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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散文|鲍尔吉·原野: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 - 今日头条()
“ 鲍尔吉·原野,姓“鲍尔吉”,即蒙古族诸部落中黄金家族的命号,祖籍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左后旗。现为辽宁省公安厅专业作家,辽宁省作协副主席。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草木山河》等数十部作品。小说、散文、诗歌、文学报告等均多次获奖。鲍尔吉·原野与歌手腾格尔、画家朝戈被称为中国文艺界的“草原三剑客”。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文/鲍尔吉·原野雨点瞄着每株青草落下来,因为风吹的原因,它落在别的草上。别的雨点又落在别的草上。春雨落在什么东西都没生长的、傻傻的土地上,土地开始复苏,想起了去年的事情。雨水排着燕子的队形,以燕子的轻盈钻入大地。这时候,还听不到沙沙的声响,树叶太小,演奏不出沙沙的音乐。春雨是今年的第一场雨,边下边回忆。有些地方下过了,有些地方还干着。春雨扯动风的透明的帆,把雨水洒到它应该去的一切地方。走进春天里的人是一些旧人。他们带着冬天的表情,穿着老式的衣服在街上走。春天本不想把珍贵的、最新的雨洒在这些旧人身上,他们不开花、不长青草也不会在云顶歌唱,但雨水躲不开他们——雨水洒在他们的肩头、鞋和伞上。人们抱怨雨,其实,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们这些不开花不长青草和不结苹果的人。春雨殷勤,清洗桃花和杏花,花朵们觉得春雨太多情了。花刚从娘肚子里钻出来,比任何东西都新鲜,无须清洗。不!这是春雨说的话,它认为在雨水的清洗下,桃花才有这样的娇美。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想干什么事你只能让它干,拦是拦不住的。春天的雨水下一阵儿,会愣上一会儿神。它们虽然在下雨,但并不知这里是哪里。树木们有的浅绿、有的深绿。树叶有圆芽、也有尖芽。即使地上的青草绿得也不一样。有的绿得已经像韭菜,有的刚刚返青。灌木绿得像一条条毯子,有些高高的树才冒嫩芽。性急的桃花繁密而落,杏花疏落却持久,仿佛要一直开下去。春雨对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它去过的地方太多,记不住哪个地方叫什么省什么县什么乡,根本记不住。省长县长乡长能记住就可以了。春雨继续下起来,无须雷声滚滚,也照样下,春雨不搞这些排场。它下雨便下雨,不来浓云密布那一套,那都是夏天搞的事情。春雨非不能也,而不为也。打雷谁不会?打雷干吗?春雨静静地、细密地、清凉地、疏落地、晶亮地、飘洒地下着,下着。不大也不小,它们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看屋里需不需要雨水,看到人或坐或卧,过着他们称为生活的日子。春雨的水珠看到屋子里没有水,也没有花朵和青草。春雨飘落的时候伴随歌声,合唱,小调式乐曲,6/8拍子,类似塔吉克音乐。可惜人耳听不到。春雨的歌声低于20赫兹。旋律有如《霍夫曼的故事》里的“船歌”,连贯的旋律拆开重新缝在一起,走两步就有一个起始句。开始,发展下去,终结又可以开始。船歌是拿波里船夫唱的情歌小调,荡漾,节奏一直在荡漾。这些船夫上岸后不会走路了,因为大地不荡漾。春雨早就明白这些,这不算啥。春雨时疾时徐、或快或慢地在空气里荡漾。它并不着急落地。那么早落地干吗?不如按6/8的节奏荡漾。塔吉克人没见过海,但也懂得在歌声里荡漾。6/8不是给腿的节奏,节奏在腰上。欲进又退,忽而转身,说的不是腿,而是腰。腰的动作表现在肩上。如果舞者头戴黑羔皮帽子,上唇留着浓黑带尖的胡子就更好了。春雨忽然下起来,青草和花都不意外,但人意外。他们慌张奔跑,在屋檐和树下避雨。雨持续下着,直到人们从屋檐和树底下走出。雨很想洗刷这些人,让他们像桃花一样绯红,或像杏花一样明亮。雨打在人的衣服上,渗入纺织物变得沉重,脸色却不像桃花那样鲜艳而单薄。他们的脸上爬满了水珠,这与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的水珠是同伙。水珠温柔地俯在人的脸上,想为他们取暖却取到了他们的脸。这些脸啊,比树木更加坚硬。脸上隐藏与泄露着人生的所有消息。雨水摸摸他们的鼻梁,摸摸他们的面颊,他们的眼睛不让摸,眯着。这些人慌乱奔走,像从山顶滚下的石块,奔向四方。春雨中找不到一个流泪的人。人身上有毫升的血液,只有20~30毫升的泪。泪的正用是清洗眼珠,而为悲伤流出是意外。他们的心灵撕裂了泪水的小小的蓄水池。春雨不许人们流泪,雨水清洗人的额头、鼻梁和面颊,洗去许多年前的泪痕。春雨不知人需要什么,如果需要雨水就给他们雨水,需要清凉就给他们清凉,需要温柔就给他们温柔。春雨拍打着行人的肩头和后背,他们挥动胳膊时双手抓到了雨。雨最想洗一洗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一看——桃花开了。一棵接一棵的桃树站立路边,枝丫相接,举起繁密的桃花。桃花在雨水里依然盛开,有一些湿红。有的花瓣落在泥里,如撕碎的信笺。如琴弦一般的青草在桃树下齐齐探出头,像儿童长得很快的头发。你们看到鸟儿多了吗?它们在枝头大叫,让雨大下或立刻停下来。如果行人脚下踩上了泥巴应该高兴,这是春天到来的证据。冻土竟然变得泥泞,就像所有的树都打了骨朵儿。不开花的杨树也打了骨朵。鸟儿满世界大喊的话语你听到了吗?春天,春天,鸟儿天天说这两句话。选自《十月》,2016年第1期《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十月》邮购电话:010-,平邮免邮资,定价15元/册。《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投稿信箱:值守:李浩(QQ:;微信:shige_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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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
作者: 新闻快递& & 时间:
标题: 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雨点瞄着每株青草落下来,因为风吹的原因,它落在别的草上。别的雨点又落在别的草上。春雨落在什么东西都没生长的、傻傻的土地上,土地开始复苏,想起了去年的事情。雨水排着燕子的队形,以燕子的轻盈钻入大地。这时候,还听不到沙沙的声响,树叶太小,演奏不出沙沙的音乐。春雨是今年的第一场雨,边下边回忆。有些地方下过了,有些地方还干着。春雨扯动风的透明的帆,把雨水洒到它应该去的一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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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春天里的人是一些旧人。他们带着冬天的表情,穿着老式的衣服在街上走。春天本不想把珍贵的、最新的雨洒在这些旧人身上,他们不开花、不长青草也不会在云顶歌唱,但雨水躲不开他们雨水洒在他们的肩头、鞋和伞上。人们抱怨雨,其实,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们这些不开花不长青草和不结苹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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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殷勤,清洗桃花和杏花,花朵们觉得春雨太多情了。花刚从娘肚子里钻出来,比任何东西都新鲜,无须清洗。不!这是春雨说的话,它认为在雨水的清洗下,桃花才有这样的娇美。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想干什么事你只能让它干,拦是拦不住的。春天的雨水下一阵儿,会愣上一会儿神。它们虽然在下雨,但并不知这里是哪里。树木们有的浅绿、有的深绿。树叶有圆芽、也有尖芽。即使地上的青草绿得也不一样。有的绿得已经像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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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刚刚返青。灌木绿得像一条条毯子,有些高高的树才冒嫩芽。性急的桃花繁密而落,杏花疏落却持久,仿佛要一直开下去。春雨对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它去过的地方太多,记不住哪个地方叫什么省什么县什么乡,根本记不住。省长县长乡长能记住就可以了。春雨继续下起来,无须雷声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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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照样下,春雨不搞这些排场。它下雨便下雨,不来浓云密布那一套,那都是夏天搞的事情。春雨非不能也,而不为也。打雷谁不会?打雷干吗?春雨静静地、细密地、清凉地、疏落地、晶亮地、飘洒地下着,下着。不大也不小,它们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看屋里需不需要雨水,看到人或坐或卧,过着他们称为生活的日子。春雨的水珠看到屋子里没有水,也没有花朵和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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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飘落的时候伴随歌声,合唱,小调式乐曲,6/8拍子,类似塔吉克音乐。可惜人耳听不到。春雨的歌声低于20赫兹。旋律有如《霍夫曼的故事》里的船歌,连贯的旋律拆开重新缝在一起,走两步就有一个起始句。开始,发展下去,终结又可以开始。船歌是拿波里船夫唱的情歌小调,荡漾,节奏一直在荡漾。这些船夫上岸后不会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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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地不荡漾。春雨早就明白这些,这不算啥。春雨时疾时徐、或快或慢地在空气里荡漾。它并不着急落地。那么早落地干吗?不如按6/8的节奏荡漾。塔吉克人没见过海,但也懂得在歌声里荡漾。6/8不是给腿的节奏,节奏在腰上。欲进又退,忽而转身,说的不是腿,而是腰。腰的动作表现在肩上。如果舞者头戴黑羔皮帽子,上唇留着浓黑带尖的胡子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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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忽然下起来,青草和花都不意外,但人意外。他们慌张奔跑,在屋檐和树下避雨。雨持续下着,直到人们从屋檐和树底下走出。雨很想洗刷这些人,让他们像桃花一样绯红,或像杏花一样明亮。雨打在人的衣服上,渗入纺织物变得沉重,脸色却不像桃花那样鲜艳而单薄。他们的脸上爬满了水珠,这与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的水珠是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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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温柔地俯在人的脸上,想为他们取暖却取到了他们的脸。这些脸啊,比树木更加坚硬。脸上隐藏与泄露着人生的所有消息。雨水摸摸他们的鼻梁,摸摸他们的面颊,他们的眼睛不让摸,眯着。这些人慌乱奔走,像从山顶滚下的石块,奔向四方。春雨中找不到一个流泪的人。人身上有毫升的血液,只有20~30毫升的泪。泪的正用是清洗眼珠,而为悲伤流出是意外。他们的心灵撕裂了泪水的小小的蓄水池。春雨不许人们流泪,雨水清洗人的额头、鼻梁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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颊,洗去许多年前的泪痕。春雨不知人需要什么,如果需要雨水就给他们雨水,需要清凉就给他们清凉,需要温柔就给他们温柔。春雨拍打着行人的肩头和后背,他们挥动胳膊时双手抓到了雨。雨最想洗一洗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一看桃花开了。一棵接一棵的桃树站立路边,枝丫相接,举起繁密的桃花。桃花在雨水里依然盛开,有一些湿红。有的花瓣落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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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撕碎的信笺。如琴弦一般的青草在桃树下齐齐探出头,像儿童长得很快的头发。你们看到鸟儿多了吗?它们在枝头大叫,让雨大下或立刻停下来。如果行人脚下踩上了泥巴应该高兴,这是春天到来的证据。冻土竟然变得泥泞,就像所有的树都打了骨朵儿。不开花的杨树也打了骨朵。鸟儿满世界大喊的话语你听到了吗?春天,春天,鸟儿天天说这两句话。
作者:原 野 来源 东北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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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期抢先看】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
/ 作者:小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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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雪里……雪落在雪里,算是回到了故乡。雪从几百或几千米的空中旋转、飞扬,降落到它一无所知的地方,因为身边有雪,它觉得回到了故乡。雪本来是水,它的前生与后世都是水。风把它变成了雪,披上盔甲和角翼,在天空慢慢飞行。雪比水蓬松,留不住雨水的悬崖峭壁也挂着毛茸茸的雪花。雪喜欢与松针结伴,那是扎帐篷的好地方,松针让雪变成大朵的棉花。天暖时分,松针上的雪化为冰凌,透明的冰碴儿里针叶青葱,宛如琉璃。天再暖,冰吝惜地淌为水,一滴一滴从松枝流下,流进松树灰红色鱼鳞般的树皮里,与松香汇合。雪落在松树上,极尽享乐。白狗背上落了雪,白狗回头舔这些白来的雪花,沾一舌头凉水。雪落多了,狗身多了一层毛。白狗觉得这是走运的开始,老天可以为白狗下一场白雪,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雪花落在白马身上,使它的黑瞳更像水晶。没有哪匹白马比雪还白,雪在白马背上像撒了盐。雪使白猫流露肮脏的气质,雪让乌鸦啼声嘹亮。乌鸦站在树桩上看雪,以为雪是大地冒出的气泡,或许要地震。乌鸦受不了在雪地上行走踩空的失落感,它觉得这是欺骗,每一个在雪地上行走的生灵都觉得受到了欺骗,一脚踩一个窟窿,脚印深不可测。雪填满了树洞,这些树洞张着白色的大嘴,填满雪。灌木戴上白色的绒帽。雪落在河床的卵石上,凹凸不平。石头们——砾石和山岩盖上了被子,雪堆在了它们的鼻尖。雪从树梢划过,树梢眼花缭乱,伸出枝杈却抓不到一片雪。雪习惯于下下停停,雪迟疑,不知是否继续下。雪让乡村的屋脊变得浑圆,草垛变成巨大的刺猬。老天爷下雪比下雨累,道理像打太极拳比做广播体操累。下雨是做操,下雪要用内力,使之不疾而徐,纷纷扬扬。老天不懂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根本下不了雪,最多下点儿霜。雪花死心眼。前面的雪花落在什么地方,它一定追着这片雪也落在哪个地方,或许比前一朵雪花还早一点落在了那里。那里有什么?咱们看不出所以然,看不清雪片和雪片的区别在哪里,雪知道雪和雪长得不一样。雪花千片万片穿过窗户,落在窗下。它们争先恐后降落,就是为了落在我的窗前吗?下雪的夜晚,我愿意眺望夜空,希望看到星星,但每次都看不到。雪花遮挡了视线,直接说,大雪让人睁不开眼睛。当然,你可以认为是星星化为雪的碎屑飘落而下。仿佛天空有人拿一把钢锉,锉星星的毛刺,雪花因此飘下来。我在雪霁的次夜观星,见到的星星都变得小了一些,且圆润。我想不能再锉了,再锉咱们就没星星了。星星虽然对咱们没有直接的用途,但毕竟陪伴咱们过了一生,星星使黑而虚无的夜空有了灵性。雪让夜里有了更多的光,大地仿佛照亮了天空。月光洒下来,雪地把光成倍地反射给月亮,让月亮吃惊。雪地使星星黯然,少了而且远了。如果站在其他星球观望雪后的地球,它通体晶莹,可能比月亮还亮,外星人可以管咱们叫地亮。有人借着雪的反光读书,我不清楚能不能看清字,他首先不能花眼。但雪夜可以看清一只兔子笨拙地奔跑,把雪粉踢在空中。雪在夜里静卧,使它的白更加矜持。这时候,觉出月亮与雪静静对视,彼此目光清凉。雪让空气清新,雪的身上有千里迢迢的、清冽的气味,这气味仿佛用双手捧住了你的脸。雪的气息如白桦树一样干净。跟雨比,雪的气息更纯洁。人在雪地里咳嗽,是震荡肺腑,让雪的清新进入血液深处。雪的气息比雨更富于幻想,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是圣诞老人要来了吗?雪落在雪里。雪和雪挤在一起仰望星空,它们的衣裙窸窣作响。雪的冰翼支出一座小宫殿,宫殿下面还是宫殿。雪轻灵,压不倒其他雪的房子。空中,雪伸手抓不到其他的雪,终于在陆地连结一体。水滴或雨滴没想到风把它们变成雪之后,竟有了宫殿。它们看着自己的衣服不禁惊讶,这是从哪儿来的衣服?银光闪闪。阳光照过来,上层的雪化为水滴流入下面的宫殿。透过冰翼,雪看到阳光橘红。雪在树枝上融化,湿漉漉的树枝比铁块还黑。雪在屋檐结出冰凌,它们抓着上面冰凌的手,不愿滴下。雪在屋顶看到了山的风景,披雪的山峦矮胖美,覆雪的鸟巢好像大鸟蛋。雪水从屋檐滑下,结成冰凌。冰凌像一排木梳,梳理春风。雪在雪的眼睛里越化越少,它们不知道那些雪去了哪里。雪看到树枝苞尖变硬,风从南方吹来。“因为雪,抱回的柴火滴落水珠。”(博纳富瓦)01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雨点瞄着每株青草落下来,因为风吹的原因,它落在别的草上。别的雨点又落在别的草上。春雨落在什么东西都没生长的、傻傻的土地上,土地开始复苏,想起了去年的事情。雨水排着燕子的队形,以燕子的轻盈钻入大地。这时候,还听不到沙沙的声响,树叶太小,演奏不出沙沙的音乐。春雨是今年的第一场雨,边下边回忆。有些地方下过了,有些地方还干着。春雨扯动风的透明的帆,把雨水洒到它应该去的一切地方。走进春天里的人是一些旧人。他们带着冬天的表情,穿着老式的衣服在街上走。春天本不想把珍贵的、最新的雨洒在这些旧人身上,他们不开花、不长青草也不会在云顶歌唱,但雨水躲不开他们——雨水洒在他们的肩头、鞋和伞上。人们抱怨雨,其实,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们这些不开花不长青草和不结苹果的人。春雨殷勤,清洗桃花和杏花,花朵们觉得春雨太多情了。花刚从娘肚子里钻出来,比任何东西都新鲜,无须清洗。不!这是春雨说的话,它认为在雨水的清洗下,桃花才有这样的娇美。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想干什么事你只能让它干,拦是拦不住的。春天的雨水下一阵儿,会愣上一会儿神。它们虽然在下雨,但并不知这里是哪里。树木们有的浅绿,有的深绿。树叶有圆芽,也有尖芽。即使地上的青草绿得也不一样。有的绿得已经像韭菜,有的刚刚返青。灌木绿得像一条条毯子,有些高高的树才冒嫩芽。性急的桃花繁密而落,杏花疏落却持久,仿佛要一直开下去。春雨对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它去过的地方太多,记不住哪个地方叫什么省什么县什么乡,根本记不住。省长县长乡长能记住就可以了。春雨继续下起来,无须雷声滚滚,也照样下,春雨不搞这些排场。它下雨便下雨,不来浓云密布那一套,那都是夏天搞的事情。春雨非不能也,而不为也。打雷谁不会?打雷干吗?春雨静静地、细密地、清凉地、疏落地、晶亮地、飘洒地下着,下着。不大也不小,它们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看屋里需不需要雨水,看到人或坐或卧,过着他们称为的日子。春雨的水珠看到屋子里没有水,也没有花朵和青草。春雨飘落的时候伴随歌声,合唱,小调式乐曲,6/8拍子,类似塔吉克音乐。可惜人耳听不到。春雨的歌声低于20赫兹。旋律有如《霍夫曼的故事》里的“船歌”,连贯的旋律拆开重新缝在一起,走两步就有一个起始句。开始,发展下去,终结又可以开始。船歌是拿波里船夫唱的情歌小调,荡漾,节奏一直在荡漾。这些船夫上岸后不会走路了,因为大地不荡漾。春雨早就明白这些,这不算啥。春雨时疾时徐、或快或慢地在空气里荡漾。它并不着急落地。那么早落地干吗?不如按6/8的节奏荡漾。塔吉克人没见过海,但也懂得在歌声里荡漾。6/8不是给腿的节奏,节奏在腰上。欲进又退,忽而转身,说的不是腿,而是腰。腰的动作表现在肩上。如果舞者头戴黑羔皮帽子,上唇留着浓黑带尖的胡子就更好了。春雨忽然下起来,青草和花都不意外,但人意外。他们慌张奔跑,在屋檐和树下避雨。雨持续下着,直到人们从屋檐和树底下走出。雨很想洗刷这些人,让他们像桃花一样绯红,或像杏花一样明亮。雨打在人的衣服上,渗入纺织物变得沉重,脸色却不像桃花那样鲜艳而单薄。他们的脸上爬满了水珠,这与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的水珠是同伙。水珠温柔地俯在人的脸上,想为他们取暖却取到了他们的脸。这些脸啊,比树木更加坚硬。脸上隐藏与泄露着人生的所有消息。雨水摸摸他们的鼻梁,摸摸他们的面颊,他们的眼睛不让摸,眯着。这些人慌乱奔走,像从山顶滚下的石块,奔向四方。春雨中找不到一个流泪的人。人身上有毫升的血液,只有20~30毫升的泪。泪的正用是清洗眼珠,而为悲伤流出是意外。他们的心灵撕裂了泪水的小小的蓄水池。春雨不许人们流泪,雨水清洗人的额头、鼻梁和面颊,洗去许多年前的泪痕。春雨不知人需要什么,如果需要雨水就给他们雨水,需要清凉就给他们清凉,需要温柔就给他们温柔。春雨拍打着行人的肩头和后背,他们挥动胳膊时双手抓到了雨。雨最想洗一洗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一看——桃花开了。一棵接一棵的桃树站立路边,枝丫相接,举起繁密的桃花。桃花在雨水里依然盛开,有一些湿红。有的花瓣落在泥里,如撕碎的信笺。如琴弦一般的青草在桃树下齐齐探出头,像儿童长得很快的头发。你们看到鸟儿多了吗?它们在枝头大叫,让雨大下或立刻停下来。如果行人脚下踩上了泥巴应该高兴,这是春天到来的证据。冻土竟然变得泥泞,就像所有的树都打了骨朵儿。不开花的杨树也打了骨朵儿。鸟儿满世界大喊的话语你听到了吗?春天,春天,鸟儿天天说这两句话。01矢车菊的花冠是飞鸟的空巢矢车菊像草地遗落的一片片蓝鸟的羽毛。花朵鲜艳,矢车菊似乎更鲜艳。它绽放着自然界少见的蓝花,德国人视为国花。矢车菊的花瓣仿佛有闪光物质,那是鸟类羽毛才有的闪光物质,移植到了花瓣上面。矢车菊虽然明艳,但不以名贵的花卉自居,田野和路旁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在德国,我住在山上,周围是树林和草地。除了没有农田,这里有自然界的一切,包括野生动物和湖,还有大片蓝色、红色、粉色的矢车菊。有云的天气,森林的色调变成了黑色,那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德国式的深绿。树木脚下的矢车菊如同童话里的孩子,穿着彩色的长筒袜在林间奔跑。林里传出来巨大的透明的风的声音,矢车菊像在颠簸的浪上摇晃。在德国,强劲的风里竟然没有沙尘,我第一次遇到。这些风藏在林里,随时狙击毫无防备的浅绿的草地。当然,风逃得也快,因为透明,谁也不知道它们逃向了哪里。一次,我在山顶看到一股从山头掠过的强风钻入山下的树林,树梢搅动,一路奔入山下。树梢的枝杈像开锅的绿色的汤。这就是风,行迹如坏人。它终于跑了,跑到山下的斯图加特市区里游荡去了。人类公认的常识之一即是风不会站脚,风收不住自己的脚,它像风一样四处劫掠。风走过之后,矢车菊仿佛露出了笑容,每一次没被风儿拔走,矢车菊可能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它们笑嘻嘻地,自负地挺立在草地上,灰绿色的茎仍然很细。我很想去慰问每一株矢车菊,虽然它们并不需要。有一天下雨,我站在房间向外看。大雨已经占领这座古堡东面的草地。大雨如注的含义是能见度达不到两米,雨已经无法分为滴而合并为串,从天泼下来。我想象矢车菊会像战俘一样倒在泥泞里,它们怎能抵御雨水的鞭子?雨停了,白花花的积水一点点消失,露出绿草地,矢车菊有些狼狈,有的已弯下腰,但未倒折,像湿头发成绺贴在脸上的姑娘。次日早上,太阳升起后,鸟鸣如炸锅一般传来,矢车菊竟直起腰,仰着脸,接受阳光的检阅。我一下悟到为什么欧洲有许多关于矢车菊的民歌,它不仅艳丽,还顽强。这些花三三两两穿插在草地上,它们身后是黑绿的树林。树林里鸟儿的鸣唱似乎在为矢车菊喝彩,花朵为此显得骄傲。在庄重、愚笨的德国,见不到乡村。城市之外的土地覆盖了森林、草地和零星的湖水。自然之手于不经规划之间恢复到中世纪的模样,只是没那么多教堂。森林无限延伸,树梢连结,遮蔽了公路。太多森林的国土有太多的土气,人们甚至看不出自己的土地有多么辽阔,树林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高大的树木使林中漫步的人变得渺小,他们身上穿的所有衣服跟树比起来都露出不必要的色彩而显得幼稚。这些沉重而无法搬走的森林让城市的建筑显得不自然,因而不美好。哪一座楼房会像树那样伸枝展叶?没有,因而看上去不顺眼,没有茅屋顺眼。在南德,城市仿佛是流浪人士住的地方。他们住在草坪和桥洞里,手上离不开易拉罐的啤酒。树林子里则走着脸色红润的人,他们是富人,牵着尾巴横扫的大狗。德国的树林占国土面积太大了,除了白云,见不到游动的东西。幸亏有花,矢车菊开在了树木和草地上,让绿色不再沉闷。而树林挡住人的视线后,活泼的矢车菊在他们眼前活泼地玩耍。德国人口少,而且,他们不像这个国家的主人。德国的主人是树、草和花。南德意志高耸入云的树木是男人与父亲,绿茵茵的草地是与母亲,矢车菊是德国的儿童。它们穿着彩色的衣裙奔忙,它们戴着鲜艳的帽子在草地上奔跑,傍晚不回家。我住的地方鸟多,早上的鸟鸣近于轰鸣。但树大,看不到这些鸟的踪影,它们的噪声甚至像放录音。有一天黄昏,不知什么缘由,林里的鸟儿飞到草地上,比看足球比赛的人还多。这些德国鸟在澄澈的带有金色光晕的草地上散步,短距离地起飞落下,像编一个网。我走近看,鸟儿并不怕人,它们飞飞落落,而矢车菊的茎秆摇摇晃晃。这帮鸟儿拿矢车菊当跳板,起跳落下,全然不顾矢车菊的花瓣。那天黄昏,无数矢车菊在金丝般的光线里摇晃,鸟儿飞走后,矢车菊的花冠成了飞鸟遗落的空巢。01公无渡河月亮尝试渡河,却迟迟停在河水中央。河里比天上更惬意,像坐上了一个笸箩,摇摇晃晃。月亮在河心显出白净,这也是它不愿渡到对岸的原因。河水一波一波地淘洗,不白也白了。河里的月亮像把着白云的门框照镜子。照镜子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当月亮不白了,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时,月亮才想起所谓黑夜即将过去,但它还没过河。它记得要看一看对岸的柳树,看散乱的柳丝下面鱼群的动静。桃花往河里跑,岸上的桃树争相把花枝伸向水面。枝头河上,生出两重桃花的繁复。风路过桃花林放慢脚步,怕触落花瓣,屏住呼吸穿过花的枝头。风不懂,它走过哪儿都是风,像雨走到哪里都是水滴。桃花仍从风的身影里纷纷坠落,漂在水上渡河。风不知如何是好,把花瓣捡起送回枝头但捡不过来,随它去吧。风用扫帚把树下的花瓣扫入河水,桃花坐着自己的船。豆粒大的桃花翻身落进水里,瓣瓣都是小舟。桃花还没坐过船,如今坐上了自己的船。何止船?桃花没见过白云,没见过青草,更没渡过春水。春天的小河静静地流,看上去几乎不流。多看一会儿,河上的浮冰划破柳树静止的倒影。桃花不知向何处去,满世界都有逛头。桃花觉出两岸后缩,如被两挂大车拉动,岸上的桃树被车拉走,唯水不动。对岸好,栽着比草更矮小的桃树,枝上仍开着看不清的小桃花。桃树间穿插柳树,以绿枝打扫什么。渡河为桃花所愿,可是不知怎样渡到对岸。一条木船往对岸开,艄公把橹一头系在船首,一头在河里搅动,船径直开过去,在视野里越发缩小。桃花才知这个世界的景观是越远越小,小山小桥都摆在远处,而桃花离母树越发远了。渡过了两个渡口。它的头顶尽是柳枝,柳枝伸手打捞路过的花瓣。鸟儿渡河。鸟儿被滚滚的流水吸引,它觉得水去的地方一定是个好地方,否则它们不会这么匆匆忙忙。鸟儿飞临河的上空,看出河水在追赶前面的浪头,掐它们的脖子掩埋它们。河水下面如同有一口大锅,把水烧得跳起来。小鸟顺河的流向飞行,看到河面比大地平坦,前方是银色,后方也是银色,鸟儿像一只河流所放的小黑风筝。鸟儿累了,到对岸的草地上休息,在河边走一走,看河水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河不会停,像天空的云彩停不下来,它们身上都安着永动机。马渡河如一场搏斗,双蹄踏浪,而浪涛兜头涌来,想把马淹没。马踏浪如踏在无鳞的龙背上,以蹄为刀剑,杀开一条无底的路。在水里,看得出马与河俱怒气冲冲,它们搏杀,打碎多少浪花的盔甲。马的长鬃沾水,肌肉紧张,昂起的脖子血管偾张。马游到对岸,河水也静了,对手与对手互致敬意。马理解不了河水的力量,不知它暗中想把自己推到什么地方。马的归宿是草原,它在山麓静立,等黄昏降临属于马的时光。马畏水。在水里,所有的生物都要随波逐流,水里没有马的自由,没有被风卷起鬃发的豪迈。天空上,银河是夜晚才流淌的河流,流不尽,也不入海,天上没有海。在人的视野里,海于天际同天空汇合,但海还是没融入天空。借着天空的蓝,海造出更蓝的、动荡的水面。白日里,云的队伍宛如一条河——如果它们不是乌云,如果在天边站成一长溜儿——淹没山峰。云朵俯察大地的河流生出羡慕,那是如镜的、有浪花且有帆船的水流。河水流淌得比云朵更沉静,而且从来不像云那样走走停停。云想渡河,却怕它的丝绵入水后沉入河底。云练习像河那样蜿蜒流淌却学不会,小云在蜿蜒中从云层掉队,成为孤立的蚌。云在天上渡河,它看到自己的影子轻捷地划过河面,云反复渡河不能止休。在河边,有大片的云朵排队,它们等待一朵一朵地渡河,坐上它们想象的缆车。乐府诗云,朝鲜的白首狂夫欲渡滔滔之河,妻子扯衣断襟,苦劝不成,狂夫坠河溺死。其妻手拨箜篌出悲声,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此歌不胫而走,由汉至唐。李贺诗:“公乎公乎其奈居,被发奔流竟何如。”李白诗:“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径流欲奚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这是一个谜,他们一直在猜狂夫为什么渡河。如果没有“公无渡河”这首歌,如果“公无渡河”这句汉代的口语说的不是这么蹊跷,就没人猜他入河的原因。古往今来,河流一直是动物和人类的隐蔽的坟场,尽管它滑如琉璃,鸥鸟翔集,它是许多人和事的终点。01穿上夜色出行夜是树木华贵的礼服。夜的黑金丝绒遮去了杨树身上的疤节和斑痕,夜色把它从头包到脚。每一片树叶的正反面也遮盖了夜色,防止水分流失。杨树,还有椴树、槭树都穿着这样的睡衣进入梦乡。在梦里,它们模仿乌鸦在金黄的麦地里飞翔。无论怎么飞,睡衣都没被风刮走,还紧紧裹在身上。树叶虽然在风里哗哗响,但刮不走夜色。树叶的正反面同样黑,如同乌鸦背上的羽毛。白桦树每到夜晚要犹豫一下,它问有没有白一些的夜色,或与它树皮颜色一样的睡衣?夜不回答任何问题,它默默包住桦树的树干和树枝。桦树看自己一点点黑下来,先是灰色,后来变成深灰色,跟其他树没什么颜色上的区别。它很怕别人管它叫黑桦树,虽然俄罗斯和呼伦贝尔有这种树,但不是它。白桦树要永远白下去,夜懂不懂这个?不懂当什么夜?夜没时间管这个,它甩一下大氅的左襟,包住一半山河,甩右襟包住另一半山河。万物在夜色里变得矮小,灌木本来矮小,夜里显得更矮,根本看不出是树,倒像草墩子。夜用大襟扇动,搅拌夜色,夜色越来越浓。黑过松树的树干,黑过渍酸菜的石头,黑过大酱,黑过黑莓,煤堆在夜色里失去了轮廓。夜的被褥在大地上铺好了边边角角,“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在夜里世界只属于夜。夜没用水也没有水就把夜灌满了大地和天空,没被夜色淹没的只有星星。小甲虫披着夜色行走,不仅凉爽,而且隐蔽。甲虫早就厌倦了身上花哨的、带斑点的外壳。这样的外壳,除了轻浮,还有哪样好处呢?夜色多么深沉,它让甲虫像一只黑钻石。不睡的鸟儿也不敢吃一颗黑钻石,那会噎死它。甲虫觉得自己爬行如一颗钻石爬行,其他生物都会让路。它看到同样乌黑的甲虫爬动时,以为见到了梦游的自己。兔子在夜里跑得更快,它庆幸自己每天晚上可以换上一身黑兔的皮草,它比白皮草更光滑,跑起来阻力更小。在夜里,黑兔子无论打滚儿、拉屎或竖耳朵都不会暴露目标。黑兔子靠在松树边上站立,看上去就是松树的一部分。如果不伸手摸,谁也不知这里有一只兔子。黑夜毫不费力就把兔子变成一块石头、一个树桩或一只狐狸。在夜里,兔子跑起来跟狐狸没什么区别,都是一道黑影,除非狐狸用放屁证明自己是狐狸。大部分鸟儿有夜盲症,夜里不飞,怕撞到树上。我看到夜里也有鸟儿在飞,可能是治好夜盲症的鸟。它们飞起来像乌鸦,听得见翅膀拍打树枝,却见不到踪影。一次有鸟群从夜空飞过,星星和月亮显出了它们的轮廓。它们急促扇动翅膀,如躲藏,飞过的夜空有一些发白。云在夜空上依然很白,夜色包不住云,云和星月一样,仍在夜里面。夜有夜的不足,虽然白桦树变黑,白兔变黑,但云彩仍然白着,仍然在天上飘。云并没因为黑夜的降落到大地上睡觉。白云变黑无须夜色帮忙,雨来之时,云变灰变蓝甚至变黑,但还没有黑牛那么黑,却比老榆树还要黑一些。白昼的雨云俗称乌云,它乌而低而翻滚。如果下的是雷阵雨,太阳一出来,它立刻变白,比通常的白云还白,如蚕丝一般。我的理解是:它把雨水泄尽就白了,但雨水并不黑呀?它身上的黑去了哪里?我在黑夜里没见过乌云。夜里下大雨时,看不清天上有云,也见不到雨,只听到雨声。清朗的夏夜,天上的白云比白天更悠闲。一般说,夜里白云不多,只有几朵值班的云,它们飘得也不快。月亮钻进云里好长时间才钻出来,证明月亮和云移动得都不快。夜里没什么事,太快没用。月亮边上的白云如一座岛屿,它的大小对月亮刚刚好。你可以想象那片云是月亮的温泉。风穿上夜色出行。夜色是风最好的衣衫,比丝绸柔软,比风还轻。如果拿一立方米夜色和一立方米风在秤上称,还是夜色更轻。风觉得夜色是天生的翅膀,宽广而适于起伏。身穿夜色的风钻过树林竟无声音,也不担心被树杈刮破衣衫,因为前方的夜色会为风打好补丁。风想象自己的拖地大氅很长,扫过草地,收拢更多的夜色。风跃过山冈,纵身跳入河流,衣衫丝毫无损。在夜里,风摸到堆积在水面上的更多的夜色。水仍然是透明的,但夜色让水面看上去有一点凝固。水有皱纹但夜色无纹,因此河水看上去流淌缓慢。河流慢慢地把夜色推到岸边,让星星回到原来的位置。风把大氅盖在水面上,飞进山里。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山里都藏着最多的夜色,如沉淀的古墨。01夜里的花朵夜潜入大地,星星照亮天上的路。这时候,我羡慕那些夜行的动物,它们知道野花的情形。夜色是看不清的浪,一波一波冲击大地,淹没土地、青草和树,夜的水升到楼顶的位置业已饱满。从大地仰望天空,天上仍然澄明。那里没有夜,光如河水一样在空中流动,透出万里遥迢的星的轮廓。星辰是人们所说的来世。来世远吗?它就在那些星辰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是此世的人无法抵达而已。花在夜里脱下白天的衣服,换上睡衣。花的睡衣几乎全为白颜色或浅灰色。见不到蓝色或红色的睡衣,矢车菊或彼岸花换上了深灰色的睡衣。它们把白天穿的蓝衫与红衫挂在星光下晾晒,风以为是风吹走了花的色彩,把这些色彩吹到了小鸟的身上。露水于凌晨时分到达。它们不是雨,也不是泉水。跟你说过,它是露,住在有花的路边。露水在凌晨跳上花瓣和草叶,没人知道它的来路。黎明前,天的手像揭裱宣纸那样一层一层揭去不愿离去的夜,卷成毯子,存在石头里。天光白一些又像没白,花朵找不到自己的彩衣,经常发生穿错的情形。白日里,有些花朵显出肥大,有的花朵串入其他颜色——如红花带着白边,白花带红边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皆因穿错了衣裳。青草如士兵,它们的绿衣是制式服装,穿上一模一样。有些青草的裤子或袖子过长,也是穿错了,不妨明天再换过来。夜里,不睡的花朵在夜的海水里游泳,每次都可以游到很远的地方。野芍药布满山坡,它周围的青草带着水流的痕迹,这正是被夜的大水冲过来的证据。天亮时,所有的花都不是昨日的野花,它们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人记不住野花的模样,忘了它们到底是哪一朵。不知不觉间,野花和青草每夜都在迁徙,像时间一点点离开人们。春天的野花正从南方往北方涌动,比春运的声势更大。荒野、河边和路旁全是它们和青草的身影。花草们白天睡觉,晚上搬家。天之手用夜色掩护它们的行踪。入夜,我常常想念田野里的野花。它们固然勇敢,但仍娇美。我想象手指肚大的花盘仍在黑夜里仰着脸,数天上的星星。它们可能以为野花开在天上就叫星星。星辰如此小,也像在风里摇晃。天上的这些星星花脚下的泥土也很松软吗?不松软不便于花在风里摇晃。摇晃是花的语言,述说风向、方位以及与太阳的夹角。天上的星辰全开着小白花,那一定是野菊花。野花密布的峡谷是所谓银河,这条峡谷开满了野菊花。田野里的野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怎么害怕?没人教野花害怕,前生的业力也没给它们安装害怕的内心程序。野花在夜里训练自己的听力,夜隐藏了所有的东西,但藏不住鸟的啼叫。夜飞的鸟儿仿佛被剪掉了翅膀,它的叫声隔着几十米从空中掉下来。野花觉得这是鸟儿往地里种东西。一般说,百灵的、喜鹊的、乌鸦的啼叫落地会长出黄色、白色和紫色的小花。河流的声音在夜里变得鬼鬼祟祟,像藏一样东西却藏不好。河流想把鱼藏进柳树的树洞吗?或用鹅卵石堵住鲶鱼的洞?河在夜里说的话,听上去嘀嘀咕咕。它们商量一件事,参与的声音太多,最后也拿不准主意。风在夜里放慢了速度。风脱下白天穿的隐身衣,露出黑色的肌肤。野花觉得风在夜里温柔了许多,其实风在夜里也会睡觉,靠着石头或靠着树打盹儿。风在梦里的呼吸即所谓微风。风有时也会梦游。河面突然吹起一片皱纹,这是梦游的风无端跳舞。野花听到风穿过沟渠,穿过高压电线。河里的咕咚声是风掉进水里,它原本靠在柳树上刚刚睡着。风潜到对岸,往青草身上喷洒露水。野花在子夜时分入梦,它们握着同伴的手。手握着手睡觉心里安稳。野花像马一样站着睡觉。马如果躺着睡觉就生病了,野花也是如此。它们站着,闭上了眼睛。风声、鸟的夜啼声和小虫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远。野花在梦里大步奔跑,它终于看到山坡后面开着怎样的花,红花、蓝花也有绿的花腰。野花惊醒是因为露水。天亮前,每朵花都分到一捧露水洗脸,尽管花不洗脸也比人脸干净,但野花每天都分到露水。它们每每摇一摇脖颈,把露水甩到青草身上。(选自2016年1期《十月》)(本文有删节)
【4期抢先看】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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