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课做了PPT，字幕一跳一跳地显示出来，他们一个个地就跟着点头。他们喜欢任何有节奏的东西，并且用身体跟着唱歌。

　　这里的学生女多男少。漂亮的女孩子点缀着我的课堂。同时也叽叽喳喳，言笑晏晏。

　　我喜欢这里的学生们！

　　讲课的时候，我捧着书朗读，他们笑我身体是书架；下课的时候，他们走到前台给我比划舞蹈动作，变成了我的老师；他们约我唱歌，拿个花翎晃个不停，给我明星的感觉！我唱得难听，他们却曼曼起舞，踏歌而跳，仿佛是一场宫廷晚会！

　　我布置作业，他们抓耳挠腮，围着我极其认真地问个不停。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好学、这样认真的学生。我感动！

　　在课堂上讲一个概念，下了课他们也在议论不已，搞得没听课的学生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给舞蹈学院的研究生上课已经有几年了。我给他们讲美学、文化修辞学，他们给我快乐！

　　我喜欢他们，更喜欢他们喜欢我！

　　我为你不认识他们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王亚彬是演员；应莉、史晶歆是编导；毛毳是理论家。她们是舞蹈这一行里面最优秀的那些人！在这一部书里面，她们欢歌、她们悲伤、她们跳跃……她们把一个个舞者的美尽显在你的面前。

　　你可以感受她们指尖的柔情似水，你可以听到少女心中的情思秘响，你可以浏览舞者身体的张扬，你可以感悟女生的坚韧与缱绻……

　　为了身体的歌唱，有了本书！

　　对身体的关注与思考由来已久了。我想说，舞者是借助肢体语言来表达情感和思想的特殊群体，我们深深依恋这种满含激情与艺术的文化载体。当感到文字语言苍白无力时，我愿借助身体的本能，去抒写心中的身体笔记。

　　生于兰州，回到上海，学在北京。身体与我，经历着无尽的漂泊之旅。

　　史晶歆，一个轻度迷恋与享受着孤独的人，爱在阳光消失的最后一个角落，静静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不常是演出的主角，却是最忠实的观众；不善于述说，却有着强烈的倾听欲望，并报以理解的微笑。她惯爱说理解是沟通的关键，也请正在阅读的您去理解这个用身体述说的女子。

　　秋雨中的北京苍茫一片，我置身在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空间，细细品味自己的体验——关于身体，关于身体的世界。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说：“人的身体是灵魂的最好画图。”

　　由此而言，舞者是幸运的。谁都希望有着澄澈的灵魂，迷人的身体。然而，一个优秀的舞者，需要日复一日枯燥艰苦地训练，需要年复一年对生活的沉淀，才能厚积薄发，在舞台上绽放出光彩。

　　在漫漫学舞生涯里，数不清的怅然与欢乐会随逝去的每一刻成为珍贵的记忆。看着一张张发黄的照片，那种感觉幸福而忧伤。时间很残忍，让记忆变得不堪一击；但身体的记忆却是不可磨灭的，生活的经历深深镌刻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眼睛、双手甚至耳垂都是青春逝去的显示器。舞者的身体却是特殊的，从第一次走进练功房扶住把杆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身体漂泊之旅。每个人都知道总有一天身体会主动提出谢幕，我们会离开舞台，不再是舞台上光鲜照人的主角，而是舞台下忠实的观众——这就是舞者的宿命。

　　时光倒流，就让我带你回到5年前的那一天，去体验那份来自身体的爱与哀愁！

身体的挣扎 清晨6：00

　　周一的清晨，对于常人来说无非是过了一个闲适的周末，再次拿起工作包赶赴单位的平常一刻。但对于舞蹈院校的孩子来说，那确是对身体“施刑”的最佳时刻。刚刚从睡梦中清醒，我们就得迫使身体进入一种强烈的运动状态：跑步，压腿，甩腰，弹跳——当普通学校的孩子在花园里背诵英文单词时，我们已经汗流浃背地啃着早点走进练功厅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一个被汗水浸泡的童年。

　　现在是早上5点59分01秒，还有59秒那可怕的铃声将传遍上海市舞蹈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将此刻的宁静打破。黎明时的宿舍是甜美的，甜美得有些发腻，温热的气息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流串，均匀的呼吸声和起床前不安的翻身声在宿舍回响。而此刻的我也躺在宿舍的一张木板床上享受着起床前被窝里的最后一点温存，而我们的身体也总在这个时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终于，残酷的起床铃声响起，我们必须艰难地爬起来，赶走最后的睡意，去练早功，去练早功，去练早功……我将头蒙在被窝里，奋力地喊道：就让我睡死过去吧！ 班里最小的女孩尖叫起来，与其说是被起床铃吓的，不如说是被全身的酸痛感逼得想哭。周日晚自习的练功是最让人不情愿的，好不容易在学校辛苦了一周，大家可以回家的回家，休息的休息，逛街的逛街——好好放松自己。可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周日的晚自习练功，我们得继续扶着把杆，照着镜子，练功，练功，不停地练，发狠地练。

　　周日的苦要周一来承受，那就是一种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酸痛。

　　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从床上懒懒地爬起，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千年不变的唠叨。我也想赶快起来——一把抓起脸盆快速冲进水房，展示我5年来训练有素的洗漱程序；然后仔细地盘好头，拎上书包去食堂买早点；并在去练功房的路上迅速地解决后直接冲进更衣间，脱下便装穿上白色连裤袜藏蓝色的吊带练功服（我最心爱的那件），套上千疮百孔的练功鞋；背上塞满衣服的大包走进练功房，将包放在角落的衣柜里，一个人静静地来到把杆前开始上课前的准备——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

　　唉！我真想赶快起床，音乐响起，可以翩翩起舞。可我的身体却牢牢地吸在木板床上！我的后背与头颈肌肉酸痛得厉害，一定是昨晚50个背肌的后遗症，天哪！怎么这么厉害！一，二，三！我一咬牙，硬是让身体变成了90度，可两条腿的韧带与内侧肌肉开始向我发出强烈的抗议，那种酸痛不像我们吃了一颗苏式话梅，软软的梅肉里藏着让人牙根发酸的刺激。那是一种让肌肉迅速绷紧，放弃一切松弛状态的僵持，我顿时瘫在木板床上，肌肉紧紧地僵住了。这种疼痛对于我们来说，太熟悉了，但有时又会对这种疼痛的到来暗暗窃喜。

　　在舞蹈学校，时常传播着关于身体种种现象的有趣说法。

　　在舞蹈学校这个神奇而特别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比的是相貌、身材、身体素质、舞蹈感觉和音乐感觉等等。那种三长一小（腿长、手臂长、头颈长、头小）的学生是老师手中的宝贝、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我们会谈论许多在外界人看来既陌生又有趣的话题。如：为了保持身材，在舞台上展现最美的线条给观众，我们必须控制饮食，少吃土豆等含淀粉多的食物，早饭要吃好，中晚餐要适当少吃，晚上10点以后千万不能吃东西等等，关于这方面的讨论是舞蹈学校的热门话题。还经常有一些“节食英雄”总是在人们的嘴边“传颂”。她们疯狂到常常早上一个面包，中午一个苹果，晚上一份素菜。实在让人觉得可怕，但也不得不佩服她们的毅力。

　　还有许多关于练功方面的谈论。有人说：“跑步的时候不要把脚后跟放下来，这样不仅练到了脚腕的能力，而且腿还不容易跑粗”。有一段时间还流传说穿减肥裤没有多大作用，用保鲜膜包在腿上才会流汗更多，有效减肥。所以有很长时间，常常能听见从练功房里传出保鲜膜与皮肤摩擦的哗哗声，有趣极了。

　　每个学习舞蹈的孩子，都希望通过每日艰苦的练习，基本功能有所提高。大家常说肌肉或韧带痛的话，就是有可能伤了，但如果是酸酸的感觉，那就有可能是基本功增长的表现。而且还十分讲究酸的部位，如果是大腿外侧的肌肉酸痛，那就是不好的现象，这样就会影响腿部肌肉的线条；如果是内侧肌肉，再酸也心甘情愿，因为大腿内侧肌肉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它影响着跳、转、控制的能力，而且对整个腿部的线条也有拉开伸展的作用。所以每当我们的肌肉微微发酸时，尤其是大腿内侧、韧带、背部等肌肉发酸时，就会心里暗自窃喜，有一种甜甜的收获感！真怀念当时那种单纯的傻傻的喜悦。

　　舞蹈是一门艰苦的艺术，需要每日不断的付出，才会有收获，而且不能停歇，一停就荒废了。这门艺术充满着伟大的思想，可又不得不借助身体进行表达，身体本身的局限，却为表达带来了更多的可能与自由。而年轻的身体是需要漫长的修炼的，这是一段朴素的旅程，来不得半点虚假。我们从小就开始通过对身体的训练来感受生命的存在，在生命向我们散发出温暖的那一刻，所有的酸、痛、苦、累都可以忘却。现在的我已经22岁，在读研究生（中国舞剧创作专业），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可回忆起附中的生活，还是没有丝毫的后悔并充

　　此刻在床上挣扎的我，又高兴又痛苦。我再一次顽强地爬了起来，可这时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覆盖了肌肉的酸痛，下身有一种温热潮湿的感觉，那是一种只属于女人身体的缓缓流逝的感觉。我当时脑门一热，狠狠地对自己说：“真倒霉，怎么今天来了”。今天有一场毕业汇报演出，而且还会有一个外国代表团来参观我们的毕业课，任务艰巨，我顿时感到一种陌生的虚弱。

　　背起能装下我们一日所需的背包迅速出门，重重的背包里练功鞋、练功的衣裤、梳子、发夹、头网、纸巾、笔记本、饭盆、各种道具（扇子、手绢）一应俱全。虽然离寝室很近，但每天的课程很满，早晨出门后要到了晚上10点多才能回到宿舍，真的不亚于一次远行。

　　我无精打采地完成了练功前的一系列前奏，匆匆走进练功房。只有当我穿着练功服，站在镜子前，开始练功的那一刻，我的心才会平静，才会忘记一切烦恼。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告诉我：我们是上天散落在人间的天使，拥有优美而神圣的身体。

身体的疼痛 上午8：00-9：30

　　其实多年后我才明白，对着镜子做不同的造型，其实是下意识地对自己进行的不断的自我鼓励，是它给予了我坚持到底的力量。

　　早功的确是件痛苦的事，浑身都感觉硬邦邦的，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活动开。刚进入上海舞校时我极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天生就渴望挑战的我不久便迷上了每日在练功房里训练的生活方式。

　　每天，我都是第一个起床，第一个洗漱，第一个换好练功服，开始练功。我又很好奇，对练功房的各个角落充满着想像与尝试的冲动。我把腿放到把杆上认真地压腿——为了尽快把腰活动开，我坐到了把杆上用力地甩腰，像人倒着荡秋千似的。我还喜欢利用钢琴底部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处来压开我的脚背，将脚小心翼翼地塞进去，然后通过膝盖的伸直与弯曲来使脚背的韧带活动开——最舒服的活动就是平躺在地板上，轻微地运动身体的各个部位，让身体慢慢进入一种活动状态，不要对身体太粗暴或强硬。我还特别喜欢对着镜子做出各种造型，有老师教过的，也有我自己瞎编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教室里放着音乐“独魔乱舞”一番，也许这就是我早期的创造。说起我选择舞蹈编导这个专业，这当中没有父母的强求，也没有朋友们的极力鼓励，所有的选择都是一次次身体自我发展的自觉性选择。

　　现在，我快要中专毕业了。起晚了的我，没吃早饭就直接冲进了练功房，始终不肯让出这个“第一”的位置。我站在镜子前，摆着各种造型，孤芳自赏。练功房里空荡荡的，和以前一样，宽敞的空间铺着整齐的地板，地板上又铺着深绿色的地胶。教室正面有一块大大的镜子，是一块块拼接成的，所以总有几个地方会发生可笑的变形效果。记得每次上课，谁要是站在了那块变形发胖的镜子前，整节课都会抱怨不断。那郁闷的表情，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样的可爱和亲切。教室三面被把杆包围着，它们是最坚强最有承受力的“英雄”，不仅承载着我们的重量，也承载着练功房里我们的快乐与痛苦。当身体状态非常好时，我们会轻轻地扶着它，如同温柔的抚摸——我们依靠自己的控制力保持身体与动作间的平衡。可我们常常是粗暴的——我们紧紧地抓住它、撞击它，强行让它与我们分享练功的枯燥与挫败，它总是无怨无悔，我想它是理解我们的。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英雄——钢琴，它总是静静地呆在教室的角落，是最冷静的观众。

　　这就是我们学舞蹈的重要场所。这是一个属于特殊群体的特殊空间，我是属于这里的，我将5年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这里。在这里，一个人的成长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要通过身体完成的。因为我们是借助身体进行表达的特殊群体。当我们跳双人舞时，我们的交流与沟通是无声的，可却是那样的心心相通。我们通过肌肤的接触与气息的环绕，来表达我们彼此的诚意。当我们之间发生矛盾与分歧时，肢体便会变得僵硬，打破美感，我们的骨头会相碰相撞，甚至给彼此造成伤害，不仅一个作品无法再继续，更令人沮丧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裂痕。所以说跳双人舞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相互理解的过程，我们不只是为跳出流畅和谐的动作而每天在练功房里训练，我们更为珍惜的是心灵的磨炼与打造。我们舞动身体是选择了一种修炼身体的方式，每日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自己，从外形到心灵，通过肢体的交流与身边的人形成良好的关系与沟通。

　　想起练功房里的第一声尖叫。

　　第一次走进练功房，第一次被老师“残酷”地压腿，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身体的疼痛。而那是舞者一种伴随终生的疼痛。

　　毕业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必须经历的，我们都会离开这个舞蹈家的摇篮，去找到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天空。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我坐在了地板上，静静地回想着……

　　考进上海市舞蹈学校是幸运的，它向我开启了生命中的一扇艺术之门，并让我一步迈进之后，就有种要一直走到底的冲动。记得当初刚进校，我就被吓住了。第一堂课就是基本功的训练，首先解决的是软开度的问题。老师严肃的讲着压前腿的各种要领与规格，她命令每一个人都将右腿放在把杆上，膝盖伸直，胯放正，让胸口贴住大腿，一条腿压下去，听起来似乎十分简单。所以，当时好强的我并没把这当回事，没等老师说完其他要领，就狠狠地压了下去。“天哪，好疼啊”，大腿的韧带向我发出了强烈的抗议。谁知正当我想赶快把腿从把杆上解救下来时，老师那柔软的手一下子紧紧地按住了我的后背，并一点点往下压，我疼得尖叫了起来，顿时一种肌肉的撕裂感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我连求饶的劲儿都没了，顽强地与老师往下按的力量抗争着，可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撕裂的疼痛瞬间让我变得十分弱小。只见老师将另一只手放到我的右脚上，我害怕极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忽然，另一种又酸又痒的疼痛覆盖了大腿韧带所有的反抗，原来老师把我的脚掰成了90度勾着的形状，并不断地往里掰，让脚尖朝向头顶的方向，那种酸痛是不可承受的，充满着躁动感。我开始使出最后的力气抗争着。下垂的两只瘦弱的手臂无助地挥舞着，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我嘴里狠狠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老师不理我，还是执著地压着我的后背和脚，周围的同学也傻傻地看着，一动不动。我想她们是被吓坏了！

　　顿时我竟有一丝小小的骄傲，可马上就被一种麻麻的僵硬代替了。我忽然变得十分软弱，不再反抗。身体软软地贴在了大腿上，只有脚尖还剩下最后一点知觉，其他地方都麻了，麻得那么彻底。我把脸深深埋在大腿旁，不愿别人看到我的眼泪。这就是我开始正式学习舞蹈以后的第一次“疼痛”的体验——疼得那么真切，那么深刻。

　　记得那时当我完全屈服于这种疼痛，不再反抗时，我就已经看到了一种只属于舞蹈演员 的前景：那就是漫长的疼痛将永远伴随着我们，这是命中注定必须承受的。因为我们选择了舞蹈，选择了一门借助身体进行表达的艺术。漫长的身体苦旅，向我们展开了一条充满着荆棘的金色大道。而“疼痛”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曲。谁能够走到路的尽头呢？也许永远没有尽头！

　　身体开始发热冒汗，把杆上汗津津的，印满了我的掌纹。

　　上课预备铃响了，我发现自己还傻傻地坐在地上，身边同学已经活动得热火朝天了，我赶紧站到我的把杆位置上，与大家融为一体。教室里很安静，保鲜膜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这种氛围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我在这个学校生活了5年，5年中大多数的时间我们是在练功房里度过的，我们的专业课有古典舞基本功，芭蕾舞基本功，民间 舞与毯子功，还有排练课。课程设置由浅入深，由简到繁，还是很科学的。最后一年也最辛苦，每一门课程都要有一个汇报，还要有汇报专场演出，任务可谓繁重。可是无论多忙，每天进练功房痛快地练上一个半小时的基本功，总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老师走进教室，钢琴声轻柔地响起，开始做把杆上的第一个半蹲组合。通过有规律的蹲下伸直，我们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苏醒，进入一种充满美感的动律状态，刚才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开始发热。蹲做完了是擦地、小踢腿、划圈、单腿蹲、控制、踢腿，最后是把杆上的一个综合组合。身体现在已经开始微汗了，有种非常舒适的通畅感，手臂的伸展，双腿的屈伸，脚尖指尖的向外延伸，这些打破身体常规状态的运动，向我们打开了身体的另一种可能。我常常在想，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拥有两个身体：一个是日常化的身体，需要吃喝拉撒，天冷要加厚衣服，天热了还要勤洗澡等等一系列生活琐事，让我们的身体失去了个性，和身边的人没有区别；可是当我们舞蹈时我们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体个性，我们散发着光彩，一伸腿一跳跃一抬头都充满着美感，这便是艺术化的身体，它将我们从琐碎的生活泥潭中解救出来，当我舞动时，我是自由的，是个性释放的。尽管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无法逃脱日常身体牵绊的，可每天能有一段时间我们是那样安静地修炼自己，从身体素质到内心表达，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十分宝贵的生活。

　　我就是这样单纯地生活了9年——上海市舞蹈学校5年加北京舞蹈学院4年，每天安静地、甚至疯狂地打造自己。

　　今天的天特别闷热，空气中的潮湿让人感到有些烦闷，窗外的几棵大梧桐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走廊上来往行人的步伐也是懒懒的，散散的。可此时练功房里的我们却是那样的充满活力。冰凉的把杆已经变得汗津津的了，上面印有我们的掌纹，它验证着我们所有的付出——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

　　在时间的疯狂流逝中，感受青春的遗憾与冲动。

　　从1994年到2003年，从中专到大学，我的青春年华就是在练功房里摸爬滚打中度过的。时间一天天地在我们的生命中流逝，每天坚持不断的训练也让我们的身体潜移默化地成长变化着，我们的骨骼更坚实了，我们的肌肉充满了弹性，我们的每一根线条都拥有了女性的美感，而我们对美的认识也在一天天地形成。

　　这种传统的对美的认知是那样根深蒂固地印在了我的身体里。我的每一个无意识的即兴舞姿都是流畅的柔和的，充满着美好的向往感觉，长线条的流动之美充满了古典主义精神。可在今天这个后工业时代，后现代艺术甚至后后现代艺术正在大张旗鼓时，我的身体却还沉醉于古典主义的美感中不能自拔。有位老师曾有趣地向我指出其中的原因。她说这是因为小时候练功太认真了，过去的东西在身体内印刻太深了。而面对这种情况我会变得无奈和软弱，未来的我与过去的我出现了矛盾开始争执，我无所适从。我去认真地学舞，我不去认真地学舞，这中间总是充满着不可抵抗的矛盾。可有一个信念是始终不变的，就是认准前方的路——坚持。现在的我是有责任的，每个人都要为未来的自己负责。面对现实中一次次创造的机会，自己总想打破现状，可经过5年传统训练的身体拒绝了来自意识深处的反抗，传统还是胜利了。我很痛苦，一种危机感让我睡不着。我想此刻我需要一次彻底的个性解放，在迷途中走出属于我的个性之旅——

身体的饥饿 中午11：30

　　下课铃终于响了，在空空的走廊里回荡着，紧接着是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大汗淋漓的我靠着把杆张扬地喘息着，四肢无力，腿上的保鲜膜也慢慢地开始滑落。身体流汗的快乐真的很美好，皮肤变得很顺滑，充满弹性，散发着健康的气味。

　　我饿了，肚子传来一声长鸣……

　　饿了就要吃饭，满足身体最基本的需要，可对于一名舞者这种身体的基本需要是要控制控制再控制，减少减少再减少的。提到减肥节食，不仅女士们熟悉，现在广大男同胞中也开始慢慢流行起来，“减肥”快成了全民项目了！我身边的朋友经常向我讨教减肥的诀窍，还能怎样呢？少吃多运动，关键在坚持。去做一件事很容易，可要坚持做一件事却是那样的艰难。而要让一个人坚持忍受饥饿，这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可舞者却创造了一个个不可想像——不可想像地控制饮食，不可想像地大运动量，不可想像地过着整日练功、排练、演出的简单生活。这就是舞蹈演员必须面对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直到青春的逝去！

　　你进剧场看舞蹈是为了什么？看女人的大腿，比量她们的乳房与臀部，一次次私底下进行着选美！我这样说，并不想攻击或批判某些事物，只是希望我们的舞蹈能得到理解与尊重。我们为了在舞台上展现最美的身体，而去减肥，忍受饥饿。可我们绝不是在进行单纯的肢体表演，所有的形式都是包含着内容的。我们舞蹈不是为娱人，也不是为娱神，我们只为表达自己。在此强调，舞蹈是借助身体进行表达的艺术，它饱含深情。一部形式好看的作品，如果没有深刻的内容，是不会留在人们心中的。就如一具美丽的胴体，如果她只为进行媚俗的表演而存在，那请她放弃对舞蹈的选择，换个职业或许会生活得更好。舞蹈是一门贫穷的艺术，至少现状如此，如果没有真正的热爱与沉醉，你会后悔付出的一切。你曾经感到肌肉的撕裂，那是将承受一生的痛苦，你接受了它，因为热爱；你曾经是那样的饥饿，一小块面包都会让你觉得那样满足，可你忍住了，因为热爱；你曾经面对太多物质的诱惑，可你还是背着破旧的练功包，默默地在练功房里练功，打开录音机让音乐覆盖城市的喧嚣，给自己一个内心的平静，因为热爱！如果舞蹈让你感到存在的真实，那就放心地把身体交给它，去充满激情地减肥，去微笑地迎接漫长的饥饿……

　　我套上大大的T恤，穿着拖鞋，邋遢地挤进了打饭的洪流，仿佛一场集体的肉搏，肩与肩的摩擦，背与胸的碰撞，争先恐后地将手伸进打饭的窗口，热闹极了！可在食堂门口有那么一群人，形成了另一道风景线。她们会在门口徘徊许久，任里面的喧闹与扑面而来的香气将她们柔小的身体侵蚀，然后悄悄离去，给你一个无奈的背影。

　　在舞蹈学校存在着这样一群人，她们处于发育的高峰期，每天都要面对身体肆意膨胀的危险，她们是舞蹈学校这个小社会里的弱势群体。因为她们的身体不再有超常人的消瘦，她们将告别“洗衣板”的身体时代。在正常的身体世界里，女孩子的发育是令人可喜的，预示着她们即将长大，将拥有美丽的乳房，丰满的臀部，柔软的腰肢，充满了女性的韵味，这一切都是美好而自然的！可一旦选择了舞蹈，进入舞蹈学校，就要放弃一切快乐，就要打破身体的正常生长，对其进行人为的控制。

　　都说舞台是个放大镜，不允许一点多余的肥肉在身上出现；舞台是舞者寻找自我，肯定自我的最佳平台，身体的变形会让其失去自信，失去魅力。舞台是公正而残酷的，对于舞者而言，身体的发胖便暗示着舞蹈生命的终止。所以成长时的我们要时刻做好准备，在发育——肥胖到来时，给以坚强有力的抵抗与反击。这就是属于舞蹈的身体世界不可更改的原则。

　　为了抵抗身体发育即将带来的肥胖，她们用宽宽的弹力腰带缠住了瘦弱的腰肢，开始强大的节食计划。从那一刻起，就有一种优雅的舞步开始在这个群体中流传……

　　开饭了，一伙人像饿狼似的冲进了食堂，一小拨人被留在了食堂的门口。她们身材不错，细细长长，可有些局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发胖趋势。肚子很饿，可又不能吃，只能在门口展开各种想像。想像今天会有什么好吃的菜，炸猪排、松仁玉米、蛋炖肉饼、蚝油牛肉，这些都是典型的上海家常菜，好吃极了！忍不住好奇地向里张望，将头颈伸得好长，重心开始前倾，音乐仿佛响起：大步向前一二三，艰难转身一二三，恋恋不舍地回望一二三，再次坚决往前一二三，忽然原地刹车一二三，落寞地转身离去一二三……舞步之后会有一些不同的发展趋势：

　　推理一，舞步结束后顺势冲进食堂，一口气买上一份套餐（一荤一素二两饭一瓶酸奶外加一个诱人的水果），吃得好过瘾，可马上内心便充满了自责，责备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可来不及了，明天再继续努力吧！

　　推理二，舞步结束之后，一咬牙一跺脚，痛心地转身离去，内心不忘默默地自我鼓励：“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推理三，舞步结束之后犹豫地走进食堂，不好意思地四处张望，匆匆买了个包子就快速消失了，就像《食神》里的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的“梦遗”大师。

　　推理四，不断地重复舞步，直到累了也饿过头了，便拎着空空的碗去水房一冲，仿佛冲去碗里剩余的油腻，留下一个饥饿的背影在空气中慢慢融化。

　　她们是食堂门口一道亮丽的但让人心酸的风景线，她们拥有优雅的舞步和稚嫩的心灵，她们成为我们心中最柔美的“节食英雄”。在“英雄”心中每天都充满着矛盾的挣扎：不吃饭就没有力气练功，不练功就没办法进步，没有进步便会受到老师的批评，而失去上台舞蹈的机会；可是要是不控制饮食，就会发胖，身材发胖就会变得十分难看，便会受到老师的批评，而失去上台舞蹈的机会。哎，真是个矛盾复杂的问题，成长中的舞者总会陷入这样的尴尬处境，但我们就是喜欢跳舞，所以就让我们徘徊在食堂门口吧！

　　这就是我们身体发育时最惨痛的记忆，每当肚子饿得心慌时，就忍不住地想家，想念父母可口的饭菜，想念家中温暖的气息！吃一块小小的饼干吧，缓解一下饥饿，缓解一下对家的思念！

　　饥饿，它属于舞者的身体世界。

身体的释放 中午12：00—14：00

　　红色液体从下身缓缓流出，我感到生命精华的流失。

　　宿舍里大家都睡着了，午休是一天中最关键的转折。闹钟嘀哒嘀哒地走着，练功包也软软地靠在了桌上。我感到身体变得好沉，无力地摊在了床上不得动弹，肌肉的酸痛不时地向我袭来，真的好累啊！我轻轻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一种全新的疼痛向睡梦中的我袭来，我开始不安地翻身，将被子弄得哗哗作响，然后紧紧地裹住肚子，身体痛得卷缩成一团。头顶冒着细细的冷汗，窗外的阳光十分柔和，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照到我的床前，额上的汗珠被照得闪闪发光，美丽极了！我感到腹部有种痉挛般的疼痛。紧接着是一种缓缓的流动感，那种感觉很温暖，甚至有种幸福的感觉。湿湿的，暖暖的，空气中有种暧昧的温热气息。要是没有那该死的疼痛，我会去享受这种流动带给身体的快感。我闭上眼睛去想像那种浓烈的液体从体内缓缓流出，我忽然感到害怕了，因为体内的精华在不经我的同意下自动地流逝了（成长时的我，总会对女性现象产生种种奇怪的想法）。

　　由于整日的强体力训练与剧烈运动，处于发育期的女生们有着一种共同的情结一种对处女膜破裂的集体恐惧，害怕在一个大幅度的运动后下体出现莫名的红色。虽说这是一种与忠贞无关的自然破裂，可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不安中感受生命的成长。

　　此时的我已毫无睡意，先去了趟洗手间，走廊里也静悄悄的，有一股凉爽的气流迎面吹过。午后的阳光将洗手间照得通亮，白色的瓷砖让我的眼睛感到疲劳，我快速蹲下，又快速站起，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恍惚，仿佛在那一刻有一件重要的东西离开了我，我呆呆地对着阳光，阳光里的灰尘；对着天窗，天窗外的世界。傻傻地发着呆，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变得十分畅通，身体也开始有了精神。急速的冲水声将我从神游的世界里拉回，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然后，我拎着毛巾去洗了把脸，镜中的我脸色有些苍白。我对着镜子做了个自信的造型，“接下去的任务很艰巨，加油！”我善于做自我鼓励，这是我的特点！而我的身体总是默契地配合着我的心灵。

　　在那一刻身体的疲倦，腹部的疼痛都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自信在体内流淌。

　　下午的任务很重要，有一个日本的代表团来参观我们学校，顺便观摩我们的民间舞课，因为我们是1999年上海市舞蹈学校惟一的一个毕业班。我们是不服输的，我们是充满个性的集体。

　　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身体已经有点兴奋了。我背着练功包来到排练场，准备把一些跳得不够完美的动作再狠狠地练它几遍——下午的展示课是安徽花鼓灯和新疆舞。我喜欢一个人练功，霸道地占有排练场的每一个空间，毫无顾忌地释放肢体的魅力。

　　我尽情地跳了一个花鼓灯的流动组合，今天的状态很舒服，内心的情绪与肢体的配合非常协调，充满了表现力。可就是那个空中转扇的大跳总是有问题，手上的转扇总是有些不协调，影响了大跳的高度，我越想跳得高，我的身体就会变得越僵硬，还没有腾空就很快掉在了地板上。我一遍又一遍地练着这个失败的动作，倔强得像个傻孩子，完全忘记了去运用适当的方法来解决或弥补眼前的问题。

　　我又一次向后迈了一大步，准备来个超长的助跑，汗水滑过额头，肌肉此时感到一种疲劳，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我，一张熟悉的笑脸，顿时让我的那股蛮劲消失了。

　　她是第一个让我学会跳舞的人，是她美丽的舞姿和美丽的心灵还有对舞蹈执著的热爱打动并深深影响了我。我看过老师的许多剧照，有蒙古舞、印度舞、古典舞等。老师在照片里真的很美，淳朴的笑容与投入到位的肢体，还有只属于好演员的那一点末梢的延伸。我经常想像能有老师那样完美的舞姿与情感，在舞台上释放肢体的魅力，解放身体的束缚。

　　“为什么不试试在身体跃起的那一刻，把手臂的线条向上伸长同时加快转扇的速度呢？”老师就是老师，这一次我成功了，在跃起的那一刻，我感到身体的释放与心灵的释放默契地走到了一起，共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动作，具有共同的表达。

　　我傻傻地笑了，老师也笑了，她擦去我额头的汗水，细心地捋了捋我凌乱的刘海，温柔地对我说：“今天下午的展示课很重要，好好跳，为全班做出个好榜样。”

　　老师的身影很柔和，很轻松，我却感到了一种责任，一种荣誉，一种骄傲，我是学习委员，又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压力当然是有的，可我就喜欢接受挑战，下午这里将成为我的舞台！在那一刻，身体的疲劳、腹部的疼痛都奇怪地消失了，只剩下自信慢慢的在体内流淌。

　　此刻，我感到身体正在释放一种令我陌生的力量，那种力量来自老师的鼓舞与信任，来自凌空跃起的那一刻情感的最高音，我找到了身体的感觉，只属于我的感觉。

　　蒙太奇一——前一个小时的我，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忍受着来自腹部深处只属于女人的疼痛。我站在洗手间对着天窗久久地发呆，阳光洒满我的全身，我听见了急速的冲水声，我知道它冲走了我身体里流失的“精华”，有着浓重的颜色！我感到一种虚弱感，真想 请一天的病假，可以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我听到了身体的最低音。

　　蒙太奇二——时间：一个小时后；地点：练功房302；人物：满头大汗的我和美丽的老师。我再后退了一大步，为自己准备了一个超长的助跑，我感到刚才那身体的蛮劲消失了。一个舞步后，我用力一跃，身体变得好轻好轻，我仿佛听到了风声，手臂向上伸直，扇子快速地转动着。腿、中段、手臂不再互相打架了，真想拍下空中那一刻的自己，让身体的最高音在空气中凝固，永远定格。

　　我是个感性的人，生活的事总会让我有许多触动。现在回想，那时当我克服了身体的毛病，出色地完成那个跳跃时，我的身体和心灵都长大了。我感到身体是可以突破极限的。

　　在2000年6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的下午13：35分，我第一次听到了身体的最低音和情感的最高音。我看到了一种身体的宿命，一种属于舞蹈演员的无奈，随着每日在练功房里的修炼，每一次在舞台上的展示，我们内心的情感将一次次地变得饱满又一次次走向深度，我们身上流淌着一种深沉的激情，少了年少时的张狂，多了份游刃有余的掌控感。可我们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受到磨损，不可避免地衰老。而一切都应得到尊重，这是不可违反的自然规律。

　　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内心的渴望与身体拥有的能量往往是充满矛盾的：当渴望高高跃起，享受刹那凌空飞扬的快感时，我们沉重的肉身却总是无情地下坠着；当活动开幕音乐响起，献上我们最成熟的舞蹈时，我们沉重的肉身却在一天天衰老。我们将失去充沛的精力，失去年轻的容颜，失去上台的机会，但我们的情感永远在最高音飘荡。

　　荷兰有家舞团非常出色，它是著名捷克编舞家基里安创办的，它的特色在于它的演员都是中年人，他们正步入人生的不惑之年，身体开始发福，容颜也不再光鲜照人。不可想像他们还能在舞台上炫耀超人般的技巧，充满弹性的舞姿。当然，他们不会再与年轻舞者比较轻盈，那已不再是他们的擅长。可他们过去都是优秀的演员，他们的身体依然充满着表达的空间。他们充满着智慧，也拥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厚的感情，他们的身体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向世界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显得异常的安静，外国代表团已经来了，整齐地坐在教室正面，互相小声地交谈着，他们似乎对中国的舞蹈特别感兴趣，一位年轻的翻译在向他们做简单的介绍。

　　6月的下午总是闷热的，宽敞的练功房也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散布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做着最后的准备。今天，班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女孩子统一穿红色紧身 汗衫加黑色弹力裤，男生统一白色T恤加黑色灯笼裤，简单朴素，这就是我们的风格。

　　这一刻，我忽然感到我是那么热爱这个我生活了5年的集体，每一张面孔都那么动人，残留的稚嫩被坚强的神情覆盖，我们拥有挑战世界的勇气。我们每天在一起练功，一起学习，一起成长，我们一同经历着身体的变化，分享着不同的感受。某同学身体的意外受伤曾为我们带来集体式的对身体的恐慌——整日小心翼翼，害怕看到鲜血从伤口流出，害怕听到骨头的断裂声。我们也常常陶醉于对身体的幻想中自得其乐一番，我们幻想一夜之间身体长高了、漂亮了、丰满了，拥有完美的身体素质，可以轻松完成每一个高难度的舞蹈技巧。记得我二年级时，毯子功训练课上教了侧空翻，要求每一个人都要翻过去，可我总是失败。那段时间我每天做梦就一个内容，就是轻松翻过了侧空翻，然后是一串得意的笑声。后来奇迹发生了，有一天我真的翻过了侧空翻，虽然头发末梢从地面轻轻拂过，但我成功了！我忽然发现原来对身体狂热的幻想，竟是一种绝妙的自我心理暗示。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到身体腾空的快乐与兴奋。

　　“集合，同学们好！”

　　展示课开始了。身体是敏感的，有着自主的选择性，面对不同的观众，我们的身体是不同的。今天来观摩的是外国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拥有一份自豪感。这堂课不仅是自我的展示，更是一个集体、一个学校、一个城市、甚至是一个民族的展示，我们将用舞蹈，去表达我们内心的激情。老师在向代表团做着介绍，我们整齐地站在把杆两旁，安静极了。连平时最顽皮的男生也乖乖地站着，特别安静。

　　第一个组合——新疆舞划冲步组合。在音乐响起、我们翩翩起舞的那一刻，每个身体都美丽极了。肢体的线条在空中划出一个个美丽的图案，丰富的表情，将舞蹈的情趣表现得惟妙惟肖。演员天生就是“人来疯”，人一多就特别兴奋，今天不仅人多而且对我们还有份特别的意义，所以每个人都十分投入，教室里的气温慢慢升高了，仿佛充满着魔力，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情与美丽。

　　一个组合结束后，总是得到热烈的掌声。班里每一个人的身体开始沸腾了，乐队老师也忍不住地合着节奏，哼起歌来。我们的脚下有节奏地踏着步，手腕时而转动，时而翻翘，像花儿一样，充满了感情。在快速的旋转中我们的双臂变换着舞姿，我们的头高高仰起，像高傲的维吾尔族姑娘，甩着长长的大辫子，在葡萄架下高歌起舞。我感到酒神精神今天降临了我们班，给了每一个身体以强大的力量。

　　接下去的组合一个比一个难度高，不仅是个人表演，还有双人表演，双人托举配合，可不见有一个人懈怠，没有一个身影露出疲倦的神色。额头亮晶晶的汗水让我们充满了光彩，我们集体挥洒着汗水，用身体传达着我们内心的情感，每一对组合都配合得好极了。不仅动作完成得到位，表演也十分尽情。

　　最后一个花鼓灯的大组合，将展示课推向了高潮，男孩子翻起京剧里的高难度技巧，女孩子娴熟地甩着扇子与手绢，教室里色彩艳丽，代表团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赏的笑容。锣鼓的最后一个音在空中响起，接着是热烈的掌声，每一个身体相互拥抱着，庆祝今天的成功。我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深深地鞠了一躬，没有舞台，没有灯光，没有鲜花，我们同样感受到了作为一名舞者的尊严，在汗水浸泡中的身体变得更坚强，更执著。

　　我闭上眼睛，享受这种身体的尊严，它让我感到身体变得神圣起来，它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

　　每日的黄昏时刻，总让人有种浓浓的慵懒与淡淡的感伤，我是个恋旧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疯狂地恋上了收集可以保存的每一份记忆。小时候，我收集所有的糖纸：大白兔奶糖、话梅糖、可乐糖、水果糖，还有酒心巧克力那金光闪闪的锡纸。长大了，到了不同的城市学习、生活，现在又经常漂泊在各个城市之间，于是我便开始疯狂地收集所有的票根：公园的门票、剧场的戏票、公交车票、地铁票、飞机的登机牌、美术馆的电子门票，甚至饭票（2004年9月底刚刚结束的北京舞蹈学院50周年院庆的自助餐券也被我悄悄放进了收藏匣中） 。记得每到一个城市，最有趣的事就是寻找可以保留的城市记忆：一片树叶、一张发黄的公交车票，还有走到天桥上发到手中的宣传单，甚至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蓦然回首的一丝微笑。我迷恋这些事物，怀念它们后面特别的记忆，在我眼中它们都是与众不同的，都藏有一段宝贵的经历。

　　提起江堰那段美丽的记忆。那天有细雨朦胧的诗意，我戴着帽子，背着摄像机，听着音乐，惬意地行走在江边的长廊上。世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江边出现了一片芦苇丛，我喜欢芦苇。喜欢它的轻盈柔软，喜欢微风吹过它欲飞的身躯，欣赏它身躯较小却意志坚强。芦苇长在江边、乱石中，每当狂风刮过，它摇摆着柔韧的身姿，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我为她而舞，为她挥洒诗情——

　　在这荒芜的原野间，

　　我选择做一棵芦苇。

　　我展现我美丽的身体，

　　隐藏着无数个秘密，

　　当欲望在体内激情击荡时，

　　就像狂风将一棵弱小的芦苇连根拔起，

　　在空中不稳定地展现最美丽的身姿；

　　苍美的芦苇飘然落下，

　　土地用细小的沙粒将她淹灭，

　　再一次赋予她生命！

　　我坐在床前静静地整理着晚上演出要用的东西，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了。窗外的阳光已不再刺眼，有些微风在空气中张扬着，树叶轻轻摆动，披着阳光的外衣闪闪发光。我看得有些入神了，这一刻真美，所有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空气中荡漾着一种让人懒洋洋的温馨，真想洗个澡，坐在床前，看夕阳的最后一抹羞红！练功鞋、练功服、连裤袜也摊了一桌，它们都不再年轻——褪色的、伤痕累累的、残缺的。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因老去而离开舞台，人只有一次生、一次成长、一次青春、一次死亡，不像练功鞋可以反复地修改、反复地调换、反复地更新。 可人生只有一次，身体的光辉要在此生得以发挥！

　　我感到身体开始发懒，软软地靠在了床上。

　　故事一：练功鞋——身体的叙事从脚开始

　　头在中国人心中是重要的部位，是一身之首，是关注的焦点，是身体表达的开始，我们爱说这个人很体面，也是从头开始打量的。但要对舞蹈进行身体叙事，却要从脚开始。舞者的脚没有漂亮可言，但却具有一份独特的“沧桑之美”。常年的训练，磨损了骨骼、韧带和皮肤，可一旦它开始舞动，一切外在或内在的伤痕即刻消失，只看见灵动的舞步将身体的述说变得更丰富流畅。在我们舞蹈圈里脚都是有分类的，每一类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鞋，芭蕾舞——脚尖鞋，国标舞——高跟舞鞋，民间舞——黑布鞋，古典舞——软底鞋。随着分类的明确，每一种鞋似乎也无形中含有了一种文化意味和个性表达。

　　（1）芭蕾舞——脚尖鞋

　　脚尖鞋可以说是高贵的象征，缎质的面料与笔直挺立的造型令它显得与众不同，它使芭蕾舞演员显得挺拔秀丽，高高在上，是一次次对人体正常限度的想像性突破。而脚与鞋无声的抗争却是一次私人的事件，只有舞者的身体去默默承受这漫长的流血、结疤、愈合，再流血、再结疤、再愈合，无休无止的折磨。鞋也在每日与地面的磨擦中渐渐老去。

　　（2）国标舞——高跟鞋

　　高跟鞋总是让人感到一种情色意味，它总让人想到女人修长的大腿与透明的玻璃丝袜。又细又尖的高跟鞋让舞者变得高挑，脚掌与脚跟呈一道美丽的斜线，脚掌感到了承担身体的压力。当舞曲终结，伴着快速的旋转，定格亮相迎接掌声时，舞者的头高高扬起，胸高高挺起，腿笔直地延伸到地的深处，而脚掌却忍受火一般的摩擦。有一天双脚也会衰老，变得脆软，因无法承受来自身体的压力而无奈地脱下高跟鞋。高跟鞋也会因磨损、褪色而被舞者遗忘在教室的某一个角落……

　　（3）民间舞——黑布鞋

　　民间舞带有极其浓郁的乡土气息，朴实，单纯。它来自民间，有着个性化的民族风格。民间舞演员的脚是善于表达的，不同的舞步，不同的表情，如云南花灯跳踢步——轻快灵巧；西藏踢踏步——奔放帅气；山东胶州的碾步——妩媚含蓄等等。好脚当然要配好鞋，黑布鞋就特别舒服，表面由黑色绒布制成，朴素、干净，鞋底有两种海绵做的平跟，与橡胶做的 高跟。黑布鞋的鞋跟总是特别容易坏。每学期结束总会有一个特别好玩的现象，不是鞋跟被折断变成两截，就是平跟的海绵被磨得平平的，整个鞋呈一个由鞋尖到鞋跟的下坡线。鞋跟的残破也正是脚跟的苦痛，脚跟与地面发生摩擦碰撞，使皮肤变得粗糙，但我们的步伐有力，充满着情感。

　　（4）古典舞——软底鞋

　　这是最朴素的一种鞋，最基础的身体训练，脚下从它开始，棉质的面料与脚的感觉特别亲近。当脚背绷到尽头，软底鞋不松不紧地配合着脚的线条，当脚上的伤口染红了白色鞋面，继续练功时，鞋最理解脚的快乐——痛并快乐着。我们的身体就是爱上了疼痛，爱上了疼痛带来的沉醉。记得一年级时，为了练软功，每天都要坐在把杆上把脚抵着墙，用力地甩腰，很快鞋面就会磨出两个洞来，像个小眼睛似的，有趣极了！可眼睛是暗淡的，里面透出的皮肤伤痕累累，刚开始是磨破的嫩皮，后来就变成了老茧。

　　%%（5）现代舞——赤脚

　　赤脚在舞台上尽情舞动，无拘无束，这一刻无论男人或女人都是平等的。很明显这意味着一种解放或说渴望得到解放的姿态，将双脚从鞋的束缚中解救出来，将身体不雅观的部位大胆的呈现在于舞台这个敞开的空间中，让双脚在舞台上疯狂的跺出节奏，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位。每日的基本功训练，脚与地板早已打的火热，仿佛一对不可分离的情侣在每日疼痛难忍的摩擦中产生灼热的激情，进而将一切腐朽的事物燃烧，这是种不可抑制的新生力量。

　　双脚在每日的摩擦、蹦跳中开始变形，衰老，可每当我们将赤裸的双脚蹬向天空的那一刻，仿佛就找回了逝去的青春。

　　1994年的夏天，仿佛一夜间，减肥裤这个名词便在舞校流传开来，每个孩子都争先恐后去买，又争先恐后地穿上，奔跑在校园里。每天早功时，操场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减肥裤，练功时，由于大腿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就是属于舞蹈院校的特殊风景。我也曾有一条淡蓝色的连身减肥裤，特别肥大，将我瘦小的身躯完全藏在了里面。每天练早功时，我也会挤在减肥裤一族中与她们一同发出沙沙的声响，享受在跑动中肌肉的颤抖，而减肥裤也带来了强烈的闷热感，一会就出汗了。减肥裤就像一个不透风的罩子，将躯干紧紧地包裹在其中，阻隔了一切的流动，只留下沉闷让身体独自承受。我开始跑动，感觉不错，身体感到很舒适，皮肤与减肥裤的摩擦有一种滑滑的清爽。慢慢地，一种强烈的潮湿感向身体涌来，减肥裤自觉地贴着身体，彼此没有了距离，仿佛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不得喘息。每当出汗时，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特别敏感，汗珠会微妙地滑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带给内心一阵阵悸动，我会不自觉地想像减肥裤里大汗淋漓的身体线条，想像它的现在与未来。

　　成长中的我，总是会对身体的未来产生想像。我想像自己会长得很高，有美丽修长的双腿，在每个舞蹈中都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能赢得所有的掌声与鲜花。就这样，在上海市舞蹈学校，我的身体有了一个秘密，一个渴望长高长大的秘密。而那时宽大的浅蓝色减肥裤也失去了亮丽的色彩，已不再密不透风，每当跑动时，总是有微风悄悄从缝隙中涌进来，抚摸我的身体，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成长中的我们，就这样单纯，有着对身体无穷的想像，也有着平常人无法想像的身体的快乐。

　　故事三：头发——发网、头绳、发夹

　　妈妈常说最喜欢看我盘头的样子，没有披头散发，没有奇特的发型，她说那样才像一个舞蹈演员，一个搞艺术的人。我想这就是搞舞蹈的人在人们心中的特定形象吧！高高仰起头后有一个圆圆盘起的“小馒头”。女孩子都喜欢让自己秀发披肩，高傲地走在学校的每一条路上，让风迎面吹过，在身后仰起一道优雅的弧线，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那种身体的满足是女孩心中最美的回忆。可对于舞者，头发的光彩只有在洗澡和入睡时，才得以释放。可卧室与澡堂这样秘密的空间，让美丽的秀发显得无比寂寞。

　　在舞蹈学校，盘头发是有讲究的。一早醒来，我们就要把头发盘起——先用头绳把头发扎成辫，再用发网把盘成圆形的头发包住，最后再用黑的夹子把头发与发网紧紧固定在一起，让头发像个“小馒头”似的牢牢地固定在后脑勺。有些爱美的女孩子，还会在盘头旁边别两个彩色的发夹。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买好看的发饰，可不知为何与舞蹈有了亲密接触后，那些欲望自然淡了，开始爱上了朴素，一点点去掉了繁琐的装饰。每天与头发相伴的就是头绳、发网与黑发夹。朴素，让我们变得如此美丽。

　　头发，是女人身上最浪漫的部分，它柔软、飘逸、顺滑，它让人有种触摸的冲动。舞台上，女演员的头发让人有着无尽的想像与感叹。然而舞台是严厉的，对任何表现因素都产生霸权，因此舞者的头发也是失去自由的，它也属于身体表现的一部分，是不可以随意修剪或染烫的。

　　接受舞蹈，就要体验朴素！

　　喜欢对着不刺眼的阳光发呆，喜欢在身体感到慵懒时产生莫名的怀念，怀念逝去的，也怀念即将发生的！我的行囊变得越来越沉，里面塞满了记忆，有着阳光的味道。

身体的复苏 黄昏17：58

　　和北京相比，上海的街道苗条多了，有许多小路和红绿灯。石库门的老房子被当做历史文物存留了下来，充斥着整个城市的是坚硬冰冷的高层建筑。有时觉得这个城市很拥挤，很淡漠，人与人每天行走在同一条街上，曾发生过无数次擦肩而过的美丽缘分，可惜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只是满脸的疲倦，没有微笑。常常，我会十分强烈地厌烦这个城市，拥挤的人群，窄小的街道，空气中凝固着香水味与汗水的混合，耳边充斥着嗲声嗲气的上海话和各式的洋泾浜话语。在一个太精致的城市空间里生活我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小，或说小气更为准确。 那种小的感觉常常让我感到恐慌，所以每当乘车在北京的长安街上奔驰时，就会感到身体的扩张，那种大的感觉拯救了我在上海的沉陷。我不断往返于两城之间，身体就在不断的扩张与收缩中奋力成长！身体在快节奏的冲击下怎能不筋疲力尽，身体开始变得脆弱，禁不起灰尘与大风，时时感到四肢的无力。于是便想离开，背起行囊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可当过上了跳棋般的生活，不断漂泊在不同城市之间时才发现其实每个城市对于身体都是一样的，身体的疲倦与无力是注定的。

　　现在是17：58：28秒，我们正在去往剧场的路上。这个钟点正赶上交通高峰时段，街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与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们就这样开开停停地向剧场前进。不知从何时开始，上海成了许多人向往的城市，向往它外在的华丽时尚，也渴求它内在的那种摩登都市气息。而对于我，上海这个我生活了10多年的城市，只是人生漂泊之旅的第二站——我出生在甘肃兰州，6岁时到了上海，和父母在这个城市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兰州人，有时我常常会想像父母天南地北的结合，也许就是为了生下我，让我开始命中注定的身体漂泊之旅！

　　上海的夜景很迷人，霓虹灯的闪烁勾起了人们暧昧的情愫，繁华的商业街上各式橱窗散发着炫目的色彩，木偶模特衣着光鲜，眼神朦胧，那种近似完美的身体造型，为我们带来一种身体的美丽假象。有人会专心地趴在橱窗的玻璃上向里羡慕地张望，玻璃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有种怪异的光泽，将每个行人的面色映得泛白。城市生活对身体是有伤害的，我们常常会无助地走在街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面无表情，擦肩而过——我们也开始变得冷漠，任街上的人潮将我们的身体“蹂躏”，在地铁口，在公交车站，在步行街——我们又体会了表情的麻木。想想自己又是幸运的，因为与舞蹈的联结。有个朋友说舞蹈演员就是把身体献给了艺术，失去了身体的自由。可只有在舞蹈的世界中我们才能得以避免或愈合现实生活带给身体的伤害，当我们舞动时，冷漠的神情开始融化，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找到了灵性……

　　练功房的生活是艰苦的，可舞台上的尽情燃烧是快乐的，身体得到了最大的安慰。镜中的自己很奇怪，可谓浓妆艳抹——厚厚的一层粉底将皮肤变成了一块纯色的画板，带着假眼睫毛，嘴唇有着浓艳的色彩，黑色的眼线仿佛改变了眼睛的轮廓，深蓝色与紫色的眼影将画板的色彩丰富了。我一身红色的服装，脑后垂着一根长长的辫子，今晚我的第一个舞码是《北风吹》。此刻，整个逸夫剧场开始苏醒，观众们开始慢慢进场，带着期待；而在剧场后台的各个角落——演员入口处、化妆间、更衣室、幕布两侧，你将看到一个个年轻的身体正在

　　这是男演员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们总会快速地换好服装，然后三三两两地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惬意地抽根烟，在缓缓吐出烟圈的那一刻，让身体进入一种宁静的状态；彼此轻松地交谈着，谈谈等会要跳的舞蹈，谈今天见到的某一个人，或是谈自己暗恋的女孩子。这一刻身体是放松的，心态也是轻松的。

　　有时真的十分羡慕男人之间的交流，一根烟、一杯酒就会让彼此间的防备消失，进入默契的交流！

　　我们常说化妆间是女孩子的天地，我们在这里施展魔力，就像在童话的王国中灰姑娘被魔杖轻轻一点就瞬间拥有了美丽，并将获得王子的爱情。女孩子的化妆包里充满着时尚的最新元素——最新的唇膏、眼线液、眉笔、眼影、粉底以及唇线笔等等。有时真觉得化妆对于我是件不可承受的事，这么多道工序，想想就头疼；我想只要我还拥有青春的一天我就会拒绝化妆一天。不过，演出前的化妆经历却是令人兴奋的。每位演员都希望舞台上的自己能拥有美丽，因此每在脸上画上一笔，就是一次对自我形象的加工，我们按照自己的审美去改变或弥补脸上的缺陷。记得，每次演出前在化妆间，当我手握着眉笔准备开始描眉时，舞台上投入舞动的自己就会在脑海中出现。

　　当演出结束，大幕落下掌声淡去时，汗水会冲乱脸上的浓妆而留下一道道颜色怪异的痕迹，假眼睫毛也会因胶水失灵而耷拉在眼旁，我们的脸忽然变得十分滑稽。可在大幕落下之前每一位舞者都拥有美丽与青春，在舞台上燃烧身体让我们显得如此动人。

　　演出前的这里是安静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生着。每一件服装都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满满地挂成一排；我们化妆完毕后就会来这找出自己的服装，仔细地穿上。我们对着镜子不断地打量着自己的身躯，看服装合身地包裹住身体，将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显露得恰到好处。每当穿上服装后，我总会有一种身份的恍惚，仿佛有一刻我真的变成了舞蹈中的那个形象，而不再是我自己。

　　一旦演出开始，这里将瞬间变成战场，一切宁静将被打破！一台舞蹈晚会基本上是1小时15分左右，大约10个节目左右，因此几乎每个人在完成一个节目后都要抢装（抢换服装）。抢装是件热闹的事，前一刻我们还穿着色彩亮丽的服装在舞台上保持最后一个舞蹈造型，面露微笑。灯光刚刚暗下，只见我们快速冲下舞台，一边脱衣服，一边狂奔进更衣室。有人高喊当心，让路。也有人会惊声尖叫着把门关上，然后就见衣服满天飞，所以每次演出结束后总会有几个人在更衣室寻找刚才满天飞舞的服装。

　　更衣室是令人充满想像的空间，对身体有着窥视的冲动。可在我们眼里，这里的身体是流汗的、紧张的、匆忙的。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堡垒，一旦走上舞台，战斗便开始了。这里是心跳最强烈的地方，音乐在耳边剧烈震动，灯光闪烁让我们感到眼神有些迷离，不断上上下下的舞美道具让这里变得更加紧张。上场前的最后准备是关键的，在迈脚的那一刻，我们可能排除心中的恐惧，也有极大的可能被紧张所吞噬而瞬间乱了手脚，没了信心，那么后果也将惨不忍睹。所以演员必须克服上台的紧张，我们最好让自己学会平静，平静地感受身体，回忆每一个动作，让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在脑中走过，然后把它忘记。

　　时间：19：30：00

　　事件：上海市舞蹈学校94级中国舞表演班的毕业汇报演出开始

　　地点：逸夫剧场的舞台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舞台的，进入那片神秘的黑暗，仿佛梦游一般。前一刻我还在为音乐是否正确交到音响师手里而着急得手忙脚乱，可音乐一响起我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是与大春在舞台上分享爱情的喜儿。我有着轻盈的舞步，灵巧的身姿，我将最甜美的微笑（对着镜子反复练了无数遍的笑容）献给了这个高大的男子，还有坐在剧场里与我们一同享受舞蹈艺术的人们。炙热的灯光从剧场的各个角落洒在我们的身上，我感到身体的发热，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弹性，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有着冲破剧场坚固岩石的冲动，我深深地感到舞动身体的快乐在我的灵魂深处燃烧。我将充满情感的身体献给了我的舞伴与观众，在舞蹈的世界里我们的身体是失去自由的，最美丽最年轻最有情感的身体是属于舞蹈这门艺术的。她很霸道地占有了我们的身体，可也为我们带了更自由的心灵表达。

　　舞蹈在一点点地进行着，我感到舞台仿佛滑梯一样有种强烈的倾斜感，也许是今天的特别让我感到紧张了。我的脚下慢慢地有些失控，我的注意力变得有些恍惚，脚下的打滑开始令我的表演出现漏洞，我忽然感到有些无助，那么多目光的注视，那么炙热的灯光，可舞台那么大，而我又那么弱小，一身红色的舞衣此时在我的眼里忽然变得很苍白，刚才体内的燃烧忽然终止，并开始迅速降温。我已不记得是怎样舞蹈的了，只是梦游般地随着身体的惯性跳啊跳！音乐高潮到来，舞伴大大的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将我轻轻托起，在高空的那一刻 ，那种感觉很真实，我感到他手臂的力量与内心的激情，当我从另一个高度看到这个剧场，看到下面的每一位观众时，我忽然从梦游的状态中醒来了，在那一刻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自己。我看到了我的第二个家——剧场。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剧场的概念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中，让我一生都将为它付出。

　　记得当时正在舞蹈的我特别想哭，尽管那一刻舞蹈的情绪是那样的欢快，可我的内心却感到一种真正的悲伤。当舞伴将我高高托起的瞬间，我忽然发现其实剧场里的观众并不多，粗看好像坐满了似的，可观众坐得很松散，星星点点都是无人问津的空座，像一张残破的渔网。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就是舞蹈的困境，只是被当时的情景触痛了并激起无穷斗志，再一次找回即将冷却的激情。现在是2004年，时间已经过去了5年，我已经十分懂得舞蹈的困境与艰难，幸运的是5年前激起的斗志与激情依旧燃烧。

　　今年夏天我回上海看望几个在现代舞团工作的朋友，他们的排练场在上海大剧院15层，这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人民广场整日充斥着各地的游客，可就在这样一个躁乱的地区还有那样一块安静的地方生活着一群安静的舞者。那天，天空一片灿烂，大剧院纯白色的外观和上翘的屋顶一片生动，我独自走进它的体内，去寻找我的朋友们。15层特别安静，是音乐声带我找到了他们，同样的练功房——把杆、地板上铺着地胶、镜子，更衣箱和舞者们，可一切又显得那样不同，他们是上海惟一的一个现代舞团，在上海这样一个经济化的城市显得步履艰难。每日清晨当许多人背着公文包开着车，信心十足地去从事被社会认为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事业时，谁又会知道还有这样一拨人也在这个城市奋斗着，和他们一样充满自信——他们来自祖国的各地，有自己的方言与个性。记得当时我坐在上海大剧院15层的排练场看他们练功时，窗外的坚硬建筑闪着银光，车辆的汽鸣声不断地冲进教室搅乱音乐的旋律，可这却很安静，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很松弛，充满韵律，脸上的神情很平和。我忽然特别感动，感动他们不甘寂寞地修炼自己的身体，感动在上海这个充满诱惑的城市里还有这样一群安静的舞者。

　　阳光从窗外流进屋内，我看到了一个个金色的身体在自由地舞动，她们的微笑那样美丽、天真、动人，我想我是爱上她们了。我为金色的身体吟诗欢唱……

　　生命是可以尽情欢歌的，

　　有雨露、有晨光、有微风，

　　我知道，生命是为最后的肆意欢呼而走着、跑着、疯狂着，

　　相信这一切的存在与真实吗？

　　我相信，你同样可以坚信！

　　我的第一场毕业汇报演出就在我断裂的思绪中结束了，观众的反应很好，掌声不断，而我在跳完《北风吹》后又相继跳了好几个舞码，舞台的感觉也一个比一个好，演出真的是对一名舞者最好的锻炼。谢幕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哭了，为演出的成功也为即将到来的分离。

　　此刻，我是严重缺席了，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平静……

身体的哭泣 晚上22：10

　　快乐的时候总希望有许多朋友在身边一起分享，可有时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又会显得手足无措，我会找一个空间躲起来，藏起自己所有的快乐与悲伤。

　　我们的毕业汇报演出顺利地结束了，前台掌声、笑声一片，可后台的我却在泪水中迷失了方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哭得特别伤心，现在想想原因又是特别的好笑，因为妈妈把我最喜欢的头花送给别人家的女孩了，记得那时我趴在床上一直哭了很久，直到睡去。怀念小 时候纯真的自己，会为失去了喜欢的头花哭，也会为邻家阿姨送了一块巧克力而高兴得傻傻地笑；长大了，却会因为太多的得到而躲在角落哭泣。我趴在后台的化妆桌上，眼泪一片，鲜红的服装被汗湿了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这一刻我觉得很累，但却感到有一种身体的魅力正在苏醒。

　　今晚对于我很重要——我真的站在了舞台上尽情地展示身体的美丽，身体在音乐尾声与观众的掌声同时响起的那一刻获得了最大的安慰，每天付出的汗水在那一刻全都蒸发了，身上所有的疼痛也在那一刻奇迹般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满满的幸福与欢乐。对于一名舞者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在舞台上放纵自己身体，就像一名诗人在纸上浑洒激情一般的酣畅淋漓！今天的我是受到鼓舞的，一个年轻人是渴望不断的鼓舞的，此刻的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滑稽，眼圈被眼影染得黑黑的，粉色的腮红上游走着泪珠和它们的痕迹，头发已经有些零乱。但我真的想告诉你那一刻我看到了最真实的美丽，那是舞蹈演员的美丽。除了在舞台上穿着华丽的服装摆动身姿时，我们拥有被创造的美丽外，生活中，脱下服装，卸了妆后，朴素的舞者是最动人的人，有着灵动的身体，有着纯真的心灵。

　　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5年中最渴望的瞬间，所有的伤口都在瞬间愈合了。舞蹈界有句名言就是，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舞台对于舞者是残酷而挑剔的。此时我想在上海市舞蹈学校5年的身体训练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艰苦了，甚至变得微不足道了，很明显我们需要更加艰苦地训练我们的身体与心灵，来接受舞台不断的挑战。

　　在《理想国》里，柏拉图讲了一个关于洞穴的寓言：

　　人们坐在洞里边，阳光穿过洞口照在他们身后，他们看着阳光投在洞壁上的影子，活在不真实中。但是，当某天某人转身过去，仰望光射过来的地方。他爬出山洞，进入上边的世界。然后，他看见了真理，理性和豁然开朗之景。在《内窥镜中》艾瑞格瑞审判和解构了这段文本。洞穴就是子宫，影子就是黑暗的空间以及日常生活的固有经验。攀登的路就是自我与母亲的分离，因而自我的建立就是复制母亲。艾瑞格瑞特别强调“洞”不是缺少，而是“创造”的地方。黑暗的空间非常神秘，但并不可怕，是创造、构想、孕育的地方，肥沃而荣耀。（《黄昏后的契机——后现代主义》，（英）凯文?奥顿奈尔/著

　　在我看来剧场对于舞者就像艾瑞格瑞提到的“洞”一样，是个创造的空间。黑暗的空间非常神秘，但并不可怕，是创造、构想、孕育的地方，肥沃而荣耀。剧场对于舞者的创造是不可估量的，在这里舞者的身体充满着无限的发展空间。我们展开想像去创造身体的各种可能，日常的基本功训练在这里显得至关重要。作为一名舞蹈演员，拥有良好的身体软开度、弹跳力、控制力和舞蹈感觉是个人发展的必备因素，也是身体创造的前提条件。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我们可以放下羞涩，没有束缚地展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让双臂在空气中像翅膀一样伸展，双腿笔直有力地划破沉重压抑的黑暗……

身体的疲倦 晚上22：28

　　这是疯狂的一天，身体承受着大量的流汗与运动，在教室、在舞台。我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只记得身体与木板床粗暴的亲吻，在那一刻我是那样强烈地渴望有人能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伴我入睡。我感到身体正在一点点收缩，随着水分的大量消耗我感到身体像干枯的树干一样脆弱。我想今夜又是一个特别的记忆，我一个人享受来自心灵的快乐与身体的坠落。记得小时侯，我总喜欢和大人玩一个自己发明的游戏——“装死”，一个人忽然变得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呼吸，任凭大人们怎么叫我，逗我，我就是坚持不理；尽管每次都 是以失败告终，大人们总是用一些违规的动作让我投降，让我不得不放弃对“死亡”的想像，可我依然觉得很开心，不会有挫败感。长大了，变成了成年人，经历的丰富自然也让身体的感觉丰富了。但当我的身体感到极度的疲倦时我却在瞬间找回了儿时的纯真，来自身体本身的纯真——身体变得很柔软，每一块肌肉都变得松懈，身体的重心毫无保留地陷在了木板床上。我渴望有人可以与我一同拥有此刻身体的纯真感觉，可除了木板床和屋里均匀的呼吸声外， 无人可以一同分享。所有的快乐与伤痛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只有自己默默体味。我在想像如果那时给宿舍装一个摇臂摄像机，当我看到小小的自己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独自享受身体的疲倦与纯真时，我想我会哭的！

　　我将被子紧紧地裹住身体，闭上双眼体味着那种来自身体深处强烈的疲倦与困乏。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拥有了一间小屋，一个新的创造的空间——《小屋》：

　　从2004年开始，我拥有了自己的小屋，这是一个昏黄潮湿的小屋，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欲望闪烁着紫色的光芒，空气中血液的气息弥漫屋中，我在死亡的想像中享受着我的青春年华。

　　在黑暗的小屋中，我总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是什么组成的？我想也许是一个个随时会爆炸的有着肉的质感的气球组成的吧！每天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得以拯救的人，驱散了一切不存在的恐惧，带来人类灵魂的幸喜，可这一切又是我的想像。我爱唱歌，可一次次喉咙的堵塞，将得以重生的声音彻底地毁灭。不想整日在绝望中度过青春年华，春天的景色有谁不为之动心？在小屋阴暗的角落，我感到很虚弱，抱着枕头陷在藤椅的最深处，想像是爱人的怀抱，一个虚幻的爱人，这足以给我活着的勇气，感觉一次次的下陷。

　　有一天，小屋里多了一盆水仙花，那是主人的爱情来了。每日，小屋的主人为花浇水，不管它是否真的需要。每天上午10点，主人准时背着小包出发上班，中午12点准时回屋进行每日必做的午睡，3点从睡梦中醒来，继续出发上班，一直到晚上7点左右回到她心爱的小屋。她很快乐，一切在规律中在预定的设计中在不可抗拒的命运中，美好地发生着。而今天下午当她工作时，她感到了一种神奇的发现——是对于她的工作，她再次感到她命中的不可逃脱，工作带给她的体验已超过一切，一种不可言说的离不开的感觉。那种可以放下一切的真实让小屋的主人感到害怕，她有一个朋友曾告诉过她，也许这是一种幸福，为一种想像的彼岸放射体内的激情，整个人是满满的。这句话小屋的主人好像也对一个人说过，说他整个人满满地占据了她，可此时竟想不起他的相貌，一切都变成了过去，记忆好残酷。唉！

　　有时会痛得躲在小屋的角落里发抖哭泣，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没有真正流过泪的人怎么能理解呢？渴望一双柔软的手，一对透明的眼睛，一个灿烂的微笑。

　　也许某一个炎热的夏天，当我落魄在街头乞讨时，我会坐在天桥的栏杆边悠闲地喝着淡水，回想年轻时朋友们给我的种种鼓励，它们是那样的真实，曾给以我强大的力量。如果那时有哪位好心人愿将她的伞给我一角，我愿为她的慷慨歌唱，欢唱我所有的欢乐！也许沙哑的声音会让人感到内心的躁动，可美好的童话总给人以欢乐，不是吗？

　　黎明来临，小屋的主人提前起床，提前出发上班。因为她知道，命中注定的选择是一定要全心投入的，这样一生也就满足了。

　　窗前的水仙花开了，小屋中弥漫着醉人的幽香！

身体的重生 周二早上 05：59：01

　　起床铃——早功——我想我会做得更好！

　　又是早上5点59分，我躺在床上享受着起床前被窝里的最后一点温存，回味着梦中的小屋，回味着昨天我所有的成长，我仿佛梦话般地对自己说：我想我会做得更好！

　　又是新的一天，一个全新的开始，对我，对你，对每一个存在的生命。

　　在经历了昨天的疯狂之后，我们的身体在这一刻获得了重生。

　　今天，我将开始另一天的身体漂泊之旅……

　　这就是我成长时的身体记忆，一个平常人陌生的身体世界。在那里，充斥着数不尽的身体的疼痛、饥饿、疲劳与紧张；可我也拥有平常人无法享有的身体特权，那种身体的神圣、信仰、尊严与执著。舞蹈让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着力量，我开始拥有创造的冲动，我的身体世界开始发生着神奇的变化，开始无形地向外扩张着……尊严与执著。舞蹈让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着力量，我开始拥有创造的冲动，我的身体世界开始发生着神奇的变化，开始无形地向外扩张着……

身体创作谈：《水墨游》

　　身份的慢慢转换，虽然给身体带来了长期的彷徨与混乱，但却将我领入了另一个更开阔的身体领域。不仅拥有自己挥洒汗水的快乐，更可以享受与演员一起创造更多可能的身体快乐。

　　1999年的春天是我进京赶考的难忘时节，每年2月便是舞蹈学院开始招生的季节。原本清静的校园，在这时变得特别的拥挤，校园的各个角落是家长们焦急等待的身影。而我也永远 不会忘记父母在楼下徘徊的脚步，与托人送到我手中的巧克力。

　　那年的夏天，我幸运地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的编导系，这对于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在上海市舞蹈学校我勤勤奋奋地学习了5年，5年里我一直渴望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让5年的付出在舞台上得到尽情的展示。而对于一名在上海市舞蹈学校学了5年科班的学生，想要成为一名演员是可以做到的，考进一个舞蹈团，将青春献给另一个地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可在毕业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多的选择，我一点点感到自己内心的一种更强烈的渴望，这又是一种有关身体的选择。身体是敏感的，不愿意屈服于现状的。当我的身体在忘我地舞动之后，在我不断地喘息、汗流浃背时，身体在此刻清醒地对我说：“这样舞蹈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可能，我们可以创造更好的艺术，用我们充满灵性的身体。”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更具挑战性的前景，我不再是一名普通的舞蹈演员，我将拥有创造的能力，将认识更多的朋友，并与他们之间形成无形的连接。我想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成为一个集体，去创作更精彩的艺术，而这一天是可以看到的。就这样，1999年9月，我拎着行李与满满的自信来到了北京。当我站在北京舞蹈学院门口的那一刻，我在心里说：“我来了！”

　　4年真快，一眨眼我又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旅程。这4年我进行着不同的尝试，创造真的是件快乐的事。在此有两个特别的创作体验，与你分享有关身体的更多体验。

　　荷花杯舞蹈比赛是一个由全国舞蹈家协会主办的在国内知名度很高的舞蹈赛事，按舞种来划分比赛的内容，每3年一届。每个人参加的动机不同，有人在参与，有人一心想拿奖，而有人只是想去看看风景，不同的心灵创造不同的艺术。

　　我创作的作品《水墨游》，荣获了第三届“荷花杯”舞蹈比赛创作铜奖。

　　这是我2000年开始创作，2001年完成的一个双人舞作品，我的身份是编导兼演员。这个作品的完成过程是艰苦的，从找到舞伴，开始编第一个动作，到最后做服装，做音乐，参加比赛。不敢想像，就这样走过来了。

　　2000年9月20日，我开始构思这个作品，每天生活得很热闹，就突然想念起安静的感觉。我想编一个安静舞蹈，记得那天很热，我无精打采地翻看着徐志摩的诗集，不经意翻到了《云游》这首诗：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真美，有种灵动的宁静之美。我情不自禁地站到了窗台上，把窗打开，让风肆意地触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有种美妙的感觉，我感到身体变得柔软起来，手臂像波浪那样摆动着。我睁开双眼看到了远方的云彩，那样洁白，那样轻盈！我的目光有些恍惚了，我仿佛看见有个人在云中翻滚好羡慕，那样的自由。不知谁放起了音乐，我跳下窗台，和我的身体开始舞蹈！我们一起感受凌空逾越的快感，一起在地上翻滚，寻找在云中的自由。我忽然感到身体正散发着一种奇妙的热量，有一种灵动的宁静之美。我很幸运，在进入创作的开始，我找到了属于这个作品的独特的身体质感。我决定跟着身体的感觉走，从形式入手，完成这个作品的基本框架，先不给自己太多内容上的束缚。

　　2000年10月4日下午17：48，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在这个法定节假日里，我却和我的舞伴在北京舞蹈学院文化教室三楼的水泥过道上站了足足有4个小时，而这4个小时里我们一无所获，编不出一个好的动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双人舞配合把位。而此刻，我的身体感到非常疲倦与沮丧。身心总是难于分离的，我的身体理解我的心，我的心也十分体谅我的身体。我非常抱歉地对舞伴说了声对不起，今天的排练暂时结束了，舞伴也很灰心地走了。我跌坐在楼梯上，感到水泥地很凉很冰，一直穿透我的心。我感到身体也在迅速变得冰凉，忽然觉得特别冷。我紧紧地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身体刹那间变得僵硬。我一次次努力地想找回像云彩般柔软的身体质感，可那种冰凉的感觉一直包围着我。

　　2000年12月8日上午9：08，北京的冬天寒风刺骨，圣诞节刚过没几天，人们的心一下子又冷清了。可此时，我正在练功房里热火朝天地舞动着。练功房里特别温暖，阳光从窗外射进屋内，一道道金色的光束，为我们照亮黑暗的舞台，空气中的粒粒灰尘，在光影下，充满灵动的宁静之美。今天我的身体很轻盈，每一个托举、每一个舞姿都完成得好极了。我开始慢慢理解，在舞蹈中，人与人之间、身体与心灵之间的交流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当音乐响起，我们仿佛摇身一变，成了温文尔雅的文人，在云端起舞。古典舞身韵的气息，让身体变得 畅通起来。我能清晰地感到身体里气息在行走，随着每一个舞姿的变化，气息就会产生不同的流动方式。有时平稳得如同一片树叶在小溪上缓缓地漂流；突然，动作速度加快，身体如一叶轻舟忽遇急流，顿时有种向前划冲的感觉。第一段是慢板，古琴《阳关三叠》的旋律在空气中流动着，每一丝琴弦的拨动声都使身体产生一种相应的旋律，两者间有种微妙的回响。我在创作时紧紧地抓住“游”的动态感去想像各种身体可能的形象与动态。独舞时我感觉自己像条小鱼儿在水中游动，双臂轻柔，形成流畅的肢体动作；在双人舞时，我又想像自己是一株水草，随着水波的翻动，轻飘地摇曳着身姿。舞伴将我轻轻托过头顶，然后是快速地旋转，当我在上空失去重心时，我仍感到一种安全。那是我们彼此心心相印的力量，我们不仅理解这个作品所要表达的灵动之美与宁静之心，更了解了彼此，正如前面我在“身体的信仰”中提到的，何不试试放弃借助语言的真情告白，让我们开始舞蹈吧！选择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为我们的心灵打开另一种充满生机的前景，不可能的事会变得有可能。

　　2001年5月17日，是来到昆明的第二天。晚19：00，还有半个小时第三届“荷花杯”古典舞的专场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们是第四个参赛者。心里有些紧张，身体有种莫名的潮热感，虽然已经基本克服了昆明高压低氧的气候，但那种对晕倒的恐惧还是时时影响着我们的心情。舞台两侧色彩斑斓的流动灯为舞台的表演增色不少，而与它们一同坚守在舞台两侧的还有一排氧气瓶与医务人员，景观奇特。忽然舞台上有沉重的物体倒下，灯光师反应敏捷地将灯光压暗，工作人员迅速将晕倒的演员搬到了空地上，通风、接氧。负荷消耗的身体因缺氧变得软弱苍白，急速地喘息着，皮肤上沾满了灰尘，汗水浸湿了服装上的艳丽。

　　19：45，我和舞伴做着上台前的最后准备，还有一个节目。我在脑中一遍遍地预览着作品的每一个画面，身体比划着每一个动作，我们还复习了几个双人舞托举，感觉好极了——气息平稳、用力适度。

　　20：00，报幕，掌声，我和舞伴一同走进了那片未知而神秘的黑暗。刚开始我们的表现好极了，气息平稳，肢体的张弛把握得恰到好处，彼此身体的接触也感觉那样的柔和，仿佛两块拼图正好结合，没有缝隙。我们在台上将那灵动的宁静之美用身体诉说给了每一位观众。可慢慢地我感到一种危险的隐患，舞伴开始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身体有种细微的僵硬与混乱。当我在高空享受刹那的飞翔感时，我感到了舞伴那有力的双臂正在微微地颤抖。我知道他累了，比赛的压力让他心累，低氧的气候让他的身体快速地疲劳了。

　　“放松、放松、坚持住！”在进入快板前的一个双人舞配合时，我压住声对他说。快板到来，鼓点激烈的打击节奏与古琴的不断弹拨融为一体，将舞蹈推向另一个高潮，这时需要将我们体内的能量再次释放，以急速的动态反衬前面的宁静之美。我做好了准备，在音乐爆发的那一刻，我也释放了，我凌空跃起——右臂快速地甩向前方——下叉落地——又从地面旋转而起。当我正陶醉于每一个动作的表现时，我忽然看到舞伴苍白的脸上冒着丝丝冷汗，可他还是顽强地跳着，依然潇洒自如。我害怕了，我害怕听见物体的沉重倒地声，我不愿将舞动就此结束。 我从他身边跃过时，再次轻声说：“坚持住，你行的！”下面是一个我们共同向舞台斜后角快速交叉后退的表演调度，如身体的重心不稳就有摔倒的危险，我禁不住为我们的命运捏了把冷汗。“坚持住！”我的声音在激烈的音乐中显得那样单薄，我感到一个身体一次次从我的身边退过，有些慌乱，但有股执著劲。最后舞伴将我高高托起，我心中高呼胜利。我感到有阵清风迎面而来，赶走了刚才的紧张、担忧与慌乱。音乐渐轻渐弱，我们背对观众，仰面看向黑色的天幕，眼前一片开阔。轻柔的步伐，仿佛在云中漫步，我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另一个作品《北风吹》是我跳的第一双人舞，虽然里面的托举动作特别的难，可却是我最爱练习的一项内容，在每一次的排练中我默默感受着身体碰撞带给我的快乐与冲动。这是双人舞的最深层的一个秘密。

　　身体是充满毅力的，当我们身处困境，它给了我们最大的鼓励！我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苏醒。

　　这就是我和身体的故事，时间已经过去3年了，但身体的记忆永远不老！

　　一个大型舞剧的操作程序

　　（1）确定要表达的主题。

　　（2）广泛研究资料。

　　（4）将结构与音乐、舞美沟通。

　　（5）作曲及舞美设计开始工作，这是自己会有一个空档。在这个空档研究“动作”。

　　（6）拿到音乐，分析到手的音乐。调整做出完整的、真正的、最后的结构（工作蓝图）。

　　（7）分段编舞。这段时间演员已进入，边编边排。（这个过程是创作的第二个重要的阶段。这一阶段即使是中国舞编导，即兴都是重要的。不过，这种即兴是完全有准备的，甚至编了二三套组合拿到排练厅经受检验。）

　　（8）联排。检验全剧。（这往往是一个十分无奈或者是十分兴奋的工作阶段。自己埋头工作了一两个月后，这时才知道所排的原来是什么东西。意外的惊喜可以在这个时候享受到。若是有问题，那就毫无办法，动不了啦。）

　　（9）除灯光外的合成。（在排练厅进行）也可以说是合成给灯光设计看。

　　（10）综合彩排。

身体创作谈：风情的回眸一笑

　　北京舞蹈学院，美女如云，惟跳民间舞的女孩我最喜欢，她们虽没有芭蕾舞女孩的安静美，古典舞女孩的清秀美，现代舞女孩的个性美，可她们在我的眼中却是这个校园里表现力最丰富的一个群体，更有人说跳民间舞的女孩子最会臭美，这可是绝对的褒义噢！民间舞除了独特的风格充满魅力外，女孩子丰盈的脸颊与动人的双眼才是最吸引我们眼球的关键。

　　无论是生活中还是舞台上，她们总是充满光彩，而那风情的回眸一笑更是另人心醉。

　　民间舞系的女生是在生活与艺术相互撞击中成长的一个族群。

　　生活中她们充满活力，常常衣着光鲜，任长发在空中肆意的飘扬；她们拥有青春、美貌与美好的身体，食堂、教室、操场、图书馆总能看到她们年轻时尚的美丽身影。可一旦走进练功房，她们便在瞬间失去了自己，民间舞是个奇怪的东西，虽说各具特色，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个性，可从古至今人们都只用一种方式去不断的延续民间的舞蹈，使得今天再去表演的舞者失去了自己的个性，而只能在民间舞既定的风格中发挥自己的肢体魅力。在舞蹈中被压抑的个性在生活中找到了释放的窗口，练功房里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飘进女孩子爱美的心中。

　　生活中的鲜艳与教室里的朴素，养育了她们的美丽！

　　民间舞系的女生是最善变的一个族群。

　　民间舞的课堂就像瞬息万变的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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