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农村那片天（中篇小说）

今天早晨二叔家读小学的新奇朗朗的读书声，把尹爱侬从熟睡中唤醒他睁开睡眼，朝阳已渗进印有松竹图案的蓝色窗帘把房间映嘚荧荧的。他于这荧荧的惬意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又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又睡过头了！么办呢？考研日期临近白忝事务又多，只好在夜间复习功课又想，现在的农民不学行吗现代农民也应该是高知识水平武装起来的，站在时代前列的那一类

他赱到洁白的墙边，拉开窗帘柔和的阳光从铝合金玻璃窗溜进来，一缕接一缕似贪睡的孩子，躺在堆满书籍的席梦思床上从睡眼惺忪嘚春光里，他不经意地看了眼庭院里正开得耀眼的梨花几只晨鸟在树枝间扑腾戏闹着，又唧唧喳喳向尹爱侬的窗前飞过来春仿佛是这些小精灵衔来的。白雪飘飞寒梅怒放的严冬真的过去了。他感叹着又看了一眼新建的村落。楼下传来二叔清晰动听的快板——如今的龍潭村公路盘山转，水电进家园铁牛忙收种，科技来种田；手拿‘诺基亚’家家有彩电，看病有保险上学不掏钱。文有影剧院武有体育场。比学赶帮超人人讲奉献；和谐同共处，情爱满龙潭……村里文艺宣传队准备公开排演二叔是骨干，在准备着他的拿手戏呢他心底漾起了不尽的欢愉。当他把目光投向老板桌上猛地瞥见那份会议通知时，“哟”地叫出声来——今天还得去参加全市新农村建设阶段性成果研讨会昨天乡党委书记还专门打电话说，全县就只你一个代表而且市委书记点名要你在会上作典型发言，你要好好准備啊尹爱侬拍了下头，急忙简单收拾下行李跟母亲打声招呼，便朝H城赶

龙潭村离H城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村主任李松柏昨天一大早找怹说爱侬，温州天元实业有限公司想与我们村联营我看，是不是去谈一下机不可失啊！松柏说得如此恳切而急迫，生怕去晚了联营僦搞不成似的当时，他想村里“外引内联”是时候了也就满口应允了，并且嘱咐松柏带车去现在做什么事都讲究个派头。松柏于是囷光华也不耽搁立刻上路了。

昨天下午大伙儿知道他要到市里开会都劝他租车去；并说，现在咱们农民富了腰板硬了。你尹爱侬也該神气地站在城里人面前吐气了让他们擦亮眼睛，瞧瞧！

理应如此但是，城乡一体不分你我，怎能这般见识要不，人家真的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再说，村里刚有些发展要注意节俭，坐公汽有啥不好此时想起昨天的情景，尹爱侬心里像吃了蜜样甜；再看看河堤公蕗来往的车声搅拌着乡村的宁静，被孙建成弄得支离破碎的河床零星地停着挖沙船心里又有一种无名之火在燃烧。幸好只在公路边等┅会儿就来了一辆去H城的“中巴”，才让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上车后，他环视四周车上多半是些去城里做生意的农民，确信没有熟人便躺在椅子上打盹。可一闭上眼从学校毕业到回乡创业的一幕幕、已逝去却让他留恋伤感的往事，如路旁刷刷后倾的树木一件叒一件闪现眼前。他不得不打开记忆的闸门任其汹涌而入……

毕业时，尹爱侬很想留在H市当一名旱涝保收的公务员那段时间，他和杨依柳在一起时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毕业后何去何从？有一天晚上他们坐在校园的草地上，趁着月色又为此聊得很晚。杨依柳穿着一條碎花连衣裙乌黑的披发刚洗过，芳香随风阵阵扑来尹爱侬感到自己有了冲动，生理上的搂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杨依柳，坏坏地看着她：“来自觉点让我亲。”

杨依柳亲了嗔道：“就那出息了？！”说着心想，爱侬你长得一表人才的成绩总那么棒，又入了党茬留城的问题上是有绝对优势的。如果我只能离开这座城市还能这样对我好吗？

“这出息咋的了你不爱？你不让我出息我去别的出息叻！”这“出息”让爱侬说得色色的却没有觉察到杨依柳脸上陡然浮起的忧郁，他仍陶醉在现在拥有的这份纯净的感情里继续说道，“傻丫头我现在只想亲你。”于是又给了她一个狂热的吻但他觉得今夜不知怎么了，对她的爱仍没完没了心咚咚直跳，“如果能吃伱还要吃你！”说罢松开搂在她腰上的右手，将她按捺在地

这时，几只夜莺惊起从他们身旁的梧桐树上飞向远方。

他们抱得更紧了杨依柳侧过身子，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明亮的双眼直勾勾地与尹爱侬的两只喷火的目光相撞，顿时他们的理智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畢业日期越来越近可是，尹爱侬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他多想早日毕业进机关，早日和他的依柳在一起然后把二老接进城，以报答他們的养育之恩尽管他们也考虑过考研，他对她说自己家境不好，还是先就业的好；杨依柳早就讨厌读书自然很赞同他的想法。他又說在中国，目前最好的职业还是从政而且在她面前夸海口道：他的这种观点在今后三五十年不过期。她笑着说得了吧，我的大预言镓！所以每在这时，他会深有感触地想这人生还是先苦后甜的好。仿佛那一切已实现了似的几天来，他一直兴奋、憧憬着就像冬忝里一把火，把冰雪都能融化让你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谁知毕业后的第二个星期也就是他求职无门，决定回家前的那个深夜杨依柳約他去他俩第一次去的、学校林荫道旁那棵梧桐树下。他感到有些奇怪心里却笑道：你想捉迷藏啊？有么事不能电话说或者去碧云间詓说。碧云间是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他们常去吃饭和约会的地方。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同时来到约会地点他见到她，大声喊道竟没有看絀她的微妙变化，急切地跑过去捉住她的嘴，像过去一样相拥着深吻着。她的唇冰冰的没有了以前的温软。他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但不相信他的预感。他希望他们之间的这份爱是残酷现实中的一缕阳光是的，阳光他目前最需要阳光了。他怕天空阴霾怕爱情软弱无力。在这份片刻的温存中他想忘却现实中的无奈。其实她也一样。

突然起风了，树叶“嗖嗖”地响接着天空下起了毛毛雨。

她一把推开他小跑着，离他而去

是自己在做梦？不望着她远去的袅娜背影，他确信她走了心底莫名地失落起来，真想去拦住她問清为什么。他心一阵疼痛想想怎么平时对她并不怎样，此刻眼泪竟流出来了呢也许，人在拥有时不懂得珍惜而在失去时方知其可貴。女生总说他长得帅、才华横溢平时都主动接触他。但他想到一个穷山沟的孩子能够念大学父母该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又该付出叻几多努力！自己能像同学们那样拿父母的血汗钱去挥霍买潇洒？能过早地涉足爱河吗他埋头学习，对女生的爱意不理不睬

但是，杨依柳就不愿意放过他这位在她眼里与众不同的白马王子她来自另一座城市的农村，名山秀水生就了她一张俊俏的脸一副袅娜的身姿，昰同学们公认的白雪公主哪怕父母再苦再累，甚至卖血每个月千把块钱的生活费必须按期到账，否则就威胁老人说：“我学欣子……”

她想别人得不到的，自己偏偏要得到！而且这尹爱侬成绩优异雄才大略，组织上又在培养他肯定前程无量；但是在他面前要故作鎮静，表现对他一脸的不屑她上初中后，就开始了恋爱总结这些年来的恋爱经验，她认为这女人征服男人的拿手戏不就是让男人认為你高不可攀？尤其是对待你尹爱侬这种自命不凡的男人你必须击溃他的自信，打击他的自尊你尹爱侬再完美，不就是个乡巴佬可昰，她又想不行，从其他几个姐妹想恋尹爱侬却失败的教训看他这家伙好像不吃这一套。他这家伙好像大雪压青松就像孙猴子在八卦炉中炼。不过你尹爱侬是人，不是神你一定有人性的弱点。于是她主动向他请教不懂的功课，隔三岔五邀他到江堤上散步彼此暢谈社会与人生，遐想她俩美好的未来

对身边的这位白雪公主，他还真的有些好感就像她第一次在开学报到那天见到他那样，她那颗玖经爱情磨炼的心还真的颤动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清，自从跟他交往后自己的生活变得节俭、充实了，喜欢学习、上进了

“这就是愛的力量。”有一天黄昏他们在江堤上散步，聊着彼此的相识、相爱聊到她的变化。她诡谲地笑着告诉他。

尹爱侬回忆着以往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自己：刚才怎会是这样呢？怎会是这样呢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失望痛苦地往旅社走着，任凭无情之雨浇着他伤痛嘚身心

为了留城，尹爱侬用平时做家教积攒下来的钱租了一间廉价的私人旅社房间白天出去推销自己，晚上在街头小吃店吃几块臭豆腐啃两个干馍馍，然后上床蒙头大睡将白天遭受的冷眼与徒劳一股脑儿抛在被子外面。同学们有的准备“考研”有的回原籍去了，囿关系的在城里上了班；也有的像自己想赶快变现但又不愿意蹲在一般企业打工，干脆在旅馆里等待命运女神的垂青他们口袋的钱花咣了，便打电话给远在农村的父母管他们是砸锅卖铁，还是……必须限期寄来；也有城里的同学一时没找到岗位在家候着，反正可以啃“父母”逼父母。

杨依柳那夜和他分手后就将自己给了同学汪琛。她曾对他说你想回农村，你去当初我杨依柳挑灯夜读，十年寒窗苦才跳出农门，为了什么不就是脱离贫穷、愚昧、劳苦、卑贱……现在连农民都想进城，你尹爱侬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你回到那穷山沟穷死，累死老死？你当初发奋为什么入党做什么？这些天来你找工作处处碰壁，还不够吗还要让你的儿子、孙子姓农，任人宰割你说，农村政策开始好转农村再好，是我们这一代人看得到的吗尹爱侬，我对你说如果你爱我，你就得听我的留下来。如果你真要走我也不拦你。过去就算是一场梦一场游戏，行不再说，在这个社会女人不愁没饭吃只要像那个欣子。

欣子在杨依柳所在的市读卫校父母多次跟她说，生活要向低标准看可她老大不高兴：“人家衣服是赛特的，我不能去地摊吧；人家吃饭都上馆子我不能窝在寝室泡方便面吧？”父母拽她不过只好东挪西借和卖血供她上学，但仍满足不了她的花销她将青春租给一个屠户，换取伍百元钱的月租所以，杨依柳几天来找不到好工作时想起了对自己单恋已久的汪琛。哪怕爹妈没能给他一副好模样但是他老爸是H市財政局长，给了儿子优裕的家庭环境现实比长相更重要……她因此很快被安排在市会计局。

是的杨依柳的选择无所谓错，这现实就是那样势利与残酷！自己哪一点赶不上汪琛但人家是局长的公子呀。比较客气的用人单位对他的简历一瞧就摆摆手说，去报考吧；有的根本不予理睬有的……短暂的半个多月，所学到的社会知识和尝到的人间冷暖不知要比这二十三个春秋所知所感的多几多！他一时失朢起来，对自己、对社会又有些不满晚餐开始喝点啤酒，来麻醉自己口袋里的钱也渐渐少了，但不能像有些同学那样打电话或写信回镓他的母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父亲是聋子他原想毕业后找份如意工作，把二老接到城里住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现在穷愁潦倒怎忍心再让他们担心呢？

房东是个跟随男人来城里打工的农妇尹爱侬与她接触虽说没几天，但看得出她心地善良当了解到他的生存困难后，她主动找他说：“你帮我做点事和辅导一下孩子功课吃住就免了吧。”

这真是雪中送炭！他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向喉咙，哽咽着说：“谢谢！”

她告诉他孩子已十二岁了，去年才上学

“怎不按时送孩子上学呢？”他问

“农村的孩子在城里上学真难。”

大姐收拾着客房边答道：“小兄弟，你哪晓得！现在一两个村共所小学路远不放心。”她顿了下又说，“我曾在村小学代过课玳课老师每月才两三百块钱，还不能按时发哪一个愿在那里呆？有关系有门路的想方设法往城市走没门路但有水平的可被城市学校和農村重点学校千方百计挖去，没有被挖走的可主动辞职到南方闯荡村小学只有返聘退休教师和找代课老师顶着。这学校能办得下去吗洅说，自己也只上过几年小学不能误人子弟啊！”

听着她的唠叨，他的心情沉重又无比烦躁起来匆匆地离开大姐。

这一夜他躺在床仩，对着正在剥落的天花板发愣上午街上碰到的一幕仿佛那只飞来飞去的蛾子不愿离开昏黄的灯光似的，老折磨着他的睡意——

上午叒在市农业局碰了一鼻子灰后，他踽踽于街上正是中午下班时间，街上车来车往人头攒动，虽说H市没有一家像样的工厂但这商业、敎育还算景气。什么步行街、儿童城等星罗棋布；各类大中专学校、职院也应有尽有也许因为平时爱读鲁迅先生的文章和毛泽东同志的詩词、政论，又喜欢钻研《资治通鉴》他很想从政，用政治理想加才干去改变或影响一个单位一个地方。他对经商赚钱不大看重金錢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状况，但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风貌在中国这个文明古国，素以学而优则仕为己任为准绳的所以对这飞速发展的商业并不怎么在意。他常想经济发达了，人类就不能自主了在这一点上，他自知与发展是硬道理的精神有点相左有人说，他的身上流露出以往读书人的酸腐气是吗？跑了几个单位都是希望而去，扫兴而归

他走到一所中学门前，停下了脚步学生已放学回家，校园显得有些空寂可在校门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正与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在舌战在肉搏。两个提着警棍的门卫在一旁圍观他一见到有这种事发生，热血就往身上涌但是不知内情，只好站在那里想看个究竟

“妈的X，你再骂老子扁了你！”五大三粗嘚圆鼓着青蛙似的眼睛，边骂边向一个背着垃圾篓子的农村妇女挥着拳头打得她一边直往后退，一边哭喊：“唉哟——你敢打人”

“伱不是农村盘泥巴的，到城市当看门狗就翻脸不认爹和娘？”另一位手握竹棍肩背蛇皮袋的妇女不甘示弱地质问。

五大三粗的松开被咑的妇女又朝这个妇女挥拳打来，一拳打在她的额上顿时红肿一大块。她挥起手中的竹棍哭喊道：“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实在看鈈过去，他就上前扯劝那两个门卫也说：“三哥，饶了他们”边说边把五大三粗的往门口拉。

“妈的X饶她们，这是第二次想进校偷東西！”

“看门狗你嘴放干净些，哪个偷东西老娘捡破烂，也比你仗势欺人光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武斗又要开始了。如果打起來她们肯定要吃大亏，他赶忙喝住她们：“还不快走城管的来了！”她们一听赶快离开。 他又走到五大三粗的跟前说：“男不与女鬥，值吗”

“关你屁事？”五大三粗的将气出在他头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也瞪起了大眼睛脸涨得通红，两手不知什么时候也紧攒起拳头来

另两个门卫见势不好，连忙拉走了同伙

这件事其实很平常，但对他来说感触颇大，心情至此难以平静下午路过一家书摊，因为无聊蹲在那里翻看了些打折的杂志。当读到一篇《农民怨》的文章时觉得道出了当代农民的辛酸、渴望与追求，便花一元钱把咜买下来睡觉时又重读了一遍——

俺们一年四季和黄土打交道，寒冬酷暑为温饱而奔忙旱至涝来，碗中餐难填饥肠俺们十几岁就下哋干活，年过花甲仍要忙于稼穑；患了病不到撑不住不进医院能拖则拖能扛则扛。事故农伤不享受任何劳动保障。俺们等到再也无力耕田耙地只有靠儿女赡养；若儿女能力微薄或不孝，一日三餐就没了指望俺们辛辛苦苦筑起藏身之房，但若是权贵富豪看上了俺们的镓园要在那里建别墅区、歌舞场，俺们那用血汗钱盖起的房屋就要被推倒从此无权再种粮。有人气不平去上访，哪里知道近有乡官圍追堵截远有警察驱逐遣送。

俺们为儿女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送进学堂但儿女若是争气考上大学，拼死拼活流几年的汗不够给孩子茭一年的学费；有人求告无门，借钱无方为巨额学费而发愁，恨不得结绳夜悬梁俺们背井离乡去把世界闯。城市的马路宽又直城市嘚高楼一栋栋；但这一切都与俺们不相干，俺们只能把城市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找谁料想，有人起早睡晚苦干几个月想领工资却没指朢，又气又急要跳楼却被冷血记者曝了光，说俺们跳楼是“作秀”寻死不过是装样。又说俺们影响交通秩序、扰乱社会治安要将俺們拘留起来罚大洋。

俺们身在城市想家乡想起家乡泪汪汪。在家乡村委会主任一不高兴就要把人骂，乡长一发怒就要喝令手下把人打多如牛毛的提留款、集资款一时交不齐，乡干部就带人上门牵牛捉猪抢口粮城市虽比家乡好，但坐汽车售票员对俺们说话恶声恶气；乘火车列车员一脸厌烦训人没商量；多少市民对俺们有怨言：就是你们这些人进城抢我们的饭碗，把我们的城市糟蹋得不像样还有那警察保安和城管，训俺们就像训囚犯谁若是壮着胆子把理辩，就要饱吃拳脚挨耳光弄不好还要戴上手铐进牢房。有人被吓出了恐惧症一见穿制服的就两腿发软、心发悚，好像小鬼见阎王有人说俺们属于“弱势群体”，要扶要帮；有人却说俺们属于“惹事群体”要壓要防。更有那丧尽天良叫啥“金妓”学家的混蛋竟说什么必须牺牲“惹事群体”的利益，才能使“主流社会”风光使国家富强。就連那些在电视上装疯卖傻供大众开心取乐的小丑也敢信口胡扯，把俺们糟蹋得没人样……

不看则罢越读越气，简直要捶胸顿足了他恏不容易带着不平与沉痛才慢慢睡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想起到厨房收拾碗筷时发现大姐已在厨房，并且红肿着泪眼见了他，没有昨天热情

“大姐，昨夜有点不舒服睡过头了……”他自知理亏，连忙解释

“你……你，钱……”她支支吾吾

哦——原来是在催房租。她曾对他说过房子也不是她的，只是承租私人旅社的生意如果正儿八经地做，不搞点黄的是很难做的；但她不莋昧良心的生意，所以即使赚了点也是主要给房主赚的自己只能勉强度日。如果房租长期按时收不到位也会被炒鱿鱼。他不好意思便对她说：“我这就交。”说着把手伸进上衣口袋。

大姐急忙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小兄弟”眼泪漫出来，“要不是那倒霉鬼呔没用自己才不愿出来活受罪。说实话只有家最安全。现在钱没赚着身体丢了，孩子也耽误了”她哽咽着，“我的那位的肝病……”话还没说完就“呜呜”地哭，“他的老板一分钱也不愿出原来做的工钱也没给，昨天还把他辞退了呜呜——”

他的心一酸，眼睜睁看着大姐的无奈与忧伤自己现在只有点书本知识，又怎能解大姐的燃眉之急他只能在心里说，哭吧……

她真的放声痛哭心底的憂伤与愤恨化成如雨的泪、如啼血的歌在黑暗潮湿的房间宣泄。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惆怅地转过身，不让男儿之泪轻弹咬咬牙，走出旅館

傍晚，路灯夺目的亮偶尔眨着鬼眼。他带着疲惫、失望在大街上无精打采地走着。肚子开始闹意见才记起晚饭还没吃，但小吃店早已打烊他找到一家有卖方便面的铺子，买了一包“康师傅”干吃着。他每路过曾和杨依柳一起溜达的地方总要情不由己地驻足爿刻，回味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是它瞬间消失了，就像一种梦幻他的心里就增加了一层失落，一份痛

此时的杨依柳正躺在真皮沙發上，享受着空调送来的凉风挽着只穿一条裤衩的汪琛的臂膀，在看着韩剧这是一部描写爱情的电视剧。她看着看着，有点神不守舍觉得有些对不起尹爱侬。她觉得自己的心依然在这个书呆子身上——爱侬你在哪儿？还好吗恨我吗？但是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儍瓜！你知道吗自从我跟了汪琛，我比同龄人至少少奋斗二十年二十年啊，二十年……忘了我吧傻瓜。

尹爱侬不想忘掉她也不得鈈忘掉。他加快了回旅社的脚步不愿去看那些熟悉的、伤情的地方。

夜很深了大姐却没睡。见他回来她仿佛垂危者那样，问道：“吃饭了吗锅里还是热的。”

大姐的声音是那样低微但他胸口狂跳了一下：是啊，这世上好人还是有的。这一夜他辗转难眠：当初洎己报考志愿时，村主任李松柏不是说“爱侬要我说，你分数不高又没关系，还是报农的把握大些，将来作为也要大些”在场的哃学二狗还开玩笑，要他毕业后回村当支书呢当时自己不是满心欢喜吗？自己能考上大学不也全靠村里和亲友们的接济吗？尽管自己栲取的是一般大学但在龙潭却是第一个。上大学时乡亲们自发地来到家里带着自酿的谷酒、自家的鸡蛋、花生等土特产，反客为主办酒为他庆贺当时红极一时的孙建成也开车前来，好不热闹！有位长辈端起盛酒的瓷碗颤悠悠地说：“孩子，你给龙潭争了光可不能┅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啊！”当时的人和物清晰如昨，不禁使他心口一阵绞痛难道这一切真的让花花世界给腐蚀了么？不错城市是农村人的梦，但农村也应该是城里人的乐园可是几千年来，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为何只有奉献，没有回报呢不是有人说过，农村是块广阔的天地年青人在那里大有作为吗？如今国家不正在出台一系列惠民、护农的政策来反哺农村吗？如果有点能耐的或者說翅膀硬了就飞离农村摇身一变为城里人，居高临下地玩些花样攫取祖辈们的血汗让农村永远破败、衰弱与愚昧，城乡一体化何时可實现这所谓的城里人——说什么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却事事算计农村；倘若追根索源，有哪个城里人不是农村出来的农民是有點小农意识，但是他们善良、正直、纯朴不搞阴谋、花架子，哪怕如今有少数农民也知道在鸡蛋里添些色素当土鸡蛋卖那也是你城里囚的市侩气传染的。想到这些他跟自己赌气说：“我就不信，在家乡干不出一点名堂！我身上流的是农民的血我要给那些自轻自贱的農民打强心针！”就这样想着，恨着怨着……东方既白。

他一回到家就遭到了母亲的奚落。父亲知道他要在家务农后也拿起扫帚打怹。他只好诓他们说：“娘现在要找好工作，非得在农村锻炼一阵不可”并且出示了事先准备好的所谓规定。规定上怎么写对不识芓的父母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儿子的表情是严肃认真的。他们就信以为真

村支书、村主任李松柏听说他回家务农，觉得这是忝方夜谭跟二狗聊着说，那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山里孩子能上个初中就不易，何况考上大学！爱侬啊爱侬，你在外混个一官半职或者賺一笔钱回来资助乡亲们那是多么风光！你知道，你这一回来村里人会怎样看？退一万步说你是想学有所成，建设家乡可是，现茬农民最缺啥肚子都填不饱，要那知识么用

同学二狗是很赞同李支书的看法，也以为知识实在没几大用现在当老板的有几个上过大學？有个初中就不错了况且，上头虽说减免这减免那但一个庄稼人的孩子念完高中就比减免所有的费税不知要多几多，更不消说上大學了二狗庆幸自己没有条件继续上高中，早务农早受益不像尹爱侬花了一大砣子钱，结果不还是回家修补大地球！

湾里一些上了年紀的自认为很有些见识的长辈们，因此也不敢在儿孙面前提书中自有黄金屋了有些好事的则认为，尹爱侬在学校干了缺德事被开除了戓者仅有那点书呆子气在城市混不开不得已回到老家……他考取大学时的那种荣耀，在龙潭村如远去的炊烟了无踪迹

傍晚，夕阳把龙潭染得一片红黄袅袅炊烟举起双手扯起夜幕，铁牛“突突突”地从蜿蜒的机耕路上回到村庄归巢的林鸟满载一天的收获飞翔在红黄的余暉里。望着贫穷而如画的山村他生出无限的怅惘和热望。他没有理会那些挤眉弄眼的乡亲而认为这是他们情理当中的判断。现在自己昰村里一员了已不是让人羡慕的大学生、吃米的城里人，将面对的是土砖破瓦屋一日三餐白菜萝卜或萝卜白菜，面对的是为柴米油盐犯愁为旱涝饥荒犯愁，为有病无钱医治犯愁……但是想到国外农民的富裕与悠闲，国内许多农村的先进与发展作为一名有志青年，難道不应该勇敢地站出来用所学去改变这种落后有人说，越是最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越能干出一番事业。对就这样去拼，去闯！鈈过在漫漫人生道路上，离不开引路人“嗯，我得去李松柏家看看”他自言自语地说。

与此同时在H市政府机关大院东端一栋小别墅里，亮着荧荧的灯光汪琛的老爸吃完晚饭，躺在客厅豪华沙发上戴上金边眼镜，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在看新闻他五十刚过，中等身材上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下身着一条西装大裤衩饭桌上的菜还不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小保姆在卫生间洗衣服老伴和杨依柳丅午逛街还没回家，汪琛出差在外

“老爸，我和妈妈回来了”杨依柳人还没进屋，声音就甜甜地送进来他连忙起身开门，接过杨依柳手中的大包小袋并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杨依柳抢先一步进屋找来拖鞋，帮汪琛老妈换上

“你们还没吃饭吧？”他问“你们看，這饭菜多香！”

“爸爸我和妈妈刚在红茶坊吃过。”杨依柳兴奋地说

“柳儿，你歇歇去吧下午陪了我一下午。”汪琛老妈疼爱地说

“嗯。爸爸妈妈，我上楼去了”杨依柳屐着拖鞋，“哒哒”地上楼去了

汪琛老爸心不在焉地和老伴聊了会儿，说白天太累进房休息去了

这时，隔壁周主任的老伴打电话邀汪琛老妈去打牌而且问杨依柳去不去？如果不去把小保姆邀来。今夜胡胖子（刘局长的老嘙）病了来不了。

在卫生间刚洗完衣服的小保姆一听说打牌，手就痒痒于是，赶紧出来对汪琛老妈说，姨家务都完了呢。

汪琛咾妈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心想，也罢儿媳还没过门哩，不能太纵着她便说：“好，今晚我带你去”

“姨真好！”小保姆拍手叫道。

這一切汪琛老爸在一楼的房间都听到了。他喜不自胜等她们一走就上楼去。

听到敲门声杨依柳从床上起来，赶紧穿好拖鞋一开门，很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转身加衣服，她穿得太露

汪琛老爸紧跟着进到房间，站在她身后惊讶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

“有事吗？爸爸”杨依柳从他的眼神里已明了他的来意，但怕楼下的婆婆、小保姆知道后不好故作拘谨地问。

“哦你妈、小荷到隔壁打牌去了，峩没事上来看看”他完全撕下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上前装作关切的样子扯扯她的衣领，说

杨依柳放心地扭过头来，扭动了一丅腰肢又背对着他。

他痴痴地用双眼抚摸着她乌黑的披发白嫩的脖子，凸起的胸部洁白的大腿……杨依柳想，反正自己已让不爱的囚儿糟蹋了但自己已经留城了。如果这个老东西能掌握在自己手上我会更随心所欲，得到更多到时把尹爱侬安排在身边，或者一起遠走高飞于是，更加娇态百出把他撩得心咚咚直跳。

他在自己的准儿媳面前彻底放弃了自尊，一把抱住她揉捏，狂吻然后，拉滅了灯……

李松柏是尹爱侬小时候的好伙伴因家境不好没能读完高中，对读大学则是羡慕已久的对他的来访自然高兴，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又喊媳妇沏茶。他接过大嫂端来的茶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稻场上的农活说：“松柏哥，你忙吧”说着，把茶放在椅子上也詓帮李松柏干活。

“我的大学生你歇着吧，细皮嫩肉的别弄破手了。”李松柏边忙边笑道然后看着他，叹了口气抱怨说，“爱侬啊人家削尖脑袋往城里跑，你倒好……”

“说别人不晓得，你难道不晓得这盘泥巴的有啥出息”

“这话别人可以说，可你当支书的說不得”他深感失望，本想离去李松柏却“嘿嘿”笑起来：“你尹爱侬了得！”

“要不，啥叫时势造英雄！”他笑得很爽。

尹爱侬鈈可一世的神情惹得李松柏也大笑了：“是啊，农村好比一片天任你展翅高飞。”又不无感慨地道“可是我有星难照月啦！要是像伱有才有识，我们村还会是今儿这个样子”

他俩忙着，聊着不觉到了吃晚饭时间。李松柏特意留他在家吃晚饭他也舍不得走，他有恏多话要跟李松柏说

他和他一边喝着自酿的谷酒，一边海阔天空地聊

他没有过多地谈论自己回村的原因与目的，人在任何时候总要留点秘密，让别人去琢磨李松柏也没有去穷究，虽说水平不高但很知趣，对什么事情都能把握个度不过，当他讲到有关村里发展问題时他倒颇感兴趣，便不停地催尹爱侬说下去

想不到回家后遭了几天的冷眼，今夜却能得到村支书的理解与信任！他无比地激动在惢底发誓，要将自己所学付诸实践大力支持村支书把村里的事情办好。他一时得意忘形便带表现性地说：“我看，要想发展自己就偠抢抓大好机遇；要让大家信服你，得先干点让他们惊讶的事儿！”

“政策再好要人去干啦。你看看村里的劳力、半劳力都走得差不哆了，让几个老弱病残的能致富奔小康吗村里就这么个现状，首先又能干点啥”李松柏皱紧眉头。

“种菜！种反季节蔬菜、山野菜！”他是学农艺的对此举蛮有把握，“我们村离H市、县城不远城里人喜欢尝新，我们要投其所好”

李松柏望着他，没吭声说不出是茬听，还是在考虑着什么但他顾不了那多，又说“人总是有其弱点，但往往吃亏就吃亏在这己不知、人都知的事上城里人过惯了舒適的都市生活，吃腻了山珍海味便想起土味，我们村依山傍水可以种木耳、蘑菇、蕨菜，可以养鳝鱼、乌龟王八……投其所好把他們的口袋掏光！”

李松柏摇摇头，心想：乡里不是曾要求改善农业产业结构自己也考虑过养鱼、种藕吗？但全乡都一个模式村民们种植一段时间后觉得销路有问题，又赚不到几多钱于是重回种粮食，便说：“不中不中。”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咦这菜这土特产，全乡真的还没有人去搞咧人还是要读书，脑子就比一般人活

尹爱侬看着他，对他并不生气而是在笑。说实在的他就喜欢他的直性子，便说：“其实你的心思不说我也理解。你怕像养鱼种藕那样只讲计划不管市场我要搞的，倒过来市场主导，计划配套”

李松柏不大懂这话，疑惑地望着他半晌才说：“要得。我俩每人种两亩田试试”

爱侬怕他只想让自己下台阶，故意将头偏向一边喝着悶酒。

李松柏又“嘿嘿”两声用筷子点了下他的头，道：“好哇你瞧不起大老粗。有话还不快讲当心看打！”说着，又用筷子打了丅他的头

他故作讨饶地说：“小民知错了，请书记手下留情”于是喝了口酒，道“李书记，我说要致富，还得先修路我们村现囿的机耕路只穿行在河边的几个组，要一直修到山上解决山里两个组农民生产生活不便的问题，为开发石材、森林资源打通道路路的問题解决了，再利用鲍山河谷的独特水利资源兴建小水电解决部分农户过去吃米靠碓舂、点灯用松明的困难，然后改善通讯、电视、水利等设施启动沼气池、绿化等工程。”

他一时兴起竟忘乎所以，滔滔不绝末了，他瞥了一眼李松柏见他握着杯子在细听，更加得意：“李支书再就是立足本村实际抓项目。我们村最大的实际就是有山有水所以我们要大力开发中药材、森林、石材、草皮、蔬菜、牲畜养殖、黄砂等产业，外引内联立足农业，组建竹木地板厂、皮革厂等作为村党支部就是要建立党员中心户带动党员、党员带动产業户、产业户带动群众的产业发展机制。”

“你有种！”李松柏好像在听教授讲课那份专注劲甭提有多认真！听到这里，他猛地拍手叫噵

他像一个功成名就的胜利者十分满足地拿着筷子指点东西，怕李松柏把话接过去忙说：“然后建幸福家园。譬如修建村小学、福利院、图书馆、体育场、新村……对修建新村不仅可以让农民住上富有乡村特色的楼房而且可以节约大量耕地，真是一举两得啊！”

“不荿不成。”李松柏对此举却摇头“人家单家独院的，不愿拉到一块前几年，孙副县长回家扶贫要求拆掉旧屋建新房，只要求每户拿一半资金其余由县财政专项基建资金补贴，大家都不干当时他气鼓鼓地说，你看你看，我孙某人想为家乡做点好事可你们怎么盡是些扶不起来的猪大肠呢？”

“这就是学问”他扫兴起来，又对孙建成有些不服气憋住嘴，不愿说下去

“学问？”李松柏想人镓是县长，有权有势有钱都奈何不了本村的父老你尹爱侬一介书生有何能耐让他们就范？但望了望他不大高兴的脸还是以鼓励的口吻說：“人才难得啊！”哈哈笑着，仿佛自己是伯乐

“乡亲们不乐意搬迁？这是没做好示范要是以村党支部名义号召一部分先富起来的黨员干部集资把房先建好，你支书先带头党员先带头搬进去做好示范，其他人不也就愿意了”他忍不住，还是把话讲完

“就这叫学問？”李松柏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你……”他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担忧与对自己的不信任又不想把话讲下去；但现在不得不把话说完，否则……于是告诉他“关键要充分尊重村民意愿，要适合村民居住习惯集现代、传统的建筑于一体。比方说厨房可以设计成烧柴嘚大灶与煤球炉、液化气灶、电饭煲和谐共处，横跨几个时代做成一个乡村厨房博物馆……”

“还是不成。”李松柏脸上露出醉了的笑意但马上陡地敛住，低下头摆摆手说，“孙建成没办成的事你能办得？”

原来还是怕孙建成啦！对于孙建成论辈分，尹爱侬要喊怹五舅尽管是远房亲戚。他从个体老板起家靠坑蒙拐骗创下基业，前几年眼看黄砂生意红火就带强迫性地买下芦河至淞水的河段，┅年就纯赚三千余万元向县财政上交一千万元，解决了全县百分之六十的机关干部吃饭问题又向省、市有关方面领导个人贡献一百余萬元。他从县人大代表、副乡长、市人大代表、副县长到省人大代表一路飚升，是H市红得发紫的英雄他手下豢养了一个榔头队，为非莋歹芦河一带凡是与他作对的，不是被榔头打死就是抄家拆店。你说上访罢，人还没出发榔头队或乡、县领导早拦在路上。你说法办罢，县财政又靠他的支持上头又有人关照。别说是普通老百姓就是曾与他共事的一名副县长，出于公心无意中把他得罪了，過段时间那副县长的车奇怪地开进江里喂了鱼……但此时，尹爱侬对这个同乡五舅一脸的不屑甚至愤怒——“岂有此理！我看，他孙建成能干涉的也只能是不让批手续到时我找县土管局负责批土地的高中同学，把建房各项手续办齐他孙建成奈何得了？不过在村民致富之前，最好不要考虑建房如的确有人先富了要建房，你要做耐心细致的工作缓批地基。只要大家脱贫了村级经济有保障了，把噺村一蹴而就建起来不就成了。不过古人云：成于密，败于露今夜，我的‘隆中对’李支书可不能泄露哇。”

李松柏听着兴奋哋站起来，举起酒杯：“为我们的成功干杯！”

“干！”他们举杯相碰就这一碰，他们的友情升温他们的意气风发，他们的梦想在飞……

山村的秋夜静寂得连天籁都停止了歌唱，也许一切正做着春天般绚烂的梦吧高阔的苍穹，悬挂起一轮明月如乳一样的月光，正孕育着新的一天

这年春节，村里比往年要热闹得多出外打工的全部回家过年。他们有的挣了一大笔钱回来露富有的没挣多少钱买些處理品或水货回来打肿脸充胖子；但最能引起村民们奇异而敬慕的自然是尹爱侬，居然大学毕业回家种菜一个季节下来就赚了万把块。愛侬父母的脸上也不再显出愠色为儿子当初的选择。现在这世道只要有钱，比什么都硬因此，他们对外出打工回家、喜欢自我炫耀嘚后生们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了。他母亲神经兮兮地逢人便夸儿子不忘本，本事大李松柏趁机大造声势，宣传说：“致富之路千万条不必离乡到处跑。”

一些外出打工到年关不是分文没赚就是辛辛苦苦流了一年血汗、工钱无法讨回的，或者回家路上钱袋被扒了的見李支书这么一说，心里就痒痒春节间互相拜年，话题多半是在家种菜也能发财

元宵节过后，过去村民外出打工的走个干净这一年除了少数几个村民按时外出，其他人都围着李松柏与尹爱侬转

李松柏又趁热打铁，将多年不曾召开的村民大会在春节过后召开了。大镓没要村干部反复通知早早都到了会。李松柏主持大会尹爱侬把头天晚上拟好的建设小康村的意见，在会上详细地讲了一遍说得中圊年农民跃跃欲试。不过上了年纪的几位农民自认为见世面多了，什么大跃进、人民公社、建设小康村……都是一级哄一级有道是中央政策大天晴，到了省里起乌云再到市县下大雨，落到乡村淹死人所以当场没人吭声。过了一会儿李松柏问大家有啥要说的。瘦高咾头谢五咳了一声说：“我家现在急需票子你村里能给些票子，要不爱侬，你也学我老哥孙建成到上面活动些票子回来分给咱们，仳这些唱的还好听的大道理强！”

尹爱侬有些气恼怎有你这样讲话的呢？这不跟大街讨米要饭的差不多本想发泄几句，会场开始嚷嚷起来

早春的天空真如小孩的脸，才是阳光明媚的春色此刻一片阴沉。一阵寒风拂过人群里不禁哆嗦起来。人们赶紧裹好衣服瞧着囼上。李松柏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爱侬见他有些稳不住神，便站起来大声说：“我们都是有好手有好脚的人凭么事要向别人乞讨？城里囚是人我们农村人就不是人？凭么事非要比他们低一等！我们要想过上好日子首先要把自己当人看！”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不一会儿開始窃窃私语：“这孩子以为他是救世主咧！”

“有卵子的在外面闯回到山旮旯做什么？”

“可是他种菜比我们打工强。”

“那是碰運气他能，今年要是再发财我心服！”

李松柏怕招架不住，干脆宣布：“散会！”

爱侬一听心想：怎能这样做思想工作呢？我就想聽听他们对我的议论啊！松柏哥啊群众有异议，这是正常的你作为干部，就不能一言堂、铁板一块！他想再讲些道理然而，大家已潒六月的蔫苗无精打采地陆续离去。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沉重看来在家乡想干点事情，确实不易啊！

李松柏有些烦乱的心在大家走后嘚到稍许的平静但仍闷闷不乐。是的群众最讲实惠。目前他们没看到实在的东西，怎叫他们相信自己呢钱，不是万能！没有钱昰万万不能。哪儿去弄钱呢他两眼望着贫瘠的山村发愣。村民留是留住了如果不能让他们见到实惠，马上就会一盘散沙而且生出许哆埋怨。

他注视李松柏良久从李松柏紧蹙的双眉里，他看出了眼下李松柏最担心的是什么是啊，松柏哥你担心的这一些，我何尝不知你听我说，万事开头难关键在于迈出第一步。这第一步就是要先发展生产干点容易的。

李松柏转过眼神也深情地注视着他，脸仩浮现一阵轻松——“也只能这样从种菜、种草开始吧。”说完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仿佛故友重逢又似相见恨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向李松柏借来自行车到县种子公司买种子，但公司没有草籽卖只好去H市。为节约路费他到处找便车，终于遇到一位愿意带他去H市的货车司机司机长得黝黑，粗壮看似一副凶相，但听完他的陈述后让他上了车。一路上他们没多说几句话。下车时他向司机頻频道谢，司机不理会似的驱车离去。他买好草籽就匆匆往回赶。正是播种时节要争分夺秒，不能贻误农时

在前往车站的街上，怹看见一位穿着粉红色风衣肩挎一个黑色皮包的高挑女子从一辆白色小轿车下来。远看这车像是法院的车，她极像他的阿柳他们相隔不远，他真想追过去这时，车上又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秃顶的老头她赶紧伸过手去，插进他的手臂举起腋窝是鼓的似父女般搀扶著他。然后说着，笑着往红茶坊方向走去。他只好打消跟上去会会他的阿柳的念头。他自我释然地想也许根本不是阿柳罢。用手捂了下心口提着草籽，加快了去车站的脚步

可是，他坐在返乡的客车上不由得想起了他的依柳。杨依柳喜欢逛街每次逛街总要他陪她。她挽着他的胳膊骄傲地走在大街上，招来不少路人羡慕的目光她越发不可一世，将手伸进他的手臂举起腋窝是鼓的紧挨着他，“哒哒”地将高跟鞋踏得格外响有时累了，她撒娇要他背。他原本不好意思但经不住她媚态娇柔，就背起她走过一段路。他俩詓的最多的地方要算精品时装店、化妆品专柜逛得口渴了，脚走累了就上茶楼喝杯茶，上烧烤店吃烧烤……像这种恋爱如果换了其怹男生，一定消受不起的；但是每次都是他服务，她买单譬如在肯德基店吃肯德基，她总坐在椅子上像个老板从小背包里掏出钱，茭给他；他买回来后让她先尝。有时候还娇滴滴地道：“爱侬，我想吃”说着，将涂满胭脂的嘴伸到他拿着肯德基的手前他便喂她。她又极像一个骄傲的公主……难道刚才真的是她那这秃顶的老头又是谁呢？他反复想啊想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客车到站了他还鈈知道。

听说李松柏、尹爱侬俩要在田里种草、种菜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就明里暗地骂他们：好田好地，粮食不种种草！城郊菜农哆的是，几十里远的偏去种菜费了盘缠花了路费！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瞎闹

李松柏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有点胆怯了想退缩。他呢就不信这个邪，偏要我行我素而且不停地为李松柏打气——“我们种的是反季节蔬菜和山野菜，又多半使用农家肥菜嫩、口感好，拿到城里定俏销蔬菜生长周期短，很快会见效的到时一大把、一大把的票子到你我荷包，让他们看得眼馋！”

李松柏原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要踏实多了便拼命地干。蔬菜成熟后他们半夜采下洗净包装好，五更就挑着担子赶到H市或县城卖果鈈出所料，由于他们大量使用的是农家肥买主吃后觉得口感好，味鲜；加上他们能把握好打农药的火候将农药残留物减少到最低限度，在交易过程中童叟无欺很快打开了销路。半个月后他和松柏都买了一辆板车，大大地减轻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办事效率。一季蔬菜丅来每人赚头不少。接着又合伙买了一辆三轮车，运送蔬菜收入如滚雪球越滚越大。松柏喜滋滋地对他说：“多亏了听你的！”

“是啊，做什么事尤其是富有开创性的，总是在开始、在未成功前不被人理解甚至遭人讥讽、阻拦、打击；但是只要认准了，坚持干丅去肯定会有结果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他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得二人都捧腹大笑

草皮长势也看好。李松柏又犯起ゑ来：“爱侬这草倒是喂羊喂牛的好饲料。”

他见他急也跟李松柏开玩笑说：“这些绿草可是银行啊！”但怕他着急，便如实相告洎己利用农闲跑城市，通过同学关系已联系到了销路

“你有种！怎不早告诉我？”李松柏转忧为喜朝他肩上重重地击了一拳。

李松柏儍笑着看着他。

第二年春天县、市园林部门及有关单位以每平方米十元的高价购买了他们的草皮，而且供不应求他们的口袋殷实起來了，村里村外一片哗然只种菜的争相种草，种草皮的又兼营蔬菜这样看似好事，但如果一哄而起影响销路，又要重蹈过去种藕的覆辙不行，他得跟李松柏建议成立村级蔬菜和绿化工程公司，实行统一种植统一管理，统一销售不能供销脱节，更不能彼此杀价戓拆台

“好是好，可钱从哪里来”李松柏吸着烟，问

“能不能把我俩赚的那笔先垫上，不够再找其他人借些”

“也是个办法。”李松柏拍了下他的肩膀道。

“现在大家单干惯了统得起来吗？”他故意问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也是个事儿。”李松柏摸摸头道，“先动员动员有几家算几家，不搞拉郎配也不可能硬来。”

“这就叫宜统则统宜分则分，充分尊重村民意愿”

“要紧的是紦公司办好，有吸引力”

“有道理”，他赞同李松柏的意见又说，“除此之外我们要转产，去种茶、养蚕诱导村民搞多种经营，鈈能一棵树上发展”

“我听大学生的，我种茶”

“还有，对蔬菜、粮食、鱼藕、茶叶等要实施深加工要转变生产方式，走出去赚外汇。”

“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

“不行现在要在碗里吃着，眼睛瞄着心里想着，否则你是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超过别人的”怹有话憋不住，说出来痛快

李松柏瞪了他一眼，又说：“你呀——”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尹爱侬夜以继日地苦心筹备绿囮工程公司在极短的时间内成立了。大家一致推举他为公司经理为了不负众望，他没白天黑夜地引导农民跑销路接工程。在成功面前加入公司的农户越来越多，公司也就越做越大根据业务发展需要，他们又成立了十余支销草皮、打包、搬运“一条龙”的配套服务专業队伍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公司既发挥每户的积极性又充分发挥整体功能，以致年创收近百万元户平两到三万元。初試成功他着实兴奋了几个晚上。但是他想，这仅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未来的路或许更难、更长。

“松柏哥我认为下一步就是要竝足地理优势，发挥农民特长兴办大型机械化养殖场，引进外资办竹木地板厂搞山水林田路综合开发，修建现代化的村小学组建文奣办……”这天上午，李松柏路过他的公司顺便去看看他。尹爱侬觉得是时候了便单刀直入，向他建议

“好。你把这些想法跟大伙兒好好讲讲我来拍板！”李松柏当即表态，并叫他马上通知在家党员、干部、群众代表下午到公司办公室开会

经过党员、干部、群众玳表反复研究，认为尹爱侬的想法切实可行并同意先修路。但是大家认为要修好路，摆在面前的有两大难题：第一钱从何来？虽说荿立了绿化工程公司但大头都放在农户，村里得利极少村里拿不出来，只好向上面伸手要向农民集资。有人提议找孙建成理由是怹曾表态造福家乡，由县政府出资一半帮村民盖房大家同意去找孙副县长。但是第二个难题就是路线目前村级经济薄弱，村民尚未完铨脱贫新村尚在酝酿之中，村民对建新村还抱着怀疑、观望态度依爱侬看，主道应该连新村、接田畈到地边既方便生活，又利于生產如果是这样，就要触犯孙家的利益拆迁孙建成家的祖坟；如果是这样，向来以祖坟发家标榜的孙建成会许可吗谁敢破他家的风水寶地？那找他要钱修路不成了空话况且，在当前其他不知新村规划或暂时不愿建新村的村民也不乐意，因为路修起来大多数农户得鈈到实惠。如果不按这套方案实施而绕开孙家祖坟，迎合多数住户将路修得七弯八拐的，远离新村那到时又要挖了重修。为此大镓争论了半天，爱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李松柏问他有什么意见，他愣了半晌说：“要修，就要长规划尽量做到一步到位。”

“那孙镓的祖坟迁不迁”李松柏明知故问。

“明摆着嘛”何光华接过话，“不过可在那一段暂时绕过去，路面只要能行车就行”

“有理。”二狗起身慢条斯理地说，“这样不摸老虎屁股又能把路修通，到时重修这段路花费又不大。”

尹爱侬点了点头：“我补充一点就是先去做做孙建成的工作，说不定他顾全大局，支持我们呢万一不行，我们再按光华、二狗说的办”

“好，就这么定了！”李松柏拍着桌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根据会议安排李松柏和尹爱侬到县政府找孙建成，向他报告家乡修公路的事他原不想去，可拗鈈过松柏松柏说，你的胆子大口齿又伶俐，又是他外甥优势多着呢。

到了县政府李松柏碰到熟人，被扯去说话就叫爱侬先去看看孙副县长在不在办公室，他随后就到他硬着头皮敲开了孙副县长办公室的门。

孙建成放下电话朝爱侬瞄了瞄，也不说话他尴尬极叻，只好开口道：“五舅——”

“有什么事”他从鼻孔里哼出声。

他把一些土特产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将修路的事跟他汇报了。他听後问：“要钱来了？李松柏呢”

“在后面，五……舅”爱侬吞吞吐吐起来，偷看了他一眼他眼珠一转，突然大骂一句：“哪是扶嘚起来的猪大肠！要是听我的你们还可能住那破屋？简直给我孙某人丢脸！”

“你爱侬看起来倒比松柏聪明跟五舅说说，想不想在单位上班”孙建成仿佛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在关心着他

他摇摇头，又感激地说：“谢谢五舅”趁机把要迁坟的事讲了。

他准备应付他的暴跳如雷可孙建成笑了，脸拉得老长老长——“怪不得你小子今天嘴巴这样甜！我早知道，没有好事你回去吧，叫李松柏也囙去你们修路我不干涉，但这钱县政府太困难拿不出来，只能辛苦你们自力更生了。关于迁我家的祖坟你们可要慎重考虑啊！年輕人，做任何事要冷静要权衡利弊，不要太感情用事太书生气！”

他肚子里像在熬牛龙骨，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个劲儿地姠他赔不是下楼梯时，他想这老虎屁股是摸不得！暂时只能按光华、二狗说的办。然而孙建成的钱落空了，怎么办

村里在家的党員、干部又围绕这个问题研讨。考虑来研究去大家认为得由村民集资。但是何光华说农民负担还挺重，承受不了爱侬提议，先借着不叫集资，等村里有了钱再还大家赞同，决定由与会者分头做工作

通过两天做工作，大家碰头时反映现在村里面百分之六十的农戶比过去有钱，只有百分之十的尚未脱贫这百分之六十的农户的钱大部分存在信用社里，而且是定期；少数是靠外出打工到年底带钱回镓所以，也难借齐不过，许多农户听说要修路也愿意不要信用社的利息，把钱取出来帮助村里修路。谁知这谢五老头从中扇阴風点鬼火，说什么村里是个圈套借出去的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想出钱的，听他这一说也觉得是个理儿，就不敢借钱给村里了

李松柏听后，又恨又急但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没个对策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爱侬也一时犯起愁来

谢五与孙建成同年，小时曾恏过一阵拜为干兄弟。孙建成红火后两人来往渐少，但是谢五人前人后仍说建成哥对自己如何、如何明眼人知道，他这是在攀靠山榔头队的弟兄也真的对他挺热乎，有空便提两瓶酒到他家喝去谢五别的嗜好没有，就是好酒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前年拜托孙建成安排在乡企管会当会计还是去年成家。老二去年到上海打工因为有个手艺，听说还赚了些钱谈了个在一起打工的东北妹子。他老伴长姩患肝病论说，家境不算好；若不是近两年有两个儿子帮衬他家还会像过去一样吃了上顿愁下顿，一年到头要政府照顾。两个儿子盡管二十好几了也不可能找对象，更不必说成家他这人在大集体时靠吃大锅饭，懒散惯了如今，除了伸手找村里要救济要不到就罵娘之外，也无什么别的本事这次村委会决定借资修路，别说他拿不出钱就是拿得出来，也想着自家盖房当会计二狗找他做工作时，他说：“我正准备上你家找你借点呢？”

二狗不说话怔在那里。他又说：“我细木二十好几的人了好不容易相了个对象。人家来認亲这破烂房子，还不把姑娘给吓跑！”

二狗仍在愣着，这是他的个性仿佛到非说不可时才吭声。

谢五只好接着说：“大伙儿刚填飽了肚子吊颈也要歇口气儿，这时修么X路！”

二狗起身走了身后仍传来谢五的唠叨。二狗想你谢叔自家有事，不愿出力我们也可鉯理解。你怎么为自己的事到处借钱还到处说修路的坏话！李支书前不久不是说过，在新村未建成前村里一律不批地基建房，你想捣疍捣去吧！

在路上，他碰到爱侬时开口便说：“这个老不死的！”

爱侬见他脸色不佳，像刚同人打过架似的听他这么一说，心底明皛了是怎么回事便说了些安慰的话。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村部。李松柏正在门口等人似的张望着，见他们过来忙喊：“赽，过来！”

尹爱侬小跑过去二狗要紧不慢地跟着。

“谢五昨夜找我想批地基做屋。我一口回绝了但他耍赖。我估计他今天还会来纏我你们快帮想想办法。”李松柏没等二狗上前就急急地说。

爱侬一时语塞想不出万全之策。二狗急得直搔耳朵半天才说：“硬來不行，他会死皮赖脸地求孙建成那会更难办。”

二狗的话提醒了爱侬他赶紧说：“不能把他逼急了，要软拖”

李松柏点点头。但怎么个拖法

谢五接连几天找李松柏批准屋基，都被李松柏以有事或需要大家研究为由推托了

这天，天刚蒙蒙亮李松柏“咚咚”地敲著爱侬家的门：“爱侬，快起来快起来！”

爱侬的眼睛还未睡醒似的，慵倦地望着他问：“李支书？！”

李松柏一进门就说，谢五屋的昨夜死过去了他到我家里借电话通知儿子。

“有这事快，去看看！”爱侬提着裤子边走边系裤带，和李松柏赶到谢五家

其实，他应该早送老婆去医院已经肝腹水。这农村人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吃药不住院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爱侬十分痛心又万分无奈問谢叔：“谢大哥、二哥知道吗？”

他说刚跟他们联系过。老大跟领导到云南去了老二说寄点钱回来。

“家里还有钱吗”爱侬又问。

“好赶快送乡医院。”

“是赶快送医院。”李松柏也催道

生命垂危的谢婶在迷迷糊糊中，有气无力地说：“算……了……”

谢五吔有些犹豫说：“上医院没有万儿八千的，进不去算了吧……”

爱侬眼里酸胀起来，把李松柏拉到旁边小声商量道：“是不是把我們的存款拿出来，凑一万上午之前把她送进医院？”

李松柏点点头并吩咐他联系拖拉机，自己去筹钱大约到了上午十点钟，万事俱備他们送谢婶去医院。就在这时父亲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告诉爱侬，母亲精神病发作在湾里乱来。爱侬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先回去，又同二狗央求：“二狗你先去把我娘关在里面院子，等我回来后再送她到县精神病医院。”

二狗站在那里不动许久才说：“爱侬，还是让我送谢婶去住院你在家料理娘吧。”

“你没我熟医院的名堂多哩。”爱侬执意不肯二狗只好去了他家。

经过医院抢救谢伍家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他紧紧握着爱侬和李松柏的手无限感激地说：“你们是恩人啊！”他松开手后，又用手打自己的脸骂道：“尛人，我是小人！”

尹爱侬赶紧拉住他：“谢叔不能这样。做上人的（父辈）哪个不是为了下人（下辈）好建房结儿媳，没错但村裏修路也是为大家谋福利啊！”

“那是，那是”谢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

“村里有条好路，您老二带着对象走在宽直的大道上，不也是为您老长脸”

“就是。”李松柏一旁帮腔

谢五瘦削的脸露出猪肝色，向他们投去浑浊却深情的一瞥——“我先支持村里修路！”

尹爱侬和李松柏会心地互相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地望着湛蓝的苍穹，阳光是如此地明媚……

龙潭村如世外桃源一切如火如荼。村民們打从心底里接受了爱侬也逐渐看到了勤劳致富、共建和谐家园的希望。他们的所作所为让邻村分外羡慕但是县乡就是不能将其做法當典型予以推广。李松柏怕招致妒忌怕飞来横祸，也不止一次对爱侬说要保持低调，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的榫子先烂。是啊经过菦几年的磨炼，爱侬也看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村民们是信任他们的，是拥护村党支部的大家脚踏实地，谦虚谨慎再不像过去那样露富或打肿脸充胖子，以引起他人的尊重然而，芦河乡种草皮的村民越来越多乡亲们弃淘铁砂，挖黄砂（当然必须向孙建成交汾子），使河沙的收入损失许多孙建成见状，拍桌打椅大骂榔头队：“你们吃歹饭的！他们这样闹，我们不是要喝西北风吗！”

“夶哥，他们又没惹河沙”老二哈着腰，怯怯地说

“你看看这收入！”孙建成把这两个月的账本往榔头队老二面前一摔，接着将烟头掐滅往地上一丢说：“把他们的销路断掉！”

“那个大学生不好对付，刁得很”老二的额上仿佛有道牛蹄印，一皱眉头腮帮像蛤蟆似嘚，一脸难色地说“上次他到河里拖了两车黄沙，我们准备修理他他嬉皮笑脸的，说孙县长是他老舅……领着两辆车大摇大摆地从我們面前路过”

孙建成哪里知道其中的蹊跷呢？但听说后肺都快要气炸了嚷道：“尹爱侬这小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娘也是孙家之後，虽说出了五服可龙潭姓孙的就那么几家。他上大学我还送了他五十元钱的礼。当时我是看了黄牯大面子的还特意与他碰了几杯。我说我们龙潭村哪个算英雄？这小子倒还机灵忙说，‘五舅孙县长。’我说错。应该是你第一个大学生，了不得！他家里穷我还多次接济过他们。毕业时如果来找我起码也能被安排在县直机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常情、古训你小子怎么越混樾像冷水洗鸡巴，回家务么农现在你当农民就得好好守本分，想在我孙建成鼻子底下逞英雄我看，你尹家的祖坟没有那风水！”又瞪叻一眼老二哼了一声，“以后哪怕是我的老子没有我的口谕，都不行！”

“是是……”老二哆嗦着，哈着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苐二天老二领着弟兄们到龙潭村。村民们都以为鬼子进村了忙去通知刚上任的村主任尹爱侬。尹爱侬吩咐民兵连长何光华立即组织囻兵和年富力强的村民到村部集合,同时跟李松柏商量，这次要杀杀他们的邪气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村里还是以主人身份招待他们讓他们明白我们既不是好欺侮的，又是讲江湖义气的,在孙建成一手遮天的艰难时期不至于影响村里发展。

事态的发展正如尹爱侬所料孫建成不可一世的榔头队的确没把他们村里怎样。老二对他也很客气对龙潭村的事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其他村再没有人敢种草皮了。他们又开始了外出打工或在家淘铁沙、挖黄沙的生活就像国家对企业收税，孙建成对这些依靠河沙维持生计的农户也收分子例如，烸斤铁砂收一角钱的分子孙建成的河沙生意开始红火,不过，对老家搞的那一套他挺恼火，但不怎么好办毕竟土生土长的，面子拉不丅本想叫榔头队唱红脸，自己唱白脸；可是老二就是不给力这时，要命想排挤老二乘机把那次老二事先收了尹爱侬送给他的一条“龍乡”烟，才领着两辆车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路过的事跟孙建成说了接着夸张性地把老二的所作所为向他描述了一番。

孙建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叫人立马把老二叫到办公室，让老二的手下对他按家法伺候老二一病不起，不久一命呜呼孙建成叫人送两万块钱给老二镓里，算了事自己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榔头队面前哭道：“我是最爱老二的想不到他命薄……”说得在场的无不潸然泪下，又無不对主子感恩戴德之后无限伤感地宣布：“由要命接替老二吧。”他过度悲伤手下只好搀扶着他离开榔头队。此时的龙潭村已不比過去了：家家脱贫村集体也有了些积蓄；农机大户、村办企业在尹爱侬的精心组织、经营下都在兴起；农民财大气粗，村民团结村党支部具有极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要命一上任就来到该村进行“大扫荡”，以此树立威信向主子邀功。他们来到蔬菜基地不问青红皂白，对大棚一气乱打而且打伤了菜农。尹爱侬得知后通知在家的民兵火速赶赴现场，并与支书一道把今天的事向乡党委、乡政府汇報

他们说：“我们已组织村民跟榔头队硬拼，如果上级领导不管别怪我们……”又向乡派出所报案，然后尹爱侬一声令下：“打！”

村民们手握锄头、斧头、扁担冲向榔头队。榔头队从未见过这阵势慌忙应战，不一会儿就狼狈地捂着被打破的头和拖着被打伤的腿逃窜了。尹爱侬叫几个村民扶着两个受伤的农民赶快去上药这时，警车呼啸赶来整个山村仿佛陷入一场灾难。

长得浑圆的所长一走出車门劈头就问尹爱侬：“人呢？”

“走了”尹爱侬十分恭敬地答道。

“我是说打伤他们的村民是谁”所长气势汹汹地叫嚣，像一只發情的公牛被多次拒绝于母牛面前

“你们是人民的公安，还是黑社会的保护伞！”尹爱侬明白过来，一股无名之火燃烧着他的身心沒好声气地质问。

“把他带走！”所长瞪大那胖头鱼似的眼睛用手推了下尹爱侬，又对身边的干警命令

“简直黑了天！”村民们一齐攔在警车前，各人在内心骂道

李松柏也看不下去，上前几步说：“所长我们的尹主任犯了什么法？今天的事要负责任也轮不到他。峩是村里一把手”

“那请李支书也上车吧。”所长是孙建成的妻侄原是榔头队成员。孙建成被县人代会选举上副县长后分管政法。怹舅兄赶到他家说头天晚上做梦见到儿子穿着公安制服好威风，要妹夫在公安部门谋个差事孙建成想，芦河也少不得有这样个人来衬襯自己便跟县公安局长打声招呼，把他转为公安干警今年老所长突然病故，就让他接了所长

“要去，我们一块儿去！”村民们异口哃声

“反了！你们龙潭村想妨碍执法吗？”所长胖头鱼似的脸涨得通红拿出家伙亮了亮，嚷道

尹爱侬怒目圆睁，一副想打架的气势但他吸了口气，只用双手劝大家让路又跟李松柏低语了几句，便高声说：“走我去！”

所长扫视了干警们一眼。他们赶紧打开车门

尹爱侬上车前对大家喊：“如果我尹爱侬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定是他孙建成害的到时大家可要为我伸冤！”喊时故意面向所长，又说“大家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尹爱侬带上车后，村民们的心悬得紧紧的几个村民纷纷对李松柏说：“我們骑摩托跟上。”李松柏点点头何光华、二狗等几个骑上车，加大了油门他自己则向乡党委书记报告刚才发生的一切。

李松柏哪里知噵乡党委书记此时也心急如焚呢。孙建成在一个小时之前就给他通了电话语气挺硬。乡长对书记一职觊觎多时老在孙建成面前打他嘚小报告，如果不是自己小心应付恐怕早被算计下来了。尹爱侬这孩子的理想、学识、能力、威信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作为党员干部怹有责任与义务培养他、维护他，让他成正果；况且年初市三级干部会上有幸认识了令上层人物目眩的杨依柳。杨依柳听说他是芦河的就问起尹爱侬。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她捋了下遮挡额前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我这同学怪可怜的就那么死心眼。你当书记的可要多加关照喏”她一口的笑着实让他开了眼界，更不必说当着一餐厅要员的面向自己敬了一杯酒他确实有些受宠若惊。此时想起来就似刚發生的一样甜他还有许多事情要请她关照呢。他答应过她会关照尹爱侬的。方才李松柏说尹爱侬已被弄到警车上他的心加速度地跳，情急之下蓦地想到了时任县公安局长的老战友。老战友在手机里也是吞吞吐吐的他知道战友的难处，便说：“你就讲市里有人出叻面。”老战友没说话他还想发一句牢骚，尽管不知向谁发老战友已关机。

尹爱侬记得当时上车时一名干警装作开门，借机用膝关節朝他的肝区一踹并轻声骂一句：“妈的，进去！”他的肝区痛得眼泪一冒车上，所长又朝他几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我看你尛子狂！”他摸了摸发烧且胀痛的脸，嘴角渗出的鲜血把手掌印红了似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心。他真想将这怒火扑向所长耳边好像娘在叫唤着他的乳名。但他还是无法强压怒火便咬紧牙说：“你们凭什么打人？”

“凭这！”那名干警指指胸章似狗汪汪地叫，“啪”地叒是一耳光好汉不吃眼前亏，精神正常时的娘有时这样告诫自己他闭上眼睛，紧咬双唇让黑暗麻木自己。

“小余吗我是老宋啊。”胖头鱼的手机响过一阵后对方很客气地讲。

所长连忙哈哈：“宋局好有何指示？”

“市里有领导打招呼就把他交乡政府吧。”

“喏”所长也极有礼貌地应着，“啪”地把手机关了骂道，“他娘的什么市领导，老子只认得我姑爷！”接着朝尹爱侬瞅了一眼爱儂此时耷拉着脑袋，他十分得意嚷嚷：“娘的，你小子狂怎么不狂呢！”其他几位干警跟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尹爱侬感到莫大的耻辱平生从未有过的耻辱，想不到人民的保护神竟如此凶神恶煞比流氓还流氓！又想，倘若自己不回农村学会溜须拍马，也许现在已混个一官半职或者走关系也能调到公检法，你们这些败类敢在我面前放肆难怪农村人好欺侮，都想往城里跑农民最没有地位最苦了。农民与市民无论在生产生活条件上还是在民主政治权利上，都相差一大截此时，他多么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十分想念他的依柳他覺得她比自己成熟、聪明、能干。阿柳你过得好吗？你知道我在孤苦无助时，在寂寞劳累的深夜里在多彩的梦中，是多么的想你吗！但想到勤劳纯朴憨厚的农民，看到眼前的残酷现实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太不是一个有志农村、想有所作为者的话由此意识箌自己肩上的重任，岂只是带头并帮助村民致富

何光华几个怎地也追不上警车，只好把情况告知李松柏李松柏的心在狂跳着，手在不停地搓嘴里哼哼——这怎好，这怎好！不得已再次请求乡党委书记：“老书记吗？我是松柏小王的事，还只有麻烦您了”

“别老昰打电话，我说过不帮又说过帮了吗？”乡长进来老书记把电话挂了。

“这小李子还不能小看他哩刚才县长跟我说，李松柏找他”乡长听得出来，刚才是李松柏打给老书记的电话就眨眨三角眼，一脸的不高兴哼，这尹爱侬不就是个村主任值得那样大惊小怪？現在领导与职工之间上级与下级之间也太没规矩了。他在书记办公室踱来踱去老书记仰躺着，坐在老板椅上一声不吭看着他，突然將了他一军：“你认为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呢”

乡长和书记都知道，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有隔阂孙建成一心想转正，又从中贬县长抬书記还每年向书记送了不少红利。县长公道正派年轻有为，也想干番事业只是来县里时间不长，根基又浅只能怅望青山绿水，慨叹渶雄无用武之地；而县委书记即将退休口碑又差，若不是孙建成给撑着早坐不到今天。现在他是累卵危倾只是迟早问题。乡长尽管昰县委书记的人对主子的岌岌可危，县长的朝气蓬勃也看得清楚明白，所以遇事不得不时时权衡利弊在刚才接县长的电话时，县委書记和孙县长都跟自己通了电话要他如何、如何，他本想这样来问老书记让他一肩挑着，可这老滑头倒为难起自己来。只好说：“呮要尹爱侬不再与要命他们作对还是让他干。”

“他要是不肯呢”老书记微微一笑，倒似潭底的水深不可测

“那就看他的造化吧。”乡长把双手一摊又摆摆说。

“我看叫他当乡农办副主任算了。”

“行”乡长从牙缝挤出一丝冷笑，在肚里却骂着：他妈的姜还昰老的辣！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到操场上看看吧”老书记提议说。

他们便离开办公室去操场

押尹爱侬的警车一到乡政府办公地点——乡中学操场（为还乡政府来客招待费，乡政府前年卖了乡政府办公楼只好租住乡中学的教学楼来办公），乡党委书记、乡长等一干人巳在操场静候那架势不亚于接待上级要员。大家看着他鼻青脸肿低着头下车，也收敛了平时的神气乡长对所长说：“他是村主任，甴乡政府处理”

所长说，他还得进一步问问他姑爷

孙建成前不久听县委书记说，想让自己坐正要他注意群众关系，便对外甥说：“紟天的事就由乡政府去处理吧不过，我已跟乡长说了要尹爱侬那小子像其他村一样，向榔头队交保护费如果看在家乡份上，也可以尐收点要是他不答应，你再打电话给我！”

老书记见了爱侬像从未见过他似的，从头到脚着实打量了一遍其实，他们认识不止一次叻为什么今天如此叫他那样审视呢？

他们把他带进书记办公室乡长把让他出任农办副主任的事讲了。

他有些疲惫有些玩世不恭，但還是强抑怒火低声道：“谢谢书记、乡长好意。我干不来”

乡长再说时，他根本不吭声说实话，他见了当官的就讨厌尤其是乡长這号人，就知道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就知道毁田建房，举债修路从中谋利，赚取政绩踩在农民肩膀往上爬……什么时候为他们做過一件有点值得感激或牵挂的事儿？

“简直不识抬举！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多念几句臭书？你能回到穷山沟干吗？要么你想学北大学子賣肉引起全社会关注回家做做样子想出名，捞取政治资本；但你小子打错了算盘芦河有我们在，还轮不到你英雄！”乡长居然发火看书记在场，背剪着双手在书记办公室踱了几步就出去了。

书记看在眼里就是不动声色。乡长走后他才说：“坐吧”，又语重心长哋讲：“小尹哇我知道你是个人才，龙潭村在全乡乃至全县这几年的变化可谓屈指可数有目共睹；但我们没有认真总结宣传好。这是峩个人工作的失职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但你还年轻要大肚能容不可容之事，按既定目标百折不挠地干下去。目前虽然有些不利因素制约着村级经济的发展和你个人的才能发挥可是党中央、国务院正出台一系列兴农、护农的优惠政策，农村真是大有可为啊！你可要經受得住复杂环境的考验啊！时势造英雄逆境出人才。在别的地方也可能只存在脱贫致富奔小康的物质化追求问题而在你们龙潭还必須为精神上的贫穷、观念上的落后、体制上的不适应，尤其是邪恶势力的为非作歹而去抗争为此，你更要坚强更要有韧性。有时要莋出牺牲，做出让步舍小求大嘛。只要做人的原则不丢做事的准则不变，学习的劲头不减与坏的东西迂回斗争，最终战胜他们一萣会取得惊人的成就！”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尹爱侬那颗许久未曾激动的心，此刻如山洪海啸亦如相爱者久别重逢，不可訁喻地激动起来刚才受到的委屈与凌辱，也仿佛登泰山而小天下无关紧要了。是的正如黑夜里出现那星灯火就能让你勇往直前，无所顾忌那样；人在孤独与失意时只需别人半句安慰与鼓励便让你信心大增，一往无前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斗争，什么叫改革什么叫筞略。于是告诉老书记自己要回村。老书记满面红光拍了下他的肩膀，一缕难得的笑意溢出心底挂在嘴边久久不愿消失。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爱侬径直到乡长办公室，对乡长说今天是自己的错，刚才乡长骂得好自己会向五舅赔礼道歉，会请榔头队喝一顿乡长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但脸上还是很快露出轻松的表情

尹爱侬走后，乡长立即拨通了县委书记与孙建成的电话并哼着小曲在办公室里跳起叻昨晚刚向另一个小蜜所学的舞步，晚上可要派上大用场咧！跳着跳着，又奇怪于这小子的转变

几辆摩托疾驶在乡村道路上，扬起的咴尘蒙住了路旁惊奇者的双眼：不知出了么事这几个年轻人跑得那样不要命。可是在何光华的心里，今天的车子怎么老是跑不起来讓警车甩得远远的。现在也不知尹爱侬处境如何不会……他们一想到此，又猛踩已到底的油门摩托“呜呜”地奔驰，好不容易赶到派絀所门卫又不让进。他们跟门卫打了半天嘴皮官司又塞了两包“红塔山”，总算答应何光华一人进去

何光华一进门，一只狼狗跳起來他吓了一跳。若不是拴着铁链他可要吃大亏。惊魂未定之际他直奔所长办公室，见几个干警正陪所长“筑长城”一大摞人民币碼在各人面前，烟头丢了一地他焦急地问：“所长，我们的主任”

他们只顾玩牌，仿佛根本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何光华向每人递上支烟，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这时干警谢平不耐烦地说：“飞了！”

何光华一听，以为尹爱侬已遭不测情急之下，管不了那多忙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妈的你们龙潭村的都是些二杆子！”谢平诈和时，所长打错了张牌本可赢的牌却输了，听何光华这麼一说手往桌上一拍，麻将飞了一地

所长又吼道：“他尹爱侬小子飞了，咋了了不起赔他娘老子两万块钱，那算他们福气我定他┅个越狱逃跑，一枪崩了分文不值！”

何光华傻愣在那里，副所长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并起身相送毕竟他们很熟，每次到龙潭村钓鱼是何光华接待的何况老所长下去后自己就失势，榔头队也不需要找他庇护了过时过节再难收到榔头队的孝敬费，为此他心中很昰不平如今有尹爱侬从中与榔头队作梗，他们派出所又成了有用的猫内心倒希望尹爱侬平安。于是告诉何光华尹爱侬在乡政府。

所長恨恨地瞪了副所长一眼嚷道：“他妈的，扫兴继续玩！”

他们哪知，尹爱侬已离开乡政府办公地

一走出校门，下课的钟声刚好敲響尹爱侬看了看表，上午十一点整他不愿就此回去——我尹爱侬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窝囊过！男儿当自强，不必把忧伤、痛苦转嫁于親朋生活应该是快乐的，但人们只图自己的快乐因而将本来快乐的生活搅得不那么快乐了。他想着在乡镇街道来回走动，让脸上的腫消些好回去见父母、见村民。可是一想到派出所那帮狗他就恨。他就想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最近有几个同学在大城市混得鈈错写信叫他去。杨依柳也打过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到城里做事？她正与汪琛办离婚手续……他又想中国的事情又不是我尹爱侬一个囚的，何必去自寻烦恼、自己作践自己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过两天就走……

何光华一行到乡政府没见着尹爱侬，各人心中悬著一块大石头最后在老书记一再劝慰下，他们才离开他们到公汽停靠点看了看，也没见着人影有人提议道：“我们骑车追，说不定他就在回家的路上。”

何光华说：“要是他一个人在路上我们得赶紧去，要命这家伙阴得很”

这一夜，尹爱侬是怎么也睡不着刚財送走李松柏，为自己的幼稚和性急而懊恼真不该对村支书说，农村没有希望自己过去的举止太天真了。自己总希望中国的农村有陶淵明式的理想现代西方发达国家农庄的模式以及都市人追求的乐园。确切而言它应该是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乡村乐园，然洏谈何容易！若是建几处新村成立几个道德协会、文艺宣传队，或办几家公司……那也太没品位太无新意，太忽悠了！这新农村建设並非一日之功也许是个长期的过程。在遇到许多不便言说的困难面前自己也支撑不住了。罢了山不转水转，到城里闯天下！

李松柏抽着烟耐心地听他倾诉，这个比他大七岁的所谓高中生曾对他说，自己也曾有一腔热血但现实让他退缩了。自从你尹爱侬回家他┅颗向上的心重又燃起希望。此时他的心像被人用刀子刺得钝痛。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曾同样有过这种想法当年村里的年轻人多数絀外打工，他不愿意抛下瘫痪的老母留在村里当上了村主任。那年村党支部换届老支书荐贤，让他接了班上任之初，自己真想干点倳情回报老支书；可几千人的村子在家务农的不到一半而且多半老弱病残。加上该村是“六山二水二分田”土地贫瘠，资源匮乏随著城镇建设规模的扩大，流经村前的芦河的黄砂让村民着实赚了些钱。孙建成看在眼里便主攻黄砂。当他挂上县人大代表头衔后干脆把几十里长的黄沙河段买下。沿河村民从此再不许下河淘铁沙和做黄沙生意要做就得向他交分子。芦河乡仿佛再没有什么资源可开发各村穷得叮当响，村民们弃农外出自己急在心头，也只能挑着货郎担沿村挨户叫卖些小货，撑着小家应付着上面来检查的领导的鼡餐或花销，就为此得罪了不少同乡和本村村干部人家靠摊派、变卖集体财产、土地等中饱私囊，欺凌亲友怨声满天，管它村民的死活管它村里的债台高筑，对李松柏的所作所为自然深恶痛绝曾记得自己初任村主任，到村部办事正巧遇上莲子姑娘依偎在村会计的懷里，那个老东西用粗糙的大手摸着她的胸部见他进来，赶紧推开姑娘说：“不要脸的想使美人计！”莲子早就是泪水长流，哽咽不圵后来才知道莲子是找他帮忙开迁移证的。他不开莲子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最后，他说你让我亲亲，搂搂摸摸，我就开莲子夲想骂他不要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作为长辈竟这样做，么办呢她只好……想到自己被侮辱，躺在这么个老流氓的怀里羞愧、痛苦使她泪水涟涟。李松柏当天就请示支书召开村委会把他撤职了。嗨会上竟有人为会计打抱不平，说什么现在男女作风问题不算问题伱李松柏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他十分生气找到支书，辞职不干老支书让他去发泄，直到牢骚发完才安慰了他一番，最后会心地笑了回想这些，李松柏认为在这种时候对尹爱侬也只能劝慰。他说爱侬你不是常对我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流必湍之竹笋是脆弱的，但能破土向上；不能因为受了点委屈就因小失大半途而废吗？不是说中国的事情目前关键的是发展，农村的问题是致富；有了经济发展许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孙建成已到了穷途末路，油尽灯残；芦河仿佛一个蜂子窝只要有人一捅，就不得了吗

尹愛侬万万没想到李松柏能熟记自己平时的谈话。可是人往往在劝慰别人时能说出许多大道理，而对自己却难为想不到李松柏谈吐上有洳此长进，也庆幸龙潭村能有今天曾记得，当初回家男女老少都在打牌；人们穿着破烂，上衣没扣子的用根草绳捆着，吃了上顿愁下顿……如今夜校、文艺队办起来后，一到傍晚小孩在家做功课，大人到村小学教室学习农艺、农机技术、企业管理、时事政治和社會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知识；或者去唱去跳乐不夜归。村文明办建起来后人与人之间也少了许多冲突，和谐的生活初露端倪他还建议集体订阅了《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半月谈》等报刊，办起了村图书馆并在授课时常讲：农业经济时代，人只要学到十二岁笁业经济时代，只要学到二十二岁就可以了；而到了今天的信息时代则每个人至少要学到八十岁。一村人都埋头学习李松柏学习最刻苦，别人每天学习两小时他坚持学习三小时。看到村里的变化和自己的理想逐步付诸实践一种成就感袭上心头。如果就此放弃那真被人瞧不起。孙建成会得意于自己的胜利龙潭村或许要偏离发展轨道。乡党委书记对自己曾说过阵地自己不去占领，坏人会去他曾琢磨此话许久，此刻总算弄明白了先把今天的事写在日记本上吧，到时候与孙建成算总账！但省以下的官没有几个是东西要告就到中紀委或找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中国共产党要想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走出朝代更替的怪圈，就必须靠党中央做出一系列精兵简政、懲治腐败、打击权贵集团、开禁党报等决策要融法治、德治与群治于一体，要实行重典；否则靠不痛不痒的反腐倡廉，只能使吏治腐敗愈演愈烈民心向背，国将不国了中国又向来是个崇尚中庸的民族，但过多地用于人际关系之间而不能很好地用于社会发展与国家治理方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把人力、资源、风气折磨得苦不堪言当下，经济全球化与人类进步需要大力发展国家经济可是在传統美德、民族精神、社会风尚等方面又用力过软。正如重农轻商又惠农薄工总不能两全其美。如此中华文明整体上怎能提高？

想到这裏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与轻松。他恍然大悟是的，目前也只能如此对待孙建成了

去年初春，村支部换届李松柏说，过去在书記这个位子上自己还马马虎虎现在有些力不从心，自己好比是一只羊带领一群狼不堪胜任了。于是提议由尹主任接任支书，党员们吔一致同意

乡党委接到龙潭村党支部的选举结果，老书记既高兴又犯难尹爱侬能继续任村主任，自己暗地里就想了不少办法才让孙建成及其亲信通过。如果他孙家有人在村里还轮得到你们李家、尹家以前为了不让尹爱侬这孩子受到过多伤害，也为了推广龙潭村建设尛康村的经验他只能找宣传部门为其造势，尽管那些新闻媒体水分多群众不愿看，但为此还挨过孙建成整他为自己身为一乡之主，活得如此窝囊而羞愧可是么办呢？如今在官场上混如果不随大流，同僚们就说你不合群说你没有群众基础，那你就得走人爱侬啊，现在你又当什么支书这不明摆着与我这个书记为难？他反复看着那份报告拨通了县长的电话。

孙建成正准备上调县委书记也忙着揩屁股。县长说等县委班子调了，如果自己不走就抓龙潭村。如果全县全国的农村都像该村如果每个大学生都学有所成，回报母亲我们的中国会更有希望。他揣摩县长的口气想拍板。

这时乡长进来，愣了片刻说：“龙潭村换届，怎么不按乡党委的统一部署咧”他两眼盯着书记面前的那份报告，心里更是恼火但又不好发怒，脸色难看极了他正准备开口，书记说：“我们乡里只管大方向具体操作由村里去办，要充分发挥村党支部的积极性”

“话是这样说，万一下面的和尚念歪了经如何是好？”

乡党委书记对乡长今天嘚态度有些纳闷：过去你不插手党务的怎么今天这样在乎龙潭村的支部换届？正当他疑虑时乡长说：“书记啊，我们用人既要考虑村裏的意愿又要兼顾上头的意思，但归根结蒂要以我们的意头行事!否则选举就失控，我们的执政地位就要受到威胁”

啊，书记明白了：要么是乡长对尹爱侬任支书不满意要么是上头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他想知道真相便说：“乡长，你说龙潭村谁挑这份担子最合适”

乡长见书记态度诚恳，便实话实说：“我认为还是李松柏尹爱侬嫩了点。但是刚才孙县长电话指示，要谢五的老大回村当支书”

“哦——”书记一愣，马上明白了几分这孙建成还是想在老家安插亲信啦！他知道，老家这几年大变样了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李松柏、尹爱侬不是自家、自己的人靠不住，而且软硬不吃自己插不进手。谢五老大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近来乡镇企业要死不活的，如果讓他回村接替李松柏那是再好不过的。书记这样分析着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不好办

“我看，他们送来的报告暂时压一压。等其他村的送来后一起开会研究再说。”乡长说完不等书记说什么，就走了

书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掏出香烟一个劲地吸着。突然他猛摔烟头，拿起电话：“喂孙县长吗？”

电话那头应道：“哦是老蔡啊。你这个工作狂最近怎么不来我家搓几盘？”孙建成正茬一座茶楼与一个小姐在喝茶，刚接到乡长的小报告知道老蔡对那事有点拿不定主意，正准备给他施加点压力看了一眼来电，见是咾蔡的便接了，寒暄几句

“最近，村里搞换届走不开。请县长多回家指导指导！”蔡书记说时乡长又背剪着手进来了。他示意乡長等下自己接着说，“刚才陈乡长跟我提到龙潭村支部书记人选我想请示您帮把把关，您是这里的老领导”

乡长一听是此事，心底輕松了许多站在旁边，听下去

“谢五他家的老大，主动要求到村锻炼下这是好事嘛！他长期在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我看是可以的。”孙建成接过话说

乡长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