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次，李晨阳又倒在白金晋级赛的门口。

“太累了。”他泄气地把键盘往前一推，“咣”的一声。在他身前的屏幕上，红色火焰包围着的“失败”两个大字熠熠发光。这个时候，2015年11月的一天，他终于决定请一个代练。

三个小时后，代练告诉他，“晋级成功了”，而此前，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李晨阳玩的这款游戏叫《英雄联盟》。根据2014年底的官方统计数据，这款游戏的每日全球在线人数达到了2700万人，这几乎相当于北京全部的人口数量。其月活跃人数达到6700万人，在游戏史上史无前例。

设计这款游戏时，美国网游开发商Riot（以下简称拳头）公司就在游戏中贯彻了一个理念：平衡。为了达到平衡，开发商需要一次次地对游戏进行调整，同时也让所有实力相近的人能够匹配在一起。

然而，每一款游戏，吸引玩家的是胜利的快感以及在游戏中的地位象征。当自己的实力达不到时，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就是——请代练 。

于是，伴随着游戏在人群中的扩散，一个代练产业应运而生。代练，指的是“一个玩家登陆另一玩家的账户玩游戏，从而提高后者的匹配等级”。当然，代练并不免费。

这是一款门槛很低的游戏，进入游戏并不需要任何点券。进入游戏后，系统会根据玩家的胜负场次和游戏表现为玩家打分，形成ELO值（《英雄联盟》为玩家排位的依据），参与游戏场次越多，玩家的ELO值就越接近真实水平。

在ELO值排名的基础上，拳头为不同的分数段设计了不同的级别，从上到下分别为：最强王者、超凡大师、钻石、铂金、黄金、白银、青铜七个级别，钻石到青铜级别的内部又各自设置五个段位。不同的级别代表不同的游戏地位和水平。

初进排位，系统会让玩家进行定级赛，决定最初的段位。之后玩家便可以为了更高的段位努力。在积累到足够晋升到上一个段位的分数之后，便可以进行晋级赛，三局两胜或五局三胜之后就可以完成晋级。

每一次晋级都需要跟队友的配合，不管是自己还是队友，有一个人落后就直接影响整队的晋级与否。

“实在不想打了。”2015年11月，李晨阳又一次倒在了黄金通往铂金晋级的关口。两个月的时间打了十四次，但是因为队友技术不行，他在晋级赛中一次次地铩羽而归。

“真的很累。”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神情。下定决定请代练后，在一个名为“英雄联盟代练”的贴吧里，他找到一位“超凡大师”，二人约定好先晋级，再付钱。接到单子后，“超凡大师”干净利落地拿下三连胜，三个小时，完成晋级。

代练用三个小时搞定了让李晨阳头疼两个月的事，通关后，他说，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更多的“超凡大师”都是一个个的游戏高手，他们遍布于网络世界。事实上，更多的代练交易是通过淘宝来完成的。只要在淘宝中搜索“英雄联盟代练”，就轻松可以搜到大约4000多个店铺，这些店铺通常冠以“工作室”的名头，宣称“手下拥有王者、大师’打手’”可以“稳定上分”。

如今，像李晨阳这样的玩家越来越多，而资深的玩家便发现了一条“生财”的路子，于是一个庞大的代练产业形成了。

当玩家提出需求后，商家会根据玩家不同的段位提供相应的级别，而不同的级别则代表着不同的价位，级别越高，价格也越高。一般来说，青铜、白银段位价格在10-30元，而钻石段位价格则在200元以上。

根据淘宝平台成交量最大的“顶呱呱代练”店铺页面记录，《英雄联盟》代练的相关产品所有的成交记录有300余万条，单笔成交额二十到百余元不等。如此估算，其交易额在6000万—3亿之间。

这样的成交量并不罕见，总成交量排名在第二、第三的“大拇指代练”、“查记竞技”的成交记录也都在百万条以上。而即便是很小的一家店铺，也都会有成交量。除了淘宝，“代练通”、“代练猫”等软件给散户提供了更多的交易平台。

每一单交易背后都是一次对段位的考验，晋级就意味着等级的提升。在游戏之外， 又生成另一种游戏规则。当上家挂出订单信息，并写明要求打哪个段位，只要付出相应的价格，代练就开始代打。晋级后，上家寄存在平台上的报酬就会划到代练账户，完成交易。报酬也是由“代练通”这种“代打游戏平台”收取一定的手续费，剩下的给那些“超凡大师”们。

虽然这次顺利完成了晋级，李晨阳的心里还是有些隐忧，他担心自己的技术达不到当初游戏开发者设置的那种“平衡”。

在淘宝和各种代练通平台上，每家“工作室”都宣称有自己的“打手”。

“他们没有’打手’，一个也没有。”在谈到代练工作室时，网名“物是人非”的职业代练，下了这样一个结论。他说，“工作室在接到订单时并不是联系自己的专业’打手’，而是会直接放上代练通等平台。开出的价格大约是淘宝上发布价格的一半。”

而一旦其他的“打手”无法完成订单，或是胜率、效率达不到订单要求，工作室就会联系平台客服，要求赔偿“打手”在接单时抵押的保证金，金额一般为30-100元。在得到赔偿后，工作室再找专业“打手”完成订单，赔偿金几乎全数由“工作室”获得。“淘宝一分钱没花，又赚了钱。”职业代练“物是人非”总结道。

对于“打手”，工作室和玩家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除了要求段位提升，还会有胜率和时间上的限制。

对于大部分订单，需要按时交单，并且在交单时达到70%-80%的胜率才能获得全部的报酬，否则很有可能会被扣除效率保证金。在发布者和接单者出现分歧时，代练平台会介入调停，但是不少网友都认为，平台会更倾向于维护发布者的利益，“毕竟上家才是自己摇钱树。”

在平台和“工作室”的压力下，像“物是人非”这种全职代练压力很大，“日子不好过了，做不好会亏死你。”

与全职代练不同，更多的“打手”们是选择兼职。

“无聊就接接单，一个星期接一单而已。”俊宇认为，代练只是大学闲暇时光的消遣。一个学期下来，他接了大概30多张代练订单，“一单就赚个饭钱。”

即便是兼职他自己却觉得，“挺有压力的，因为游戏不能把握百分之百能赢。”

利用游戏来赚钱也不错，这是众多“打手”们的心态。“代练也是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动在赚钱，凭什么要打压。”一位网友在论坛中写道。

根据官方的统计数据，在游戏中大约只有不到3%的人段位可以达到钻石以上的段位，处在铂金段位的人数也仅占5%左右，而更多的人都处在更低的段位里，为了晋级，攀向更高的段位，请这些“打手”们代练看起来是个合理的选择。

 “大段晋级赛特别多人请代练，不请就可能打不过去。” 俊宇如是说。在晋级到钻石级别时，他也请了“打手”代练。

进入游戏时，玩家的资料会被代表不同段位的边框框起来，作为实力和身份的象征。“上了钻石，看起来也好看点嘛。”而在他看来，自己无法晋级更多是因为运气不好，请人把这个坎买过去会好一些。

在代练猖獗的情况下，游戏中一旦有人发挥失常，便可能在对局时，被队友视作依靠代练达到目前的段位，甚至有可能引发争吵和冲突。

如果在游戏中遇到疑似靠代练上分的玩家，自己会不会吐槽甚至大骂？“会。”俊宇毫不犹豫地说。

李晨阳的担心，也是拳头公司的担心。

作为开发商，拳头公司在2012年就开始关注游戏代练的问题，定性为违规并加以处罚。拳头认为，通过代练来获得不符合自己真实水平的段位会破坏匹配系统，影响玩家的游戏体验，使得其他玩家辛苦获得的段位失去价值，而出借账号的潜在安全风险也不同忽视。因此，破坏平衡是打击代练的核心原因。

2014年，拳头公司在分析了整个代练体系之后，将参与代练的相关人群分成三类，一是代练服务的需求者，二是有资源、时间和能力进行代练的“打手”，再有就是代练交易的相关渠道。

2015年7月，拳头发布公告，宣布“终于能够主动、有效地监测代练行为”。在接下来的数月中，将对七万名涉及代练的账号进行封号，从而掀起了一波封号潮。游戏设计师“Rhojin”在回复玩家时也表示，对于每一份代练举报都会进行调查，“处罚代打并没有截止日期。”

除了对可疑的玩家进行排查的同时，对于职业选手参与代练，开发商更是不留情面。至今仍占据中韩两地排位系统第一名的Dopa，就因为2013年的代练风波被终身禁赛，彻底离开了职业电竞圈。

除了对“打手”进行监测外，拳头还将矛头瞄准了那些网络主播。

2015年11月6日，拳头玩家行为分析师“Riot_Guan”在微博上发布消息称，将对在网络平台直播时进行代练或发布代练广告的主播进行处罚。“Riot_Guan”回复网友，“通过破坏其他玩家的体验，来谋求自己的利益（包括人气，人情）是在英雄联盟这个公平竞技的游戏中不被允许的。”

在处罚通知放出后三天，大部分的主播都撤下了代练的广告，拳头公司算是取得阶段性胜利。然而，这场战争并不会停止。

在Guan的眼里，这次打击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成功地在玩家之间引起了话题，代练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合情合理，而是一个具有负面影响的行为。”

但他也承认，目前拳头对于打击代练还没有一个整体的解决方案，监控系统从技术层面来说难度很大，单纯根据某一个游戏指标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目前也只有一个理论上的雏形。

作为《英雄联盟》在大陆的游戏代理商，腾讯公司在公告中鲜有提及代练问题。而在采访中，游戏分析师Guan并不愿意对代理商做过多评价。2013年12月1日，腾讯游戏频道曾在其官方微博中分享了一篇代练排位心得，受到了玩家的质疑，认为代理商公开支持代练。

游戏代理商尴尬的角色至今无人去探讨。代理商模棱两可的评价，也为游戏“代练”们提供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在采访中，游戏视频制作者右小死在视频《幕外战争》中总结道，“代理商和运营商是外挂和代练的最终受益者。”

在游戏分析师Guan看来，就像社会中的犯罪行为一样，游戏中的违规行为很难做到完全歼灭。玩家宣传和心理激励是拳头下一步可能采取的方式，但是他担心单纯“喊口号”，很难真正改变玩家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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