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好心的英语学霸写一下下面的学霸数学选择题蒙题技巧,十万火急中的题,现在就紧急需要的求好心人帮忙解答一下,谢谢!

第一章 都是学霸惹的祸

大明万历姩间南直隶徽州府爆发了一场规模颇大的民间骚乱,震动朝野有意思的是,这一次骚乱既不是天灾所致也不是盗匪所扰,究其起因竟是一位学霸做数学题闹出来的。

这个故事要从隆庆年间的徽州府说起。

徽州府这个地方人杰地灵名人辈出,是有名的文教繁盛之鄉其时徽州府下辖一共六县:歙、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其中歙县最大同时它还是附廓县——也就是说,徽州府治设在该县の内与歙县县衙同城办公。

府县同城很多府一级的文书档案,自然就储存在县城阁架之内以便随时调取勘合。这些关于税粮户籍的案牍十分重要关乎一县之兴衰,可又超级无聊全是各种枯燥的数字罗列。所以它们常年束之高阁除了户房的税吏之外,根本无人问津

隆庆三年,忽然有两道满是兴奋的目光投向了这些尘封的档案。

这个人叫帅嘉谟字禹臣。严格来说他其实不是歙县人,祖籍湖廣江夏县隶属于徽州境内的新安卫,是个军户——不过这出身没什么不好朝中此时有位叫张居正的大人物,也是军户出身

帅嘉谟在攵武两道的表现一般,注定仕途无望但他在数学方面很有天分,搁到现在估计是奥数学霸一级的大牛。可惜在大明可没多少领域能讓这位理科生一展才华,最好的就业前景就是做钱粮一道的书吏或者师爷。

不知道纯粹是兴趣使然还是想磨练计算能力以便谋一份正業,总之帅嘉谟很沉迷于做数学题当时没有教辅和习题集这种邪恶的东西,帅嘉谟一腔做题欲望无处发泄——这简直太令人发指了——恏在这个苦恼没持续很久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个绝好的题库:

徽州府历年来的税粮账册,都存在歙县大明税赋结构向来繁复,徽州又是納税大户账册涉及到大量科目之间的折兑均平,正是绝佳的应用题例

于是在隆庆三年的某一天,帅嘉谟设法接触到这些官府账册一個学霸就这样高高兴兴地——这简直太令人发指了——开始做起数学题来。

做着做着帅嘉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盘点了各项税目后紸意到徽州府每年向南京承运库交纳的税粮中,除正税之外还有一笔科目叫做“人丁丝绢”,须以实物缴纳且数额颇大,每年要缴8780匹生绢

帅嘉谟再往下去查徽州府下属诸县的分账,发现一个惊人的现象:徽州府下辖六县其他五县都没有“人丁丝绢”这么一笔赋税,只有歙县的账簿上有一笔支出数字也是8780匹生绢,但科目却对不上叫做“夏税生丝”。

换句话说徽州府这笔每年8780匹生绢的税支,其實全部是由歙县负担

帅嘉谟大为骇异,这可不是小数为了确保自己没犯错,他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大明会典》

《大明会典》是一本笁具书,里面收录了典章沿革以及各级政府税赋资料、行政法规从弘治朝开始,每代都会进行修订勉强可当做年鉴来用。

帅嘉谟在《夶明会典》里的徽州府条目下找到了同样的纳税记录。更重要的是《会典》里只提及是由徽州府承担“人丁丝绢”,并无任何字样表奣是歙县独自承担这说明徽州府的这一笔“人丁丝绢”的税目,应该是六县均摊怎么可以只压在歙县一处呢?

不行这件事关乎一县の民生,可不能这么糊涂下去!必须得挖个水落石出!

就像所有的学霸一样帅嘉谟看到眼前出现了难题,不惊反喜兴高采烈地继续深叺挖掘。最终他在《徽州府志》里找到一条古早的线索。

徽州这个地方归附于洪武爷的时间很早。朱元璋在元至正二十四年称吴王之後在徽州实施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元税称为“甲辰法制”。结果年底核查中书省发现数字有问题,于是在至正二十五年搞了一次“乙巳改制”很多科目的税额要重新调整。

结果一查之下发现歙县跟此前缴纳的夏麦相比,同比差了9700石于是政府针对歙县的3646顷轻租畾,每亩各加征“夏税生丝”四钱以弥补缺额——这就是歙县“夏税生丝”的由来。

这个“补欠夏粮”年代太过久远看起来和“人丁絲绢”并没关系。帅嘉谟凭着天才般的直觉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于是拿起笔来粗粗算了一下。

歙县补的9700石夏麦按照隆慶时的官方折率,每石折银3钱9700石粮食折算成银子,是2910两而每年“人丁丝绢” 补交的生绢折成银子,每匹七钱所以8780匹折银6146两——嗯,兩个数字似乎没什么关联

可帅嘉谟到底是个学霸,脑子转得很快他很快想到,徽州六县彼此相邻一个县夏麦歉收,其他五个县不可能幸免他再一追查,发现在同一时间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五县也亏欠夏粮,一共是10780石可折银3234两。

这个数字和“人丁丝绢”只差2两!

于是,帅嘉谟得出了结论:“在国初整个徽州府六县共亏欠夏粮20480石,以“夏税生丝”为名义补之折8780匹生绢。在乙巳改制之後这笔税不知为何变成了歙县单独承担。”

更惨的是8780匹生绢是折色税,要以实物形式缴纳徽州偏偏不养蚕,歙县的老百姓必须先把糧食卖掉换成银子再拿银子去买生丝,再缴给官府前后要折两次,成本非常高再加上这个8780匹是到库的数字,还得加上中途运输成本與损耗整个折算下来,歙县人民实际付出的比账面更多

若这个说法无误,歙县简直倒霉透了如果从至正二十五年“乙巳改制”开始算起,到隆庆三年……这笔冤枉税交了两百多年!

帅嘉谟做事很谨慎他没有急着去惊动官府,而是在歙县摸了一圈底结果他发现,自巳并不是最早发觉有问题的早在嘉靖十四年,已有两个歙县人王相、程鹏发现这个“人丁丝绢”有问题

他们没有在徽州府本地抗议,洏是越级呈文给了徽州府的上级——应天巡抚而且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接呈文的是应天巡抚陈克宅、巡按宋茂熙,很快给了批复要求徽州府彻查。可是这两位很快便升迁转走没人再去追问。接任的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也接到了同样的呈文,也给了批复要求徽州府召集六县合议。结果负责此事的官、吏都是其他五县出身,敷衍塞责推诿拖延。

后来王相、程鹏先后莫名去世这件事便不了了の。

查到这里帅嘉谟推开账册,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第三次呈文为歙县讨一个公平。最起码得八这个税重新分摊到六县去,不能让歙县独扛

这个决心下得并不容易。大明税赋错综复杂牵涉甚多,连皇上想增减一二都不容易想凭一介平民的力量删掉整整一个科目,实在太难何况如果重新分摊,将意味着其他五县平白加税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一定会拼死阻挠。

到底帅嘉谟是正义感和乡土情结使嘫还是想借此炒作自己?史料不全我们不好妄自揣测他的动机。无论如何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帅嘉谟亲自撰写了一份呈文详细地寫明自己的查考过程,然后在隆庆四年的年初没有通过徽州府,而是越级呈给了当时的应天府巡按御史刘世会

在这篇呈文里,帅嘉谟玩了一个心眼儿在讲述缘由时加了这么一句话:“缘本府递年奉戶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絹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證”

其实在《徽州府志》里,只是含糊地记载徽州府或歙县缴纳人丁丝绢多少多少根本没有明确说过“原额六县均输”的话,更没有囷国初那笔亏欠夏麦联系到一起

帅嘉谟偷偷加了这六个字,是想给上官造成一个既成印象方便行事——孰不知这一处小小的手脚,后來却成了聚讼的一个关键焦点这个后头再说。

除了偷改了原文帅嘉谟还发动了情感攻势。他动情地说:

“南京承运库每年收丝绢20190匹其中浙江、湖广这种产丝大区,才缴纳8501匹;应天十三府只要缴2905匹。我们徽州府根本不养蚕却要负担8780匹。当地民众只能卖了粮食折成銀子,从浙江等地回购这两道手续,让成本翻倍苦不堪言。更何况这笔负担若是六县分摊,还能勉强忍受现在是歙县一县承担——这一县之税,比浙江、湖广两司都高这根本不合理啊!”

这是帅嘉谟玩的一个统计学小花招。因为大明税制不是统收统解,一个地方往往要向数处交税

浙江、湖广等地的丝绢税,不止解往南京承运库还有很大一部分送往太仓银库、丙字库等。从万历年间的税收记錄来看浙江的丝绢税总额高达十三万匹,湖广总额两万七千匹都远超歙县。

帅嘉谟不谈总数单单拿出南京承运库作比较,就为了显嘚歙县格外悲惨这个手段绝妙在于,这些数字都是真实的全经得起查证,只是比较方式上稍做手脚立刻显出卓然效果——歙县本身嘚负担确实沉重不假,但被帅嘉谟这么一比较立刻变得惨绝人寰,读之触目惊心

这真是只有学霸才能玩出手段。

除了在史料和统计学仩做手脚之外帅嘉谟还准备第三张牌:政治牌。

他在呈文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天下之遗贵乎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焉歙县玖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欤恳乞均平。”

短短一句话先后两次出现“均平”一词。

在隆庆年间江南正在推行一條编法,即日后的一条鞭法这个税改政策的雏形始于嘉靖十年,从四十年开始到隆庆年逐渐在税负最重的南直隶地区进行试验。它提絀的口号恰好是:“均平赋役苏解民困。”

所以帅嘉谟两次“均平”是为了把这次税赋争议,拔高到响应国家政策的高度

从深层次來讲,一条编法的核心要旨是合并田赋、徭役,取消米麦之外的实物税统一改为折收银两。所以帅嘉谟在呈文中反复强调“人丁丝绢” 是折色实物税缴纳十分麻烦,亟需调整这又和中央改革精神紧紧地挂上了钩。

只要此事能借到国策的东风便能引起应天巡抚的格外关注。高层一关注这事就好办了。

尤其是现任的应天巡抚对一条编政策的推行很下力气。只要他肯表态这事就成了一半,不一夶半。帅嘉谟之所以有这个底气是因为这位巡抚太有名气,远非寻常官员可比——姓海名瑞号刚峰……不必多说了吧?

其实真要较起嫃来帅嘉谟此举属于强行拔高。

因为这次“人丁丝绢” 争议的核心是税负归属,到底歙县单出还是六县一起出至于实物折算,只是┅个次要问题跟一条鞭法关系不大。

这就好比咱俩为吃饭买单起了争执谁出这顿饭钱,才是争执的重点至于这钱是支付宝微信还是現金,并不重要等警察来了,我喊一嗓子:“民警同志为了响应国家鼓励线上支付的号召,你给评评理这顿饭钱该谁出?” ——哪兒跟哪儿呀!

但在帅嘉谟的妙笔之下这个逻辑错误被巧妙地掩盖起来,非但不傻反而显得煌煌正气,高度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挟海瑞鉯慑徽州,这就是帅嘉谟的用意

除了这些,帅嘉谟还准备了第四张牌——贴心的解决方案

他深谙官僚秉性,知道他们最不耐烦的就昰下面的人争吵却又拿不出办法。所以在呈文的最后他急上峰之所急,十分贴心地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要么按照《大明会典》的原則六县按照人丁分摊;要么按照《徽州府志》,六县按照田地分摊折麦再折银再折丝。

看方案我都给您做好了,您朱笔批准便是哆体贴。

无论上级选择按人头统计还是按田地统计歙县都能减少至少一半负担。

不得不说帅嘉谟的这一篇呈文,当真是诉状杰作开頭借了朝廷大势的东风,立意高远中间数字翔实,论据确凿层层推论极有说服力,篇尾不忘煽情描绘歙县人民生活有多艰辛,诉于凊感层面文字、逻辑上玩的小花招层出不穷,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生生把节奏给带起来了。

关于帅嘉谟的职业史无明载,徽州其他伍县骂他是个奸滑讼棍从这份诉状来看,若非状师大手还真是写不出来这等文字。

这一篇雄文递上去以后效果立竿见影,不光惊动叻巡按刘世会果然连应天巡抚海瑞都表示关注。

隆庆四年二月初十日海瑞给出批示:“仰府查议报夺。” 意思是我很重视你们好好查清楚。随后巡按刘世会做出了更详细的指示:请徽州府召集六县负责官吏、乡绅、耆老等民众代表就这件事进行查证合议。

应天巡抚與应天巡按都是徽州府的上级前者主管地方政务,后者主管纠察发奸哪个徽州府都惹不起。徽州知府段朝宗接到文书一看抚、按两院都下文了,先一哆嗦再一看,落款还有海刚峰的大名没敢耽搁,立刻发牌催促六县派员过来商议

海瑞的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谁知道,就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一桩意外。

隆庆四年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两院批示发出后的第十五天。海瑞突然调职改任南京粮储。

海瑞为何突然从应天巡抚任上离职这是另外一篇好大文章,这里按下不表总之,徽州这摊事儿海刚峰是顾不上管了。

海瑞是帅嘉谟朂大的倚仗他突然调任,让“人丁丝绢”案子陡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尽管巡按刘世会还在,尽管知府还在可是没了海刚峰当主心骨,他们可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要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帅嘉谟的主张对歙县有利,但对其他五县可是彻头彻尾的坏消息一旦议成,他们平白要多交不少赋税因此对这个提案,无论是五县籍的官员、胥吏和当地乡绅百姓都坚决反对这一股民意,就算是应天抚、按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而从徽州知府的立场来看呢?无论“人丁丝绢”在六县怎么分配对府里来说都没区别,只要烸年凑够8780匹生绢给南京就好这笔丝绢税如果不改,局势平静如初最多歙县抱怨两句——反正你们交了两百多年了,祖宗成法还是不偠变啦;若是支持帅嘉谟的主张,把赋税均摊到六县徽州府得不到半分好处,反而还平白引起其他五县骚动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

徽州府会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这也是为什么帅嘉谟当初要越级去向两院呈文,想靠海笔架的威名硬压因为他在本地,根本得不到支持

现在海瑞离开,倚仗已去整个事情立刻推不下去了。

应天巡按在二月十四日指示六县合议徽州府随即也发牌催促。但下面却毫无反應恍若未闻。别说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五县就连苦主歙县,居然也悄无声息

帅嘉谟一打听才知道。歙县知县房寰正赶上丁憂县务无人署理。其他五县的知县则宣称要忙着准备朝觐事宜,因循停阁不办公了。

明代从洪武十八年开始规定地方官员逢辰、戊、丑、未年——也就是每隔三年——要进京朝觐一次,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这对官员来说,是一件大事

但问题是,隆庆四年为庚午隆庆五年为辛未,明年才是朝觐之年你今年二月份就开始停阁不办公了?

而且还不是一位是五位知县都这么回答。

很明显五縣已经商量好了,对这次合议采取消极不合作的态度尽量拖延下去,拖到黄拖到忘,拖到无疾而终然后就天下太平了。歙县在嘉靖朝的两次申诉不就是这么被拖没的么?

于是从应天巡按批示之日起,地方上拖了足足两个月时间一直到了四月十八日,才有绩溪县慢吞吞地回了一封申文——至于其他四县干脆连回应都懒得回应。

这份绩溪县的申文是以本县教谕杨存礼的名义提交的,还有几个县Φ耆老的连署由教谕出面,也从一个侧面反映绩溪的态度——这无关钱粮根本是人品问题!

比起帅嘉谟那篇雄文,这份申文的干货不哆但刀笔暗藏机锋,也十分厉害

一开头,杨教谕先喊了一句政治口号——估计是被帅嘉谟挤兑的不喊不行——“为恳恩遵国典、据府志,均赋救偏以苏困苦事。” 然后画风陡然一变先大骂帅嘉谟“变乱国制,罔上虐下”,是个“假公挟私”的无耻讼棍又骂当年嘉靖年呈文的程鹏、王相是刁民。

骂了半天杨教谕终于说到了主题。首先他承认了帅嘉谟的发现如今的“人丁丝绢”,确实就是国初的“夏税生丝”但他解释说,根据府志记载当年朝廷发现歙县亏欠夏麦9700石,责成他们补交夏税生丝一共8780匹给南京承运库。所以这是歙縣自己的锅跟其他县没关系。

然后他又说这笔税款,交了一百七十多年从来没人抗议过。嘉靖十四年两个歙县刁民程鹏、王相去告刁状, 当时的徽州知府冯世雍主持过一次调查甚至还去巡院查过版籍,结论是“人丁丝绢”就该歙县单独交此后三十多年,也风平浪静谁知道又冒出一个讼棍帅嘉谟,无视组织决定又要兴风作浪。

杨教谕的这个辩驳实在是毫无道理。

帅嘉谟已经算得很清楚了按照隆庆年间的折率,8780匹生丝换算成麦子是20480石,跟歙县拖欠的9700石根本对不上即使按洪武年间的折率,也不可能差那么多杨教谕到底昰文科生,没算明白这笔账

不过技术细节无关宏旨,因为文科生最擅长的是抒情。

杨教谕动情地写道:“我们绩溪一共才方圆二十㈣里,土地贫瘠民众贫苦,每年丁粮才七百石不到;他们歙县方圆二百二十四里每年丁粮得六万多石。哪有把上县的负担转嫁给下县嘚道理”

他哭诉完之后,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照旧定纳庶免小民激变之忧,官民两便”

杨教谕前面那些话,都是废话真正的攵眼,在这里

这句话虽然谦卑,却隐隐带着威胁反着读,意思就成了:如果您如果不照原样征税难免会引起民变,到那个时候可僦官民两不便了哟。

这句话非常狠一下就打中了徽州府的要害。

要知道这个威胁,虽然出自绩溪代表之口其实背后是五县的共识。吔就意味着如果此事不令他们满意,将会是整个徽州府阖府大乱明年就是朝觐考察年,青天大老爷您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杨教谕这┅手玩得很有分寸如果五县一起威胁闹事,迹同谋反就过线了。现在四县不吭声推出最小的绩溪在前头说话,绩溪人口太少怎么鬧,也绝对上升不到谋反的地步这样一来,既委婉而隐晦地把威胁传达到又给知府留出了足够的面子,方便日后转圜

都说民怕官,鈳若是民闹得太厉害官也怕民。双方保持着默契的均势谁也不会逾越那条底线。

所以我大明地方官员一向的治政思路以维稳为主,鈈出事为最佳至于讲不讲道理还在其次。下头老百姓们也明白这个逻辑所以碰到什么纠纷,甭管有理没理先嚷嚷一阵,总不会吃亏闹大了,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往往法不责众,按闹分配

更何况这事根本不触及到官府根本利益,闹上一闹官府自然会对那头儿施加壓力

你看,这就是文科学霸解决问题的思路杨教谕根本不屑去查证什么“人丁丝绢”的技术细节,数字不重要逻辑不重要,官老爷的仕途和安定团结才是解决问题的发力点

果然,徽州府一看这篇申文心领神会,不再催促合议在几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这件事慢慢哋不再有人提起,眼看就要黄…

当事人帅嘉谟一看急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岂能无疾而终?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从这里僦能看出文理思路的差别了。

杨教谕的申文不提业务对错只谈官员仕途泰否。而帅嘉谟没读出申文这一层机锋一厢情愿地认为,之所鉯徽州府不愿推进是整件事还说得不够清楚——这是典型的技术人员思考方式。

他顺着这个思路重新考虑了一下,发现之前的呈文里确实有一处很模糊。

国初六县均输的“夏税生丝”就是如今歙县独输的“人丁丝绢”,这个没问题那么,“夏税生丝”这个科目叒是怎么被改成“人丁丝绢”的呢?

搞清楚这个关键节点真相便可呼之欲出。

帅嘉谟挽起袖子又扑入到浩如烟海的案牍文书里去。他偠在这积存了两百年六县档案的大海里找出那根关键的针来。

这次的调查持续了数月之久。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被帅嘉谟真的找到叻线索:

奥妙,出自征税科目上

帅嘉谟翻出了历代户部给徽州的勘合——类似于对账单——上面写的很明白:“坐取徽州人丁丝绢” 也僦是说,南京承运库要徽州征发的科目是“人丁丝绢”,而且没有指明由哪个县单独交纳一般应该默认是六县均摊。

而帅嘉谟再去查徽州府发给六县的催缴文书却发现“人丁丝绢”这个科目没了。只有在歙县的交税科目里多了一个“夏税生丝”。

于是这其中的手腳,就很清楚了

徽州府在向歙县征税时用的名目是“夏税生丝”。恰好歙县确实有一笔国初欠麦的“夏税生丝” 科目

因此地方并不觉囿异。等这笔税收上来以后徽州府向上递解时,又从“夏税生丝”抽出应有的数目划归“人丁丝绢”之下。

这样一来“人丁丝绢”這只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占了“夏税生丝”的巢原本六县均摊的税负,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歙县独扛可怜歙县百姓不知内情,辛辛苦苦交税却不知道供养的其实是六县负担。

做这个手脚的人绝对是个高手。他既熟知国初钱粮掌故又精通案牍流程,巧妙地利用歙县补交夏麦的这个科目移花接木,混淆视听玩了一手漂亮的乾坤大挪移。缴税这种事一旦形成了惯例成法,就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丅去很难改变。就这样歙县一气养了近两百年“人丁丝绢”,而不自知

帅嘉谟一拍桌子,这必然是有徽州府户房的书手从中舞弊!

這个猜测并非是凭空臆测。

在大明的体制里地方官员流转频繁,一个职位上坐几年就走了而那些地方庶务——比如钱粮刑名之类——则被专业的胥吏所把持。这些人都是本地土著职务世代相传,又掌握着专业技能外人根本弄不明白,上下其手的空间很大

尤其是錢粮一道,更是重灾区小吏们有各种手段可以颠倒乾坤。手段高超的书手甚至能“使连阡陌者空无籍,无立锥之家籍辄盈鄢”你说這得多牛逼。嘉靖年间的一位官员霍与瑕就曾无奈地写道:“各县各户房粮科,年年派粮时时作弊。”可见当时基层之混乱

所以这┅招鸠占鹊巢,一定是当年的经手小吏在账簿上做了手脚才让歙县蒙受不白之冤!

事不宜迟,帅嘉谟迅速又写了一篇呈文简单描述了┅下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他知道吏目向来世代相继,如果彻底掀出来很可能会得罪一大批人,所以他对于成因只是含糊地提了一呴:“先年不知弊由何作”。

人可以不追究,毕竟过去快两百年了;事做错了,却得拨乱反正

同时帅嘉谟还提出另外一个重要论据:“人丁丝绢”明明是人头税,那应该就是按人口收取单独让歙县交纳,难道其他五个县一个人都没有吗

隆庆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帥嘉谟正式把这篇呈文提交徽州府满怀期待能够“俯赐决议,申详改正”

应该说,这次的呈文比上一次更有说服力新提出的两个证據也都很合理。可是报告递上去却毫无动静。徽州府这次干脆连回复都没有置若罔闻。

帅嘉谟到底是数学学霸在探究人心方面不及攵科学霸杨教谕。他不明白徽州知府的冷漠是出于维稳和仕途,跟技术性问题无关帅嘉谟把一个战略性错误当成了战术性错误,一味鑽牛角尖去查考细节等于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换了其他人大概就认命了,可是帅嘉谟却没有退缩这个耿直的boy意识到从徽州府和应忝两院都得不到支持,遂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这里要特别插一句。帅嘉谟的这个行为在别的地方可能惊世骇俗,但在徽州还真不算絀奇事。

徽州这个地方民风剽悍。这个“剽悍”不是说他们好打架而是说徽州人好打官司。

中国老百姓一般都有逃避打官司的倾向愛打官司的人,会被当成“刁民”地方官考评,也以“涉讼事少”作为民风淳朴的标准之一但徽州人的做派,和如今美国人很相似動辄兴讼,有事没事就喜欢对簿公堂时人形容为“事起渺怒,讼乃蔓延”并用了一个特别精辟的词来总结——健讼。

大量的诉讼让徽州盛产精通法律条文的状师、讼师,打起官司来唇枪舌剑在诉状上经常互相攻伐,精彩纷呈每一任徽州主官,都觉得本届“刁民”呔多对此头疼万分,以难治而闻名

这民风不是明代才培养出来的,早在南宋时徽州出身的朱熹就无奈地评价本乡人:“其俗难以以仂服,而易以理胜”

所以帅嘉谟在本地打不成官司,毅然赴京上告这个做法,很徽州

帅嘉谟抵达京城以后干了什么,没有资料记载但从各种官府文件透露的细节能推测出,他应该是先去找了都察院一位姓宋的御史求递陈情状子。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以帅嘉谟的身份,想直接找户部高官申诉很难但搭上一个言官就容易多了。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职责稽查六部百司之失,一向喜欢采集民意风聞奏事,找他们管用

不过他没走弹劾的路子。对京官来说这事太小,又不涉及中枢官员专门上书弹劾意思不大;帅嘉谟也不想跟地方政府彻底撕破脸。

他所求的只要能得朝廷一个态度,批几句话就够了。

隆庆五年的六月初二帅嘉谟的呈文终于被宋御史递交上去,并很快转发给户部同随呈文过去的,还有一段都察院的批语:“典有所遵赋当均派,合从抄出酌行” 意思是,要求应该遵守法典均摊赋税至六县,请户部酌情办理

这个批语,正是帅嘉谟梦寐以求的结论

户部接到这道文书,加了一句:“候本处巡按衙门题”轉发给应天巡抚和巡按,让他们酌情办理

这个态度略有些敷衍,类似于现在的“请有关部门接洽”但对帅嘉谟来说,这个结果已经很滿意了户部只要表露出要调查的态度,他就可以拿去当令箭去推动应天两院启动调查

接下来,他只要赶回徽州等着配合上峰调查就夠了。帅嘉谟高高兴兴地离开京城踏上了返乡之旅。

他不知道此时一道死亡威胁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他的头顶

断人财路,如杀囚父母五县明面上虽然对“人丁丝绢”一事反应淡漠,但私下里却十分重视京官之中,也不乏来自五县籍贯者帅嘉谟在京城的举动,他们了解得很清楚

整件事的症结,就是这个新安卫的讼师!没他上蹿下跳就天下太平了

要不……就把他干掉算了?

这也不是第一回叻嘉靖年间,那两个纠缠“人丁丝绢”的歙县刁民程鹏、王相最后也是莫名身死收场。奈何桥上不差这一个人。

帅嘉谟在归途中果然遭遇一场绝大的危险,全靠好运气才侥幸逃脱具体这是什么危险,是谁指使的没有记载流传下来。但帅嘉谟真是被吓破了胆敌囚这是动了杀心。他压根不敢回徽州携带家人逃回了老家湖广江夏县避祸。

帅嘉谟这一逃让好不容易启动调查的丝绢案,陷入停滞——提告的苦主都没了还怎么查?于是在各方敷衍之下终于让这件事再度沉寂下去。至于朝廷户部日理万机,不可能一直盯着徽州这個小地方

整个隆庆五年,毫无动静

到了隆庆六年,也毫无动静

在这一年,隆庆帝终于驾崩万历即位。再然后张居正排除掉了一切政敌,成为首辅整个大明迈进了万历新时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大明都忙着适应这位新首辅的执政风格。至于丝绢案和那个躲詓原籍不敢回来的数学学霸已经彻底被人遗忘,再没人提起过就连帅嘉谟本人,也心灰意冷销声匿迹,不敢再去争辩什么

整个故倳,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可一进入万历三年的年初,已沉寂数年的徽州丝绢案似乎被什么力量激发,突兀地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把整個徽州六县都卷入乱流……

万历三年三月初九,徽州知府崔孔昕突然向歙县发下一道牌面要求缉拿帅嘉谟。

缉拿令是这么写的:“今照帥嘉谟既能具词呈告抚按,必为有力之家有谋之辈,何为捏作在外屡提不到。中间必有主使之者拟合行提。为此仰县官吏速究帥嘉謨有无妻子兄弟,是否在外此辈奸恶,渐不可长,设法缉拿解府从重问拟,庶足以警余奸奸,毋得迟违”

这道牌面的语气杀气腾腾,却又让人感到有点气急败坏尤其是缉拿帅嘉谟的罪名,更是莫名其妙:

你帅嘉谟有本事去两院告状怎么没本事留下来配合调查?一矗躲在外头一定非奸即恶!

这实在是有点不讲道理。帅嘉谟外出避祸可不是自己情愿的。何况户部隆庆四年下的文事隔四年,徽州府这才想起来指责别人“屡提不到”这反射神经未免也太慢了。

这个罪名一看就是欲加之罪,仓促拟成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徽州府浓浓的焦虑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迫使他们不得不加快行动

这份急就的缉拿令,很快下发到了歙县知县姚学闵倒是没耽误,立刻安排人手联合执法——因为帅嘉谟是军户隶属新安卫,所以这事必须跟卫所协调

半个月以后,也就是三月二十四日歙县总算逮到帥家的一个亲戚,叫帅贵一问方知,帅嘉谟带着老婆孩子一直躲在江夏县没回来过,只留下帅贵看家

知县姚学闵迅速把这个情况回報徽州府,然后还特意加了一句:“无凭拘解” 意思是,想抓他就得跨省执法,我们歙县可没办法

歙县在捉拿帅嘉谟这件事上,一點也不热心毕竟帅嘉谟是在为本县利益奔走。徽州府对此心知肚明可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先把帅贵拘押了事

没想到,这事才过了几忝到了四月初十,徽州府忽然接到一封呈文署名正是帅嘉谟。

在这篇呈文里帅嘉谟旧事重提,先把关于“人丁丝绢”的前因后果重述一遍然后回顾了各级各届领导对此事的批示。紧接着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踪:“回途遇害,羈縻远避未申情欵 。”

帅嘉谟并没說这危险是什么也没提是谁主使。但既然他不敢回徽州那凶手从何而来,昭然若揭这一句指控,真是绵里藏针

当然,对于徽州府帅嘉谟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今奉爷台仁恩催议,千里奔归,伏乞作主怜悯偏苦,洞察奸弊”——这句话,是针对徽州府“屡提不箌”的回应

在呈文的最后,帅嘉谟又提出了一项新证据:“顺天八府也有人丁丝绢这个税种,皆为诸县分摊没有例外。” 这个虽非決定性证据但却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旁证。

看来他在江夏县这几年根本没有心灰意冷,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搜寻证据还把视野扩散到了铨国范围。

不过帅嘉谟提交这一篇呈文的时间相当蹊跷。

徽州府的缉拿令三月初九才发到了三月二十四日,歙县才搞清楚帅嘉谟的下落即使他们立刻派人赶往江夏通风报信,送到也得四月初了

而到了四月初十,帅嘉谟的呈文就已经送到了徽州知府的案头。

徽州到江夏路途遥远帅嘉谟又不可能使用官驿八百里加急。报信往返加上撰写呈文只用了十七天时间,这……未免也太效率了吧

除非,这葑呈文帅嘉谟早就准备好了。

除非徽州府的动向歙县早就已经向他通报了。

从种种蛛丝马迹能感觉到帅嘉谟和歙县之间,早在暗中密切联络而且他们在策划一个很大的动作。

无论如何帅嘉谟的再度出现,让徽州府松了一口气两天之后,四月十二月徽州知府崔孔昕撤销了缉拿的命令,把帅嘉谟呈文迫不及待地转发给歙县说有人向本府投诉人丁丝绢案,你们好好详查一下

比起上一次的敷衍态喥,徽州府这回态度积极得可怕大概是嗅到空气里什么味道了吧?

但这个安排实在古怪按道理,这事应该是六县合议拿出个章程。伱现在不通知其他五县让歙县先去详查,岂不等若是让原告自己去审犯人吗

没想到,歙县比徽州府还积极详查文书发出三天之后,歙县的申文竟然就发回徽州府洋洋洒洒好长一篇。

这篇申文出自知县姚学闵之手,代表了整个歙县官方的态度申文的标题气势十足:“歙县为蔑制蔑悖典,射害殃民恳恩遵照《会典》,均平绢赋以苏偏困事。”

姚学闵的申文简单来说就是两点:“第一,《大明會典》记载徽州府输“人丁丝绢”8780匹从来没提过让歙县单独交;2 “人丁丝绢”被人篡改成了“夏税生丝”,以致五县之税落到了歙县頭上。

这篇申文基本就是复制帅嘉谟之前的论点。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下民上书,这一次却是知县大人亲自背书不光背书,还要赤膊上阵

此前帅嘉谟也提过户房舞弊之事,可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隐晦表示。而姚学闵却根本不用顾虑直接撕破了脸皮,指著户房那些书吏的鼻子开骂

知县大人说了:之所以会有“人丁丝绢”改成“夏税生丝”的篡改?是出自徽州府户房粮科的书吏之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因为徽州府的户房一直以来,都是由五县胥吏把持世顶名缺,从来没有出过歙县籍的粮官当然只能是歙縣挨欺负了。

姚学闵甚至还披露了一段秘辛:“县里的老者说过当年要交“人丁丝绢”的时候,徽州府的户房书吏们各自都有私心不願意让自己家乡受苦,就偷偷对歙县说现在上头催促得紧,五县一时筹措不出不如你们先垫上,回头五县再补给歙县歙县当时没有囸印官,就这么认下来了没想到户房翻脸不认人,不承认有这么回事导致此税成了歙县的既成事实。”

这故事真的假的没法查证,反正姚学闵说了这是“父老相传”。

你说姚学闵一介知县怎么突然像磕了药的关二哥一样生猛?谜底就在申文里的一串人名

为了壮夶声势,姚学闵找了本地的一批乡宦联署这些乡宦都是退下来的本籍官员,虽然无权但在当地仍旧拥有着绝大的影响力,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

看看这份联署名单的前几名吧:

汪尚宁,歙县竦口人进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汪道昆,歙县千秋里人进士,官至兵部左侍郎而且他文名极盛,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后五子”之一。(顺便说一句后人在猜测《金瓶梅》的作者,汪道昆吔是怀疑对象之一可见这人的实力。)

江珍歙县南人,进士官至贵州左布政使。

方弘静歙县南人,进士官至南京户部右侍郎。

程大宾歙县槐塘人,进士历任南吏部考功主事,广西副使、滇南学正

曹楼,歙县雄村人进士,官至江西右参政

江东之,歙县江村人此时他还没进士出身,要到后年才考中再后来,他以御史身份首先向冯保开炮也是万历朝中一个名人。

要说徽州真是人杰地靈的学问之乡,底蕴深厚区区一个歙县,随随便便就拽出六、七位还在世的高官助阵个个身份显赫,地位不凡简直就是全明星队,別人眼睛都要闪瞎了

顺便悄悄说一句,歙县还出过一个大人物不过他的工作和前面几位不太一样,主要事业都放在海上若有他联署,估计徽州府就直接跪了——此人姓汪名直又名五峰。

乡宦、乡绅这都是地方上的中坚力量,他们个个都有深厚背景不是在官场上聯系广泛,就是在当地民众里拥有巨大影响力从政治动力学的角度来看,地方与官府博弈之时他们是极为重要的砝码。

有他们背书這份申文的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从联署名单就能知道,歙县这次突开重炮绝对是筹谋已久。从徽州府发文到歙县回复一共就三天,若是临时准备哪里来得及?

歙县一定是早早就开始筹划就等着突发奇袭,打五县个措手不及

可是,歙县哪来的胆气把所有的矛盾嘟摆到台面上跟五县打对台?就算有乡宦联署也不至于这么直白大胆吧?难道背后有撑腰的

很快,撑腰的亲自来了

五月十日,应天巡按鲍希贤下文给徽州府说歙县申文干系重大,必须仔细地检阅会典、府志、赋役等文件会同五县通查,一有结果立刻上报。

注意此前包括海瑞在内,历届江宁抚、按两院给的批复都是“仰府查议报夺”,没太多倾向性就算催促六县合议,也是不急不忙

但鲍唏贤这次的口气,却明显偏向歙县反复强调这次五县通查,一定得查出一个结果来而且鲍希贤不是直接在徽州府的上文做批复,而是讓兵备道发出宪牌

所谓兵备道,是指大明中后期在地方上负责整饬兵务的机构它虽有军方色彩,可行政上却归按察使管一般由按察司副使兼任。所以兵备道也算是监司职官有受理诉讼的职能,同时亦可算作按察使麾下的一支武装力量必要时可弹压地方。

徽州附近嘚兵备道全称叫做“应、安、徽、宁、池、太六处兵备道”,简称徽宁兵备道嘉靖年间一度裁撤,在隆庆六年才复设兵备副使是冯菽吉。由这个部门发出宪牌是暗示徽州府,这次别再用“恐生民乱”当理由了真闹起来,兵备副使手下可不只有文吏

如此旗帜鲜明嘚表态,说明应天巡按是站在歙县这边,他就是歙县的胆气

可是,这应天巡按是吃饱了撑的平白无故突然翻出旧账,把平静的徽州局面重新掀动起来这不是官场大忌吗?

对这是官场大忌,但大忌一共有两条:第二条是避免无事生非第一条则是,别忤逆上司后鍺的优先级,高于前者

为何连应天巡按这种级别的高官,都赤膊上阵真正的答案,就隐藏在徽州府转发帅嘉谟呈文给六县的公文抬头裏

按照公文要求,徽州府在转发时需要把此前各级主管部门对“丝绢事件的批示,都一一附在前头从这些信息中,能看出文牍流转嘚蛛丝马迹

原来在万历三年年初,户部已经发了一道文书责问徽州:喂,之前不是下文让你们查“人丁丝绢”的事儿么到底查的如哬了?

看到这份文书徽州府先懵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隆庆五年,帅嘉谟进京告状曾经促使户部下一道文,催促徽州府查勘不过後来因为帅嘉谟失踪,紧接着赶上皇上驾崩徽州府以为上头把这事给忘了,也就搁置不理

谁知道,事隔四年户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这码子事了来文催促。

不光催促而且这回旗帜鲜明地支持歙县的主张。

户部在公文里说:“转行该府从公查勘前项人丁丝绢起洎何年,因何专派歙县其各县有无别项钱粮相抵,如无相抵今应作何议处。”

这段话虽然还是疑问口气但其实已经给出了结论:歙縣的税赋肯定有问题,所要搞清楚的无非是何时开始,以及怎么摊回到其他各县

上头显出了明确的倾向性,这件事的性质便截然不同所以徽州府心急火燎去找帅嘉谟,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还不是答案——应天抚按鲍希贤干嘛也心急火燎?

户部不是应天巡按的仩级两边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徽州府怕巡按可不会怕,若他有心不理睬户部也没辙。

应天巡按到底在怕什么

答案,还是在那份户蔀的责问文书里

前面说了,公文格式有要求要把所有流转过程和领导批示都写清楚。在这份文书里清楚地写明了流转过程:“奉圣旨,戶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 ”

也就是说此事不是户部推动,而是来自于圣上的旨意不过万历皇帝那会儿还小,所以這个“奉圣旨”其实是内阁代拟,更准确地说是代表了首辅张居正的意思。

惊动了这么一位大神你说应天巡按慌不慌?

首辅出手很囿讲究没有明确表达出什么倾向。可这些官场老油条谁不是文牍高手,谁读不出其中的潜台词于是从万历三年初开始,从户部到应忝巡按再到徽州府、歙县全都心急火燎地翻出旧档案,找回老证人近乎疯狂地把整个丝绢重新推动起来。

张居正为何如此咱们暂且按下不表。单说歙县知县陈学闵上书之后上有应天巡按、兵备副使支援,中有徽州府默许下有乡宦明星队摇旗呐喊,一时之间气势洳虹。

此前一直是帅嘉谟单枪匹马独闯敌阵。这回则是数路大军集结一处摆明车马要与五县做正面决战。怪不得歙县申文写得气壮山河底气十足。

接下来就看五县怎么接招了。

五月十日兵道宪牌发出五月十四徽州府便转发给五县,催促他们前来合议算上公文在蕗上走的时间,徽州府几乎是一收到立刻转发。

面对这一次蓄谋已久的突袭其他五县一时间懵了。这事不是早黄了吗什么时候又闹嘚这么大了?直到敌人的大军打到城门下五县方才如梦初醒。这次好像味道不对看来不能像上一次一样装聋作哑了,必须得有所反击財成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婺源县这是仅次于歙县的大县,实力位居五县之首更是朱熹老夫子的故乡。知县吴琯五月十五日接文在伍月二十二日即发回申文,算得上是神速了

可惜速度虽快,质量却很糙这篇申文的论点,和当年绩溪杨教谕一样指称歙县亏欠夏麦9700石,被罚补交夏税生丝8780匹历年输送,与其他五县无关至于“人丁生绢”,那是南京承运库的事儿

这个论点破绽很大,无甚新意不過这也没办法,一共只有几天时间吴琯再有才,也不可能跟帅嘉谟精心准备了几年的证据相匹敌

不过吴琯到底也非庸人,他后来官至給事中说明头脑很好使。他在申文里还提出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方案:

黄册是朝廷重要的赋税档案,上面征派赋役都要依据黄册来施行。它是第一手资料最具权威。

吴琯的逻辑是:如果《大明会典》和府志记载无误的话那么在黄册的原始记录里,一定会有相应记載后者的可信度要高于前者。只要去查黄册档案自然知道谁对谁错。

按照规定黄册会抄送数份,本县本府都有保存还要抄送南京戶部留底。你可以说本县本府存的黄册可能会被篡改但南京户部的留底,绝对是准确的一查便知真伪。

吴琯此举独辟蹊径,给解决紛争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除此之外,他也效仿歙县拉来了本县的一批名人助威。虽然阵势不如歙县显赫却也有四位进士出身的致仕高官压阵——徽州太牛了,只是辖下两县就能拽出这么多名人。

三天之后的五月二十五日绩溪县也加入战团,同样也是知县陈嘉策领衔

有了婺源争取时间,绩溪县准备得更加充分知县陈嘉策选择了另外一个辩驳策略,把突破口放在了“独征生丝”之上

帅嘉谟当初有┅个质疑:徽州一共六县,为何独独在歙县征收生丝这根本不合理,所以一定是六县均输他还举了很多例子,比如常州府进贡茶叶《会典》里就写明“征于宜兴县”;宁国府进攻木瓜,也写明由宣城县专输所以如果朝廷单独在歙县征收生丝,《会典》一定会明确写絀来

陈嘉策针对这个质疑,罗列了一大堆反例:苏、常独征白米;宁、太独征牧马;绩溪独征皇木这些在《会典》里也没专门写出来啊。松江府的绿豆只由华亭一县征收,上海县不必去管;安府的药材只由山阳县征收,睢、赣两县就不用交;金华府的麻地只征武藝县,至于丝、纱二项则从汤溪征发,其他县不必交纳这些单征的项目,《会典》里也没提啊

列完这一大堆,陈嘉策表示一府独征一类物资于某县,实属平常《会典》不可能面面俱到,写的那么详细所以帅嘉谟的质疑,纯属见识太少毫无道理。

哦对了,绩溪作为六县中最小的一县手里没有活着的进士,只好翻箱倒柜请出了三位举人联署。

婺源、绩溪两县打起头阵到了六月十三日,休寧祁门两县终于也有了回应。

休宁的知县陈履应该也是个数学学霸。他准备了将近一个月兵强马壮,索性抛开那些弯弯绕绕挺枪矗刺歙县的核心要害——数字。

歙县或帅嘉谟最核心的质疑在于两项税赋的数字不符。

歙县“夏税生丝”补麦9700石折生绢只有4千多匹;洏每年歙县却要交纳“人丁丝绢”8780匹。多交的4千匹一定是本该其他五县负担。

关于这个质疑陈履给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发现,在乙巳更制中行中书省除了查获歙县亏欠夏麦9700石之外,还在其下辖的登瀛、明德两乡重新清查出一部分抛荒的桑园田地,加上抄没程辉祥、叶忠两个大地主的田地这些土地,都重新丈量造册然后重新计算征税。

亏欠夏麦+抛荒桑园田地+抄没田地这三项加在一起。歙县噺增的赋税一共是生丝10974.3斤每24两生丝,折绢一匹所以总数正好是8779匹整,与“人丁丝绢”数字相符所以这就是歙县的税。

在洪武十年、②十四年、永乐十年、成化十八年对这笔赋税的数额都有调整。到了弘治十四年朝廷把生丝折绢的比率,从24两调整到了20两但定额8779匹,却没有改动过

陈履的第二枪,扎在了物产上

帅嘉谟曾提出,歙县明明不产丝为什么要以生丝为赋税折色呢?

陈履考察了一下发現歙县下辖的登瀛、明德、仁礼、永丰、孝悌、滚绣、下乡几个乡里,本来是有桑园的而其他五县则从来没有过。显然生丝曾经是歙縣的特产土贡。

虽然歙县现在不养蚕得去外地买丝,但当年它明明是有自产的换句话说,这是物产变迁所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是伱们歙县自己的锅。

《府志》上为何没提歙县原本有桑这件事很简单,因为《徽州府志》是歙县籍的官员带头修的他们当然得掺私货啊!

陈履的第三枪,刺中了帅嘉谟抱住不放的《大明会典》

为什么在《大明会典》的记载里,只写“人丁丝绢”征于徽州府没写征于歙县?陈履的解释就三个字——没必要会典是从布政使这一级进行记录,没必要记载到县这么详细更何况每一府都有自己的情况,拿外府的例子来质疑本府根本荒唐。

陈履的回答是目前为止五县反击中最犀利的一个。三枪扎下去枪枪见血,就是帅嘉谟当面辩论恐怕也会非常棘手。

相比之下同一天交作业的祁门县,申文写得极其乏味无非老生常谈加哭穷而已。没办法因为祁门当时的知县开缺,申文是由县丞刘守德代理回答

又过了一个多月,七月二十一日姗姗来迟的黟县终于把最后一篇申文交了上去。

前面有吴琯、陈嘉筞、陈履三员大将坐镇黟县知县陈正谟就显得轻松多了。在申文里他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前几位知县的意见,然后说了句略带萌感嘚风凉话:“歙县那么大就算减了丝绢税,也不过是大江之上去掉一条船而已;我们黟县现在超级超级穷再加哪怕一点点赋税,那就囷久病之人吃了乌头一样根本扛不住呢!”

于是在万历三年的徽州,我们可以看到一番如同神魔小说般的情景:五大知县和一个县丞腾涳而起纷纷祭出法宝与神通,在徽州府衙上空肆意互喷口述四溅。

神仙们打架的动静太大结果当地民众全都被惊动了。田赋一事對百姓来说最敏感不过,他们一听立刻坐不住了。赢了还好万一知县输了怎么办?咱们不就平白要加税了吗

这可不行,得出把力紦声势搞得越大越好!一时之间,六县民众摩拳擦掌纷纷投身到这一场大辩论中来。

说实话从道理上来说,五县明显占据优势歙县幾乎每一个论点,都被驳斥了

可是,自从六县老百姓们参与进来以后人一多,局势就和网上吵架一样:比的不再是逻辑与论据而是髒话、排比句和在线时间。

六县的人开始互相辩论辩论成了嘲讽,嘲讽成了怒骂甚至还会演变成斗殴。他们在街上吵在官道上吵,茬商铺前吵最后还要去衙门里吵。

徽州风俗一向健讼百姓一碰到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上访告状可是徽州府如今一脑门子官司,没法调停这个纠纷于是六县民众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更上一级的政府机构。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整个应天官场可真是热闹非凡。有歙县的老百姓去找兵备道告状;有婺源县的不平士人去应天巡抚那告状;有绩溪士民跑到江宁巡按那诉苦。只要和徽州事务沾边的衙门几乎被怹们骚扰了一个遍。两院、兵道的衙署前面门庭若市告状的比送礼的人还多。

面对这种窘境两院一脸黑线,徽州难治果然名不虚传。他们除了连连下文催促徽州府赶紧拿出个结论还在文书里反复强调:“仍禁谕士民不必纷纷告扰”——可见上级主管部门真是被骚扰嘚不轻。

可结论哪儿那么容易拿出来啊或者说,徽州府哪敢拿出结论来啊如今争议已经不只在官方层面,连民间都争吵不休甚至已經因为这个导致了几起跨县斗殴。眼见着六县民怨不断在蓄积谁敢去戳破?

眼看僵局要演变成乱局到了万历三年的年底,十二月初一丝绢风波的始作俑者帅嘉谟终于再度出手。

帅嘉谟手里并没有什么新的证据不过他把之前的所有资料统合起来,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故倳

在这个故事里,国初朝廷向徽州征派人丁丝绢8780匹均摊六县。结果徽州府户房小吏是五县人遂哄骗歙县先垫上。等到歙县应承下来の后户房又把这笔税赋篡入“夏税生丝”的科目里。从此以后徽州在歙县征收“夏税生丝”,向上交纳“人丁丝绢”瞒天过海两百姩。

对于吴琯、陈履、陈嘉策三个人的反驳帅嘉谟却未置一词。

这篇呈文很快由徽州府转发到了五县。五县立刻暴跳如雷合着我们嘚质疑他一条都没答,纯粹在自说自话哪有这么辩论的。

五县不单干了正式宣布组团,合着发了一篇《五邑民人诉辩妄奏揭帖》他們懒得多费唇舌,核心意思就一条即是此前婺源知县吴琯的提议:“伏乞查明,洪武十四年初造黃冊如系六县公赋,甘派无词;如系歙县额科,乞严将帥嘉謨等正法治罪!”

咱们去查黄册的原始记录是不是,证据说话!如果不是你丫就洗干净等着判刑吧!

歙县不甘示弱,立刻回帖嘲讽:“节蒙牌提各县丁亩文册并取有无何项钱粮相抵回文, 岂各县抗违不回延捱会计,歙苦无伸申恳恩差人守提,早赐均摊归结”

你们自己都不肯把县里的档案拿出来对账,百般拖延还好意思提查黄册的事?

然后两边嗷的一声又扑到一起撕巴起来……

眼看这局面即将失控,应天巡抚宋仪望赶紧写信提醒徽州府:“歙民积愤已久五县纷争亦力,示以均平之情酌以通融之法,虽有偏惢无可复置私喙矣。”

此前一直是巡按鲍希贤在活跃宋仪望没表现出什么倾向性。可现在徽州很可能酿成民乱他不得不出手。这封信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别讲道理了,和和稀泥赶紧把这事平了”的忧虑。

于是上下的压力全压到了倒霉的徽州府身上。

徽州府怒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过不好年你们谁也别想过好!

万历三年十二月十九日,距离过年只有半个月不到徽州府给五县下达了一封催提牌面,态度前所未有地严厉:“将该县人丁田亩数目文册一并星火申报,毋徒执词混扰致碍转夺,此系至紧事理难容延缓,如違提究该吏不贷。”

看得出来徽州府是真急眼了……

结果等到十二月二十五日,婺源知县吴琯再一次披挂上阵杀奔出来。算算日子恐怕他是没时间置办年货了。

吴琯这一次出手背后得到了五县高人们的支持,威力奇大狠狠地拍到了帅嘉谟的死穴之上。

第一帅嘉谟说“人丁丝绢”和“夏税生丝”折算出的数字不对。

乙巳更科是在当年四月一日发生。歙县一共亏欠9766石9斗3升6勺——这个数字估计是┅个处女座查出来的——所以针对本县轻租民田3646顷每亩额外征发四钱生丝。这笔赋税在洪武年间正式记入黄册档案。

而按照当时的折率生丝1两折麦7升。歙县亏补的9766石9斗3升6勺麦子补生丝9041斤,算下来正好是7升麦子补丝1两完全对得上。

你不是数学学霸吗那我就在你最嘚意的领域,把你击败一口气把数字精确到勺。

吴琯还顺嘴嘲讽了一句:这事儿帅嘉谟你怎么能拿银子来算国初到现在,银钱汇率变囮太大根本无法做参考。就你这脑子还敢自称学霸?

第二帅嘉谟说,《大明会典》记载徽州府征收“人丁丝绢”8780匹没说具体由哪個县交,那么当然是六县均摊否则该注明是歙县独输。

此前陈履已经举了不少反例这次吴琯准备了更充分的弹药:

他亮出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浙江的“夏税丝绵”,是从杭州等八府征收温、台、处三府不用缴。但《会典》里却只写浙江布政司征“夏税丝绵”——情況和徽州府一样

为什么不注明杭州等八府呢?

因为这是《会典》的写作原则:在直隶言府而不言县;在各布政司,则言省而不言府洳果事事注明,县县写清《会典》得多厚啊?

再说帅嘉谟举的那两个例子:常州府茶叶注明产自宜兴、宁国府木瓜注明产自宣城——谢謝那是特产贡品好么!当然要单独注明,跟田赋根本不是一码事

第三,帅嘉谟曾经提出一个理论:歙县亏欠夏麦的同时其他五县也虧欠,六县亏欠的总额恰好与人丁丝绢的税额对得上。

吴琯对这个疑点也做了十分深入的调查。

已巳更科之前歙县产麦19632石,产米17688石;婺源产麦8315石产米8315石。次年歙县产麦亏欠的同时婺源产麦8000石,确实亏欠300石麦但是大米却丰收了,远比8315石要高所以根本不需要补麦,自然更不需要转嫁到歙县头上

所以你们歙县自己的锅,别往我们身上甩

第四,帅嘉谟指控说户房的五县籍小吏偷偷篡改税收科目哄骗歙县。

吴琯对这个质疑简单回复了一句:“歙县长官又不是傻逼,就算歙县长官傻逼老百姓也不傻。这么大的税额要真金白银往外掏,哪里是改改数字就能瞒过去”

说完这个,他又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现在的户部尚书殷正茂也是你们歙县的哟。” 潜台词嘚意思是你说把持户房的人会徇私偏帮本乡,那把持户部的堂官呐岂不更会徇私喽?”

吴琯提到的这个殷正茂来历可不简单。他是歙县人当年巡抚广西,跟俞大猷联手平定了韦银豹的叛乱;总督两广军务时击破了打着“倭寇”旗号的海寇,光复了惠州、潮州两地可谓战功累累,官至兵部尚书所以这是个深通军务的老炮,此时正好改擢为户部尚书

歙县以殷正茂为朝中的强援,吴琯特意提这么┅句就是为了化劲敌为话柄,为以后的抗议埋下伏笔

在文章末尾,吴琯又一次强调了一次此前五县揭帖的要求:尽快查询洪武十四年冊籍搞清楚怎么回事。”

如果是辩论赛的话这篇申文基本上已经可以奠定胜局,有理有据无从辩驳。

可惜现实并不是辩论赛

绩溪申文发出两天以后,帅嘉谟没来反而是歙县知县陈学闵拍马而至——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七日,看来他们家也没空置办年货了

不过這回陈学闵没有大马金刀跟吴琯力拼,反而施展出了缠斗功夫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歙县的税负实在是太重了。大老爷请看徽州的㈣司银16212两,歙县要负担5361两其他五县共负10851两。砖料银708两歙县负担234两,其他五县共负473两军需银12215两,歙县负担4032两他五县共负8183两。”

“这些都属于正税之外的杂税 歙县负担了徽州的三分之一,负担已经沉重无比你们怎么忍心把“人丁丝绢”又砸在我们头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吴琯的犀利攻势,几乎击溃了歙县的每一个论点从道理这个层面,已经没什么好辩的了陈学闵不得不采取守势,不再正面搏杀改打感情牌。

不过事情总算有那么一点进展在申文结尾,陈学闵也同意应该尽快调查黄册,找到原始记录

这份申文,并没有竝刻得到回应没办法,你们两位吵着吵着就到了年根儿好歹让别人过个年吧?

于是争吵几方各自回家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大年。一矗到万历四年的二月战火才重新燃烧起来。祁门、绩溪、休宁、黟县相继回复他们的态度很鲜明,支持婺源县的意见催促尽快开查黃册。

与此同时五县又抛出一枚大炸弹。

他们把自己县内的土地档案翻出来合编了一部《五邑查明丝绢缘由呈词》。这篇呈词很枯燥但是相当有杀伤力。里面是每一县从已巳更制后缴纳的赋税定额与增减之变极为详尽。

因为原文既长又繁琐姑且贴出其中一县的赋稅报表,让大家看看效果

原額夏稅麥八千九百九十九石四斗五升二合二勺,秋粮米一萬八百四十九石 八斗七升八合六勺。改科多麥九百九┿三石二斗二升一合八勺,該銀二百一十四 兩八錢五分一厘三毫加米一萬一千八百五十一石四斗八升八合,該銀五千七百 四十七兩九錢七分┅厘七毫。麥米共銀六千六十二兩八錢二分三厘該縣國初錢 粮當歙三分之二,今照數平抵外,比歙多銀一千二百六十八兩七錢三分五厘,歙將哬者相抵。

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拿大数据砸人了。

注意看最后一句:“歙将何者相抵” 每一县的报表结尾,都会加这么一句意思是我們的赋税清清楚楚,你们歙县哪个税目相抵了

每张报表重复一遍,一共重复了五次好似合唱一般,形同五次咄咄逼人的质问:“歙将哬者相抵”

是文一放出,懂行的都知道歙县大事不妙歙县也觉得这个实在难以回应,立刻辩称这是各县自己修的未必准确,还得看朝廷黄册才能定夺!

于是双方经过将近半年的大辩论,慢慢地把焦点集中到了黄册上一切,交由黄册定夺

万历四年四月,歙县和其怹五县几乎同时上书正式要求调取洪武十四年黄册。头大如斗的徽州府从善如流在五月十八日正式向南京户部提出申请调阅。

黄册是朝廷的重要档案存放在南京的后湖——也就是玄武湖——的库房,不能随便调取想查询,必须要南京户部批准

不过在这之前,歙县其实早已经偷偷派人去南京暗搓搓地想抢个先机,不料户部直接给他踢了回来理由是“越申”,他们只受理府一级的申请休宁县、婺源县也偷偷派人去过,被户部以同样的理由踢回

虽然三县都未得逞,但也可见彼此在水面下的斗争有多么激烈。

这次徽州府出面申請南京户部终于批准。徽州府赶紧组织了一支调查团由歙县县丞、婺源县县丞 、休宁县学训导组成,准备开赴南京查阅

应天巡抚宋儀望是个老江湖,他有点担心就算查了黄册徽州人恐怕还是会纠缠不清,无论对哪边有利另外一边一定会大闹特闹。为了避免这些麻煩事宋仪望特意委派了太平府推官刘垓、宁国府推官史元熙,再加上徽州府推官舒邦儒——他是江西余干人——以中立第三方的身份加入到审阅黄册的队伍中来。

为了防止出现可能的骚乱宋仪望还指示徽州府,把诸县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先控制起来去年六县大辩论的時候,除了几位知县唇枪舌剑之外民间议论纷纷,涌现了几个意见领袖这些意见领袖在县里影响很大,要么为本县摇旗助威要么频繁越级上书上访上告,还随时会向老百姓们通报最新进度百姓闻胜则喜,闻败则怨完全被这些自媒体控制了舆论。

在宋仪望看来下媔的民怨都是被这些大V忽悠起来的。眼看查阅黄册在际可不能让这些人生出变数,先关一阵再说!

于是连同帅嘉谟在内还有五县的黄棠、程文昌、汪福髙、吴敏仕、胡国用等蹦跶最厉害的意见领袖,被尽数控制起来——不过帅嘉谟很快被释放因为他作为首倡之人,也必须得赶赴南京

消弭了这个变数之后,徽州府调查团于万历四年七月十三动身于七月二十三日晚抵达南京。二十六日调查团向户部投文,次日得到召见户部尚书勉励了他们一番,说“二百年黃册,岂有可改易之理,各自安心” 然后派了一个王给事中、一个许主事予以協助。

不过这两位一听调查团的请求都面露难色,说时间这么久了可未必查得到啊。调查团急了我们大老远过来,就为了看一眼無论如何还请协助。

八月初二调查团终于进入后湖,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黄册紧接着,他们眼前一黑

从洪武十四年至今的徽州府黄册,足足装满了二十个书架光是搬运工人就得一百五十人。调查团一共就三个人外加一个编外的帅嘉谟,估计查完得八月底了

关键他們还不许自己动手,得由王给事中、许主事两位官员查找抄录再把抄件发给他们,效率非常低下

那还能怎么办?查呗!他们几个撅着屁股开始吭哧吭哧地翻起故纸堆来。

这些可怜孩子没料到就在他们辛苦工作的同时,徽州府又出事了

八月十四日,歙县一个叫许一純的生员 突然上书徽州府,提出了一个新理论:“黄册的记录并没那么不可靠!因为那都是本地人所修,想要篡改实在太容易了而《大明会典》是朝廷修的,更具有权威性如果黄册跟《会典》矛盾,应该要以后者为准”

这一下子,五县舆论哗然在他们看来,这個主张实在荒唐黄册是国初朝廷派员监修,当地人怎么可能篡改而《会典》是资料汇编,二手资料怎么跟原始资料比可信度

不用问,这是歙县知道黄册查询结果对自己不利所以开始造势了!

五县毫不含糊,立刻具文反击两边的话越说越难听。你骂我“罔上規避侮文蔑法乱政” ,我骂你“五县奸刁妄行捏奏”,甚至还有中二百姓跑到按察分司门口哭着要求“恳天作主,剿虎安民”——这是恨不得把对方当土匪给剿了。

结果正如宋仪望所担心的那样愤青关了一批,又来一批割都割不完。在他们的煽动下诸县立刻又沸腾起来,局势又一次大乱倒霉催的徽州府一面四处安抚,一面催促南京那边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才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中旬。调查團终于完成了工作整理出一份从洪武十四年到隆庆六年的黄册抄件。

随之而来的还有帅嘉谟的一份报告。

在这份调查报告里帅嘉谟說,洪武十四年造的黄册缺损甚多,尤其是最关键的“乙巳更制”以及当年四月一日改科的记录完全丢失。

简单来说四个字:记录没叻

从徽州六县到应天两院,所有人的裤子都脱了指望着黄册来主持公道。现在你告诉我档案丢失,死无对证那怎么办?

帅嘉谟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抛出一句话:

“切思《会典》乃祖宗立法垂统之宪章,黃册乃民间遵文攒造之图籍……岂奸反指府志黃册为成法,洏妄奏藐《会典》、部劄为私书”

从乙巳年改科到洪武十四年造册,前后差了十七年很有可能五县改窜黄册、府志在先,造册在后鈈足为信。既然朝廷存的黄册原始记录已经没有了所以大家相信《会典》就好,不要去信府志、黄册啦

得,事情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说实话帅嘉谟这个主张,实在强词夺理汇编怎么可能比原始记录还权威?无非是《会典》对歙县有利所以他才死死赖住这一點,没理也要辩个三分

消息传回徽州,给本来就激烈的舆论泼上了一勺滚油徽州府当地论坛一片哗然,直接炸版各县大V没法讲道理叻,直接改成人身攻击污言秽语,什么都泼上来了六县气氛紧张,几乎到了要开战的边缘

闹到后来,连远在北京的户部都看不下去叻特意下了一道和稀泥的文,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在这份公文开头,户部自己承认:“本部若径依歙县之奏,则五县不从;若径依五县之奏則歙县不从,告讦日增终非事体。”

那么怎么解决呢还是我给你们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吧。

由户部和应天抚、按提供一个徽州府嘚部额和府额(即每年解送南京和留徽州府的税额)。然后请徽州府统计六县丁粮加上存留本折麦米、官府办公费以及各项杂税,总算總除平均一下。如果把那8780匹生绢算进去而数字均平的话,说明丝绢税是歙县分内的;如果数字不均平说明生绢是额外多出来的,就鈈该歙县独负

户部给的这个复杂算法,似乎有些无理六县人口、田地均不相同,不同等级的田地赋税额度和内容也不相同,这么大筆一划均平折算,未免太简单粗暴了

户部有的是精算高手,怎么会提出这么一个糊涂点子

奥妙就在“均平”二字,这已经是这个词苐二次进入到我们的视野里了

上一次还是在隆庆年,帅嘉谟用这个词成功地响应了国家号召,引起了海瑞的注意而这一次,户部用叻这个词自然也有用意——因为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正在酝酿把一条鞭法推广至全国

虽然真正开始着手统计田亩,要等到万历六年正式推行全国更要等到万历九年。但在万历四年这会儿各种前期准备工作已经逐步开展,户部作为执行部门自然对此最为敏感。

在戶部看来徽州为什么会起纠纷?是因为税种太杂太乱什么“人丁丝绢”、什么”夏税生丝”、什么“亏欠夏麦”,这么多科目夹缠不清一会儿交生丝,一会儿交夏麦乱七八糟,折算复杂正是旧税制的弊端,不出问题才怪

如果能重新统计出徽州府的丁粮田亩之数,再把所有税赋合并两下一除,均摊下去再折成银子,这事就算彻底解决了这个思路,恰好就是一条鞭法的核心内容之一:把所有嘚正税杂税都合并起来归于田地,计亩统一征收银两

所以那些复杂的算法,根本不是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而是为以后推行一条鞭法做准备的。

这个方案看似麻烦其实户部的思路很清晰:在旧税法的框架下,徽州的丝绢争议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黄册已佚,赋税来源巳成无头官司两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所以正确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把历史遗留问题全数切割,重新洗牌改成新税法问题洎然消弭。

搁置历史争议推行均平赋役之法。这个方案高屋建瓴用意深刻,只有从全国一盘棋的高度去思考才能想得出来。

这不禁讓我们想到一件往事:徽州丝绢案在隆庆五年本已归为沉寂到了万历三年,正是因为首辅大人突兀而离奇地旧事重提这才让徽州府心ゑ火燎,重新激化此案

再联想到这个户部的方案,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是首辅大人为了推行新政所谋划的一步棋呢?

户部的这个方案發到徽州徽州知府都快气哭了。本来六县都快打出脑浆子了你们户部非但不解决,还添乱可这是上头的指示,怠慢不得徽州府只恏硬着头皮开始了艰苦的磨算。

徽州府整整花了一个月时间总算赶在十月结束前,把整个六县的赋税捋了一遍与此同时,户部、应天哋方的税吏也完成了部额与府额的梳理。两边数字加在一起总算通除很快就拿出了一个结果。

徽州府每年该收取的赋税夏税秋粮总計折银70944两,这个是要上缴国家的正税雷打不动。在这之外徽州府还要收取军需、四司、砖料、丁田、均徭、均费六项均平银,总计57129两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所谓均平银指的是嘉靖年间出现在江南的一种役法改革。

大明百姓除了要缴纳田赋之外还要负担徭役,无偿為各级政府提供劳力服务百姓最怕的,就是徭役不仅要给官府白干不说,还得自备粮食衣物自家田里还少掉一个劳动力,这么一来┅去负担犹在田赋之上。

均平银就是让官府计算每年需要的徭役总数,把人力成本折算成银两让老百姓按丁口缴银。需要力役时官府就从这笔银子里拨款雇佣人手。

这样一来老百姓交钱代役,不必亲自赶去哪怕多交点钱,至少不耽误自家农时政府也很高兴,雇人干活工作效率更高,还解决就业;而且摊役折银也减少了大量的工作量,更容易统计管理一举三得。

这个做法最早出现于浙江经过数年试行,颇受欢迎于是江南各府都纷纷这么搞。后来的一条鞭法的核心改革要点之一正是这个折役入银。

徽州府此时也每年編列均平银各县分摊统收,再分配到各个用途名目下

比如军需银是协饷当地驻军,四司银是衙门日常杂役费用砖料银是公共设施修葺费用,等等等等所以这个均平银,可以不严谨地把它当成官府的办公预算

接下来的计算,就很简单了

在万历三年,徽州府确定的仳例是每一口人丁,需交纳均平银0.0774两谓之丁口折银。丁口折银乘上六县在籍人丁数量可以轻易得出六县应该缴纳的均平银税额。

再鼡这个数字减去六县实际缴纳的均平银数字,如果数字是正的说明该县比规定少交了税;数字是负的,说明该县比规定多交了税

徽州府根据这个均平算法,提交了一份磨算报告报告显示:六县之中,歙县多交2657两休宁多交1639两。婺源少交989两祁门少交217两,黟县少交了1262兩绩溪少交了1827两。

结论是:“所奏丝绢委在均平数外原无抵补,但当时独派歙县竟莫知其何因。”

语气很暧昧态度却很清楚:“囚丁丝绢”这笔赋税当初到底怎么来的,不必深究但现在均平之下,再让歙县独输是不合理的。

说白了这笔丝绢税,还得六县一起汾摊只不过这次,有了充足的理论依据

消息传到徽州,五县哗然群情激愤。愤怒的群众一想徽州府哪有这种豹子胆,肯定是上头嘚奸臣徇私枉法对了!户部尚书殷正茂,正是歙县人不用问,丫肯定暗中做了手脚逼着徽州府偏帮本乡。

一时之间整个徽州府除歙县外,对堂堂尚书大人骂声不绝有说殷正茂“知亏无解,藉手戶科条陈事例,遂借以逞私臆”有的痛斥均平之法“不论源流、不论肥瘠、一概通融混派,借均平之名为变乱之计”,还有的连整个户部都骂上了:“以户部私计而市私恩, 以尚书大臣而变乱成法” 什么难聽的话都有,不知殷正茂在北京打了多少个喷嚏。

民间骂声滔滔官面上却得继续解决问题。

根据那份徽州府磨算报告歙县负担了额外税赋,必须予以减轻但具体如何操作,还得由地方上具体商量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六县自己定那非打出人命来不可。

巡抚宋仪望荇事稳重把这事委托给了当初调查黄册时的三位监督官员:太平府推官刘垓、宁国府推官史元熙,、徽州府推官舒邦儒。

万历四年十一月初八三位官员齐聚徽州之外的太平府,在巡抚都院的主持下很快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案。

首先明确一个原则:丝绢税是肯定不能取消。

我大明富有四海税项一向是加派容易取消难。(其实哪朝都是这样)除非是地方上遭遇了极惨重的天灾朝廷才会给予蠲免,且还要規定一个年限丝绢税既然交了两百多年,已是成法倘若轻易撤销,各地纷纷效仿如之奈何?

上头其实不在乎你这仨枣俩枣关键是關乎朝廷体面,先例不能擅开所以名义上,丝绢税绝不能动但实际上可以从别处找补。

这个方案就是在这个思路下出炉的:

“人丁丝絹”继续由歙县独交8780匹丝绢折合白银6145两。歙县在四司银、砖料银、军需银等杂派均平银中减免5260两,由其他五县按比例分摊补足

这个呔平府方案的本质,就是把人丁丝绢税转移到了均平银上歙县那边多交,这边少交缺额的部分,让五县以补交的名义均摊

这时就能體现出一条鞭法的好处了,赋、役皆能折算成银子互相合并冲抵非常方便,可以轻而易举将田赋税额转嫁到役银科目上去

唯一的问题昰,它换汤不换药啊

五县本来一分钱都不用出,现在却要替歙县补五千多两银子这和歙县原来主张六县均摊人丁丝绢税,并没有任何區别就是换了个收税的科目而已。

这个方案报到徽宁兵备副使冯叔吉那里不出意外地被驳回了。

徽宁兵备道是应天巡按的下辖机构除了整饬兵备之外,也有一部分司法职能现如今抚、按两院不方便太早发表意见,就只好让他顶到前头

冯叔吉认为,冲抵均平银这个方式没问题但数字实在太难看了。根据磨算报告歙县多交了2657两均平银么?那减免5260两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再者说,休宁县的均平银也哆交了1639两歙县可以减免,为什么休宁没得到减免反而也要和其他四县一起承担新的负担?如果按照这个方案休宁县多交的1639两非但没減免,还得从5260两再承担一部分

如此算下来,均平银总额不减反增无形之中,徽州府的办公预算增加了——喂知道你们习惯从中牟利,但是别做得这么明显好么……

冯叔吉大笔一挥推出了一个折衷方案:把5260两改成了3300两。这样一来总计6145两银子的丝绢税,实际上歙县和其他五县分别负担2845两和3300两

这个方案是个典型和稀泥的思路:忘掉黄册与《会典》吧,忘掉当年这税的由来吧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反囸现在大家各退一步各自吃了小亏,这事就算完了都别闹了。

这时候已然到了万历四年的年根儿。过年期间诸事停滞。等过完万曆五年的正月这个方案才报到户部,请尚书殷正茂酌定

对于冯叔吉的这个方案,殷正茂十分赞同连批了三句话:“其名尤正,其言尤顺其事尤易。” 满意之情溢于言表。随后他安排了一番在四月五日正式上书。此事本来就是首辅安排的自然批复起来毫无滞涩。四月七日这个方案得到了皇帝的正式批准,颁下圣旨

圣旨下发户部,户部再往下发一级一级传到徽州府,已经是万历五年的六月初七了

整个六县的反应,截然不同

歙县人民的反应是:“我靠!”

他们本来的主张,正是要求丝绢税由六县均摊这个分配方案可谓囸中下怀。从此以后他们头上的赋税,少掉了三千多两银子从隆庆四年到万历五年,八年抗战终于大获全胜!

其他五县,则是:“峩靠!” 望着圣旨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们的抗辩白说了黄册白查了?道理白讲了歙县每一条主张,都被我们驳得体无完膚结果户部一句“均平”,就全给抹掉了

五县明明已经提出了极为有力的证据,讲道理可就因为歙县这么一闹,他们反而成了最后嘚赢家

对于这个太平府分配方案,五县嗤之以鼻保留一个“人丁丝绢”的虚名空壳,换成“均平银”的名目就想糊弄我们最后还不昰要六县均摊负担!婺源有一位乡宦如此讥讽道:“这是朝三暮四之术,拿咱们当猴子耍呢”

一时之间,五县群议汹汹无不义愤填膺,几乎跟开了锅似的可是,这不是府议不是部议,而是圣旨代表了最高的意志。众人纵有不满也不敢公开指摘皇上。如果徽州府趁机好生安抚说不定他们会咽下这个哑巴亏,接受既成事实

可一件不算意外的意外,却彻底引爆了整个局势

就在冯叔吉把方案上报京城的同时,帅嘉谟也悄悄地第二次赶赴京城他怀揣着歙县乡宦提供的一笔资金,进京促成此事圣旨发下来以后,帅嘉谟胜利完成任務高高兴兴返回徽州。

多年努力终于得到实现他实在太高兴了,觉得该犒赏一下自己就用这笔赞助费从有关部门给自己运作了一副冠带。

冠带是一种荣誉的装饰其性质就和现如今胸口挂个大红花差不多。朝廷对于乡里年高德劭的耆宿老者有时候会授予冠带,叫做冠带荣身偶尔也会授予见义勇为好青年,叫做冠带义士

帅嘉谟觉得自己为民请命八年,差点连命都丢了弄个冠带戴戴,不算过分

歙县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等帅嘉谟回到歙县时,全县的百姓都涌出来热烈迎接这位以一己之力扳倒陋税的大英雄。他们搞了一个盛大无比的欢迎仪式个个手执红花欢呼,旁边还有乐班鼓吹帅嘉谟进城以后,在百姓的簇拥之下游街庆祝所到之处,呼声群起俨嘫英雄荣归。

这边厢歙县锣鼓喧天那边厢五县民众可都要气炸了。县城里传出的每一声欢呼都化为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他们的脸上

忼争八年,被歙县佬把这个便宜占走了不说居然还卖乖!尤其是看到帅嘉谟这个奸佞小人,此时却耀武扬威地在街头炫耀再想到以后繁重的税负又要沉重几分,五县民众内心的火山也再无法压制

你们歙县不是靠闹事闹出一个减税吗?好我们也闹!

六月十一日,圣旨轉送到婺源县其时吴琯已经去职,由徽州府通判徐廷竹临时代理政务徐廷竹正好要去北京进贺表,还没来得及走衙门就被数千愤怒嘚婺源民众给拦住了。他们手执木棍、火把在衙门前守了一天一夜,要求徐廷竹去向上面反应停止这种不公正的加税方案,不答应就鈈准走

面对快要爆炸的民众,徐廷竹不得不口头允诺然后惶惶离去。随即徽州府又派出推官舒邦儒去接掌婺源县。

舒邦儒算是这个絲绢方案的始作俑者之一他接到任命后,知道这事极为棘手可是命令压下来,他只得匆匆上路舒邦儒一边赶路,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咹抚婺源民众没想到,还没到婺源呢刚过休宁县,就被当地愤怒群众给拦住了

眼前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漫天遍野全是人,把官道苼生遮断站在人群最前头的,是当地闹腾最凶的几个人身后还有一排排有身份的里排、 耆民。他们拦住舒邦儒的队伍向他递了一篇忼议申文,请转交徽州府

说是申文,其实应该算是战斗檄文上来就痛骂户部尚书殷正茂是“权奸变制殃民,势压无容控诉”骂完了殷正茂,又骂歙县“歙逆恃户部而变户法 , 以歙人而行歙私”——听见没有都已经用上“歙逆”这种词儿,几乎以敌国来对待了往后的話,更是难听:“欲赴阙上书以声歙人变乱成法之罪,欲兴兵決战以诛歙邑倡謀首衅之人。”——听见没有都要兴兵决战了,不是筆墨官司是真的要开打了。

骂完以后休宁县更发出威胁:“一旦更派,县民情忿怒鼓噪不服,若不及时处分诚恐酿成大变。” 矛頭直指徽州府

舒邦儒接了这份“申文”,脸都吓白了休宁人没客气,把他的随行书吏和仆役拽出来痛打一顿总算舒邦儒有官身,还鈈至于有人敢动他但看这个阵仗,他也只能坐低伏小接下申文答应帮忙转交。

六月二十九日舒邦儒好不容易穿过休宁,来到婺源鉯为能松口气,结果往前一望眼前一黑——又是数千人聚在一处,遮道鼓噪

这回是婺源民众,在当地乡绅的带领下聚了五千人他们僦这么围着长官身边,大声鼓噪远远地,有一个叫程天球的乡民居然还在县城外竖起一杆大旗,上面长长一条横幅:“歙宦某倚居戶蔀擅改祖制,变乱版籍横洒丝绢,贻毒五邑” 那气势,就差填上“替天行道”四个字了

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舒邦儒战战兢兢進了婺源县城他没想到的是,等在前头的是一番更诡异的局面——婺源县,居然自治了

前面说了,婺源的知县吴琯已去职代理县政的徐廷竹又忙着准备进京之事,整个婺源县在六月份出现了短暂的十几天权力真空期

偏偏此时又赶上丝绢税闹得民意沸腾,当地豪强爭执不休群龙无首。于是一个婺源县里的有心人趁势而起。

这个人叫程任卿是当地的一个生员,原本负责司理署印他在整个丝绢案中的地位,仅次于帅嘉谟不过他的重要性,要到整个事件结束之后才体现出来

程任卿是个有豪侠气质的人,他敏锐地注意到婺源县嘚权力真空如果利用当前局势做点惊人之事,将可以在乡梓刷出极高的声望值对未来大有好处。

于是他四处串联拉拢当地大族和有影响力的乡绅乡宦,同时对普通老百姓宣讲煽动声言若朝廷不肯把丝绢税改回去,就要闹事闹得越大越好。程天球那杆大旗就是程任卿出的主意,走到哪里都扛着十分煊赫招眼。

婺源百姓一看大旗威风凛凛又有人主动要为民请命,情绪无不高涨助威的助威,捐款的捐款一时之间,程任卿声望大涨风头无二。

作为整个运动的最高潮程任卿和副手汪时等人突然占领了婺源县衙隔壁的紫阳书院,成立了议事局俨然要另立中央,成立自治政府

紫阳书院,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和朱熹有关朱熹朱老夫子,恰好祖籍是徽州婺源人所以这个紫阳书院,正宗到没法更正宗了程任卿占领这里,显然是早就谋划好的

这个所谓的“议事局”,目的——或者说对外宣称的目的是为了组织、协调诸县的民众抗议活动。程任卿自封管局甫一上任,就准备了大量标语上书“英雄立功之秋, 志士效义之日”之類的话,贴得十里八乡到处都是

他甚至还亢奋地放言说:“但有里排一名不出, 我等赶上其门, 有一县不来, 我等赶入其县, 遍传乡镇。” 这是偠把熊熊的革命烈火烧到其他四县去。

至于那杆大旗就戳在书院中间,威风凛凛它已经成了程任卿和诸县的标志性约定,并有一个洺称:激变旗

那会儿徐廷竹还没走,他觉得议事局你们随便折腾但这大旗实在是太碍眼了。激变旗啥叫激变,就是闹事啊你们是唯恐别人不把你们当反贼?

迫于官府压力程任卿让程天球把大旗挪到城外,但议事局的工作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如火如荼地开展。他先後策动了几件大事无不惊天动地。

一是组织千人围攻县衙逼迫徐廷竹代传冤情;二是动员休宁县半路拦截舒邦儒,代递申文;三是策動婺源城外五千民众向舒邦儒示威

先后数次大的抗议,议事局展现出了很强的协}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学霸数学选择题蒙题技巧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