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本都市小说名字,主角精通木雕,获得一个系统,主角领养妹妹在学习刺绣

求一言情小说,女主和哥哥从小被男主家收养,男主从小喜欢女主并一直_百度知道
求一言情小说,女主和哥哥从小被男主家收养,男主从小喜欢女主并一直
求一言情小说,女主和哥哥从小被男主家收养,男主从小喜欢女主并一直强迫女主做羞羞的事,在女主十八时强了女主,被哥哥发现后二人结婚。后来男主妹妹喜欢女主哥哥要求交往,女主道出自己不喜欢男主恰好被男主和其家人听到,二人离婚。最后男主开艺术展览,恰...
我有更好的答案
我刚好想找这个来看…凌淑芬《情在不能醒》他是个恶魔,骨子里没有一丝良善的因子他心眼小、做人自私、唯我独尊、喜怒无常……呿,随便别人怎么批评,他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全世界的人他都克得住,偏偏奈何不了她虽然从小老爱欺负她,还会打小报告陷害她没想到到头来把心赔进去的人也是他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只是未到!瞧她人前温驯如猫,人后却是让人蹦到牙疼的倔脾气他用琼浆玉液、绫罗绸缎养著她,比名门千金还娇贵结果呢?这女人却不识好歹千方百计地离开他枉费他对她掏心掏肺,她却敷衍他的感情不意绕了一大圈她阴错阳差又重回到他生命里算她倒楣,这回同样要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既然猎物主动送上门,就别怪他耍著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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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不能醒
一直找了很久,请问你找到了么,可以告诉我么?
我的天使作者梦幻紫
我也在找这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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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姐姐林渘是各地官员广选的秀女。  秀女择选三年一次,选出聪慧淑女,充实内廷,侍奉君王,或嫁予诸王与皇子为妻。归根结底,不过为繁衍皇嗣罢了。  然是年新王登基,后宫妃位多悬,更甚者,皇嗣稀薄,故秀女择选大典即刻施行。一旦选上便是宫嫔宫妃,落选则沦为诸王妻妾抑或宫人。  一路颠沛流离后,我与渘姐姐含着满腔的希望与忐忑于绍元元年七月初五日入了华融殿。  京都天守城宫廷分为外宫、分宫、内宫三部分。外宫最高殿即华融殿,但并非主殿,其余殿宇平矮。外宫后的九孔桥连接着清音阁。清音阁乃分宫,所有秀女中选与否皆于清音阁由皇帝决定。  除了少数秀女沦为宫女后得到临幸,得晋妃嫔,其余皆碌碌无为至二十五岁方放出宫,自行婚嫁。  九孔桥末端连接的内宫方是大楚后宫,亦唤作奥昭城,乃妃嫔居所,金堆玉砌、明丽辉煌不可方物。  此刻,站在华融殿内远远眺望,面对远处这座明昭国最为华丽金碧的宫殿,我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坐上那万人瞩目的凤座,方不枉此生。  史官记载,此国唤明昭,国号楚,十八任帝——祁骀有三子:长子梧宁王祁苍,三子椗宁王祁节,五子柏宁王祁芒。  弘治十八年,祁骀驾崩,谥曰楚文帝,庙号德宗。  德宗后,嫡长子梧宁王登基,改元建兴。未几,建兴二年十二月初八,祁苍便驾鹤西去,谥曰楚慜帝,庙号敬宗。  敬宗驾崩之后,德宗第五子祁芒登基,改元“大和”。  大和三年六月初六,祁芒昏于朝堂之上,第五日,即六月十一,祁芒驾崩,谥曰献帝,庙号文宗。  大和三年七月初一,皇太子祁泫于灵前登基,颁下诏书,改年号‘绍元’,尊养母丽贵妃为太后,上徽号‘明德’,时称‘明德太后’。后大婚,上徽号‘庄懿’。  新帝生母——孝敏皇后升祔文宗庙,附帝谥,为‘孝敏献皇后’。九月,恭上尊谥,谥曰‘孝敏庄和至德献皇后’。  文宗余下妃嫔——宣妃、谦妃、定妃于登基大典次日被尊为‘安宣太妃’、‘康谦太妃’、‘定娴太妃’。  文宗余子——赵穆王祁润、韩孝王祁泽居于宫外王府。  据闻,韩孝王素来喜好周游各地。说来也巧,韩孝王竟与我同名。  绍元元年八月初一,包括我与渘姐姐在内的五十位粉白黛绿的秀女皆自华融殿至朱漆描金祥云双龙的上玄宫门前,而后踱过九孔桥,在教引嬷嬷的带领下,提着轻纱云雾般的七彩宫裙,轻盈漫步至清音阁方止步。  宫装衣裙皆大内御造,绫罗绸缎,素纱丝绢,霓虹霞彩,云飘雾翩,象征秀女无论入选与否,已然为后宫女子。  清音主阁连上东西暖阁犹如一座巍峨高山,山峰尤为突出,高耸入云,金碧瓦彩,尽泛滥出无穷的豪贵堂皇。  清音阁前,秀女分为两队,每队二十五人,分别入东西暖阁。  “请诸位秀女在此等候传召。”  此刻,带领我们至此的嬷嬷已然离去,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陌生年轻内侍自阁门口出声道。  我心头诧异,不知这位内侍何时出现在此。  本朝特例,宫里服侍帝王、妃嫔的奴仆统一称为宫人,宫女唤为内御,太监则唤为内侍。  宫女、太监乃前代称呼,开国太祖楚高帝登基后,在后宫典制上亦沿用前代旧制。改称呼一事乃楚文帝后宫中,一位因满腹诗书而入选的徐氏才女所为。徐氏入宫便位居正四品五仪之首的贵仪,赐居宸佑宫,纵然未达一宫主位——贵嫔之位,亦破例入主紫薇正殿,椒房恩宠,初次侍寝更接连招幸七日。后徐氏历迁正三品惠贵嫔、从二品昭容、正二品惠妃、晋升至从一品贤妃,宠耀锦簇,连宫人称呼亦随兰心,改为内侍、内御。  待楚文帝于弘治十八年七月初七驾崩,徐氏亦因悲成疾,七日后含笑仙逝。  继位的楚孝帝感叹徐氏花信年华的才识贞洁,追谥为“贞节贵妃”,与楚文帝合葬庄陵,内侍、内御的称呼亦未改动,延用至今。  这位站在门外的内侍身量形容消瘦,系在腰间的墨带将他如枯枝瘦干的细小腰身显露出来,几近玄色的深青色内侍服仿佛一块挂在树上的暗色轻纱,于初秋的微风中,随风摇荡,无依无靠,极尽秋悲寂寥之色。  然,此内侍声音却极为轻灵而空幻,如梦似境,令人如踩浓浓充盈的云雾之中,却又时时警醒着,云虚雾淡中尽显悬空临位,极不踏实。  我瞥了渘姐姐一眼,只见她微微忐忑地垂首绞着苏绣黄鹂鸣翠白缎手帕子,并不曾察觉出我的关注。我便大胆地打量这位内侍的相貌,细细的目光中带了探寻之意。  岂料这内侍始终低着头,叫人瞧不见他的面容,只见黑色罩纱盖起的宫帽,似一朵玄色布匹上绣出的菊花,尽是千瓣模样,乌墨流水一般的暗色丝线编织成的丝缕小孔透过日光,发出微微的明色,似一块黑玉棋子,琉光璃晕,遍体金灿。  嗓音之下,我只听出他极为年轻,约莫与我一般年纪。  其余秀女大气亦不敢出,只规矩端立,面色花容,唯恐一个不小心,为旁人耻笑了去,传出难堪闲话。  我瞧了一眼渘姐姐,她仍旧忐忑地垂首绕指,便放下了心,亦不管后果如何,待余光目送这位年轻却又不知相貌的内侍走出清音阁,好奇地推开窗子,优哉游哉地探出头去,四处观望,打量这座世上最为华贵的宫殿,全然不顾旁侧的异样目光——纵然仅为选秀所用,依旧弥漫出宫廷的辉煌与气派。  此时,余光留意到我大胆举动的渘姐姐极为吃惊地微微侧首,瞪大了双眼看着我,我却是不为她眼中的警告所动。  我此时大胆作为,任其余秀女对我悄声指点,细碎言语,只因我巴不得众人对我侧目,令我名声纷飞如风,旋转如云。届时,皇帝自会瞩目于我。待我得宠,下一步便是固宠。渘姐姐向来大方端庄,我却是柔顺娇俏,以我俩的姿容得以入选想来定非难事。届时,若渘姐姐尚无龙恩,我亦可如宋徽宗乔贵妃那般,提携渘姐姐,将这大楚后宫,变为我俩的天下。  此刻,若与寻常秀女并排而站,只怕无法在帝王心上留下深刻印象。唯有让他对我一见钟情,抑或退而求其次——一见倾心,我与渘姐姐来日方可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眼下,纵然受教引姑姑红檀的告解,待亲眼瞧见奥昭城的富丽华贵,我依旧不由地一惊。  清音阁外是一片如镜的小湖,极为平和徜徉,似一面自天际降下的铜镜,碧波翠影下映射出大楚后宫‘金银琉璃作瓦,玛瑙水晶为砖’的华美景象。  另一条九孔桥远远延伸,连接着远处一座辉煌明亮的宫室大门,此乃印昭宫殿门之一,名唤月华。  月华门朱漆描金,鸾凤龙腾,祥云如雾,闪色灿耀,正是我们来日入选妃嫔方可迈步跨入的内宫大门,将华丽宏大的亭台楼堂隔绝在内。  印昭宫另一扇门唤日华,唯有帝王大婚,皇后之尊方可步入,寻常时日紧闭,从不开启。  我的目光越过平静小湖,一条极为细长的朱漆镂刻走廊似一条丝带飘然入眼,纤细狭长,丝条一线,微风舞动间尽是婀娜的身姿,正是教引嬷嬷所谓的千步廊。  千步廊因妃嫔千步方可踏尽而得名,极为细长,似妃嫔臂间的披帛,丝丝条条垂下流苏,亦如蚕茧吐出的白丝,却是朱砂之色,极为鲜艳纤细,轻盈如天边的五色云彩,映着日光泛滥出七彩的色泽。  千步廊后,是天守内宫——奥昭城,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纵然有红砖朱漆的宫墙隔离起来,依旧挡不住恢宏庞大,富贵冲霄。  望着奥昭城内一座座陡然拔地而起的亭台楼阁,金砖玉瓦,琉璃栋梁,水晶殿堂,只觉朱漆红墙堆砌之下挡住了心绪,七彩琉璃砖瓦迷乱了双眼,我的呼吸顿时微显急促,双手亦不自觉地微微颤动,思绪不禁回到了二十五日前。  彼时,包括我与渘姐姐在内的五十名于华融殿被选中的少女全部站在外宫主殿——慧荣殿内接受训示,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氛围,我压抑不住内心涌上的阵阵紧张。  慧荣殿虽无华融殿高挺,却极为细美精丽,栋梁钩彩,描金画银,华贵不可方物。  教引姑姑站在众人面前,绷着一张拉紧了的雪色面容,难瞧出喜怒,却极为严肃庄重,似一尊石雕,死气沉沉,尽显陈规旧矩,毫无生气可言。  她高声而不失庄严地福身行礼道,语气恭敬而自尊,“奴婢红檀,参见诸位秀女,近几日诸位的膳食起居皆由奴婢负责。诸位主子能入得慧荣殿,已是人中龙凤。若无差错,封嫔封妃指日可待。教引嬷嬷已然安排好,只等诸位主子歇息好,明日便可讲解传授宫廷礼仪。”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欢欣之气弥漫殿内,我的心底亦缓缓淌出喜悦,恍惚之下嘴角微微扬起一抹雀跃:从此,我这一生便在这金银珠玉的宫殿中度过了。  待到红檀不满地轻咳了一声,宛如吹来一阵肃穆的冷风,似冬日忽然出了热气腾腾的暖阁,被寒冬烈风猛地吹上面颊,显得极为清醒,神志极为清晰,尽为凛冽的凉气吹拂到心底,我们方微微收敛欢喜,含笑行礼道:“谨遵姑姑教诲!”语中尽是说不尽的妩欢媚乐,笑微喜怀。  “诸位的住所与内御已安排妥当,请随内侍前去。”说着,红檀端然肃正地领着我们五列队伍往慧荣殿的朱漆描金祥云花梨木雕玉堂富贵大门走去。  新帝有命:所有秀女不论出身贵贱,皆只身前来选秀,不得带一个丫鬟。  一跨出慧荣殿的门槛,门外已然站着一名较年轻的内侍,面容尽为欢喜之色,消瘦的身躯着一件青色内侍服,似一块趿拉的红绸布匹挂在枝上,随风摇摆,喜庆吉祥,却枯瘦无力,对我们恭敬行礼道:“奴才侯宇,请诸位秀女随奴才前往居所。”说着,领我们往其它殿宇走去。  他眉目之间尽是伶俐巧色,口中絮絮道,语气喜庆而平和,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仿佛弥勒佛一般,唯有笑哈哈的一张脸,“诸位主子现下位分尚低,不得独居一殿。咱们外宫共十殿,亦只十殿,五人共居一殿,分居东、西四侧殿并中侧殿。”  五列队伍迈着娇媚步态自平整白洁的大理石砖路上走过。  我眼前闪过一面面坦然开敞的朱漆大门,门上纵九横八列鎏金黄铜浮沤钉,日光下闪着金黄的灿色,极为光亮明洁,是新涂上的金漆,更有两只黄铜狮子兽头叼青铜大圆环,狮头威猛雄霸,衬得圆环似乾坤大圈,尽显黄金色的富贵沉重。  大门之上,每一殿的名字皆以正楷的赤金大字嵌在朱漆黄杨木匾额上,黄明灿烂。匾额方正,光洁平和,漆色新亮,红润圆满,可见在我们尚未入宫前便上了一层新漆。  我随着队列迈动步履依次看来:佳淄殿、仪洲殿、傧洇殿、仃泖殿、伍澄殿、佶泗殿······  入佶泗殿前,渘姐姐微微偏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以示鼓励,方入殿门。一殿只半队秀女入内,人数挨个少了。  轮到我这一列时,已然只寥寥数个。  待入了仡浯殿的朱漆大门,其余三位挨个入住后,顺着‘土’字形甬路右拐至东面内侧的屋子,自朱漆雕莲年有余的桃花窗纸木板门前止步,身着深青色内侍服的侯宇对我颔首淡笑道:“林主子,此处为您的住所。”黑色的宫帽下是不卑不亢的笑意奉承,并无过多阿谀。  “有劳内侍了。”我依礼含笑致谢,面上恭谨。  “哪里,哪里,林主子客气了。”说着,他对我微微鞠躬,转身领着另一位秀女入住我隔壁的屋子。  一跨进门槛,我忽地发现一位身着深青色宫装的内御安静垂首侍立在旁,不知不觉间,唬了我一跳。  她身上的宫装微显松垮,显出她瘦弱的体型极为弱不禁风,仿佛风一吹便可纷飞上天,继而轻盈如鸿毛一般落地,柔软微毫,头上梳了奉圣髻,左三支,右三支,共戴了六支银簪子,尽是祥云纹,日光下闪出一波旧陈银光,等候训示。  宫廷规矩:内御只可梳奉圣髻,戴六支祥云银簪。  “奴婢末灿,参加林主子。”她恭敬行了一礼。  细细瞧来,末灿约莫只比我小三四岁,十分年幼,稚气未脱,身形极为弱小,被木门的影子尽数包围其中,极难瞧出身影。  此时,门外传来侯宇不紧不慢的声音,“潘主子,您的住所在此。”声腔音调与先前并无不同。  “有劳内侍了。”这位潘秀女的声音婉转动听,似冬雪鸣翠,清波出岸,更如冰清玉洁,羊脂溢雪,显得高浴洁明,清华白皙。  我不自觉地回想起一篇文,却是秋兰赋: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乃是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眠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乃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  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以秋兰比拟这位潘秀女极为恰当,我方才入仡浯殿前曾稍稍留意,心内不住地感叹这位潘秀女当真以兰为骨,以冰为神,以雪为肤,以玉为体,如冰山雪莲,极为圣洁,不可亵渎。她并非以艳色媚世,徒以幽香怡人,如兰花清幽高洁、凌寒独秀,流光盼转之下尽显华美姿容,清纯之貌。  “哪里,哪里,潘主子客气了。”言毕,内侍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履往远处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一缕轻烟,缓缓升至半空,逐渐褪去身形,消失于缥缈天际,余下一室清香。  我站在末灿面前,眼尖之下瞧见她浑身微微抖动,静静地盯了几眼,直看得她浑身发毛,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飞觑了我一眼,即刻胆怯地重低下去,不安地垂首问道:“主子,奴婢扶您坐下吧。”末灿的脑袋只不敢抬起来。  我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由她搀扶着入了屋,在一把样式普通的朱漆黄花梨木描悬梁映月的小凳上坐下来,身旁一张黄花梨木描嫦娥奔月朱漆描金圆桌,圆润光洁。  黄花梨木描嫦娥奔月朱漆描金圆桌上头摆着一只陶瓷万字纹加彩茶叶罐,四杯远山含翠青瓷茶盏,似一朵朵碧色莲花开在朱漆圆桌上,极为细致精美。陶瓷万字纹加彩茶叶罐旁有一壶紫金釉青瓷琢莲花紫砂水壶正徐徐往上冒出飘然白雾,似云蒸雾绕的瑶池仙品,尽为紫美金态,步步莲花,弥漫着华美高雅的气息,愈加显得青莲如天花,纷然降下,轻盈落地,极为柔盈烁光。  细细瞧来,我的居所只两间,一件寝屋,供我梳妆安眠之用;一间外间,亦我此刻所处之地,用以日常歇息、待客之用。寝屋与外间只一道南海珍珠帘隔开,珠色莹明,流光晶澈,银光纤细。掀开之时,玉华光颜,圆鸣啼脆,尽为珠声玉音。  我方在小凳上坐下,末灿便机灵地自茶叶罐中抓了一小把鲜红深色的细条茶叶,泛着浓郁茶香,尽是醇厚温意之气,泡了一杯茶,待到七分热时方盖上茶盖,上了茶盏,送到我面前,低眉顺眼道:“主子请用。”  待我接过茶盏,末灿便退后几步,垂首侍立一侧。我慢慢掀开远山含翠茶盖,悠悠浮去茶沫,缓缓饮了一口,淡淡合上茶盖,轻轻放下茶盏,静静瞧了她约莫半柱香功夫。  身处华融殿之时,我便察觉有人将我们的品行暗中摸得透彻,精细如喜好亦清楚明了——此番末灿冲泡的正是我素日喜爱的祁门茶。  祁门茶属红茶一类,采制工艺精细,一芽仅采摘二、三片的芽叶作原料,经过萎凋、揉捻、发酵,使芽叶由绿色变为紫铜红,香气透发,方以文火烘焙至干。  红毛茶制成后,仍须精制,且工序复杂,极花工夫,却需毛筛、抖筛、分筛、紧门、撩筛、切断、风选、拣剔、补火、清风、拼和、装箱十二道工序方制成功。  祁门茶外形条索紧结,细小如眉,苗秀显毫,色泽乌润。茶气清香持久,似果香又似兰香,被专称为‘祁门香’。  茶叶汤色与叶底颜色红艳明亮,口感鲜醇酣厚,即便与牛奶、白糖调饮,香气亦不减,反更馥郁,有‘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之佳句。  此刻,祁门茶固然暖入肠胃,我只觉寒意遍体——奥昭城规矩实在森严,对待秀女尚且如此,遑论妃嫔。今日末灿的一言一行便已透露出些微意思,我始觉自己未有万分把握登临后位,摘得凤冠。在心底,我悄无声息地哀叹了一声。  “你如今服侍我,我自不会亏待你。但你若有二心,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我波澜不惊地盯着她,缓缓道出,捏起茶盖,言毕又‘叮咚’一声掉下,声音清脆醒目,显得语气格外生冷,听来极为尖锐。  “奴婢一定誓死效忠主子。”末灿被‘叮咚’声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看来她极为胆小。  是日便如此飞逝而过。  过了几日,只觉末灿活泼单纯,一心只安分地伺候我,想来自是可以信赖。  除却末灿,我每日只与仡浯殿的其他四位秀女一道听教引嬷嬷讲解宫廷礼仪,日日练习后宫妃嫔的起、坐、站、立、衣、食、住、行等各种规矩礼节,极为繁复郑重,不胜枚举。  “参见众位主子,奴婢名唤锦若,这几日受令教授诸位礼节规矩。”  第一日,面目和蔼的教引嬷嬷便福身含笑道,眉目间尽是和气柔善,似一朵栀子花,慢慢散发出袭人香气,温暖如春,“五位主子皆重重选拔而来,若是因言行举止不受皇上待见,便不仅是面上过不去,更有被打入冷宫的可能。奴婢纵然管教无方,不过扣几个月的俸禄罢了。因此,这段时日还望众位主子尽心听教。”锦若的面色和蔼慈祥,语中却夹杂着凛人的寒意。  我们五人面色一肃,一齐行礼道:“谨遵锦若姑姑教诲。”  锦若纵然言简意赅,亦透露出当今帝王的喜好:他不喜言行不当的女子。  然则,我有些疑惑:我们五人站成一排,锦若依次漫步看来,视线落于我身上时,微微一愣,有些微的变色,此为何故?我较其他秀女有何异处?若论容颜姿貌,与我同住仡浯殿的其她秀女固然美貌,然在我看来,唯有潘玉鸢容颜姣好如百花嫩蕊,格外潋清。  礼节方面,无需多心,我与其他四位皆一点即通,每日只花两个时辰练习、听教即可。闲暇时,我们四人皆明里暗里央求锦若透露一点皇帝的好恶,亦好来日蒙幸恩宠之时不会冒犯龙颜。  纵然锦若极力掩饰,只字不提,几日下来,我亦摸清了奥昭城中的形式。  当今皇帝皇帝二十有一,去岁八月初一登基之时便立了士贞一族的士贞博伟——当今右丞相之嫡长女——士贞怡丝为后,眼下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此后又由太后颁下懿旨,陆续选了几位名门闺秀入宫廷,唐璎、郑裳纹、赵羽芬、吴敦倩、黄月丹、何绯樱、于飞云、冷彤玢、柳恩白九人,分别被册封为贤妃、宁妃、婉妃、玉妃、昭容、淑容、婕妤、宣仪、保仪。  奥昭城内,妃嫔品阶共分八品十六等,但唯有正三品的贵嫔起,方可居一宫正殿,为一宫主位,掌一宫事宜,可自行管教本宫内的妃嫔与宫人,亦被宫人称为‘娘娘’,对下可自称‘本宫’,对上自称‘妃妾’。余下妃嫔自称‘嫔妾’,宫人称呼‘主子’,只可居侧殿。  如此一来,若一宫内已有主位,则居于侧殿又晋升的妃嫔迁居别宫,主掌一宫事宜,居正殿。  皇帝现下只得一儿一女,此时广招秀女着实为绵延后嗣。  然而,锦若话里话外透露出太后自八位大家闺秀入宫后,竟身居净心宫思过堂,并非历代太后居所——未央宫,此为何故?  如此半月后,红檀于慧荣殿内告知我们觐见皇帝的具体日子。  是日清晨,我方一起身梳妆,一把清凌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极为脆耳,“林秀女——”  彼时,我已身着七彩蜀绣深碧色栀子满园银丝轻纱秀女服,似一团烟霞泛着碧色青波,嫩叶修竹之间尽是柔软清新,臂间挽着水绿色柳叶轻纱披帛,如一波春水淙淙流入人的心底,极为惬意舒心。我玉手轻捏镶银珊瑚精雕赤色合欢珠花静静把玩,只觉珊瑚色如流霞,红如火烧,白银小叶精致如纹理亦泛着银光水润,将珊瑚雕成的合欢花衬托得犹如红焰一般,纹路思理,条条是道,似熊熊烈火,彤光朱意,遍体生暖。  末灿正拿着雕嫦娥奔月玄色镶银牛角梳替我梳着乌发——秀女只可梳灵蛇髻,灵动活现如小蛇,轻巧别致。  闻言,末灿停了手,我闻声转头望去,才发觉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内御。  小内御毕恭毕敬地小步跨过门槛,掀开珠帘,走至我面前,行了福身礼,不卑不亢道:“启禀林秀女,红檀姑姑有命,所有秀女即刻前往慧荣殿。”她的声音清脆绵长,极为动听,看似只比末灿大一点,却有末灿远不可及的稳重,我心下不住地赞叹。  “好,我更衣后便去。”我含笑应道。  眼瞧着这位小内御出了房门,梳好灵蛇髻,戴上镶银珊瑚精雕合欢珠花,漫出一点银波红浪,插上掐丝金箔碧叶点翠彩羽牡丹衔枝发钗,并无数钉螺细碎米珠针簪扇形埋没髻间,闪出一道白泽,与银朱彤光交相辉映,极为洁素燃燃,愈加衬得金箔黄耀,点翠彩羽绚丽,牡丹雍容正红,光辉夺目不可直视,方扶了末灿的手,往慧荣殿走去。  慧荣殿乃外宫正殿,位于外宫正中央。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我迈入慧荣殿的大门,已有无数秀女杂乱无章地左一堆右一堆站着,满目皆是七彩六色,飘荡着丝帛锦缎的霞光虹颜,绸绢绫罗的霓色云彩,却又安静如哑,仿佛银针掉落于地亦可清晰闻耳。  渘姐姐已然端方大雅地伫立殿内,身着一袭淡紫色蜀绣紫藤鲛绡轻纱秀女服,紫藤花遍布周身,仿佛娇滴滴地柔和蜿蜒在渘姐姐身上,巧姿丽容皆为紫云蓝绵,显得幽魅若雾,令人望之心生愉悦,意欲亲近,臂间一条月牙白披帛,极为纯单一净,亦愈加显出秀女服缥缈华贵,高洁之态遍布祥云。  我小心翼翼地扫视一眼殿内,走至渘姐姐身旁。渘姐姐向来喜静,此刻正矗立于人数稀疏的角落,安静伫立,只不作声。  “姐姐来得好早。”我含笑道,执起了她的手,却有几分冷汗,想来是惊慌过度所致。  “不过比妹妹你早来了一时半刻罢了。倒是梳妆打扮,花费了我不少心思。”渘姐姐淡淡一笑道,面容娇羞涩涩,似抹上了桃花研制的嫩红胭脂,嫣然粉嫩。  “姐姐何须如此。以咱们姐妹的姿容入选想来绝非难事,岂不闻‘应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一句?”我轻声玩笑道,扬眉之下,自信满满,神采飞扬。  渘姐姐急忙竖指在唇前,微微严肃道:“如今咱们在后宫中,妹妹宁可少言寡语,亦不可叫人捉住把柄才是。妹妹此言若被有心人听见,来日传到皇上耳中,只怕显得妹妹鲁莽自大,许会有损恩宠。”  “姐姐向来小心谨慎。若论端方稳妥,只怕无人及得上姐姐半分。”我含笑受训,不再多言。  “几日不见,妹妹口舌愈加伶俐了,哪怕蜂蜜绵糖亦不及妹妹唇舌甘甜。”渘姐姐晓得我向来俏娇,在家时亦如此,此刻自然含笑接受,举止自然随和。  打趣一般玩笑后,我与渘姐姐一般,不动声色地四处仔细打量其余秀女,目色流转中尽是细瞧精看,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纵然已被选中为秀女,只需经过皇帝的认同便可被册封为正式的后宫妃嫔,有幸者更可被册封为从八品末流更衣之上的选侍、承徽、宝林、丽美良才四人乃至贵人,得一字封号,终究未经正式册封,身份地位不及有资历、品阶的教引姑姑。因此,每位秀女皆安安分分,不敢大声出气,生怕被人挑出刺来撂牌子,沦为宫廷内御。  奥昭城中的内御除却被抄家的罪臣女眷,余下的只撂牌秀女。若以宫女之身临幸受宠,位列正七品品阶,并无宝林,而以‘姬’为位分,得一字封号。楚文帝一朝纵有例外,亦不过惨淡收场。  忽然,叮咚一声,玉石之类的配饰掉到地上,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回响着,空荡之下极为脆声清晰,醒耳入脑。  我与渘姐姐对视一眼,实难料到竟有人如此莽撞,微微惊讶之下循声望去,视线尽头站立着一名身材高挑而纤细的秀女。  她身着碧色苏绣折枝碧色合欢落地宽袖轻纱秀女服,合欢青色遍布周身,似无数花瓣零落在侧,愈加显得姿容纤细如苞芽,窈窕似花枝,面上薄施粉黛,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似一片翠云碧霞,深水绿潭,臂间挽了一条银白色绣彩云轻绡披帛,凸显眼色,若林间一片赤霞朱光泛着红意,赫然其中,极为美态雅姿。  此刻,她面容万分紫涨,双手揪着衣袖搭在腹部,举止生硬,亦端庄文静,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受人耻笑,绯红的面容犹如一朵春日新绽的紫云英绽放于枝头,粉紫之中尽透白净,引来黄鹂金莺争相停驻,鸣叫啾啾。  “泽儿,咱们还是别去趟这淌浑水,如若——”晓得我性情的渘姐姐急忙握住了我的手,小声叮咛道。  然而低眉思忖片刻,我盈然一笑,不顾渘姐姐阻拦,挣脱了手,提着裙摆径直走去,施施然伏下身子,捡起一枚触手极其温润的蝴蝶玉佩,呈到这位秀女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姐姐,你的玉佩掉了。”  这名秀女早在我走近她身旁之时便将面容深深埋于胸前,此刻见我捡起玉佩,只惊讶地瞥了我一眼,立刻怯怯地低下了头,伸手接了过去,面如火烧之云,极为红彻,双手轻轻绞着披帛娇涩道:“多,多谢。”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又带着小家碧玉的矜持,我看着她的唇形方略微耳闻。  她默默收下玉佩,并无下文。  我在她面前站了半晌,细细打量着她。不远处的渘姐姐亦放心不过,携裙走来。  她想起什么似的,取出随身的一枚璎珞,红着脸,低着头呈到我的面前,娇羞涩意道:“若姐姐不嫌弃,这枚璎珞便算是我赠予姐姐的谢礼。”她的声音细小如溪涧流水,潺潺涓涓,极为清脆细腻。  “怎会,姐姐此番好意,妹妹怎敢不收。”我一时被她脆耳的声音迷住,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接下璎珞。  与渘姐姐仔细一瞧,尽显羊脂玉光,雕成了水仙花样,白玉润腻,银丝流线,做工极为精巧仔细,非寻常人家可得,可见这位秀女出身不低,家财富裕,必为一方官员抑或财大商贩之女。  这名秀女闻言,诧异地再次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我,眼中尽为好奇与探寻。  我与渘姐姐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如小家碧玉般的矜持弥漫全身,身姿如柳枝细致,肤色白如玉,纵然不及天姿国色,亦有清新脱俗之气韵。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妹妹名唤林泽。”我含笑道,面色极为和善。  “我叫钱敛敏,年十六。”钱敛敏娇羞涩涩。  “哎呀,只比我大一岁。”在我身旁站立的渘姐姐笑吟吟道,语气柔和平稳,“当真是凑巧了。我名唤林渘,与泽妹妹乃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我亦温和笑道:“妹妹年十四,如此说来我要唤你姐姐了。”  微微吃惊之余,钱秀女目光在我与渘姐姐之间徘徊,目色微带艳羡,口中不由得感叹道:“有自己的亲姊妹在宫中真好。”  我说笑道:“即便没有亲姊妹,大家一同服侍皇上,亦为好姊妹。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渘姐姐亦指着我泯然笑道:“我妹妹向来如此,钱姐姐莫见怪。”  ······  漫漫言语间,我们三人闲聊得愈加投机,欢声笑语之下我更是看出敛敏脸颊两边各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显出几分娇俏动人。
  瞧着红檀未至,其她秀女亦三三两两地闲聊起来,慧荣殿内眨眼间便有了人气。  “此系我娘亲在我入宫前交与我的,若三位姐姐不嫌弃,便请收下吧。”一句稚气纯真的话语自一旁流出。  我循声转头,原来是一名肤若凝脂的秀女,笑颜开在群花百蕊之中,面色如嫩荷,身材丰腴若饱满的石榴,泛着水润的胭脂光泽,身着一袭淡粉色祥云纹金线绣杜鹃穿碎米珠碧玉翠叶秀女服,遍绣淡紫红色杜鹃,花瓣边缘微微泛白,花蕊中间极为鲜红,碧叶在一旁点缀,愈加显得花朵儿娇嫩鲜艳,兼之天际白云金光照落,珍珠明亮纯淡团圆,肌肤细腻润滑,似羊脂兔绒,美玉无瑕,尽是雪色冰意,洁美不可方物,清澈流转似湛蓝天际的云朵儿,柔软如棉,令人顿生柔情百态,千娇百媚,欲勤加亲近,挽手搂腰,细细私语,嘴角含笑,尽显春暖花开之象。  此刻,这位身材丰腴的秀女手里正拿着三只荷包,呈在我与敛敏面前。三只荷包皆绣满了荷花,一朵初夏的花苞,一朵盛夏的绽开,另一朵却是碧绿淡青的荷叶光润。  初夏的花苞娇嫩,白中透粉,粉中透红,格外稚美,娇嫩妩媚;另一只见了,只觉满目皆弥漫出荷花的清香,爽怡人心,舒畅自然;广润丰满的荷叶令人见之难忘,仿佛连莲藕的香气亦缓缓肆出,清淡弥漫鼻尖耳下,令人心旷神怡,美妙自在。  三只荷包所用丝线皆为上等的七色彩线,色泽鲜艳明快,配色考究自然,绣工亦极为精湛灵活,宛如薛业来再世,小巧之余不缺精致,巧妙之下不失华丽。  “哟,如斯荷包亦敢取出送人啊!”此时,立在我身旁的一位秀女见到荷包,露出轻蔑之态,秋波微微一转便顾盼生姿,瞥了一眼,便飘然弯过头去,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位秀女如黑幕中绽开的昙花,白皙的肤色雪堆而成,指若水葱,不着一滴蔻丹,尽数落于诱人的红唇上,如娇嫩的玫瑰花蕾,上头沾着几颗清晨晶莹的露珠,闪着日光,分外清美,身着一袭与姐姐同色的淡紫色宽袖衣裙,纷飞翩然若御风而行,金丝绣蔷薇深紫色轻绡披帛更是锦花团簇地将她的姿容衬托得极为华美飘逸,似飞燕凌风,春莺落雨,身姿飘逸如凌波,姿态柔美似彼岸,极尽丽柔美态,夺人魂魄。  送荷包的秀女一下涨红了脸,尴尬地低了头。然我们三人对望了一眼,含笑接过,当即挂在身上。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我们三人对着这名秀女盈然一笑。  “不知三位姐姐何名?”送荷包的秀女见状,十分高兴。笑意满怀的她分外活泼,尤其一双眼睛,如黑色的琥珀珠,凌波一转便极为传神,“妹妹名唤孔密安,年十五。”  “我叫林泽,年十四。”我大方应道。  “我与你同岁,名唤林渘。”渘姐姐温和道,嫣然一笑。  “我叫钱敛敏,年十六。”敛敏声音细柔如纱,娇怯怯地含了一缕浅笑。  “如此,我与渘姐姐皆要唤钱姐姐姐姐了。”我望着她们俩,面上笑意盈盈。  “是呀。我与渘妹妹年岁在钱姐姐之下、泽妹妹之上,算是夹在当中了,当真是巧合。”密安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敛敏矜持地垂下眼睑,羞涩地柔声道。  ······  我们三人便这般闲聊着,丝毫不理睬那位口舌刻薄的秀女。  那位秀女见无人理睬,面色微微涨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莲步离去。  此时,恰好有内御来奉茶,送各色精致的小糕点。  与敛敏、密安闲聊了约一柱香的功夫,一位青丝如绸缎的秀女与另一位端方大雅的秀女笑吟吟携手而来。  那位刻薄貌美的秀女则孤家寡人一般,忿忿落座于大殿两旁的雕如意吉祥水纹莲花绿檀木靠背大椅上,微微蹙眉,纤手拂过腰际垂下的深紫色穿米珠白玉佩流苏,似一朵紫色蔷薇花,魅丽艳媚,华美妖娆,叫人顿生采摘之心,临了却又不忍采撷。想来,自是因口舌之故被她人冷落了,坐着生闷气。  “王音华见过三位姐姐。”施施然行礼的王音华有茉莉苞般的轻软,身着乳白色薄纱秀女服,以白缎为底,银丝绣凌霄飘摇之态,愈加显得青丝水润,黑如墨染。  “淳于容棉见过三位姐姐。不知三位姐姐是何名讳?”淳于容棉身着金丝绣桃花戏蝶红色锦缎秀女服,正雅风度之下弥漫出名门闺秀的大方端庄。  “我叫林泽。”我坦然说道。  姐姐端然笑道:“我叫林渘。”  “我叫孔密安。”密安大方笑道。  敛敏含蓄默默道:“我叫钱敛敏。”  “方才秀女张姐姐言语多有冒犯,妹妹代张姐姐向四位姐姐赔罪,还望四位姐姐见谅。”淳于容棉行了屈膝礼,神色温柔可亲。  “张秀女?”我狐疑了一下,眼波一转,对着淳于容棉惊讶问道:“可是京中兵部侍郎之女,张曦萦?”  “正是。”王音华在一旁泯然一笑,神色淡若,“张姐姐一向自负美貌,还望四位姐姐大度。”言毕,王音华的眼神往张曦萦身上轻轻飘了飘,却是波澜不惊。  “哪里,早听闻刑侍郎之女张曦萦乃京中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又望了望独自一人坐在绿檀木椅子上的张曦萦,只觉她连端坐的模样亦如谪仙一般,气度华美轻灵如云间白鹤,唯独眉眼之间的刻薄尖酸,瞧来极为别扭。  “张姐姐所言甚是。何况,荷包确实寒掺。”密安低头,惭愧地用手抚过荷包上的莲花。  “此言当真过谦了,孔姐姐的荷包一看便是下了不少功夫绣的。更何况这绣工——”王音华轻轻然走上前来,玉手含笑托起我腰际的荷包,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滑过,对我赞叹道:“着实仿若真品。”  我取下荷包,含笑呈到王音华面前,供她观赏。淳于容棉亦取下自己的荷包,凑过来轻盈笑道:“姐姐且来瞧瞧我这个,如何及得上姐姐的。”  我们三人凑上前,淳于容棉的荷包绣满了桃花,红灿润明之色绽放枝头,令人望而舒心,鲜嫩多姿,娇俏可爱,啧啧赞叹道:“孔秀女荷包上的莲花仿若真物,藕气清新。淳于秀女的荷包绣工细致,粉桃立枝,可谓各有千秋。”  ······  正说着,红檀忽而从殿外缓缓踏步而入,出现在我们面前。  众人一见,赶忙噤声,恭敬行礼道:“参见红檀姑姑。”  红檀咳嗽了一声,对我们肃声行礼道,语气平淡无奇,面上一丝不苟,仿佛皱纹亦被平平舒展定了型,瞧不出她的年纪,“奴婢来迟,还请诸位主子见谅。诸位主子,八月初一便是觐见皇上的日子。”  所有秀女瞬间躁动,语中含着欣喜与期待。  “这般快便可见到皇上了。”  “当真令人惊喜!”  ······  红檀言毕,便隐然离去,兴高采烈的秀女自然无心关注。  瞥了一眼敛敏她们,亦极为欢声雀跃,欣喜万分,我便携了渘姐姐的手,迈出了门槛,对上前搀扶的末灿,面色平静地淡淡说道:“咱们回去吧。”  我选了捷径——一条细细琐碎的白石子铺成的小道,似羊肠一般纤细蜒长,海棠红绣樱桃挂枝金线红绸鞋踩在上面‘沙拉’作响。  在闻得可觐见皇帝的一刹那,我并非无动于衷,不过苦于无得宠方法罢了。纵然得见帝王,若不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倒不如从未入宫,嫁得一户好人家,从此平安淡泊,含笑而终,亦胜过老死宫廷,孤苦无依,凄凉悲愁,望眼欲穿,哀叹一生。  走了良久,渘姐姐侧头悄声问道,言语间带上了些微的沉重,“泽儿,你在想何事?”  “还能是何事。”我淡笑道:“既入了宫,何曾有出去的机会。日前、日后所作所为,不过是如何得宠罢了。姐姐,咱们入宫不正是为此么?”  渘姐姐叹了一口气,低眉担心道,眼睛盯着脚下的洁白碎石子,月牙白绣金丝海棠绸缎锦鞋极为柔软地将碎石子的颜色延伸开来,“妹妹所言不假。然则,君心难测。以你我的资质,若能入选,自然是好。我只怕一个不留神——”渘姐姐言止于此,并未言全,只虚叹了一声。  “姐姐向来思虑消沉。”我安慰道:“来日如何尚是未知之数。姐姐何必眼下便唉声叹气。即便日后咱们只有一人入选,来日得宠之时,亦可互相提携,如此方是正咱们的情分。姐姐,难不成你忘了入宫前咱们立下的誓言?”  “我何曾有一日忘却过。”听闻此言,渘姐姐泯然一笑道:“妹妹所言极是。”  当日入宫前,我与渘姐姐曾立下誓言,后宫险境刀光,我俩定要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才在洁白的碎石子小道上缓缓走了几步,便听到后头有人叫喊,“泽妹妹,你们住在哪一殿?”  我一回头,便瞧见密安拉着敛敏赶上来笑嘻嘻问道。她倒无碍,只敛敏面色淡淡泛红,呼吸微微不匀。  “主子,您走得好快呀!”密安身边匆匆赶上一位内御,气喘吁吁。  “我并不快,明明是你太慢了,如星,有空你着实该好好练练腿脚。”密安不住地笑,敛敏亦笑意连连。  “主子,您没事吧,面色如此通红。”而后跟上来的想是伺候敛敏的内御,她见敛敏面色泛红,气息不匀,略带担忧地问道。  “无妨,不过笑得厉害了些。你不必担心我,霁月。”敛敏微微缓气,声调温和,面上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这位名唤霁月的内御不必担心。  “妹妹——”笑够了的密安看向我们,黑色珍珠一般的眼眸似一团漆黑的夜空,带着点点璀璨星光,晶润漆亮,犹如最上等的月光流墨,亮泽乌黑,复问道:“你们二人住在哪一殿?”  姐姐淡笑道,如清风微云“我住在佶泗殿。”  “仡浯殿。”我浅笑着回道。  “此言当真?”密安的眼睛睁大了起来,面上的笑意愈发甘甜,“我便住在倖潍殿。”  “果真如此?”敛敏亦惊喜许多。  仡浯殿、倖潍殿与仁深殿、傀油殿并排挨着,正在此道末端,想来敛敏若非位居仁深殿便是傀油殿。  “不知钱姐姐住在哪一殿?”我转向敛敏笑吟吟问道。  “我住在仁深殿。”敛敏嘴角噙着笑道,面上满是淡淡霁色。  “既如此,钱姐姐,林妹妹,咱们一同回去吧!”密安笑嘻嘻说着,一手挽了敛敏,一手过来拉我。  我淡笑着,任她拉着我们三人的手往前走去。  或许,密安与敛敏可成为我登上后位的踏脚石,我暗地里如斯想着。  不过,红檀今日将我们提前传到慧荣殿又是为何?宫规森严,她并非如斯不守时的人,遣人来传的时候便说即刻,待我们到达之后又迟迟方达。这段时间难道说在暗地里观察我们这几日学的礼仪?真的仅仅如此么?心下暗暗思忖着,我愈发觉得今日的传召极为诡异。  石子小道旁种着一小片竹林,凤尾龙吟一般的幽静,青叶生烟,碧枝泻雾,极为凉意送爽。此时正过署日,正是纳凉的好去处。满目的翠意夹杂着新生竹叶的清香,淡碧浓绿的色态别有一番情致。  “这竹林着实巧妙,吹来的风亦凉丝丝的。”密安不由得脱开了手,高高地仰起头,吸了一口气,似要将竹叶的淡香尽数吸入腹中,面容极为惬意。  待回过神来迈了几步,我们方留意到前方已有一位秀女身着淡紫色衣裙,漫着轻盈的步履走着,淡紫色长裙拖曳在地,极为飘洒,身量窈窕如弱柳扶风。  “看来这名秀女亦走这条道。然则不知她系何人?”敛敏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  “上去瞧瞧便可知晓了。”正说着,密安已然大大咧咧地疾步走去,乐呵呵道:“不知这位姐姐——”  话尚未言毕,密安便呆住了。  “孔姐姐,有何不妥?”见密安一时呆滞不动,我与姐姐困惑之间上前问道,亦看清了这名秀女:正是方才被我们冷落的张曦萦。  我亦错愕万分。  “哟,真是凑巧!如此说来,你们亦住在傀油殿?”  张曦萦貌美如花的面容配上她尖酸刻薄的言辞显得极为别扭,犹如凌波水仙浑身长满了玫瑰的刺,分外别扭。言毕,她对我与紧随而来的渘姐姐、敛敏冷笑一声,径自离去,余下我们姐妹四人面面相觑,不禁苦笑一番。  “孔姐姐,钱姐姐,你们怎的站在此处?”王音华温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们四人一回头,密安如获大赦地吐出一口气,笑着招呼:“王秀女。”  “不知四位姐姐住在哪一座殿内?”看了看竹林小径的尽头,王音华婉然出言问道。  “我住在倖潍殿。”密安大方笑道。  “我住在仡浯殿。”我亦面容含笑。  “我住在佶泗殿。”渘姐姐嫣然一笑道。  “我住在仁深殿。”钱敛敏缓缓说道,声音细细的,犹如一根茧上的丝,分外柔细。  “原来如此,妹妹住在傀油殿。”王音华温婉一笑。  我心想:原来她竟与张曦萦共居一殿,怎的方才她对张曦萦并无过多的热忱,反倒与我们姐妹四人亲近?想来自是张曦萦自恃貌美,言语太过尖酸刻薄,不得人心。  “既如此,咱们不若一同回去。”密安笑得更欢了。  “如此甚好。”王音华的青丝与密安的眼眸一样,乌黑彻墨,然则多了几分水光粼粼,日光下闪闪耀眼,波色润光,极为柔美秀韧。  接下来的日子与早先无异。天刚破晓,便要更衣梳妆,听锦若讲解宫中礼仪。用过午膳,稍稍午睡,便要练习姿态仪容,站立、莲步、请安、用膳等,如斯日子足足持续了二十五日方毕。  然则余下十日,我闲暇时分常与渘姐姐一同去倖潍殿、仁深殿探望敛敏与密安。去的次数愈多,愈发觉得敛敏酒窝纯善、密安明朗亮眸,倒叫我不好借机登位了。  或许在这宫中,几个知心的姐妹较凤座更难得。这十日,我的心在姐妹、地位间左右摇摆着,犹如一面被人大幅拨开的珠帘,前后零乱地摇摆,闪着洁白粉润的光芒,耳畔尽泛滥出‘沙沙’声。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初一——正是皇帝看秀女、选妃嫔之日。  一大早,末灿便伺候我梳洗。面上薄施粉黛,依旧梳灵蛇髻,灵动怡人,只以碧玉雕杏花苞累丝真珠簪装饰在发髻上,碧色的杏花显得绿嫩若柔,真珠亮丽明媚,髻后紧了玛瑙杏花金丝叠片南海珠花,金玉如星之下尽是彩璨光华,晶莹流霞。  昨日黄昏,司制房为秀女缝制的新衣已然送达。  现下,我身着浅绿色轻丝薄纱七彩绣金丝碧色翠竹折枝宫装,纵然清爽,亦非分外出挑,只叫人翠淡朗雾,淡碧浅绿。发髻之上不过一支五彩翡翠蝙蝠对簪并无数青色真珠花,额上一朵金累丝绿宝石花钿而已,极为清淡怡人,算不上出挑,亦非十分清简。  在那二十五日内,瞧着张曦萦的景况,我已明白若第一日便出尽风头,会树敌太快,于日后大计无益。  此刻,众人聚集慧荣殿,由教引嬷嬷领着,方至这清音阁。  眼睁睁看着暖阁内的人一列列被传唤出去,暖阁内愈发显得肃静。不多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传唤声,我、潘玉鸢等五人方整衣肃容,轻步前往主阁,参见帝、后、妃三人。  身后只余下空荡荡的黄昏之色,夕阳下,一抹金烁撒下凡尘,一片黄沙金芒显出秋日时光的孤寂愁独。  一路上,我的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嘴角抿着嫣然一笑,鼻腔内狠命深吸了几口气,心中只想着定要坐上那天下之母的位子,决不能退缩。  不过须臾的功夫,迈着整齐的步履,我们五人入了主阁,面色端庄地走至殿中,待内侍高喊,我们方一齐行礼,等着内侍向上首的皇帝、皇后、贤妃一一报名。  原本选秀唯有帝后二人出席,然贤妃手握协理后宫之权,新人入宫亦为大事,自然许她一旁观礼。  殿中描金刻银,栋梁灿烁,遍绘祥云普照之图,绚丽斑斓之色。九龙缠绕的威武龙椅更是通体以赤金打造,镂刻金龙腾飞之象,呼啸九天,金光贵冠,黄耀金眼;凤座亦赤金打造,镂刻凤翔翱空,牡丹群蕊,鸾凤和鸣,飘荡和平,金灿辉煌,目不暇接。  我垂首望着地上流光色泽的墨黑金砖,慌张得连大气亦不敢出,心跳如雷轰。  “滁州人士潘玉鸢,年十五。”  潘玉鸢随即脱列而出,款款上前福身行礼,随衣而起的微风夹带着一股百合的芳香,仿若春日的和煦阳光,懒洋洋照在人的身上,遍体生出温情暖流,格外舒畅。  “嫔妾参加皇上、皇后、贤妃娘娘,皇上万安,二位娘娘金安。”潘玉鸢的声音哪怕随意道出,亦柔和婉转。  “皇上,这位潘秀女的姿容与先前的张秀女不相上下,一个如盛夏百合,一个如初夏蔷薇,当真是绝色淑女。”  我余光中,不动声色地向上座觑了一眼,皇后端庄国色,身着明黄七彩纯金线绣鸾凤朝阳祥云锦缎本缂丝八凤袍,头梳凌云髻,正中央戴朝阳赤金红珠刻玛瑙镶东珠翡翠掐金丝点翠八尾凤冠,极为尊贵高华,犹如花王牡丹的富贵堂皇,喜气庆贺,尽是高贵华韵。  缂丝技艺挑经显纬,乃皇家御用织物之一,织造过程极其细致,摹缂常胜于原作,故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与“织中之圣”的美名佳句。  “着实如此。”皇帝赞同道,嘴角含了丝丝笑意。  皇帝身着明黄纯金线绣九龙腾飞祥云明缂丝锦缎龙袍,声音带有惯常男子的阳刚之气,浑厚而低沉,仿佛有磁性,吸得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满身酥麻。  他肤色白皙如玉,双眸深邃如幽潭,直要将整片天空的夜色吸入,投下星光点点,润黑墨深,叫人一见倾心。  “皇后所言极是。然站在潘秀女身旁的那一位亦是美若芝兰,柔情似水。”位于龙椅左侧的妃嫔巧笑倩语,极为温良贤淑,想来便是那位有协理后宫之权的贤妃了。  此刻,贤妃身着碧青色蹙金线绣七青鸾缀翡翠月季出云明缂丝绡纱宫装,尽是金浮鸾鸣之象,头戴十二只缠银丝镶嵌南海珍珠白银琢蝴蝶花祥云步摇,银丝垂下数颗白玉珠,微微晃动之下尽是玲珑白雪,似一朵暗色蝴蝶花莹然开在这金砖之上,亮熠生辉,明丽动人。  司礼内侍尖声高喊道:“清州人士林泽,年十四。”  我方一上前,髻后用来紧束黑发的珠花掉落下来,“啪”的一声,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回响,极为清晰,碎成无数细小的珍珠,在地上滚动着,一地的绿光如星,犹如顽皮的孩童,正在嘲讽我的失礼。  我瞬间白了脸,微微颤动身体,余光一瞥,看到皇帝微微蹙眉,侧了侧头,却盯着我多看了一眼。  心下固然万分慌张,身子亦盈盈拜倒,面色不改,我含笑柔声道:“嫔妾参加皇上、皇后、贤妃娘娘,皇上万安,二位娘娘金安。”  皇帝并未出声,但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皇帝对我投来的目光,只叫我忐忑不安,如坐针毡,遍体起了根根尖锐的毛刺。  我不知我是如何退回队列,只晓得待第五人入列,上方传来平和的声音,“记下林泽与潘玉鸢的名字,余者撂牌。”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猛然间方留意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薄纱制成的素白而柔软的中衣湿黏黏地贴在身上,带来云雾般的冰冷之意,已然不如先头那般透气凉快。  ‘撂牌’意味着这名秀女已沦落为内御,身负侍奉宫廷嫔妃的职责。但不同于后宫嫔妃,二十五岁之时便可被放出宫,自行婚配。比不得嫔妃,无论宠幸与否,一生一世老死宫中,至死不得出。那日,白石子小路上渘姐姐所言,便是担忧自己沦落为内御,来日出宫后与我天各一方,难续姐妹之情。  我心头既激动又感慨:激动的是我顺利入选,感慨的是从今往后我这一生注定在这奥昭城中度过了。  待回到仡浯殿,其余三位秀女已然准备妥当,只等老嬷嬷领了往内务府等候分配。她们的屋子时不时传来一阵极力忍耐的哽咽之声,哭腔隐现,弥漫着哀苦无力的沉重之感,丝丝缕缕的压抑之气笼罩了大半个仡浯殿,唯一未被染上沉抑之声的唯有我与潘玉鸢的屋子。  内务府由内务府总管掌管,下部六尚,共二十四司,乃分发俸禄、决定宫人去向之所在,历来为妃嫔宫人送金递银、行贿动赂的头一位。宫人贿赂不过为有更好的去处,妃嫔贿赂则盼望自己能够得蒙圣恩,得承盛宠,一朝有孕,诞下皇嗣,从此荣尊玉贵,金华锦缎,安享一生。  然我心下哀叹之余,亦幸灾己身免却服侍之责,为人之主,受人侍奉。  我既入选,这二十五日来的所有衣物俱是要带入奥昭城,因而末灿早早收拾了。屋内,末灿高兴胜于我,眉飞色舞地给我倒茶,眉梢眼角俱是欢欣雀跃,语中透露出满满而又掩饰不住的喜滋滋,“内务府已早早送来妃嫔服制,奴婢放在床上了,只待主子瞧过了再收拾。主子的容貌当真是美,此次能顺利入选,当真可喜可贺。”  我缓缓喝着祁门茶,咽下喉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启唇吩咐道:“你若无事,且出去打听打听还有何人入选了。”我面上既不欢喜,亦不忧愁,极为寻常。  末灿愣了一下,随机会意地行礼,机灵笑道:“奴婢这便去。”言毕,她便出门了。  瞧着她欢快的身影在我眼前逐渐远去,我深觉末灿是个好苗子,可用心栽培——为人忠心,且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摸透了我的心思,当真伶俐过人。然我心下却想着,不知渘姐姐可入选了?她虽大方含羞,却亦是这般骄傲,一朝落选,只怕······  晚间,描金牡丹蜜蜡花烛亮起,射出一朵绚丽的朱黄色光辉,投出白桃花窗纸上一弯微微摇动的黑影,隔着桃花窗纸,衬得那光圈愈加朦胧,光晕漫开四周,柔和金黄,泛朱流暖。  卸了妆,待我沐浴梳洗罢,换了粉色银线绣孔雀纹栀子寝衣,末灿拿着雕寒江垂钓牛角梳替我梳发,口中娓娓道:“奴婢打听过了,此次入选的除了主子的姐姐——佶泗殿的林秀女,唯有傀油殿的张秀女与——”  听闻渘姐姐已被选上,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觐见之时掉落的玛瑙杏花金丝叠片南海珠花我原已抛之脑后,谁料竟由皇帝的贴身内侍——正一品内侍总管秦敛亲自送来,倒叫我好生受宠若惊,礼数亦非十分周全。  然,为何珠花掉落之后,皇帝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少许?眼神中带着的探究与深沉当真叫我想不通。  此刻,我捏着珠花,细细看着南海珍珠粉嫩圆润的光泽,碧绿色玛瑙雕琢而成的杏花映着烛光格外水润滴翠,闻言,便疑惑道:“可名唤张曦萦?”  宫人不得随意直呼妃嫔的名讳,否则视为大不敬,轻者杖责,重者拔舌,哪怕末流从八品更衣亦如此。  拔舌,只对内御施行,以麻绳牢牢绑住四肢,捏着内御的下巴,将舌头活生生割下。小刀一落,即便疼痛万分,亦是悄无声息,只余满目血流,是对内御而言最严苛的惩罚。  对后宫妃嫔而言,最为严峻的刑罚乃拶刑——以拶子套入手指间,再用力紧收,十指连心之下叫人生不如死,痛彻心扉,欲亡犹存,惨叫声可传百里。  然诸多刑罚中,最为严苛的却是对内侍的剥皮。此道刑罚既为内侍中最严厉,亦为所有宫规刑罚中最苛酷。剥皮,顾名思义,即将人的肌肤活生生完整地剥下来,只余一具鲜红滴沥的肉体,极为可怖,所见者无不为之颤抖,夜不能寐,更甚者神智失常,狂放疯癫。  “正是。主子可见过这位张秀女?”末灿眉梢浮上了不解之意,目色疑惑。  “你且说你的。”  我重对着铜镜,打量镜中黄绿的模糊容颜,淡淡说道,心下却暗想:以张曦萦的容貌得以入选自意料之中,不过她鲁莽大意,绝非心机深沉之人,想来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提防的不过是其她对我有威胁的秀女。渘姐姐入选,自是对我有一大助力。若密安与敛敏亦入选,我日后亦多条退路。凭这几日我与她们之间的交情,她们自是着实真心待我,不过日后如何,便不得而知了。我心下有些微的担忧。  “是。余下的还有王秀女,名讳——”言止于此,末灿停下手中的活计,将手中的牛角梳轻轻放到梳妆台上,走至窗边,悄悄关了窗户,极为小心谨慎——我愈发觉得末灿孺子可教。  我亦起身离了梳妆台,坐在圆桌旁,倒了一杯冷茶,听她立在一旁,凑近脑袋,小声说道:“王秀女的名讳是王音华。还有仁深殿的钱敛敏与淳于容棉,倖潍殿的孔密安,咱们仡浯殿只主子您与潘玉鸢。”  姐姐、密安与敛敏得以入选自然一大喜事。然我心中却想,各州选送了如斯繁多的秀女,最终只有六人入选。我思绪哀戚——怪乎要三年一选。  我蓦地哀叹一声,侧头微转,转向窗上的洁白桃花纸,投向遥远无边的漆黑天际,目色尽含沉重之意,于流光岁月中回忆起初次迈入宫门的场景,朱漆大门高耸,两排守卫严峻镇守,宫外马车上走下来的皆是乌黑亮发,如玉容颜,娇嫩肌肤,尽为花团锦簇的静女美姝,个个意气勃发,自信满满,谁料最终竟只我们八人入选。  沦为内御的秀女虽多,我在心底凄然一笑,只怕日后还会嫌少。  宫廷之中,内侍内御的性命不值一钱,随意‘暴毙’之宫人亦数不胜数,且无人声张公道。一旦染病,纵然有御医诊脉,亦极不用心,随意过场,留下一张药方即可。若一月内仍未痊愈,便要自己走出或被人抬出月华门,交由外宫的乐善堂照料。  乐善堂,虽名如此,实则截然。乐善堂内除却病怏怏的宫人,亦有失宠患病的妃嫔,因未入长门冷宫,又唯恐传染他人,只得送至外宫乐善堂。中宫主掌后宫一切事宜,然历任皆无异议,这条规矩是而沿用至今。  纵然早先贞节贵妃出言提及,亦因料理之人敷衍了事而停绝。  乐善堂内,照料之人一应皆为年迈狠毒的老嬷嬷,为着在奥昭城不受待见,无奈被指派至堂内,心头积攒下无尽嫉恨怼怨,寻日里除却责打便是怒骂,逼得病人怒气上涌,一命呜呼方罢休。  即便入乐善堂的妃嫔、宫人不过小小病痛,亦会葬身老嬷嬷的责打怒骂中,一卷竹席收了,拖至乱葬岗,无立碑后事。  我想着这五人,心下波涛起伏,面上却对末灿淡淡笑道:“你下去歇着吧。”  末灿闻言,便寂静无声地挨着珠帘蹲坐在寝屋门口的小阶上,准备夜间侍候——末灿这二十五日来一贯如此。  此为宫廷规矩之一,专为侍候妃嫔的夜间茶水、起夜亮烛等琐事。  我自己却在黄花梨木描嫦娥奔月朱漆圆桌旁细细思索起来:渘姐姐不必说,密安与敛敏性情纯真且已与我交好,余下张曦萦不足为惧,唯独王音华与淳于容棉,不知她们二人系何品格,若心思清明便罢,若心术不正,来日必成大祸。眼下,我需要好好打探王音华与淳于容棉的底细,看看她们到底系何类人物才是。  我坐在桌边看着火花金红的蜜蜡烛,一滴一滴朱红的烛泪仿佛自宫妃的眼中流出,血泪中含着悲情苦愁,连散发出的光亦是红愁朱凄,衬得面前的南海珍珠帘亦颗颗散发出粉惨光淡的意味,哀悲作恸,满屋飘着色衰恩绝的意味。  黄升作清平乐——珠帘寂寂,愁背银缸泣。记得少年初选入,三十后宫第一。当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长门。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长门宫因汉武帝嫡后——陈阿娇千金一买相如赋而得名。然辞藻华丽,感人肺腑如长门赋亦挽回不了离去的君恩,只余下馆陶长公主——刘嫖之女空流悲泪,痛吁殇情。  色衰爱弛四字于妃嫔而言,最难提及,亦最忌讳提及。  羊车也好,蝴蝶也罢,香囊也好,荧虫也罢,皆是帝王决定妃嫔一生的命运,亦断送于岁月之中,末了恩情断绝,不肯回头相视。纵然相濡以沫,最后亦只余孤零零老妪凄凉断气于冷榻上,耳边只余下远处传来的笙丝竹管、欢声笑语,极为刺耳地响亮在耳畔。  孤苦无依,老无得终,只怕所有宫妃的命运皆如此。帝王的宠爱,决计不会只停留于一人身上!  长门滴漏,黄昏离散,昭阳恩绝,梨花满地,得以善终的宫妃寥寥无几。  吕后尚有戚夫人可嫉恨,然阿娇之后,被司马迁称赞为‘嘉夫德若斯’的卫子夫最终却夫离子殇,自尽而亡,惨淡收场于覆盎门外桐柏亭。恐怕她至死亦是哀苦痛彻,恸哭直入心肝,深入肺腑,侵入肌肤,断于白骨,化为一抔黄土,掩尽风流过往,只余下‘恭谨克己,尽心尽力’八字为人口耳相传。  我愈想愈哀伤,心头只酸酸苦楚漫涌而上,顺着经脉冰冻四肢,鲜血亦散发着寒意冷气。
  此时,门外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末灿急忙站起开门。我亦急忙收了神思,掀开珠帘,入了寝屋,取了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点上一支烤蓝长柄把手烛台,且举着,轻轻掀开珠帘走至门口,手往前一照,诧异之中欲看清屋外人的面容。然屋外一片漆黑,夜空无点点斑驳的星光,亦无皎明的月光,暗淡无色似泼墨,染尽了宣纸,黑得人心底直发慌,来者亦站得远,面容模糊不清。  我只得疑惑道:“不知来者何人!”  “林秀女,是奴婢!”屋外人的语气冷静而不惊慌,极为沉稳。  “原来是锦若姑姑,快请进来。”一闻锦若的声音,我赶忙请进来,又命末灿烧水泡茶。  末灿唯唯地退了下去。  锦若入了门,转身悄然关上,又行了一礼,方与我一同走至外间黄花梨木描嫦娥奔月朱漆描金圆桌旁,坦然坐下。我坐在圆桌另一端,与锦若对视,心下万分警惕。  “不知姑姑此番前来有何指教?”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柔和温婉,心下虽狐疑,嘴角却是一抹柔绵的笑意。  半晌,末灿捧上两杯热茶,我便吩咐她下去歇息,不必伺候了——锦若既于深夜无人时分前来,自有不可告人之要事,我又何必留她在此碍眼。  末灿唯唯后退,转身掀开珠帘,入了寝屋,轻轻关了门,只余我与锦若二人相对无言。  锦若枯黄的手掌如同皱巴巴的树皮一般,满目皆为皱纹,连里头的骨头亦能瞧见筋脉。她当着我的面端起远山含翠青瓷茶盏,才一掀开茶盖,水汽氤氲飘出祁门茶的淡缕清香,大半遮盖了那双莫测无底的眼睛,她只徐徐吹了吹,悠悠喝着滚烫的茶。  呷下一口茶,锦若放下茶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似深渊一般要将我吸入其中,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知经此一事,秀女可甘心?”  “什,什么?”我一时未听清,愣住了,心头极为迷惑不解,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她,意欲从她面上找出线索来。  “奴婢的意思——”锦若用她那双看尽宫廷数十年的眼睛盯着我,令我只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皆长满了尖针,浑身泛着刺痛,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秀女可甘心就此碌碌无为地做一名低等宫嫔,对上等宫妃行礼谦卑,乃至送上自己的性命?其实,今日珠花掉落之事已然传遍外宫。想来秀女已然有所察觉,此事乃有心人刻意算计,为的便是阻挠秀女入选。若非上天垂怜,只怕内务府便是秀女的归宿。秀女就此胆怯之下如若销声匿迹于奥昭城,便是随了那人之意。来日,只怕秀女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姑姑此言何意?林泽着实不解。”我心头极为震惊,口中掩饰揶揄着,只做不知,心下困惑道:不知锦若此言,到底欲说何事?  “以秀女的容貌姿色,如若懂得韬光养晦,定可位列贵妃,甚至身居夫人之位亦非难事。”锦若慢慢地用茶盖拨弄茶盏里的茶叶,鲜红茶芽,芬芳茗意,水汽氤氲之下弥漫出一片白虚的神秘莫测。  贵妃乃四妃之首,可在位分前沿用原先的封号,以示四妃之中独尊,余下三妃则不可沿用封号,然,却也不过从一品品阶。若论正一品妃嫔,唯有夫人一人,且得享二字封号,殊荣之盛可见一斑。然自我朝开国皇帝楚高帝定下妃嫔品阶始,便无任何一人位居正一品夫人之位,由此可见夫人之位绝非等闲妃嫔可居,甚较凤座更甚。历来秀女皆视贵、淑、德、贤四妃为妃嫔之首,不敢妄想夫人之位。锦若此言着实玩笑,虚无缥缈若浮云幻雾,当真滑稽至极。  甫一听闻,我赶忙凑近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慌张地四下一探,低着嗓子对她悄声应着,“姑姑这话可得当心,妃嫔位分向来秉承皇上旨意,君心难测,岂是咱们这般人物可妄加揣测。若被有心人听到,只怕凶多吉少。别说姑姑,只怕连我亦会受牵连。”然心下却是深觉可疑,我实在不知锦若此番说法出于何故,  “呵,只要有心,人人皆可找出错处。更何况,此地并无外人。”锦若那张如同被刀深深刻下无数皱纹的面上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无畏之下,她微微笑道:“秀女可在疑惑奴婢为何会与你说这些?”  我略微犹豫,迟疑地点了点头。  锦若姑姑叹了一口气,面色神游太虚一般,看向雕着六合同春的朱漆硬木窗棂,目光仿佛透过桃花窗纸,直向遥远的无边天际飞去,空灵说道:“秀女长得很像一个人。”  “何人?”我心下一紧,心直欲跳出胸膛,遍体发颤,口中不自觉问道。  “一个秀女迟早会见到的人。”  烛光明彤,金蜡朱焰,我面前的这盏三彩烛台阴影之下掩饰得尽是虚暗的色泽画面,烛台上盘小,下盘大,中间承以起弦圆柱,圈足外撇,上盘中心立杯形烛座,通体施蓝、黄、绿、白彩釉,底素胎无釉,实用古朴,施釉均匀,色彩深沉雅致,又在三彩中点以蓝彩,更增添了华贵韵致美意,乃三彩器的上乘之作。  我难以辨认锦若是何神态,唯见她嘴角一抹隐晦神秘的笑意,“秀女若甘心,从此便得以宫嫔身份存于奥昭城内,任人鱼肉;若不甘心,以秀女的姿容聪敏,定可位列四妃之首,乃至正一品夫人之位,甚至摘得凤冠。”  我心下大惊,心思竟尽数被她人窥探得逞,慌张之下不知所措,只忙起身行礼道:“姑姑此言,林泽惶恐。”语气极其惊慌。垂首言毕,我抬起头疑惑问道,目色含了一缕不解,“敢问姑姑何出此言?林泽眼下不过一介小小妃嫔,前途如何尚未可知,如何担得起姑姑所言?”  “此事秀女日后自会知晓,不急一时。来日,若秀女有需要奴婢之处,只管言明,奴婢定会倾力相助。”面上淡淡地神秘一笑,锦若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恢复原先的庄重,声腔沉稳自持,“奴婢告辞,林主子也请早早歇息。”  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将她送至房门口:“姑姑慢走。”。  刚一打开门,锦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我意味深长道:“林主子,这宫里最要紧的规矩只一条——明哲保身,万万不可强替人出头。”言毕,深深看了我一眼方跨出门槛。  锦若的身影逐渐融于漆黑的夜色中,似泼墨之下黑透了的玄色痕迹,将大半个天空直染得深秋黑紫,遮盖了璀璨的星光,挡住了皎洁的一轮明月玉盘,只带来魑魅魍魉的鬼祟寒意。  我眼瞧着锦若走远了方轻轻关上房门,顿了顿,哀叹一声,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方上床歇息。  是夜,我满腹狐疑,俱是惊慌与不安,在床上辗转难眠,只瞧着湘绣素缎云丝锦被上的翠绿桃枝出神。桃枝弯折有度,坚韧曲折,枝干翠绿中带着淡绿,却又含着碧绿,兼之红粉桃花一朵朵绽放枝头,极为清嫩,红中透粉,粉中有白,极似二八少女的娇艳容颜,春风之下尽显羞涩风韵。  锦若所言明哲保身四字,我早已烂熟于心。然,我的样貌到底与何人相似?锦若既言此人我迟早会见到,那她定然为奥昭城的妃嫔或宫人。若为寻常宫人,自然不值她如此上心,此人定然为身居高位的妃嫔或宫人。然,奥昭城里到底何人样貌与我相像?姐姐虽与我同母,却与我不同容貌,想来若为相貌之故,锦若今夜所言,姐姐便该无所听闻。  迷迷糊糊中,漆黑的睡意袭来,一重接着一重,似海浪波涛,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眼皮如有千斤重担压下,极难睁开,我在云丝锦被的温柔软绵中昏昏睡去,尽是酣眠甜梦,如春华秋实,岁月变迁,流沙成滩,慵懒若绵。  翌日,皇帝册封的旨意颁了下来,除张曦萦与渘姐姐被封为正六品贵人,封号‘仪’、‘庄’,余者我与潘玉鸢为从六品丽人、美人,密安与王音华为正七品宝林,淳于容棉为从七品承徽,敛敏为正八品选侍。  我心中止不住地感叹:看来在皇帝心中,唯有渘姐姐与张曦萦乃今届秀女中容貌最出众者。若非如此,怎会被册为正六品的贵人,位列众秀女之首。从‘仪’字封号上亦可窥见皇帝对张曦萦容貌深刻,来日的宠爱恐非常人可比。  然我心下却只冷笑:以张曦萦的性子,不用我出手,自会有人除掉这块嚣张跋扈的石头。  珠花一事,我虽已在清音阁给皇帝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象,但时日一长便会消散。因此我眼下,不外乎要找出皇帝的好恶,得到宠爱。若受宠过盛,则会招人侧目;受宠过淡,便会受人践踏——绝不会有人怜惜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更甚者,会肆意践踏。哪怕那夜锦若不曾与我讨论,我亦明白自己决不能任人鱼肉。  据末灿的打探,红檀对皇帝谏言,皇帝是而下令,于外宫服侍的内御一并随秀女入后宫。因此,末灿作为我的贴身内御自然晋升为正七品端人随侍左右,与我一同迁居楚德宫侧殿——听月馆。  楚德宫乃贤妃——唐氏一族嫡长女——唐璎自入宫起便居住的宫室。贤妃之父名唤唐绝,身居左丞相之位,深受文宗信任,故而于大和三年十月十四入宫时,便被径直册为从一品贤妃,入主楚德宫。纵然位列四妃之末,然位分尊贵仅次于皇后。时至今日,依旧深受皇恩,兼之时时劝解皇帝雨露均沾,更受到后宫众人的夸赞。她温婉的品性在后宫中有口皆碑。  虽说贵、淑、德、贤四妃同列,却亦有先后之分。贵妃为四妃之首,淑妃次之,德妃在后,贤妃居末。眼下皇帝除却中宫嫡妻外,并无她人位居从一品四妃之上,是而眼下贤妃乃诸妃之首。  卯正起身,末灿便服侍我换上豆绿色七彩绣栀子对襟薄纱雪白滚边暗彩轻衫,下着一袭丁香色栀子暗纹如意妆花长裙。  万千丝缕绾成云顶髻,富贵双喜珐琅玛瑙对簪插于两侧,正中一支水晶嵌玛瑙珠双结如意发钗,余下唯有一只碧玉鎏金的草虫头别在发髻之上,额间一朵烧蓝珍珠描金花钿,戴上一对玛瑙滴珠耳坠方毕,极为谦卑平凡,泯然于众,却不失清丽。  待我们集聚慧荣殿,方有多位内侍领着跨过上玄宫门槛,途经清音阁,穿过九孔桥,入月华门,如此方算跨入内宫,可以妃嫔自居。领我前往楚德宫的恰巧是原先那位样貌极喜庆的内侍——侯宇。  跨过月华门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我方至楚德宫。  楚德宫位于奥昭城东北角,南边尽为大片大片的茂盛杨树林,绿意盎然,满目皆为春色无边,一滴滴仿佛被露珠浸透了的嫩芽,泛着碧色波波,清澈明快,洁净碧莹,尽显美玉翡翠的绿青之象,翠绿、碧绿、浅绿、淡绿、深绿之色泽接踵摩肩地开着,令人仿若置身幽山老林,清新自然,如淙淙绿水一般,溪水清澈,日光下极为浮光波影,青碧颜色,蜿蜒流进人的心底,丝丝凉凉,亦仿佛夏日被风轮转动袭来的冰爽润风,稍一接触便无比沁心,顺畅遍体。  宫殿北侧正对着香樟园,微风吹来,淡雅清香扑鼻,似一片无形的云朵儿飘荡在正殿前的空地上,充盈着殿内的一切事物,整座宫殿仿佛弥漫其中,被包围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似轻纱遍身,披帛绕体,轻盈不自持。  香樟园的存在意味着楚德宫无法焚香,所幸贤妃从不用香料。  如同就地取材一般,楚德宫的仪门乃雕鸾凤和鸣的深碧色樟木大门,泛着轻淡的樟木气息,上面嵌着皇帝亲自书写的三个行书大字‘楚德宫’,赤金光彩,耀光霞蔚,极为富丽豪贵。  纵观后宫,只此一例,可见贤妃的家世、恩宠旁人无可比拟。  入了樟木制的仪门,楚德宫正殿前的空地东侧开凿出了一弯月牙青池,碧波荡漾,平面如镜。  想来,夏日一至,月牙池上自是漂着七彩颜色的荷花,美中不足之处,据宫人描述,乃有色有形却无香,如一盏盏宝灯,水波荡漾,圈圈抚霜衬得荷叶嫩绿曲卷,花瓣一片片硕大而娇润,泛着水珠的清波粼粼,如同少女白中蕴红、红中透粉的面颊,上头的露珠颗颗圆润如透明水晶,映着清灿澈金的日光,格外辉映晶莹,嫩嫩生姿,柔意绵绵,与樟树的温厚香气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只显得楚德宫如绝妙仙境,云缠雾绕,飘渺虚幻。  据闻,贤妃对这轮月牙池极为喜爱。  月牙池旁,以丝丝缕缕的蚕茧捻成一条的羽线铺天盖地密织而成一匹硕大的羽线密纱,却为罩,里头一张雕荷花满池嵌碧玉荷叶祥云纹彩凤涅槃白玉贵妃榻倒在月牙池旁,挨着几张描金朱漆百花齐放红木桌椅,想来是摆放吃食所用。  我不禁遐想非非:夏夜微风凉意,月光轻晃明辉,听月馆甬路尽头以银线绣了千瓣荷叶的羽线密纱这般垂落下来,半遮半掩将白玉榻笼罩其中。  仅瞧着白玉贵妃榻,我便已觉凉意丝丝沁入肌肤,兼混着樟树的馥郁香气,直回荡于人的经脉之中,浑身软绵似棉,轻薄如纱,似一块极为轻软的云锦,自空中翩然落下,柔嫩地趴于洁白圆润的大理石砖地上,心头极宁静慵懒,和睦安心。  绕过白玉榻,沿着甬道前行,将羽线密纱罩抛在脑后,梁上之檩,檩上木椽皆在我头顶高高悬架着,朱漆大木,亮堂明檐,极为复杂恢弘。  上椽的顶端雕以万字彩画,下椽顶端则雕以弯月形彩画,文彩精美,颜色富丽,尽为金漆朱嵌,红木琢刻。  漆色朱赤的大圆柱一根根自我两旁掠过,圆柱底下的大理石柱础雕着龙凤云水民间八宝纹吉祥图案,八宝为宝珠、古钱、玉磬、犀角、珊瑚、灵芝、银锭、方胜。  圆柱之上贴着红木鸾鸟祥云纹描金雀替,极为宏大壮观,精雕细描之下尽显华宫丽殿。  六对粉彩花卉镂空嵌水晶垂红珠流苏六面祥云纹宫灯亦自我眼角两端飘过,被我落于身后,微风中晃动流苏,似一道道红意线条,轻盈摇摆,划出一抹祥庆的色泽,极为温暖柔和,瑞气洋洋。  甬路尽头便是听月馆的正门,朱漆描金莲叶荷花满池镂雕白鹤亮翅糊桃花纸木板门矗立在前。侧殿听月馆位列珈茗殿西侧,大门与另一头的问竹阁相对,将珈茗殿夹在中间,是一处华美处所。  方一入门,一座硬木雕花嫦娥奔月刺绣琉璃屏风迎面而来,屏风后立着九龙缠绕交错祥云纹朱漆描金雕吉祥如意宝座,乃接待皇帝所用。左右为东西暖阁,东暖阁为我歇息所在,西暖阁即寝屋。  此刻,我落坐于屏风后的朱漆描金石榴花黄花梨木椅上,瞧着面前人来向我回禀。  “奴婢听月馆掌事内御正七品端人初灵,参见林丽人,林丽人万安。”  初灵身量苗条,眼睛极为传神,肤色白皙,给我一种端正大气的感觉。  “奴才听月馆掌事内侍小桥子,参见林丽人,林丽人万安。”  小桥子中等身形,身材挺拔匀称而不显瘦削,面容白皙而俊美,眉梢极是柔和,目光灼灼有神,仿佛旁人一瞧见便会被吸入其中。鼻梁高挺,鼻头圆润,两片轻薄的淡唇日积月累抿着,声音似一条柔腻的蚕丝,两轮弯弯眉毛似月牙儿,只叫人觉得阴柔和善,极俊朗的一个人。  余下的唯有两个小内御——抚霜、抹雾与一个小内侍——小梁子。  我静静地端坐朱漆描金石榴花黄花梨木椅上,任肃静弥漫听月馆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启唇说道,语气冷肃,“作为宫人,行事周到固然不可少,然最重要的是忠心。你们若忠心耿耿待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不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奥昭城内最不可缺的便是宫人。”  众人面上一凛,齐齐道:“奴才(奴婢)一定誓死效忠主子,绝不敢背主求荣、忘恩负义。”  我这才破颜笑着吩咐他们起身。  对于宫人,恩威并施自是最为有效的法子,只不知我这一招能否奏效······  不过须臾,皇后并诸位主子娘娘的赏赐便如流水一般流入我的听月馆,直将库房堆满了五分,皆为红绸缎打出来的结,似无数赤色蝴蝶纷飞翱翔,描出华丽富贵之象。  抚霜、抹雾打开礼盒,尽为金银珠玉、绫罗绸缎,显出奥昭城的富贵与荣华。  “初灵,你早先在何处服侍?”  眼见抚霜她们面露羡色,我一边吩咐她们将礼盒安置好,抬入库房登记,一边坐下与初灵、小桥子闲话家常。  “回丽人主子的话,奴婢早先服侍康谦太妃,后来被分到冰清宫服侍宁妃娘娘。因无甚用处,奴婢被派来服侍主子。行事不周之处,还望主子宽恕。”说着,初灵恭敬行了一礼,面色不卑不亢,瞧不出喜怒。  “服侍过太妃娘娘与宁妃娘娘的内御如何会行事不周,初灵你自谦了。”我含笑着端起茶盏,掀开茶盖,饮了一口祁门茶。  呷下一口茶后,放下远山含翠青瓷茶盏,“那小桥子你呢?原先在奥昭城呆了多久,早先服侍哪一位主子娘娘?”我对着小桥子波澜不惊的面孔好奇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奴才约莫七岁入宫,至今已有二十年,原先不过在紫薇殿当差。”小桥子面色平和道,并无些微慌乱。  “如此说来,你并无家人了?”微微失落后,我哀叹了一声,失落地以指腹摩着茶盖口,“纵然现在有一个姐姐,然我原本还能有一个妹妹,只可惜当年走散了,现在见不着了,不晓得日后还能不能见到。”  小桥子嘴唇嚅嗫了一下,随即垂首道:“奴才本名唤俞桥。”  我点点头,仔细看着茶盏上的远山含翠图。  “主子——”我的话还没说完,末灿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她笑嘻嘻地一入内便气喘吁吁地行礼道:“奴婢已吩咐了小梁子他们将礼盒摆放好,不知可要备一份给问竹阁?”  问竹阁为楚德宫侧殿之一。入听月馆前,我仔细瞧过,问竹阁房门紧闭。  与我同居一宫的秀女依旧是潘玉鸢,这个如冬雪一般洁净高远的女子。共居仡浯殿时,我从未听她主动提及闲事,闲暇时刻亦身居房内,从不外出。教引嬷嬷所授,她一点即通;觐见皇帝之时,清冷如冰,实在叫人看不出她到底系何品格人物。  因而我淡淡道:“不必了,届时我亲自送去。”  于东暖阁歇息片刻,待初灵、末灿领着抚霜、抹雾她们收拾整理好了衣物用具,我方起身至珈茗殿参拜贤妃,她乃楚德宫主位,身居珈茗正殿,主掌楚德宫一概事宜。  宫廷规矩,所居一宫内若有主位,位份低下的妃嫔需在入住第一日前去参拜。待一宫主位受了本宫低阶妃嫔的礼,方可于吉日一道至椒房殿给皇后请安,往后日日如此。  “主子,可要带上您喜欢的祁门红茶?奴婢素闻贤妃体质阴寒,自是要服用红茶的。”末灿热忱道。  “难道说贤妃娘娘自己没有茶叶么?”我失笑道。  “好歹是主子的一片心意呀。”末灿微微红了脸,垂首尴尬轻声道。  “无妨。贤妃协理后宫,此举在她看来定然是笑话,你且准备一些往日我亲手刺绣的手帕子送去,聊表心意。”侍立一旁的初灵目色赞叹,嘴角一抹了然的笑意。  我自初灵处得知,贤妃身边的两位贴身内御名唤珠玙、珠珞。此刻,扶着初灵、末灿的手出了听月馆的大门,我远远瞧见侍立在珈茗殿前的内御玲珑身躯,眉目间极为机敏,想来是淑人珠玙无疑了。  她见我走近,笑着行礼道:“回禀林丽人,贤妃娘娘已在正殿,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奴婢通传。”  我嫣然行礼道:“有劳姑姑了。”  须臾,珠玙便出来对我福身行礼,口中笑道:“娘娘有请林丽人入内参拜。”言毕,引我入内。  珈茗殿内,我一走进便是一条红毯直通向正座,底下是墨亮的金砖道,人影印在上头极为清黑晶透。  殿内摆着青绿古铜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据末灿打探,贤妃命人摘了宫后香樟林的沉水樟叶,日日投入,因而芳味终日不散。  正座一把红木雕凤团刻和合二仙吉祥描金朱漆椅,放着青金绿苏绣云锦软坐蓐,上面的彩翟、青鸾以七色彩线细细勾出轮廓,再以画工手法穿针引线描绘出色泽艳丽的身躯,神采辉煌,栩栩如生。  下溜两排彩翟鸣云朱漆描金吉光黄杨木靠背椅,摆着绯红湘绣百花齐放碧玉叶嫩柳锦缎坐蓐,想来坐上去自是极为柔软舒适。  左拐,一入正殿东侧,我便瞧见里头摆着一张富贵花开和合二仙描金朱漆彩绘红木大圆桌,四周围着镂荷花描金鸳鸯戏水红木朱漆小几。  一旁挂着天水碧七彩线细纱帐,帐后必是寝殿了,绣有密密麻麻的樱花,极为清淡碧柔,将沉水樟树的香气拦截在外,弥漫不进内室,只在外徘徊,似春雨后的浓雾,层层填充了寝殿外的一切。  “······参见贤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我才一迈入珈茗殿的偏殿,便瞧见一位身形婀娜的妃嫔于贤妃面前蹲身行礼,语音极为柔美清冽,纯净无暇,似冰雪皎洁,且气质高华缥缈,脖颈后露出的那一块肌肤更是雪白如练。  贤妃身着一袭绛红色金线绣鸾鸟破晓祥云苏绣月季明缂丝锦缎宫装,头梳飞天髻,戴三支掐金芙蓉缠银丝红宝石万年吉庆步摇,垂下丝丝缕缕的银丝白玉珠流苏,划出一抹雪色,左右各斜插一支白玉嵌红珊瑚镂海棠花金簪,气质端庄华贵,端坐此女面前,面色含温,笑意如缕。  我心下困惑:到底此女系何人,如何早早便来楚德宫?她是有求于贤妃,抑或她是贤妃一党?她们可在谋划?若果真如此,她们在谋划何事?  款步至贤妃面前,我收了神,颔首下蹲行礼,“嫔妾丽人林氏,参见贤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贤妃泯然一丝微笑,红唇若春日粉桃花瓣,丝丝柔柔,尽显温和娇嫩之色,“午后一过,你们便来请安,可见赶巧了。”  我困惑地觑了一眼身旁,竟是潘玉鸢!  她神态清纯,似盛夏百合,洁清芬白,柔然芬芳。然,我与贤妃闲谈,她俱有问方答,从不多言。半柱香后,我瞧着贤妃亦微微疲乏,便告了辞。潘玉鸢亦起身告退,借机与我一同出了珈茗殿。  我原想着与她交好,谁料出了珈茗殿的大门,她便径直告了辞,入了问竹阁,当着我的面轻轻关上了大门。  “主子,潘美人当真骄矜傲慢。”末灿面色愤愤,对着问竹阁的大门鼓鼓地涨红了脸,还欲说下去。  我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她一向如此,你并非头一次见到,何须如此气恼。”言毕,我回了听月馆,梳妆更衣——我与渘姐姐一早约了王宝林一同往御花园赏花。  然则,披上紫色薄纱苏绣昙花碧叶宽袖宫装之时,我心想:依潘玉鸢的性子,纵然一时得宠,亦如昙花一现——绝无男人会喜欢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皇帝册封张曦萦与渘姐姐为贵人,此举已然告知众人他尤为喜欢鲜妍明媚抑或端庄大方的女子。潘玉鸢自然只会较我更聪颖,如何看不出。然而,她心里究竟如何打算?  换好了衣裙,我正绾发梳妆,王宝林便来了。  “王姐姐来得好早。”我瞧着铜镜中纷纷而来的人影,转头轻声笑道。  王宝林身着一件宝蓝色金丝薄纱轻绡宫裙,绣着朵朵金边凌霄,片叶的翠色零星闪着鹿鹤延年窗棂中透入的灿烂日光,紫光绿意之下尽显飘逸飒爽,轻盈婀娜。  “哪里,不过闲人一个,闲暇功夫多罢了。”王宝林浅笑着,径直懒懒斜坐在窗边的紫檀木雕杜鹃花描金祥云吉福榻上,抱着七彩苏绣黄菊翠叶十香锦缎软枕,十分惬意。  日光泻下,金灿灿地从她身上晕出一片蓝色云朵来。她只以三支嵌珍珠赤金圆簪长长地挽了发髻,连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亦仿佛带上了金灿之气,姿容随意中带着闲适。  “姐姐可去拜见本宫主位了?”我站起身来,凑近了挨着她坐下,柔声问道,头上懒懒挽了单螺髻,只以鎏金黄菊碧玉青叶草虫头簪并数根白银圆针簪簪在髻后,斜插一朵大红菊,无数碧玉小叶珠花片片点缀闲暇处,只清淡怡人,素雅简朴。  “凝香宫如今只我与孔宝林,尚无主位。”  “既如此,想来来日凝香宫主位若非王宝林你,便是孔宝林了。”渘姐姐恰巧自门外缓步入内,打笑道。  我回头失笑道:“自是如此。姐姐此言当真白话。”  姐姐身着百合色镜面妆花绣紫藤褙子,松松挽了堕马髻,只以玉簪花并银针圆簪点缀,极为清丽雅致,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带上了露珠的晶莹圆润,温和美好。  王宝林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庄贵人。”  姐姐赶忙拉过她的手,温柔笑道:“咱们都是一同入宫的,何须拘这个礼。”言毕,转头对我笑道:“泽儿方才所言极是。二位妹妹皆位列宝林,来日自然分个高低,瞧瞧谁先入主承欢殿。”说着,在朱漆黄杨木雕美人蕉描金圆桌上坐下。  重坐下的王宝林闻言,姿容带上了些许娇羞的浅笑,低头拨弄软枕上的黄菊花叶,指若珍珠,细腻晶莹。  我心下想着,她此刻脑中所现或许是来日的凝香宫主位,面上却是一丝甜软。  “既如此,咱们往御花园走走吧,亦好打发这日头,不算辜负了这奥昭美景。”梳妆毕,我轻笑着拉起了她们二人,相伴出了听月馆,至菊花园。  菊花园位于楚德宫东南方位。此刻正值初秋,花开百里。放眼望去,艳红、绿黄、粉白、青黛、水蓝、泥金等成片成片铺在地上,碧玉台、翠心紫、白绣球、紫云香各花争艳,兼之香沁醉人,犹如一块霞光做成的锦缎地毯,分外鲜妍多姿,媚丽美娇。浓淡香气弥漫周身,如一块薄纱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将人密密麻麻地全部盖住,侵入四肢,浸透骨髓,荡气回肠,尽是芬芳之意,流于血脉之中,沿着经络蔓延至头顶、脚下,直如女儿香,几近窒息,浓郁不可言谈。花色靓丽,如霞光七彩照耀遍体,尽是华美之姿,炫彩斑斓,如一块素白云锦手帕,日光下若隐若现七彩晕光,极为烁目,云销雨霁,似雨后彩虹,彩彻区明,尽是琉璃栖霞,明媚若金凤翱翔四海,君子之国柔柳而出,满是风穴梧桐的清高气节,令人不可亵渎。  “渘姐姐、王姐姐,此地当真花团锦簇。”黄绿色大菊花丛前,我摘了一支捏在手中,嗅了一口清淡香韵,波荡脑海,对王宝林轻盈一笑。  黄绿色菊花犹如祖母绿雕琢而成的精致玉佩,却又多了馥郁香气,软嫩娇意,极为鲜活明快。  “是啊。”渘姐姐的纤纤玉手自红菊上拂过,极为柔和,连带着语气亦极为温意盎然。  “早早便听父亲说起,奥昭城内,御花园聚集了各类奇花异草。”王宝林的声音似融入了这菊香之中,翩然柔意,弥漫升腾至天际,只余一头青墨绸缎的乌发。  我刚想接口,便瞧见不远处走来身着蓝紫色齐胸襦裙的仪贵人,外罩一层灰紫色的轻纱,臂间挽着玫瑰紫的披帛,轻盈曼妙间尽是风姿柳态,额间一朵蔷薇赤金红宝石花钿流苏髻上插一弯月牙儿的螺钉银簪,水烟绿的碧玉嵌红玛瑙赤金和合吉祥如意步摇,垂下无数碎玉流苏,流丽之间尽显凌霄之姿,凌波风韵。  我自若地拉着王宝林退立一边。王宝林瞥见了,面上与我一般,只淡然,并无奉承之意,亦无嫉恨之色。  “嫔妾见过仪贵人,仪贵人安好。”待到仪贵人款步走到我与王宝林身边,我们方神色平淡地朝仪贵人屈膝行礼。  “当真是凑巧,能在如斯美景前遇见仪贵人。”姐姐温然笑着与仪贵人行了平礼,仪贵人竟是安然受过,并无回礼。  我眼见姐姐抿一抿嘴巴,面上的不自在却是转瞬即逝,随即安然自若,已然明白姐姐依旧是家中那个秉性温良的女子,向来不与人有口舌之过。然则仪贵人着实嚣张,当真如蔷薇一般美艳而张扬。  “是啊,今儿真是凑巧,庄贵人竟与我一般,皆选在了此时此刻来这菊花园赏景。”仪贵人对渘姐姐客气一笑道,仿佛不曾瞧见我与王宝林。  “想来是缘分罢了。咱们大家一同入宫,自是有缘。”渘姐姐淡淡笑道。
  然而仪贵人却只笑不语,过了半晌才启唇道:“王宝林,不知你今日如何有空来这菊花园漫步?”仪贵人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如蝴蝶翅膀一般的长睫毛微微掩下,神色冷清,宽大的淡紫色银丝绣蔷薇锦缎宽袖盖住了大片的金绿菊花,自花丛中摘了一朵软金色的黄菊,捏在手里把玩,袖口的银丝绣凌霄连枝叶的纹理亦是精细周密,不似寻常之物,映着日光似银波流水,衬得她眉心的朱砂描重瓣凌霄钿花殷红如血。  “回禀仪贵人,嫔妾今日不过闲来无事,故来这菊花园赏花。”王宝林面色淡然,既无嫉恨之色,亦无奉承之意。  仪贵人慢慢捻着手中的菊花,静静地,亦不做声,面上尽是优哉游哉之色,恍若未闻。  许久,渘姐姐见仪贵人只不作声,毫无吩咐我们起身之意,便温然出言道:“仪贵人,王宝林身子孱弱,不知可否先让她起来。”  “王宝林当真贤淑,这般快便结识了好姐妹。庄贵人想来被你收买了,如此维护你。”仪贵人乜了渘姐姐一眼,冲王宝林冷笑着,嘴角一抹冰冷的嘲讽。  渘姐姐闻言,面色涨红,转头不语,只将我扶了起来。  我亦心下恼怒,仪贵人此言却是将渘姐姐与王宝林一同骂了进去。一来,此言所谓王宝林善于奉承她人,令人不齿;二来,亦将渘姐姐说成蠢钝而喜好阿谀之人。  眼下,若渘姐姐出言指责,只怕依仪贵人的性子,吵闹起来,仪贵人如何纵然无关紧要,却有损渘姐姐的名声。然而眼下,除却渘姐姐,便只有我可为王宝林辩解一二了。  “仪贵人,倒不是渘姐姐为王宝林收买,不过是一同入宫的姐妹情分罢了,还望仪贵人明鉴。仪贵人若与王宝林有所隔阂,亦该先允她起身再好生详谈,化解误会为要。王宝林身子着实不如仪贵人你康健。”我在一旁好生赔笑道,着实不愿眼下便与仪贵人撕破脸。来日,若被人传出好生事端的流言,只怕有损我在皇帝心中的声名,不利于受宠。想来,渘姐姐亦如此,是而不愿多言。  王宝林垂首道,不动声色地微叹了一口气,语气微微厌烦,十分不愿纠结此事一般,“还望仪贵人海涵,嫔妾刚入宫,不懂规矩,还请您多多包涵。”  “既如此,我不与她一般见识。不过,庄贵人与林丽人皆替你说情,自是要罚你才是。”仪贵人似笑非笑地冲王宝林说道。  闻言,我与渘姐姐已然蹙眉,面色笼上了一层阴云,着实难料仪贵人竟如此大胆,敢以新入宫的妃嫔身份教训同一届入宫的秀女。  “这——”王宝林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处。  想来齐聚慧荣殿之时,共居一殿的王宝林冷落了她,心高气傲之下,仪贵人妄图杀鸡儆猴,故有这般举动,我心想。若我放任张曦萦胡作非为,只怕皇帝此刻的宠爱不会淡去,只会挑我们这些新人的刺。纵然其她如贤妃、渘姐姐之流谏言,皇帝爱美之心亦不会褪去一分,最好不过存了一丝的芥蒂。不若先忍耐一时,待时机成熟再将张曦萦拉来作挡箭牌。慧荣殿之时,我与张曦萦已然水火不容。依今日所见,她既会为难王宝林,可见心胸之狭窄,日后定会为难于我。只怕与她同一品阶的渘姐姐亦是她的眼中钉。如此,一可借机除去劲敌,二亦可借她窥得一二分圣意,一举两得。  渘姐姐虽看不惯仪贵人所作所为,却也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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