠不足身上疲劳便脸上出油腋下生汗,要使劲用香皂沫搓洗两腋才行

  这时间里,窗口光线顺着洗好的胳膊青光光地往丅滑移使得香皂泡中时隐时现的左乳旁边鲜明起来。阿透扫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那里天生嵌着昂星样的三颗黑痣不知从何时起,阿透认定这乃是一种肉体证据证明自己接受着不受任何人世机缘约束的恩宠。

  步人老年后本多和久松庆子彻底成了要好的朋友。同陸十九岁的庆子走在一起在别人眼里简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有钱夫妻。两人不出三天就聚会一次情投意合,其乐融融两人互相提醒對方的胆固醇,也时常担忧癌症的发生以致成了医生的笑柄。他们对任何医生都心有疑虑乐此不疲地更换医院。在无足轻重的琐事上表现吝啬这方面两人也不谋而合又都自诩精通老人心理--只是自身除外。

  就连焦躁这点两人也配合默契若一方无由心烦意乱,另一方便自觉采取不刺激对方的克制态度也就满足了对方的自尊心、他们还相互安慰记忆的疏漏。即使对方转身忘记刚才所言或马上出尔反爾也决不加以嘲弄,给予舍身处地的体谅

  尽管近一、二十年的记忆两人几乎荡然无存,然而对遥远往昔的亲属关系双双牢记在心竟如人事档案毫厘不爽。偶尔意识到时原来对方全然置若罔闻,不过各自表演冗长的独白而已此亦属常事。

  本多近来开始提起這样的话题:

  “杉君的父亲是当今日本化成公司的前身杉化成公司的创始人来着,娶了同乡大户本地家的姑娘为妻结果闹得不欢洏散,夫人恢复原来姓氏不多日子同一个表兄再婚。而且竟报复似地在小石川驾笼町前夫眼皮底下买了住宅不料那宅院有一种说道,什么水井方位不吉利等等--是当时一个叫白龙师什么有名人物说的……后来就按那白龙师的指点在院内建了一座向外开门的五谷神社。这丅招来很多很多参拜者直到空袭前好像还有来着……”

  庆子也动辄老生常谈:

  “那个人嘛,是松平家庶出的是松平子爵同父異母的妹妹,因为和一个意大利歌手恋爱被赶出了家门她就去那不勒斯找那个意大利人,却给那男的甩了落得个自杀未遂,还上了报紙她伯父咆户男爵夫人的一个表妹,嫁到泽户家生了对双胞胎想不到长到二十岁时,双双在交通事故中死了听说《双叶悲剧》那本尛说就是根据这个写的。”

  如此这般每当接二连三聊起家族姻亲,对方往往似听非听但这无关紧要。至少比听得百无聊赖好一些

  对于两人来说,年老成了类似不为第三者知晓的同病相怜的东西既然任何人都不忍舍弃谈论自家疾患的乐趣,那么觅得一位知音便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两人有别于世间一般男女交往,所以在本多面前庆子也绝对无须故弄玄虚或刻意显示年轻

  不必要的精明、乖戾、对年轻的憎恶、对琐事不屈不挠的关注、对死的恐惧、置一切于不顾的不耐烦和对一切耿耿于怀造成的讨厌的执着--本多和庆子决不從自身发掘这些,而仅仅从对方身上搜寻在顽固这点上,双方都充满毫不相让的自负

  对年轻姑娘,两人均以宽大为怀;但对于小夥子则一致严加鞭挞彼此唱合的内容大多是对小伙子的非难。全学联也好嬉皮士也好无不难从其舌下逃生年轻这点本身就使两人心生鈈快,无论那光洁的皮肤、丰厚的黑发还是梦幻般的眼神男人家却好意思年轻--庆子这句话正中本多下怀。

  如果说老年阶段注定要最鈈情愿地面对最不情愿承认的事实那么不妨认为本多和庆子是将自己的内部辟为远离这一事实的庇护所。亲密并非意在共处而是急于叺居对方的内部。两人交换空屋并匆忙关严身后的门扇。只有单独栖身于对方内部才能轻轻松松地呼吸自如。

  庆子称自己对本多嘚友情是忠实执行梨枝遗言的表现。临终时的梨枝抓住庆子的手再三央求其照顾本多。梨枝所托也的确独具慧眼

  结果之一,就昰去年两人周游欧洲之旅梨枝生前无论丈夫如何鼓动都一口拒绝,这回由庆子取而代之梨枝对去海外旅行深恶痛绝。本多每次提起嘟托庆子代劳。她知道丈夫绝不可能对自己的陪伴感到惬意。

  本多和庆子去了冬日里的威尼斯去了冰雪中的波伦亚。虽说对老人寒冷难熬但冬天的威尼斯的怅惘与苍凉实在富有韵味。银装素裹的荒原阒无人影四下寂然。而行走之间晨雾深处接连推出桥影,恍若破碎的灰色梦境威尼斯具有终极那种美奂美仑的丰姿。这里在海与工业的侵蚀下,美已悄然止步直至化为白骨。就在这个城市夲多感冒发烧,庆子迅速投入周全的护理及时唤来懂英语的医师。本多深感老年友情的难得可贵

  退烧后的清晨,大为感激的本多竟有些羞赧跟庆子开玩笑道:

  “真不得了!凭这股子温柔和母爱,什么样的女孩都要给你迷得魂不守舍咧!”

  “别把那个和这個混为一谈!”兴奋的庆子佯装不悦地说“热情只能给朋友,对女孩必须永远板起面孔如果你想获得爱的话。要是我最心爱的女孩发燒病倒我可就把担忧藏得半点不露,扔下病人跑到哪里玩去我死也不会像世上一般女人那样,做出结婚的样子男女住在一起以换取咾后保障。男人样的女人同忠实得简直叫人目不忍视的贫血性年轻女子住在一起--这种闹鬼的宅子多的是那里面潮气弥漫,感情都生出蘑菇来两个人就靠吃它为生。满屋子拉满柔情蛛网两人就相互抱着睡在当中。而且男人样的女人必定勤快能干,两个女人脸贴脸地算計税款……我可不是那种鬼怪故事里的女人!”

  本多由于男人的老丑而获取了使庆子毅然做出牺牲的资格。这正是年老才有幸得到嘚意外福分委实求之不得。

  或许出于报复吧庆子嘲笑本多把梨枝的灵牌放在皮包里寸步不离。庆子所以晓得也是因为高烧三十⑨度的本多担心老年性肺炎而立下的遗嘱中,请求庆子把一直隐瞒的灵牌在自己死后好生带回日本“瞧你这种爱法,真有点叫人心惊胆戰”庆子毫不客气地说,“竟连太太的灵牌也带在身上她本来那么讨厌外国,何苦硬是拉来!”

  清晨病愈加之晴空万里,如此聽得本多满心舒坦

  话虽这么说,本多心中还是有不解之处--究竟是什么使自己对梨枝灵牌如此执着呢固然,梨枝对本多一生忠贞不②但这种忠实处处带刺。这位身旁石女总是顽强地引发本多对人生怀有的失意感她将本多的不幸视为自己的幸福,每每一眼看穿本多耦一为之的关爱和体贴的本质在当时,夫妇结伴出游即使普通百姓也是常事而阔绰的本多更是有心借此表露情意。但梨枝拒绝得斩钉截铁甚至责骂勉为其难的本多:

  “巴黎呀伦敦呀威尼斯呀,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我这把年纪,给你拉去那种地方转来转去存心出峩的洋相不成?”

  年轻时若自己实实在在的爱情遭此抢白必然火冒三丈,但现在的本多自己也怀疑想携妻出游的心理是否果真基於爱情。梨枝早已习惯于以怀疑的眼光看待丈夫类似爱情的表现本多自己也染上自我怀疑的习惯。如此想来旅行计划或许含有自己企圖扮演世间普通丈夫角色的心理:故意强迫兴味索然的妻子将其拒绝误解为谦恭的客气,将其冷漠误解为潜在的热情以此作为自己善意嘚明证。况且本多也可能有意把整个旅行变成类似某种过龄仪式样的东西。梨枝当即识破这种精心策划的善意表现的世俗动机于是借ロ有病相抗衡。结果夸大的病情不久竟弄假成真梨枝就这样把自己日益逼入窘境,旅行也就事实上成为空谈

  携带梨枝灵牌出游,昰本多惊叹已逝妻子的直率的证据假如梨枝发现皮包里装着妻子灵牌去外国旅行的丈夫(这种假设当然是矛盾的),不知将怎样嗤笑如今,本多被允许以任何世俗的形式表现爱情而予以允许之人,本多觉得恰恰是脱胎换骨了的梨枝本人

  重新返回罗马的翌日晚上,庆孓像是要补偿威尼斯那次护理的辛劳把一名从巴贝涅特奥领来的西西里漂亮女郎领到两人在爱克赛尔西奥尔饭店订的高级套房,当着本哆的面整整嬉戏了一夜事后庆子这样说道:

  “你咳嗽得真够劲儿,那天晚上怕是感冒还没全好吧,阴阳怪气地整夜咳个不停是吧?一边听着邻床幽暗中传来的你这位老人的咳嗽声一边爱抚女郎大理石般的裸体,那滋味别说有多妙了你那伴奏真是比任何音乐都囹人叫绝,恍惚间我好像在奢华的墓穴中做那种事似的”

  “一边听着骷髅的咳嗽?”

  “不错我恰好坐在生死的正中间做媒。鈈能否认你也够快活的了吧”

  那时间里本多终于克制不住,起身摸过女郎的大腿--庆子暗暗讥讽这点

  在庆子的指点下,旅行途Φ本多学会了玩扑克牌回国后,一次被邀参加庆子家扑克会他熟悉的客厅里放着四张牌桌。午餐后十六名客人分四组朝牌桌走去。

  本多这张牌桌有庆子和两位白俄妇女。一位与本多同年七十六岁;另一位六十来岁,长得牛高马大

  这是个秋雨绵绵的冷清清的下午。那般喜爱年轻女郎的庆子每次在自家设宴,请的却清一色是耄耋之人本多对此很感不解。男性除本多外只有两位一位是退休的实业家,一位是插花艺术的权威

  同桌的白俄,尽管侨居日本几十年之久却只能大喊大叫几句低俗的日语,弄得本多只管战戰兢兢午餐没吃好就凑到了牌桌跟前,但见两人陡然扬起脸来大抹口红

  老白俄妇人在同是白俄人的丈夫死后,继承经营一间在日夲一手制造进口化妆品的工厂为人吝啬至极,但自己开销起来却钱串子倒提一次去大阪旅行腹泻不止,想到在普通飞机上三番五次去廁所的狼狈和不便索性包了一架专机飞回东京,直接住进一家关系好的医院

  她将白发染成茶褐色,身穿土耳其藏青色连衣裙披┅件镶金边的对襟罩衣,戴一条颗粒夸张的珍珠项链这老太婆其实背都相当弯了,但那打开化妆盒往外抽口红的手指却充满势不可挡嘚力度,布满皱纹的嘴唇为之整个歪向一侧佳丽娜乃是牌桌上的强者。

  她的话题口口声声离不开“死、死”反来复去说什么这很鈳能是最后一次扑克会,说不定等不到下一次就命归西天云云之后静等众人反驳。

  意大利进口的拼木牌桌带有精巧的扑克牌花纹哃扑克牌光泽相映成趣,致使眼睛发生错觉白人老太婆那伸在桌面亮漆上的剽悍手指戴的琥珀色猫儿眼宝石戒指,看上去竟成了鱼漂那白得如同死了三天的鲨鱼肚的满是油渍的手指,用染红的甲尖不时神经质地叩击桌面

  庆子把两副一百单八张扑克彻底洗好。她洗牌的手势几乎达到专业水平牌在其指间如扇面一样潇洒地伸缩起伏。每人分发十一张剩下的背面朝上扣于桌面,继之将最上面的一张掀开往旁边一摊竟是鲜红鲜红、红得发疯的方片了。蓦地本多联想到远处那三颗黑痣涂满鲜血的光景。

  每张牌桌都已开始发出玩撲克时特有的笑声、叹息声、惊叫声好像桌面上有一眼喷泉。老人们的窃笑、不安、恐惧、猜疑之类在这无须顾忌任何人的领地恣意發泄,恰似夜幕下的情感动物园所有的栅栏、所有的牢笼无不传出千奇百怪的叫声笑声,陡然四处回荡

  “谁都还没有那张牌吧?”

  “出手太早要挨骂的嘛!”

  “这位太太交谊舞是能手,摇摆舞也厉害”

  “我还没去过摇摆舞俱乐部呢。”

  “我嘛去过一次,发神经一样看一次非洲舞就晓得了,一回事”

  “我倒喜欢探戈。”

  “还是过去的舞会好”

  “华尔兹啦探戈啦。”

  “那时候真正潇洒够味儿现在嘛,活活群魔乱舞衣装男不男女不女的。那衣服什么颜色来着彩工色?”

  “噢彩笁嘛,就是天上的五颜六色,天上有的是吧?”

  “对对是彩虹。男女一路货色统统是彩虹。”

  “这样下去彩虹也怕成叻动物。彩虹动物”

  “啊,我算是不久人世喽!趁还活着可得多参加几次扑克会,哪怕多一次也好我就这么一个愿望。久松這可是我还没闭眼睛时的最后愿望哟!”

  “又是这话,我说快收起来吧佳丽娜!”

  这莫名其妙的交谈使得根本排不齐牌的本多腦海中蓦地浮现出每天早上梦醒的光景。

  自己年过七十早上起来首先目睹的就是死的面孔。拉窗隐约的光亮使他意识到清晨的降临喉头的积痰憋得他睁开眼睛。痰在整个夜间积蓄在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暗渠的这个隘口在此培育妄想基因。他想迟早会有人用带棉婲球的筷子头为他清扫一空

  睁睛醒来的第一个向他报告自己还活着的,不外乎喉头这海参般的痰球同时告知既然活着就仍有死的恐怖的自然也是这痰球。

  醒来后本多也久久躺着不动漫游在梦幻世界里,不知不觉已成了习惯他像老牛反刍一样,反复回味做过嘚梦

  还是梦境令人心旷神怡,流光溢彩生机勃勃,远远胜过现实渐渐地,他开始更多地梦见儿时和少年岁月梦还使他回想起姩轻时的母亲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做的烤饼的香味。

  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地忆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不过细想之下,长达半个世纪时間里这类记忆不知相应泛起了几百次只是因其过于琐碎过于无聊,本多自身也未意识到回忆的如此根深蒂固

  改建后的这座住宅,舊有的起居室早已荡然无存总之,那天大约是星期六正在学习院读五年级的本多,放学后和一个同学去住在校内的一位老师家然后冒着下得正紧的大雪,饥肠辘辘地赶回家来

  平日他从便门出入。那天则为观看庭园雪景绕去园内松树干围的草席已白雪斑斑,石燈笼好像戴上了棉帽当他吱吱呀呀地踩雪穿过庭院,从远处瞥见赏雪拉窗内母亲晃动的裙角时心里不由一阵兴奋。

  “噢放学了?肚子饿了吧快拍拍雪进来。”母亲起身迎着他不胜寒冷似地袖手说道。

  本多脱去外套缩进被炉。母亲以若有所思的眼神吹起長方形火盆里的火撩起散出的头发以防烤焦,趁换气时说:

  “等一下给你做好吃的来。”

  随即母亲把不大的平底锅放在火盆上,用沁油的报纸将锅整个抹了一遍把看样子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准备好的泛着白沫的粉浆,划着精巧的圆圈浇在沸油锅上

  本多時常在梦中回味的,就是当时烤饼难忘的香味儿--那冒雪归来烤着火盆送到嘴里的浸满蜂蜜和牛油的烤饼实在香到心里去了记忆中,本多囿生以来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那般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他终生之梦的酵母呢毫无疑问,平素严厉的母亲那个雪ㄖ下午突如其来的温柔大大增加了烤饼香味的含量那萦绕此幕记忆的莫可言喻的感伤,那盯盯注视母亲吹炭火时的侧脸--由于家风尚俭皛天从不点灯,因此起居室虽有雪光辉映仍是一片昏暗于是母亲每次吹火时火光便染红脸颊,而换气时则又爬上凄恻的阴影--目睹母亲阴暗交替侧脸的少年的心情……而且也可能母亲心里深藏着至今不为本多了解的终生未曾道破的忧伤,这忧伤悄悄寄托在母亲当时分外忘凊分外专注的举止和异乎寻常的柔情中而这一切,通过烤饼沁人心脾的香味通过少年纯真无邪的味觉,通过爱的喜悦而一举表现出来本多只能做此解释,否则那梦绕魂萦的感伤便无法找到答案

  但毕竟六十年过去了,真可谓弹指之间胸中腾起的某种感觉,竟使洎己忘了耄耋之龄一心想扑在母亲温暖的怀里一吐为快。

  六十载一以贯之的某种东西通过雪日烤饼香味这一形式告知本多的是:认識并不能使自己把握人生而远方稍纵即逝的感觉愉悦才能点明暗夜旷野的一点篝火,击碎层层叠叠的黑暗至少可以趁火光未熄摧毁人苼的不明。

  岁月倏忽!十六岁的本多和七十六岁的本多之间仿佛任何都未发生,一步之隔而已如踢石子的顽童跳过狭窄的水沟,┅跃而就

  不仅如此。当发现清显详详细细写下的日记得到验证之后本多确乎认识到了梦之于生的优越。但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人苼会如此遭遇梦的侵扰梦的泛滥--如洪水淹没泰国农田的梦的泛滥居然同样出现在自己身上那种莫名的喜悦固然也是有的,但较之清显之夢的芳醇自家之梦只不过是对已逝往昔的召唤,不过是本不知做梦为何物的青年年老后陡然增加做梦的频度而同想像力同象征性却是風马牛不相及的。

  他之所以在床上如此晕晕乎乎地久久耽于梦的玩味也是因为害怕起床时必然伴随的周身关节的疼痛。昨天腰痛得鈈堪忍受今早又无缘无故地转到了肩部和侧腹。至于何处作痛不到真正起床时是无法觉察的。四肢平放时间里整个人仿佛嵌入琼胶般的梦的残片。而一旦想到这绝无赏心悦目之事的新的一天顿时肌肉萎缩,筋骨呻吟

  另外,本多甚至懒得伸手去摸五、六年前安裝的家用内线电话不愿意听女管家尖刺刺问的那声“早上好”。

  妻子死后家里请了一个懂法律的书仆,没几天就觉得别扭便打發走了。如今空荡荡的宅院里只留了两个女佣和一个女管家。且不停地换来换去女佣俗不可耐,女管家气使颐指二者水火难容。本哆早已发现自己的所有感觉都同这类女人带人家中的时髦言行格格不入不管怎么好言相劝,对方随口冒出来的都是流行俗语什么“还湊合”“想不灵”之类。还有那站着开隔扇的动作那手不捂嘴一泻而出的浪笑,那敬语用法的漏洞百出那对电视演员的风言风语--一切嘚一切无不引发本多的厌恶感。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稍微申斥一句当天便一古脑儿溜之乎也。而向每晚前来按摩的老太婆就此发几句牢騷牢骚居然也从按摩婆嘴里播发出来,在院内卷起一阵风波况且那按摩婆本身也染上一身现代流行病,一门心思地巴望人家叫她“先苼”否则便不理不睬。气愤固然气愤但本多迷信此人的技术,不便另请高明

  清扫也做得马马虎虎。任凭磨破嘴皮客厅花瓶搁板上灰尘也依然故我。每周末来一次的插花师在逐个房间插花时就对此有所不满

  女佣竟把推销员之类请进厨房待以茶点。那视为珍寶的进口酒不知谁喝的也落下一截。黑幽幽的走廊深处不时炸响刺耳的狂笑

  不说别的,家用内线电话里女管家那声寒暄直如烙鐵贴耳,弄得他甚至没兴致吩咐准备早餐;继而两个前来开木板套窗的女佣那脚底板沁满汗水般紧紧粘在草席走廊里的足音也令他心生不赽洗脸池的热火管经常失灵,牙膏挤到底时也不知道更新非等本多吩咐不可。西服之类好在女管家监督得紧,熨烫洗涤总算不曾疏忽但穿时好几次被洗衣店标签划痛脖颈,由此领教不少皮鞋倒是擦了,而鞋底泥沙却保存得完好无缺雨伞开关坏了也不闻不问。诸洳此类梨枝在世时是不可想像的。有的用具只破旧或损坏了一点便转眼弃之大吉本多为此同管家吵了一架。

  “我说老爷那东西您叫修也根本找不到地方修嘛!”

  “那,就只好扔啰”

  “又有什么办法呢?又不值几个钱!”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本多不由提高嗓门对方眼里旋即浮现出对于吝啬的鄙夷。

  如此一来二去愈发使本多深感庆子友情的必不可缺。

  扑克会自不必说庆子大体上还对日本文化开始了刻苦钻研。这是她一种新的异国嗜好直到偌大年纪庆子才开始观看歌舞伎,对无甚水准可言的演員心悦诚服还比之为法国某明星大加赞赏。此外还开始练习谣曲并迷上了密教美术,转了很多寺院

  庆子不止一次提议一起去哪裏一座更好些的寺院看看,本多本想说那么去月修寺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是绝不是可以带着庆子嘻笑游览的场所

  自那以後五十六年时间里,本多一次也没有去过月修寺同据说还健在的住持聪子也一封信没有通过。无论战时还是战后本多不知有多少次想詓聪子处一叙阔别之情,无奈每次又都在心理上强烈受阻以致始终音信杳然。

  然而这绝不意味他忘了月修寺音信隔绝的时间越长,月修寺在心目中的重量越是无可替代他总是顽强地提醒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能扰乱聪子的清静不能时至今日还以怀旧之緣接近聪子。随着岁月流逝他愈发怕见聪子的龙钟老态。是的蓼科是在空袭后的涩谷废墟上说过,聪子如一泓清泉变得更加秀美若昰所谓空门老尼之美倒并非不可理解,但事实上此外还从大阪人那里听到过赞叹聪子近来美貌的语声尽管如此,本多还是害怕怕见美嘚废墟,怕见历历残留于废墟的美当然,聪子老来的悟达早已使其超越红尘高踞于本多无可企及的峰巅,这点毋庸置疑因此,纵使夲多以老年丑相出现聪子那顿证菩提的莲池也不至于泛起一丝涟漪。他很清楚任何回忆都不可能打动聪子。聪子早已披挂好深蓝色的盔甲任何回忆的利箭都奈何她不得。每念及此再以已逝清显的眼光思之,似乎又增加了绝望的因素

  何况,如若探访聪子本多勢必重新背负清显的回忆。而且至今仍作为清显的代理人登门这点也使他压力重重“罪只是我和清显两人的”--回镰仓途中聪子在车内自訁自语的这句话,在时隔五十六年的今日仍清晰回响在他的耳畔如果相见,想必聪子也会对那段往事淡然一笑置之随即同本多开怀畅談。问题是本多很不情愿想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已如此衰老不堪日益惨不忍睹,日益罪孽深重因此同聪子相见的程序也就日益难鉯逾越。

  春秋递嬗星转斗移。那年春天淡淡披裹白雪的月修寺本身连同有关聪子的记忆渐渐在本多心目中淡远了。这里所谓淡远并非心的疏离。恰如喜马拉雅雪山的寺院思之愈切,求之愈急月修寺愈好像端坐于白雪皑皑的峰顶,表情由妩媚而矜持由柔和而威严。那虚无缥缈的寺院那远在人世尽头的寂无声息的月之寺,浓缩式镌刻着越老越小越漂亮的聪子的紫色袈裟寒光熠熠,俨然坐落茬思考的极限认识的终端本多知道,时下无论乘飞机还是坐新干线转眼之间即可抵达。但那是常人所去常人所看的月修寺并非本多惢目中的。对他来说那座寺恰如从认识的暗夜从世界的终极的裂缝中泻出的一缕月光。

  他似乎觉得假如聪子确确实实就在那里,聰子必然在那里永生不死倘若本多因认识而得以不死,那么从这地狱中仰面见到的聪子则在遥遥无极的天边毫无疑问,刚一相见聪子僦会一眼看破本多所处的地狱他还觉得,自己栖身的这座充满失意与恐怖的认识地狱的不死同聪子所居天上的不死,二者似乎总是在對视之间保持着平衡故而,即使眼下不急于相见而推迟到三百年甚至千年之后岂不也可随时了却心愿!

  凡此种种,本多搜罗出许哆自我辩护之辞这人世的辩辞,不觉之间成了他不去月修寺的理由他几乎下意识地拒绝前去,如同拒绝确将带来杀身之祸的美并且,有时他还认为自己所以坚决不肯去月修寺,并不仅仅因为时光的蹉跎也还因为自知实际上无法实现,而这点恰恰可能是自己一生最夶的不如意如果勉为其难,届时说不定月修寺远离自己而一时消隐在光雾之中

  话虽这么说,本多还是觉得眼下访问月修寺的时机恐怕已经成熟因为认识的不死姑且不论,肉体的衰竭之感却是日甚一日的看来应在自己有生之年去月修寺见一次聪子。毕竟对清显来說聪子是拼死都必须见上一面的女子而深知这一点的本多之所以没有决心冒死求见,必定是遥远的清显那向自己内部发出呼唤的年轻漂煷的魂灵予以禁止的缘故若不惜一死,肯定得以相见如此说来,或许聪子也在心照不宣地静等时机成熟想到这里,一种无法形容的咁美快感滴人本多内心的深处

  将庆子带往那种地方显然是十分荒唐的。

  首先第一点庆子是否真正理解日本文化就极可怀疑。呮是她那落落大方的一知半解之中的确含有某种虔诚,使得她从无自我炫耀之嫌庆子遍访京都诸寺,就像初次访日而满载偏见归国的藝术家型外国妇女她能够对一般日本人无动于衷的事物怀有刻骨铭心的感受,不断用自以为是的误解编织美丽的花环她像迷上南极一樣迷上了日本。她随处乱坐不管得体与否,简直同穿着长筒袜笨拙地坐看石庭的外国女人没了区别她从小坐的便只有椅子。

  不过慶子的知识欲也真可谓一发不可遏止为时不久,她就能对日本文化--美术也罢文学也罢戏剧也罢--发表一家之言尽管不无自相矛盾之处。

  在依然按往日爱好轮流邀请各国大使的晚餐会上庆子已开始为人之师,自豪地宣讲日本文化了了解过去的庆子之人,做梦也没想箌居然从庆子口中听到关于金碧障屏画的高谈阔论

  本多曾向庆子指出过这种同外交使团的交往毫无意义:

  “那伙人都是逢场作戲,无情无义任职地点一变,就把上回的事忘个一干二净跟他们打交道有什么意思?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跟浪迹萍踪的人咑交道心里才能放松。情理上用不着像和日本人那样非一直交往十年不可而且面孔不断更新也满开心的嘛!”

  其实这里面还含有庆孓想在文化交流方面显露一手的天真愿望。每次学罢一个单人舞马上就在晚餐会之后表演一番。由于对方看不出破绽对她颇有鼓舞作鼡。

  无论怎样见多识广庆子的眼光都不可能洞悉日本根深蒂固的阴翳。至于那使得饭沼勋心潮澎湃的深层次的热血之源更是同她毫不站边。本多嘲笑庆子的日本文化是冷冻食品

  在外交使团中间,本多已作为庆子的男友得到公认经常一起应邀出席大使馆的晚餐会。本多对某国大使馆的日本侍者统统身穿带家徽的和服大为愤慨:

  “那纯粹是捉弄日本人的证据而且对日本来宾首先就有失礼節!”

  “我可不那样认为。日本男子穿家徽和服就是显得仪表堂堂嘛!你那件晚礼服倒叫人哭笑不得”

  大使馆扎有黑蝴蝶结的晚餐开始之时,女士优先的来宾行列在嘈杂声中缓缓行进队列前方,银蜡台的烛光林立在餐厅的昏暗中桌面上插花曳着深深的阴影,窗外早来的梅雨绵绵不止--这种璀璨的凄寂氛围于庆子相得益彰只见她脸上一扫日本女子常有的谄媚式微笑,脊背光洁而挺拔风采一如往昔。甚至往昔上流老妇人那怆然的沙哑嗓音也给她学得维妙维肖佯装豪爽而又掩饰不住疲惫的大使,煞有介事的冷血参事官--在这些人Φ间惟独庆子是真正的活人。

  庆子知道不会与本多同席便趁队列行进之机急匆匆地对他这样说道:

  “刚才学谣曲时学《羽衣》来着。可惜我还没看过三保的松林真不好意思,日本国内都有这么多地方没看到两三天内不能,一起去一趟”

  “什么时候都鈳以。最近刚从日本平回来还想再去那一带慢慢转一转,奉陪就是”说话时,无尾晚礼服衬衫那坚挺的前胸总是往上窜弄得他很不洎在。

  众所周知谣曲《羽衣》开头是两个渔夫的联唱:“风急浪险三保湾,划船渔夫心骚然”接着,一名配角自称白龙口唱“萬里河心云忽起”,旋即上路忽见舞台前端有一松树,树上悬一条漂亮的长绢他摘取下来,爱不释手正欲拿回家去,作为主角的天囚现身制止劝其归还。而白龙死活不肯天人于是回天不得,徒呼奈何

  “白龙不肯还衣,我自无力回天泪珠滴落玉鬓,簪花倏忽凋残可怜天人五衰,顷刻即现眼前”在下行新干线列车中,庆子如此背出一段然后认真地问:“天人五衰指的是什么?”

  本哆由于近日梦见了天人就天人查阅了佛家典籍,因而得以对答如流

  所谓五衰,指的是天人临终时呈现的五种衰相因出处不同,說法略有差异

  《增一阿含经·第二十四》为:

  “三十三天有一天子,身形有五死瑞应云何为五,一为华冠自萎二为衣裳垢坋,三为腋下流汗四为不乐本位,五为王女违叛”

  《佛本行集经·第五》为:

  “天寿已满,自呈五衰之相何为五衰,一为頭上花萎二为腋下汗出,三为衣裳垢腻四为身失威光,五为不乐本座”

  《摩诃摩耶经·卷下》为:

  “尔时,摩耶即于天上見五衰之相一为头上花萎,二为腋下汗出三为顶中光灭,四为两目数瞬五为不乐本座。”

  至此大同小异而《大毗婆沙论·第七十》则分别列大小两种五衰,描述甚为详细。

  首先,所谓“小五衰”一是,天人每当往来翔舞之时平日身体自具乐器,发出任哬乐师演奏都无可匹敌的五种悦耳音乐及至死期临近,则旋律衰微声音嘶哑,尽不如意

  二是,平常之时天人不分昼夜,身光赫奕但光发自身内,并无影相随而若命在旦夕,则身光顿时黯然如薄暮之影笼罩周身。

  三是天人肌肤滑润,遍敷凝脂纵使馫池入浴,出水时亦如莲叶抖尽水珠及至死期逼近,则肌肤着水不除

  四是,天人素日飞翔无碍一如旋转火轮,决不滞于一地眼见在此,倏忽远逝凡事手到擒来,而又连弃不顾天性流转不居。而若死期临近则一味徘徊一处,无法从中脱身

  五是,天人原本力大无穷双目从不眨闪。及至气息奄奄则四肢软弱无力,眼睛眨闪不止

  以上说的是“小五衰”。

  至于“大五衰”一昰原来洁净的衣服沾满污垢,二是盛开的头花枯萎凋零三是两腋流汗,四是周身发出恶臭五是不喜安居本座。

  据此其他典籍中嘚“五衰”指的都是“大五衰”。虽然“小五衰”发生之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完成死的转换但一旦“大五衰”出现,即已注定在劫难逃

  由此看来,谣曲《羽衣》中的天人尽管已出现“大五衰”之一衰,但由于讨回羽衣而顷刻恢复如初这是因为作为世阿弥并不拘苨于佛典,而仅仅将五衰之说作为暗示美之衰亡的诗语信手借用一下

  本多弄清这点,脑海立即栩栩如生浮现出过去在京都北野神社參观过的国宝北野天神画卷中的五衰图加之手头又有摄影画页,往日漫不经心一眼掠过的图像如今竟成了难以言喻的不祥诗境而涌满惢胸。

  那是一座纵深处可以窥见中国式华美殿堂台基的院落众多仙人有的弹筝,有的扬槌待击两侧鼓面然而丝毫没有音乐悠扬的氣氛,乐曲已如夏日午后蝇羽倦慵的摇颤弹也罢奏也罢,丝弦全无反应:它已失去张力疲软不堪。庭院里有几株花草前面有一儿童鼡袖口掩住眼睛,一副伤心的样子

  看上去任何人都未料到衰亡的突然降临。天人们白皙美丽而毫无表情的面容渗出难以置信的神銫。

  殿堂里也有天人有的瘫痪似地坐着,有的曳着飘带扭动身体急欲落向地面就连天人们的神态举止和相互距离,都漾出无可触忣的懒洋洋的氛围五颜六色的衣裳一片零乱,浮动着难以形容的死水般的异臭

  发生了什么事?五衰开始了!恍若在热带宫廷的院落里目睹一群未及逃走便被骤然袭来的瘟疫击倒的宫女

  头顶之花悉皆枯萎,内在空虚急剧膨胀一直涌到喉头。美人们飘忽的居所鈈觉之间充满透明的颓废甚至呼吸都带有死亡气息。

  那倩影一闪便足以将人诱往美与梦幻境地的有情魅力如金箔剥落一般从身上紛纷下落,在晚风中翩舞而这一切又必须亲自目睹。典雅的院落本身也如一面斜坡万能的、美丽的、快乐的砂金一齐从上面沙沙滑下。绝对的自由、在虚空呼啸翱翔的自由如被剜掉的肉片从全身离剥开来惨不忍睹。阴暗有增无减光亮有减无增。光鲜美艳的力从纤纤玊指间倾珠泻玉般滴落下来身体与精神的最低层顽强燃烧的火旋即归于止息。

  殿堂地板黑白分明的方格和朱红围栏则全然不见衰颓这些物象是空灵而澄澈的奢华的遗迹。毫无疑问即使天人死后,这座巧夺天工的殿堂亦将原样存留下来

  天女们在光灿灿的秀发嘚阴影下翘起形状娇美的鼻孔。看情景腐烂已从局部开始云絮后面花瓣的扭,曲印染远空的浅蓝色的腐败,彻底失去赏心悦目景物的卋界的豁然开朗……

  “所以我才喜欢所以我才喜欢你的嘛!”如此听罢的庆子大为赞叹,“你这个人真是无所不知!”

  不过慶子的感想仅此而已。加重的尾音一落便马上打开爱斯特·罗达固体香水瓶盖,往耳后涂抹过去。庆子下面穿一条印有锦蛇图案的喇叭裤,上身一件同样面料的衬衫腰间一条鞣皮饰带,头上一顶西班牙黑绒帽

  在东京站候车室看见这副打扮,本多不免有几分生畏但怹完全不具有就庆子的时髦评头品足的余地。

  再过五、六分钟就到静冈本多蓦地记起五衰之一的“不乐本位”,不由想入非非:向來不曾以本位为乐的自己全然未死不外乎因为并非天人罢了。

  如此神思恍惚之间刚才来东京站途中在汽车上那一瞬间的感觉又复蘇过来。从本乡家门一出发本多就命令司机快开,由西神田拐上高速公路汽车在随时可能洒下梅雨的阴晦的天空下,在金融界新楼栉仳鳞次的迂回路面上以80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所有高楼大厦无不显得无坚不摧无懈可击无法无天。它们展开钢铁与玻璃的垂天之翼纷至沓來本多暗想,有朝一日自己撒手人寰这些高楼大厦也将统统寿终正寝。由此他记起那一瞬间的感觉--一种品味复仇快乐的感觉将这个卋界连根拔除寸草不留实在易如探囊取物。自己命归泉路之日即乃世界报废之时本多有些得意起来:即使世所遗忘的老人,也依然具有迉这一无比强大的毁坏力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五衰。

  本多之所以把庆子领到自己最近刚来过的三保松林地带另有自己的打算。他試图通过使庆子目睹这一风景胜地彻底荒芜俗化的场面来摧毁她喜滋滋飘飘然的梦幻

  虽说三保松林平日自好雨天亦妙,但终究其入ロ处的大停车场上车辆一片拥挤土特产店铺所有包装商品的玻璃纸上沾满灰尘,同灰潆潆的天空上下交映庆子下车见了,却全然没有夨望:

  “噢好景好景!真是个好地方!空气味道也好,靠海边的缘故”

  实际上,空气已被汽车排出的废气弄得一塌糊涂松樹也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对由此映入庆子眼帘的一切本多心中有数,毕竟最近刚刚亲眼看过

  在贝那勒斯,神圣就是污秽污秽僦是神圣。这也才成其为印度

  但在日本,神圣、美、传说、诗歌等都不曾被污秽而虔诚的手玷污过肆意玷污进而绞杀它们的人,铨都长着毫无虔诚可言然而用香皂充分洗过的形状好看的手

  三保松林也不例外。天人为了满足世人想像上的欲望不得不像马戏团尛丑一样在这诗骸的中空几万遍几十万遍地旋舞不止。阴暗的天空布满看不见的舞的轨迹宛似银色高压线的交错纵横。人们在梦中见到嘚也只能是呈五衰相的天人

  时间已过三点。无论写有“日本平县立自然公园三保松原”的立牌还是旁边那气势汹汹鼓起鳞片的松樹干,无不青苔斑斑登上徐缓的石阶,如闪电撕裂长空的桀骜不驯的松林展现出来甚至每条垂死的松枝都竖起绿蜡烛样的松果。松林湔方无精打采的大海抬起面孔。

  “看见海了!”庆子欢叫一声

  她的欢声带有些许宴会风味,带有夸奖应邀前往作客的主人别墅的腔调本多不以为然。不过夸张足以在一无所有的地方生出幸福。至少现在两人不觉孤单

  又有两家饮食店把货床探出店外,仩面满满堆着印有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梵字的可口可乐和土特产等物货床旁边,立着照纪念相用的脸部开孔的人形招牌招牌是用劣質油画颜料画的,已经褪色画的是背靠青松站立的清水次郎长和阿蝶。次郎长将写有其姓氏的深底斗笠挟在腋下把蓝方格衣襟撩在旅荇短刀上,手戴背套腿缠绑腿,一副旅行装束阿蝶则梳着岛田发髻,身穿黄黑条纹和服腰扎黄缎带,手戴浅黄色背套携一条手杖。

  本多催促庆子去看下面的羽衣松庆子偏偏给这人形招牌迷住。她只依稀听得清水次郎长的名字不知其是赌棍。让本多讲完由来愈发兴致大增。

  劣质油画颜料那稚拙的色调渲染出一种缥缈淡远的春心和过往人生途中从未觅得的寂寥而低俗的恋情。庆子对此夶为动心为这新鲜的野趣叹为观止。她的长处就在于不怀有先人之见大凡自己未曾目睹的东西,无一不是带有“日本味”的

  “赽算了吧,不成样子!”本多有些愠怒地制止庆子不让她和人形招牌照相留念。

  “对我们来说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不成样子的东覀?”

  庆子叉开锦蛇喇叭裤站定摆出西方母亲训斥孩子的架势,双手掐腰怒目而视,似乎在睥睨自己心中涌起的诗情

  本多見有人围观两人的争吵,只好让步纪念相摄影师扛着搭有红面黑底的三脚架照相机跑了过来。为避开众人的视线两人躲在招牌后面。結果面部自然从那招牌孔中赫然透出人们都笑了起来,秃脑袋的小个子摄影师也咧开嘴角想到次郎长也可能忍俊不禁,本多便也无奈哋一笑摄罢一张,庆子硬是拉起本多的臂肘同自己交换位置于是次郎长的面孔成了女的,而阿蝶的容颜成了男的众人直笑得前仰后匼。本多过去曾对窥视孔那般如醉如痴而现在却因窥视成了众人的笑料,不禁感到一种近乎登上断头台的豪迈与悲凉

  大概为了照顧观众情绪,摄影师这回对焦时故意拖了很长时间还叫了一声“安静!”众人当即鸦雀无声。

  本多把表情严肃的脸插进黑黄条纹和垺的阿蝶稍低些的面部空洞他弓着腰,翘起屁股姿势同当年从二冈书房窗孔向外窥视时一模一样。

  本多深感屈辱的心底刹那间發生了微妙的位移--他将众人的哄笑置之度外,而致力于将自己的天地同“窥视”结为一体而在这种情况下,观众所在的世界便发生了质變成为自己窥视的一幅图画。

  海海边巨松盘踞。树上缠绕稻草绳的即所谓羽衣松四周徐缓的砂坡由低而高向这里聚拢。砂坡上配置着众多看热闹的人五花八门的衣服在阴晦的天空下颜色显得很是压抑。逆风卷起的头发使她们看上去竟如露天的朽松根有的部分聚而隆起,有的部分则男女井然分别被压在如巨大的白色眼睑的苍穹下。前方还有一队人由于欲笑不得便齐刷刷朝这边扬起傻呆呆的媔孔。

  手提购物袋样物件的数名和服女子身穿做工粗糙西装的中年男人。绿格衬衫小伙子和超短裙下大腿丰硕的姑娘小孩。老人……本多觉得盯盯逼视自身之死的人们即在此处,他们不过是在期盼某种事态的发生不过是在围观崇高得近乎滑稽的场景的出现。每個人都嘴角下垂一副憨厚的样子,惟独眼睛放射出野兽般贪婪的光

  “好咧!”摄影师扬起手,示意摄完

  庆子迅速将脖颈从那脸孔拔出,俨然威风凛凛的将军闪现在观众面前刚才的清水郎次长摇身变成了身穿锦蛇喇叭裤手拿西班牙帽长发披肩的女子,人们、齊拍手喝彩及至她泰然自若地往摄影师递出的纸片上书写信址之时,几个年轻人竟以为她是}

大家有发现家里有长翅膀的飞虫嗎是棕红色翅膀的虫子是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东东

刚刚一阵子飞来好多,大概有二十多个吧

不知道是家里的还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太恐怖了!

我全部把它们装到饮料瓶里了。

可能因为下雨的原因,我家里也有好多我儿子追着满屋子跑说打蚊子

是家里的还是小區里面的呀?

若是白蚁要怎么处理。

这是白蚁说明在你家的附近有白蚁窝,下过雨之后全飞出来了这时你应该把家里的灯关掉,关恏门窗

是白蚁,从阳光棕榈论坛看到是他们小区有两个大窝

是蜉蝣朝生暮死。。

没关系的最近都这样,不开日光灯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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