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是将军女主是乡下的打胜仗后回到小院和女主缠绵的小说?

与我有婚约的少年死在了战场之上,我则嫁给了莫珏彦,与他成为了一对人尽皆知的怨偶。
对「表面夫妻」来说,最起码的就该做到互不干预。
可这人在别院中纵情声色,却派贴身侍卫守着我,不准我进花楼!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唐·卢照邻《长安古意》

那个与我有婚约的少年景子瑜,死在了战场之上。

而我则嫁给了莫珏彦,与他成为了京城之中一对人尽皆知的怨偶。

莫珏彦赶到醉花楼时,我正趴在一名眉眼与景子瑜有几分相似的男宠身上,生拉硬拽着他的衣服,口中还喃喃念着子瑜的名字。

“丽阳,你不过就是想见我而已,又何苦演一场戏,还非要将自己也搭进去?”

莫珏彦缓步向我走来,眼中满是冷戾与危险,然而配上他清俊的眉眼,却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我手上动作未停,醉眼迷离地望着他,淡然冷笑:“莫珏彦,你少自作多情,谁稀罕见你。”

这男人还真是好笑,从新婚之夜起便让我独守空房,此刻却又跑来装什么恼羞成怒,还说得像我对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一般。

“公主,小人可是卖艺不卖身的……还求公主放过小人……”

这时,倒在我身下香肩半露的男宠突然颤巍巍地发出了一句满带哭腔的声音,那声音怯弱且凄楚,任谁一听都会为之心生怜惜。

我嘴角当即抽了一抽,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看来果真如此。

方才明明还媚眼如丝,非要不依不饶地让我养他为面首,此刻却说得我像是一个强取豪夺的恶霸一般。

而就在那男宠哭得好不凄楚之时,却被莫珏彦扬起的一脚踹出了窗外。

一声惨叫瞬时响彻了四里八方,引得醉花楼中之人惊叫连连。

片刻后,莫珏彦转身望向我时,眼眸之中已染上了一抹猩红,而后他一手抄起我将我扔到了床榻之上,俯身便靠了上来。

看着他冷峻的容颜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我浑身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也再一次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就是我最讨厌的人。

当年我与母妃偏居冷宫之时,便时常被那个骄纵跋扈的清宁郡主戏弄折辱。

而莫珏彦作为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又时常与她出双入对,所以他与这清宁定然是沆瀣一气的一丘之貉。

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却是,三年前大皇子谋逆伏诛,清宁之父端王亦牵扯其中,清宁在莫珏彦府门前长跪了三天三夜,求莫珏彦搭救端王。

可莫珏彦非但未对端王施以援手,反而还上达天听,检举端王结党营私、聚敛钱财等多项罪状,致使端王落了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连清宁也未能幸免。

而莫珏彦则因端王的获罪,在朝中权势渐盛,呼风唤雨。

从那时起,我便觉得这莫珏彦除了阴险卑鄙,还是一个寡情薄幸之人。

去年先皇病重国势渐微,西戎借此大举来侵,身为剽姚校尉的景子瑜随父出征,然而一月后,却传来了他与父亲双双战死沙场的消息。

景家势落,先皇因此愈发地倚仗莫珏彦。于是在临终前,他连下了两道旨意,一是册立我那年十四岁的幼弟祁玉为帝,让莫珏彦辅政;这第二道,便是昭雪了我母妃当年的冤屈,敕封我为丽阳公主,并赐婚莫珏彦。

其实我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昭雪,不过是因为先皇子嗣凋敝,宫中可婚配的皇女仅我一人,才特意为我母妃洗刷冤屈,让我以公主之尊嫁给大权在握的莫珏彦。

一来,是为了彰显皇家对莫珏彦的器重,二来,有我伴在莫珏彦身侧,他便会有如芒刺在身,不得不有所忌惮。

先帝的这道圣旨,还真是思虑久远,妙不可言。

不过更妙的还是我与莫珏彦的身份,一个是未婚亡夫的望门寡,一个是未婚亡妻的鳏夫,真真是门当户对,一点也不落人口实呢。

而与莫珏彦婚后的一连三日,我皆是独守空房而过,甚至连新婚当夜,他都未曾踏足新房一步。

而后的那几日,我借熟悉侯府为由,在府中来来回回游荡了数十遍,也未能与莫珏彦打上任何照面。没想到他对我竟如此避之唯恐不及,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不过想来也是,我与他皆对彼此无意,不过是就着一道圣旨强搭伙在一起过日子而已。所以婚后,自然也是他纳美妾我养面首,得过且过,两不相扰,我又何苦要庸人自扰。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我便酩酊大醉地出现在了醉花楼之上。

可没成想,莫珏彦竟然来了,还是以如此怒不可遏之姿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晚,我原以为莫珏彦会强行轻薄于我,结果在离我咫尺之遥时,他却突然起了身,望着我邪魅一笑道:“刚才演那戏之时演得那样逼真,怎么此刻我要陪你演了,你反而倒是怕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竟是我的右臂。此刻,我右臂上那颗原本深藏的守宫砂早已裸露在外,映着迷离的烛光,显得分外地鲜明夺目。

想来,他刚才的动作或许就是为了看我的守宫砂。

我心中顿时大窘,正欲反唇相讥,却在下一瞬被他打横抱起,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出了醉花楼。

于是第二日,新婚的长公主买醉花街柳巷,平宣侯连夜捉奸的传言,便在京城之中闹得沸沸扬扬。

而后我再出府时,都会有莫珏彦的亲卫贴身跟随。但凡我欲进入任何的秦楼楚馆,便立刻会在他们冷冽如万年寒冰的目光中知难而退。

倘若我还是贼心不死,而后又暗度陈仓偷偷前往的话,那么第二日,这些秦楼楚馆定然会和醉花楼一样,从这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那些时日,莫珏彦却在别院中夜夜笙歌,纵情声色。

更可气的是,他左拥右抱之际,还不忘从别院的高台之上,对着我这空虚寂寥无以排遣之人得意地挑眉轻笑。

看着莫珏彦小人得志的模样,我终于懂得,那天为何他会以怒不可遏之姿出现在醉花楼了。

那就是,这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纵使自己每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妻室越雷池一步,即便是我与他这种挂名夫妻,也不行。

身为公主的我,又怎能受这种鸟气。

于是一气之下,我在他的别院外点了一把火,而后转身坐上车辇便回了皇宫。

“这么说,你在侯府呆了一月,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太后把玩着手中的翡翠念珠,斜眸瞥向我,声音中满是慵懒与倦怠,仿佛漫不经心。

“丽阳无能,未能与太后分忧。”我垂首低眉,极力保持着姿态的谦卑与恭敬。

其实之前我明知莫珏彦是在故意冷落我,却依旧日日在侯府中徘徊,就是奉了太后之命找寻莫珏彦不轨的证据,以及一名手腕上有桃花印记的少女。

而据太后说,这名少女便是莫珏彦认罪伏诛的关键所在。

至于太后如此行事的原因也很简单。虽然如今的辅政之职一直由莫珏彦所肩任,但太后却凭借母家薛家的助力,在朝中几乎与莫珏彦分庭抗礼。所以只要莫珏彦势倒,那么太后便可独揽大权,几乎无异于凤临天下。

“无能?”太后将手中念珠狠狠一掷,声音含笑低沉,几近诡谲,“可依本宫看,你却是神通广大得很呢!你日日留宿柳巷,而宣平侯就日日捉奸封楼,几乎闹得整个京城都沸反盈天,怎么此刻,却反而说自己无能了?”

闻言,我心中不禁兀自轻叹,我就知道,这一月的无功而返,太后定然对我心生不满。而前些时日,我的自我放纵自然就成了她最好的发难契机。

于是,我立刻毕恭毕敬地上前,伏身稽首道:“丽阳也知,如此荒唐胡闹,有损皇家颜面。但丽阳如此,也不过是想借机接近莫珏彦,转圜与他的关系,从而真正为太后尽一份心力。”

“你记得便好,当初静妃能够昭雪,你能恢复公主之尊,本宫在暗中可是出力不少,本宫能扶你上来,也自然也能将你打回原形!”

太后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满带着高傲与不屑:“还有,丽阳你可不要忘了,当年景小将军之所以会战死沙场,完全是宣平侯所率的救援之军迟迟按兵不动所致。只有这世间没有了战功赫赫的景家,宣平侯才能独揽军权。丽阳,以你与景小将军之间的深情,又怎能不为他报仇雪恨呢?所以你如今帮本宫,也就是在帮你自己……”

看着太后那张飞扬跋扈的脸,我当即对她笑得恭维而顺从,然而心中却在冷笑,果然又是这一番威逼加利诱的陈词滥调。

当初,莫珏彦从西北将子瑜送回到我面前时,只剩下了半具残缺的尸身,我在雨中枯坐了一天一夜,才接受了子瑜已离我而去的事实。

而后,在我寸步不离地为他守灵之时,我发现莫珏彦看我的眼神,除了往昔惯有的冷漠与不屑外,竟还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来。

那时,我也曾怀疑子瑜的死与莫珏彦有所关联。

所以我暗中派人去了西北查询,也寻来了景家军幸存的旧部询问,可他们给我答复都是莫珏彦为了搭救子瑜,几乎是不畏生死。

并且子瑜也曾对我说过,莫珏彦是他的至交好友,是他绝对相信甚至可以托付生死之人,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相信莫珏彦的。

走出太后的长乐宫,已是月上柳梢之时,我沿着曲径缓缓走入了后花园,便远远见到松涛下,有宫人手持着八宝琉璃灯默然而立。

见到他手中的八宝琉璃灯,我立刻跟随在那宫人的身后,往松林深处而去。

穿过松林,便见到了那个立在孤月之下的明黄身影。

此刻,那身影浸在无边月色下,显得低矮而单薄,可偏偏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与威仪,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但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他这样的身影,我却总感觉到是萧索与孤独,一种与尊贵相生相伴的孤独。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人立刻微微侧转过身,对着我恭敬施礼道:“这些时日,辛苦皇姐了。”

见他谦谦有理地对我施礼,我忽然忆起,当初先皇下旨将我赐婚莫珏彦时,他来拜会我的情景。

那时的他对我依旧如眼前这般恭敬有加,然而所说出的话语却让我遍体生寒,他说:“皇姐,祁玉昨日途径青云寺时,搭救下了一名被匪徒所追杀的妇人,却发现那妇人竟是皇姐的生母静妃。因怕歹人再次加害静妃,我已命人将静妃安置在了一安全之处,今日特来告知皇姐,还望皇姐勿要忧心。”

那一刻,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庞,生生折断了手中紧握着的玉簪。

因为在宫中人尽皆知,早在数月前,我的母妃便已逝去,并且已葬入了妃陵之中。

然而祁玉却能神色如常地对我说出这番言语,显然是早就知晓我母妃的假死离宫,以及藏身在京郊的青云寺,皆是出自我的安排。

至于为何在赐婚诏书下达后,他才出手拘禁我的母妃,自然是想让我这个未来侯府夫人成为他的眼线,助他扳倒莫珏彦,真正地君临天下。

所以我到侯府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看似听从太后的安排,但其实是受命于祁玉,毕竟荣华富贵在我母妃的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我去醉花楼等烟花之地,自然也是出自祁玉的授意。

因为这些地方看似纸醉金迷的花街柳巷,但其实是薛家暗中收集、探查各类情报的秘密机构。

而祁玉让我大张旗鼓地去此,一来是想借莫珏彦之手折损太后的羽翼,二来就是想让太后与莫珏彦之间早已水火不容的关系,更加地剑拔弩张,他便可从中坐收渔利。也正因如此,太后才会对我大动肝火。

曾经我一直以为,当年大皇子在圣眷正隆之时突然篡位谋逆,是出自太后的手笔。可如今看来,这其中也少不了我这个幼弟的一份功劳。

但有一点,我又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莫珏彦权倾朝野,祁玉与太后明明是亲母子,理应相互扶持、同仇敌忾才是。可这二人在算计莫珏彦的同时,却彼此势同水火,争斗不休,看来这皇家所谓的血脉亲情,在权势面前还真是不名一文。

但有时候我又不得不感慨,这二人还真不愧是亲母子,就连胁迫我的手段都如出一辙。一个用我的前程与荣华富贵来要挟我,一个用我母亲的安危来逼迫我。

只是他们这点如意算盘,像莫珏彦这样的心计深沉之人,又怎会看不透。

否则,他也不会从新婚之夜起就刻意冷落于我。至于前些时日被祁玉算计,捣毁了薛家的秘密机构一事,或许也只是他将计就计的手段而已。

只是可怜了我这个孤苦无依之人,夹在他们这三人之间,不管如何,都是进退维谷。

在我将侯府之事事无巨细地向祁玉汇报完之后,便顺着脚下蜿蜒的小径,漫无目的地在宫中徜徉。

不知不觉间竟又一次来到了傲雪园,又一次来到了园内的梅林之中。

记得第一次与景子瑜相见,便是在这片梅林之中。

那是一个落雪纷飞的清晨,他一袭白衣,立在疏影横斜的梅林之中,温柔浅笑着问我:“你是哪家的宫女,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若是因此生了病,可怎么好?”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凝望我的目光,灼灼如月华,又脉脉如春风,几乎令漫天冰雪都为之消融,而我的心也在那一瞬悸动不已。

而后他执意娶我,但景家上下都极力反对,像他这样京中最出类拔萃的世家少将,又怎能娶我这样一个自幼便生长在冷宫中且毫无恩宠的皇女。

但即便如此,子瑜却从未妥协。

三年前,在西戎大举南侵之时,他毛遂自荐领军出征,并两次率孤军深入西戎王庭,全歼其左部主力十万余人,硬是用这样一份赫赫战功求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拿到圣旨的那一刻,他来到这片梅林中紧握着我的双手,无比坚定地对我说道:“丽阳,相信我,之前的十四年,上天对你的所有不公,我都会为你一一讨回。我亦会竭尽我的所有,来护你此生安好无忧。”

那样的他,就宛若一道射入黑暗深渊的暖阳,让在冷宫中苦苦煎熬的我看到了光明与希望,又一次对这世间充满了憧憬与眷恋。

但如今再来此处,却早已物是人非,那个我眷恋的,我钦慕的,誓言要守护我一生一世的子瑜,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我闻声回眸,便见梅林深处有一人影缓缓向我走来。

那样颀长而英挺的身姿,那样皎洁而翩然的衣袂,完全与我记忆中的身影相重合。恍惚间,我似乎又在疏影横斜的梅林中,见到了那个我魂牵梦萦的少年。

然而,当我看清来人的容颜时,我当即便冷了脸:“怎么会是你?”

竟是莫珏彦这厮,为何他总是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出来煞风景。

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看见莫珏彦的眼中有一抹痛色闪过,然而转瞬间却又被一脸的玩世不恭所取代:“丽阳,你今日负气离府,为夫与你鹣鲽情深,又怎舍得与你久别?”

我嗤之以鼻,转身欲走,下一瞬却被莫珏彦伸手拉回,而后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用力挣扎,他却越搂越紧,直至我与他再无间隙,才在我耳侧暧昧低语道:“听闻丽阳今日说,欲转圜与为夫的关系,此刻为夫主动前来投怀送抱,你可还喜欢?”

这一瞬,他的唇角微勾,眼中似笑非笑,越发衬得他的容颜俊逸绝尘,然而我却看着他容颜,身体一寸一寸变得冰凉。

他果然是在监视我,跟踪我。

看来不管我作何行动,他都能一清二楚地知道。

那么此刻他说这话,究竟是警告,是威胁,还是说要与我玩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个男人当真是深不可测,又可怕至极。

就在我反复揣度他的目的时,他却突然将我打横抱起,而后飞身跃到了宫墙之外。

“莫珏彦,你要干嘛?”

我惊呼出声,下一瞬却被他抱上了马,姿态暧昧地与他共乘一骑。

莫珏彦唇角微勾,扬起马鞭,马儿立刻风驰电掣般地狂奔而出,吓得我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摔落。

可如此,我的后背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我当即大窘,而他唇角弧度却总会在那一瞬微微上扬一分。

在城中一路策马急行之后,我被莫珏彦带到了侯府的别院前。在门前伫立片刻后,他便带我一同走入了别院之中。

这座别院,我自进入侯府起,便一直觉得它內藏乾坤。

它表面上看似莫珏彦豢养歌舞姬,寻欢作乐之所,但出入这座宅院之人,各个皆是京城中的名流才俊,亦或者是改头换面的朝中重臣。

而我之前在此放火,就是想趁乱潜入其中,看看它究竟有何玄机,但院中守卫严密,我最终也未能进入。

可此刻他明知我欲窥探其中蹊跷,却堂而皇之地带我进入,真不知该说这人是过度自信,还是过度自负。

进入院中,我一直极力寻找着院中的可疑之处,却在转眸间撞上了莫珏彦满带探究的目光。

我被他看得心中有些发怵,立刻安分地收回了目光,随口问道:“今日为何如此冷清,怎么不见这院中的歌女舞姬?”

此语一出,莫珏彦的唇角立刻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也当即发现了话中的不妥,我如此发问,似乎倒像是我在拈酸吃醋一般。

“既然丽阳愿与为夫转圜关系,为夫又怎能辜负你的的一番心意。更何况,这戏,演一时便好,难道还要演上一生一世?”

莫珏彦笑得恣意洒脱,而我却听得如坠烟海,丝毫猜不透他如此说究竟有何目的。

跟随莫珏彦的脚步行至回廊的尽头时,面前突然豁然开朗,与之同时,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只见满园的亭台楼阁之间皆悬挂着姿态各异的花灯,呈放着各色的光芒。园中湖水之上亦有无数花灯随风飘动,明灭摇曳之间,璀璨宛如天上星辰。

“但愿人缱绻,赏灯共长醉,丽阳,这满园的华灯,只为博卿一笑。”

我诧异回眸,才发现莫珏彦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盏并蒂流苏灯,而此刻,他正以温柔的姿态缓缓地将流苏灯递到我的面前。

华灯璀璨,在他清俊的容颜上洒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而他凝望我的目光,深邃而缱绻,带着让人沉溺的温柔。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竟一时恍惚不知所以,因为那个我深爱着的少年似乎也曾在满园华灯之下,如此深情地凝望过我。

莫珏彦再次开了口,声音清朗且温柔,然而就在那一瞬,一道劲风裹挟着冷凛锋芒,如白虹贯日般急袭而来,惊得回廊上的花灯一阵明灭摇曳。

他手中的流苏灯也在这一道凌冽的剑气中,瞬时支离破碎。

莫珏彦当即面色一变,揽起我腰身腾空而起,而后落到了数丈之外的水榭前。

我抬眸回望,只见这时的回廊上多了数道持刀而立的黑影。

“丽阳,在这里等我。”

莫珏彦对我柔柔一笑,然后拔出腰间佩剑独自上前,随之,园中刀剑相击的尖锐声瞬时破空而来。

莫珏彦虽以一敌众,但却是一派从容,他手中长剑每一次挥洒银芒,便立刻会有一道身影倒落在他的剑芒之下。

而这些刺客虽与莫珏彦陷入团战,但眼角的余光却总会向我看来,眼中闪动着的都是嗜血冷厉的寒芒。

而那一瞬,我却只是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莫珏彦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姿,心中纷乱如麻,为何……竟如此的相似……

一阵冷风吹来,园中的光线瞬时暗淡了下来,人影摇曳纷乱之间,有刺客趁乱脱离了战团,举刀向着我飞刺而来。

那一瞬,莫珏彦在刀光剑影中抬眸向我看来,眼中满是紧张、不舍与关切。

蓦然间,只见他手中剑光大涨,宛如雪浪翻涌,顿时整个庭园疾风骤起,寒意弥漫,一阵尖锐的兵戈声之后,地上瞬时又多出了几具尸身。

月光清冷,看着利刃的寒光离我越来越近,我本能地欲闭上眼,而下一瞬,却见一道寒芒在那人咽下穿透,倏然即没。与之同时,莫珏彦颀长而挺拔的身影已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望着我柔柔一笑,声音极尽温柔,又极尽关切。

看着他温柔到无以复加的俊颜,我的心怦然一动,心中某个苦苦坚持的角落似乎也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片刻后,园中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四起,是侯府中的侍卫闻声而来。可就在那一刻,莫珏彦却突然萎顿倒下,与之同时,一道殷红的血痕自他的唇角缓缓流下。

那时我才发现,在他的后背之上竟刺有一把银色长刀,于夜光幽微之中吞吐着摄人的寒光。

烛火摇曳,在整个室内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然而映照在莫珏彦冷峻的面容上,透出的却是凄凉至极的白。

我静静凝望着莫珏彦安详的睡颜,回想起日间所发生的一切,心中一直涌动如潮。

方才刺客刺杀我时,我看得分明,莫珏彦所使出的招式是景家十三式中的穿云击石。景家十三式从不外传,他理应不该将这一招驾驭得如此娴熟。

并且他还知道,我失意时都会去傲雪园中的梅林,还有方才在那满园的华灯之下,他对我说话的举止神态,都与子瑜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

我垂眸看着他此刻微微敞开的衣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如果一切都和我料想的一样,那么在他的左胸口应该会有一块刺青,一块刺着傲雪盛放红梅的刺青。

然而就在我握住他的衣襟正欲掀开时,他却蓦然睁开了眼,眼中波光潋滟,璀璨如万千星辰。

我面上一热,尴尬万分地收回了手,然而下一瞬却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随即暧昧而暗哑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丽阳,你如果真的如此迫不及待,为夫此刻,倒还是可以舍命奉陪。”

闻言,我的脸顿时红了个通透,当即便在心中自嘲起方才那个念头的荒唐至极。

此情此景之下,也就只有莫珏彦这么无耻的人,才有脸说出这样的荤话,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我的子瑜?

我立刻慌乱地坐起身来,快步夺门而出。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看到莫珏彦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来到室外,立在寒凉的夜色之中,我依旧觉得心如雷动,脑海中反复萦绕的都是莫珏彦方才靠近我时,那清俊而魅惑的脸。

此时夜色正浓,有厚重的云层遮掩了月华,借着院中幽暗的灯火,依稀能看到幽暗处有影影绰绰的身影闪过。

看着这些身影,我的心顷刻沉入了谷底。

不对,刚才的那场刺杀,有问题。

莫珏彦这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每次出行,身边都会有众多亲卫跟随。而在这侯府之中,除了有众多把守的侍卫之外,还有眼前这些专门隐匿在黑暗中的隐卫,守护着他的安危。

如此森严的防卫,刺客又怎能轻易潜入?

所以刚才出现的刺客,有极大的可能是莫珏彦故意放入别院中的,又或者就是他所派来……

还有刚刚的那场刺杀,虽然从表面上看,刺杀的目标是莫珏彦,但其实更像是声东击西,特意针对我而来。

这些年我从未与人树敌,所以定然不会是仇杀,而太后与祁玉都希望我能为他们所用,定然也不会对我下手。

那么余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莫珏彦所自导自演的。

可他演这出舍命相救的戏码,又究竟有何目的?

是因为他倾心于我,想以此让我为他心动?显然像他那样眼中只有权势与阴谋诡计之人,绝无此种可能。

又或者是想让我因此而倾心于他,好为他所用?但很显然,我一个徒有虚名的公主还当不起他下这样的血本。

那么他如此,又究竟有何目的呢?

我越想越觉得莫珏彦这男人,好似谜一样,让人看不透、猜不明,可怕又可恶得紧。

那一日之后,莫珏彦以养伤为由,直接称病不朝。更是以做人须知恩图报为由,让我专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他每日除了让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之外,还变着法地提各种吹毛求疵的奇葩要求,俨然将我使唤成了他的贴身婢女。

偶尔兴致一来,他还会说各种荤话,对我轻薄调戏一番,受制于人的我纵使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就只能咬牙默默受着。唯一发泄的途径,也就只有在心底默默地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统统地问候一个遍。

那段时日,因缺少了莫珏彦的制衡,太后在朝中只手遮天,不但肃清了朝中众多反对她的大臣,甚至还将手伸向了莫珏彦与祁玉的羽翼。

而一向隐忍内敛的祁玉,却突然锋芒毕露,因政见不和,多次在朝堂上与她针锋相对,甚至是拂袖盛怒而去。

然而不管朝堂上如何暗流涌动,莫珏彦却依旧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

即便在伤愈之后,他依旧不问朝政之事,不是带着我游玩市集,就是带我泛舟赏花,甚至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做出各种关切暧昧之举,俨然与我是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因此长公主与平宣侯举案齐眉的传言,又在京城不胫而走。

可我却深知,莫珏彦如此,不过是在以退为进,表面的平静之下不知又蕴藏着怎样的暗波汹涌。然而虽深知如此,可每每看见莫珏彦那张满带轻佻的脸,我的心却总会没缘由地一阵悸动。

而那段时日,让我不解的是,太后与祁玉竟都未曾派人问及我,关于过莫珏彦的动向,仿佛莫珏彦再也不是他们有所忌惮之人。

那日,我去书房送点心,见莫珏彦神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书信,于是便偷偷侧眸去看。

“丽阳,你真的就如此想看?”莫珏彦突然收了手中书信,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眼中似笑非笑。

那一刻,我有片刻的愣怔,不知他所说何意。

下一瞬,却见他拉低了胸前的衣衫,起身向我走来:“那日未曾得手,莫非今日又想故技重施,不如为夫此刻便自解衣衫如何?”

逆光之中,他冷俊的眉眼显得愈发地俊逸出尘,高大身影笼罩之下,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看着他步步逼近,我突然反应过来,似乎从他的角度看,我看的刚好是他的胸口。

手足无措之下,我当即涨红了脸,仓惶跑出了书房。

这人还真是够不要脸的,每次有什么东西要遮遮掩掩,便都会拿别人馋他那破身子说事,当真可恶至极。

不过他方才所看那书信上的内容,我虽未看清,但那上面的字迹,我却是见到过的,只是究竟出自何人,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日傍晚,我原本在等宫中的耳目给我传递宫中信息,却见莫珏彦着了一身月牙白暗云纹长衫而来,说要带我夜游市集。

见我一脸的无动于衷,他立刻在我耳侧浅笑低语道:“丽阳,你若不时时刻刻跟着我,万一我有什么不轨之举,你岂不是愧对了今上与太后对你的期望?”

这厮竟又这样赤裸裸地要挟我,忍无可忍的我几乎当场就问候了他的老娘。但思虑片刻之后,我还是穿了一套百花飞蝶流云裙,陪他出现在了行人如织的朱雀大街之上。

此时的天空已经被夜幕所笼罩,然而整条街道上却满是手执花灯的才子佳人,两两携手而行,并且他们所走的方向,皆是长街尽头的月老祠。

远远看去,长街上宛如有万千流萤飞舞,璀璨多姿,又如梦似幻。

看到眼前的景色,我才蓦然想起,今夜乃是七夕。

我侧眸偷偷去看莫珏彦,却发现他也在看我,眸光温柔而缱绻。

我的心当即就漏了一拍,立刻收回目光,慌乱地看向喧嚣的人群,而他的唇角也在那一瞬又微微上扬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我在莫珏彦的带领下,一路在人群中穿行,最后来到了月老祠内的许愿树前。

许愿树婆娑的枝干上布满了带有银铃的宝碟,清风一过,便发出阵阵悦耳的轻吟,有如天籁。

来到树下,莫珏彦拿起一张宝碟,闭目默默许愿了片刻,然后便温柔地将它悬挂在了树梢之上。

那一刻我很是诧异,想不到像莫珏彦这样的人,竟也会信这些因缘际会之说。

或许是见到我眼中的探究,他突然对我挑眉一笑道:“你似乎十分想知道,方才我所许的愿望?”

这一笑明明满是轻佻,可配上那他清俊的眉眼,却只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下一瞬,他却突然贴近我,在我耳侧轻声耳语道:“我许的愿望,是要与丽阳举案齐眉,明年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公子,好将侯爵世袭于他呢。”

我当即涨红了脸,羞愤转身欲走,下一瞬却被他蓦然拉住,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时半空之中突然燃放起了一朵烟花,将整个夜空装点得绚丽无边、美不胜收。

万千流火中,他扬起如皎月般的面孔,对我温柔无比地说道:“丽阳,如果我从此远离朝堂,春陪你踏青赏花,夏陪你雨中泛舟,秋陪你骑马狩猎,冬陪你踏雪寻梅,你说好不好?”

那一瞬,他的双眸灼灼如月华,又深邃如大海,我顿时只觉落入了一汪深潭,连呼吸都几欲停滞。

心如雷动之下,我避开他的目光,慌乱不已地说道:“谁……稀罕!再说……像你这样醉心权势之人,又怎会为了他人而舍弃手中的权势。”

“丽阳,你果然是这天下间,最知我懂我之人。”

他朗声大笑,随即松开了拥着我的手,面容上亦恢复了惯有的张扬。

烟花一朵朵升上夜空,周围聚集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惊叹声与欢笑声在这长街中此起彼伏,然而立于我身后的莫珏彦,却始终再未发过一言。

看着漫天绽放的焰火,我的心却忐忑不已。因为方才他放开我的那一瞬,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然与黯然。

犹豫许久之后,我终于决定主动示好,来打破此刻的沉寂,然而当我回首之时,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我怅然若失地在人海中四处张望穿行,可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最后在不经意回眸间,我竟在灞河的一艘画舫上,看到了那抹身着月牙白衣衫的熟悉身影。

而他在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的身影,似乎也是我所熟悉的。

那一瞬,我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抽走。

原来他在今夜带我来此,为的就只是给他的真正目的做掩护,与我的亲密之举看来也只是无聊之余的消遣而已。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对他这样的人还抱有幻想,还以为他会因我的方才的言语而伤心难过,还真是蠢得可以。

天空的焰火一朵朵绚丽盛放,我随着拥挤的人潮漫无目的地在长街上行走,越走越觉得孤独冷清,仿佛心空缺了一块,任凭如何也填不满了。

最后一朵焰火熄灭时,我突然发现我竟又一次走回了月老祠,来到了那棵许愿树前。

而此时的许愿树下,竟立着那道我无比熟悉的月牙白身影,颀长英挺,又萧索孤寂。

他一见到我,眸光顿时璀璨如星,而后快步向我走来。

而见他目光灼灼地向我走来,我只觉他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我的心尖之上。

“丽阳,我方才见集市上有人在卖流苏灯,便去买了一盏,回来时却发现你已经不在此处,我在四下寻找之后,还是决定在此处等你。”

他缓缓提起手中的并蒂流苏灯递到我的面前。那一瞬,流苏灯七彩的光芒照亮了他如玉的容颜,也照亮了他满目的温柔与期盼:“所以,你也是在找我,对吗?”

而后他伸出修长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我的眼角,那一瞬触感冰凉,我才发现此刻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然而我却不肯承认此刻的脆弱,我只是扬起脸,故作淡然地说道:“没有,只是看着这焰火,忆起曾经一些与子瑜有关的旧事而已。”

“是吗?”他自嘲一笑,眼中的华光蓦然黯淡,一如天空中那朵最初冷却的焰火,手中的花灯也在那一刻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与他并肩而行,却始终相顾无言,周围的喧闹与欢声笑语都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那一晚,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中思绪纷乱,反复出现的,都是满天焰火盛放下,莫珏彦定眸望向我时,眼中那抹凄凉至极的颜色。

因为一夜无眠,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便起身来到园中徜徉,刚走到荷塘旁,却见莫珏彦一身戎装,直直向府外走去。

见到我,莫珏彦先是怔了怔,神色中闪过一丝惊乱与复杂,沉默许久之后,他才露出了一丝牵强的笑意,对我说道:“丽阳,方才陛下有旨,让我到京郊的各营去巡查安防,此去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回。”

我当即也愣了愣,想到昨夜之事,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与心乱如麻,微咬着唇对他浅笑颔首道:“好。”

然而刚走出数步,他忽又回首对我说道:“丽阳,我离开的这几日,你都在府中等我可好?”

说出这一句时,他的眸底有一丝痛色如浮光掠过,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难掩的压抑和颤抖,几乎将此时微亮的天光都染就得凄凉。

那时的我并未听懂他话中所含之意,只是觉得他的举止有些怪异,想着定是因昨夜之事,他心存芥蒂才会如此。

却不知从那一刻起,我已陷入了一局波云诡谲的棋局之中。

莫珏彦离开后的一连十日,我都未收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并且在这十日内,我在宫中的眼线也未再向我传递过任何的消息。

我试图出府,却被府中的侍卫强行拦下,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早已被莫珏彦软禁。

可是,他究竟又为何要软禁我呢?

晚间,就在我心急如焚想着如何出府探查消息时,却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在几声闷哼声后,一道人影飘然落到了我身前。

我抬眸,只见身前之人玄衣如墨,眸光冷冽如冰,正是祁玉的贴身侍卫冷烨。

他一出现在我面前,便立刻屈膝而跪道:“陛下病危,还请长公主即刻回宫伴驾。”

我心中凛然一惊,连手中的画扇都有些拿不稳了。

前些时日,我与祁玉相见时,他还一切如常,今日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难道这就是莫珏彦突然软禁我的原因?回想起之前,他特意在七夕那夜带我出府,还有这些时日我与宫中突然断了的联系,或许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关于祁玉的消息。

来到皇宫后,我发现宫中各处都加强了守卫,未央宫前后更是被禁军重重把守,而掌管禁军的乃是太后胞弟永昌侯,所以这一刻我敢断定,祁玉的这场病,绝对不是一场病那么简单。

来到未央宫后,冷烨便带我从偏殿的暗门来到了祁玉的寝宫。

一进入寝宫,就听到祁玉虚弱无力的声音从内室中传来:“母后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儿臣,让出这皇位吗?”

说完这句,祁玉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连他的心都要在那一刻咳嗽出来。

我与冷烨对视了一眼,立刻伏身躲到了殿中的书架后,透过书架的格窗窥探室内的动向。

“本宫近几日召见太医询问陛下病情,都说陛下恐时日无多,如今陛下尚无子嗣,本宫总要为天下社稷着想,另立明君来承继大统。”

太后施施然上前,将手中的诏书展开放到了祁玉的床榻上,嘴角噙着笑意,满是得意与张扬。

而与太后一起上前的,还有一名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豆蔻少女,少女手腕上的桃花印记映着殿中的烛火,显得分外地鲜亮而明媚。

而当看清少女的容颜时,我当即愣住,竟是莫珏彦的贴身婢女之一莺儿。在侯府之中,我便时常与她相见,可这样明显的印记,为何我却从未留意到?并且她又为何会出现在太后的身侧?

祁玉嗤然冷笑,下一瞬又猛然一阵剧烈咳嗽,略带稚气的容颜透出的是宛如石像般的僵硬惨白,“母后果然思虑久远,让贬谪出京的汝南王的五岁稚子即位,即便是将来,母后依旧可以一直大权在握!”

“如今宣平侯,陛下已经指望不上,而京中的安防,皆握在本宫的母家手中,就连宫中的禁军也是本宫尽数管辖,陛下以为,你这上千的羽林卫,究竟能抵挡得住谁?”

太后居高临下地望着祁玉,眼眸中顿时寒意毕现:“所以本宫今日来此,并非与你商榷,而只是来告知你,明日早朝时,这皇位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母后当真要做得如此不留余地吗?”祁玉深深敛目,双唇微颤,所有的血色都在那一瞬间褪去。

“本宫言尽于此,陛下好自为之,切莫敬酒不吃吃罚酒,连最后的体面也留不住!”

说完这句,太后冷然转身,仪态万方地向未央宫外走去。然而当她的目光望向身侧的莺儿时,却又突然从狠厉阴毒变得极尽温柔。

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身影,祁玉突然高声而笑,半晌后才喃喃道:“既如此,那儿臣明日,一定如母后所愿。”

那声音低沉而暗哑,满是痛楚,又满是悲凉,听得我的心莫名一痛。想不到这权势竟如此可怕,母子亲情在它面前也完全不堪一击。

待到太后的脚步声远去,我从书架后缓步走出,才发现身后早已没有了冷烨踪影。

见到我的出现,祁玉只是转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垂首低低开口道:“皇姐,你可知道,从我记事开始,太后就一直对我十分严厉。她什么都要求我做到最好,稍有令她不如意之处,她便会对我进行各种责罚。”

“每一次她如此,我都试着安慰自己,或许更努力一点,就能得到她的称赞与认可。但每一次到最后,我等到的,都只是她的嗤之以鼻和责罚。这让我一度以为,皇室的父母对子女,有的只有要求与苛责。”

我心中一颤,低低道:“怎会如此……”

祁玉凄然一笑,继续道:“直到那日我路过冷宫,见到静妃为了让你不被清宁欺凌而舍身相护,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对子女,还有关爱与疼惜。"

“而后我特意多次去冷宫,发现你与静妃,不管是缺衣少食,还是被人欺凌,都始终是相依相护、相濡以沫。而每每见到皇姐依在静妃怀中,面容上那喜悦与满足的笑意时,我真的是羡慕不已。”

“后来,有一次我在假寐中,竟然听到太后对身边的管事嬷嬷满带讥诮地骂我是徐妃所生的贱种,果然是扶不起来的阿斗。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信,那个我最敬重、最亲近的母后,怎么可能会不是我的生身之母?”

“而后,我命人暗中查询当年之事,随着这些年,摆在我面前的证据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接受俆妃是我生身之母的事实。”

这一刻,祁玉的笑容突然变得耀眼而夺目,几乎耀亮了整个殿宇,然而我却听得心生悲凉。同时也有些明白了,他身上那与尊贵相生相伴的孤独究竟是从何而来。

“可即便是如此,我依旧坚信,这十四年的朝夕相对,太后对我至少还会有母子之情。怀着孤注一掷之心,我故意将自己对身世起疑,以及秘密查寻当年真相之事,都让人暗中透露给了她。”

“可最后,我还是输了。当得到消息后,太后第一时间做的,便是命人对我下了无解的剧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不忍……”

听着他满带悲凉与自嘲的话语,我只觉得一阵痛意深入骨髓,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十四年前,徐妃与太后同一日生产。那日太后诞下了嫡皇子祁玉,而徐妃则因难产血崩而亡,与她一同殒命的,还有她那刚出生便夭折的子嗣。

而我的母妃,只是因为在徐妃生产那日,为她送去了一盘翡翠玫瑰酥,便被构陷成了下药致徐妃难产的凶手,被先帝贬至冷宫。我也因此在冷宫中苦苦煎熬了十四年,原来这一切全是出自太后的手笔。

杀母夺子,再嫁祸他人,真是好高明的算计。只是我与祁玉,都成了这场算计中的牺牲品。

权势与欲望,对人心的蛊惑与腐蚀,当真是可怕到令人发指。

听完祁玉沉痛悲郁的倾诉,我立在原处平复情绪许久后,才试探着启齿道:“不知此时,陛下希望丽阳做些什么,丽阳定当竭尽所能。只是关于莫珏彦之事,丽阳恐怕也无能为力。”

“皇姐,你可知,为何莫珏彦的身边的婢女会出现在了太后身边?还有当初,太后与薛家明明已权势滔天,却为何独独对莫珏彦心存忌惮?而太后又为何会让你去莫珏彦府中,寻找一名手腕上有桃花印记的少女?”

言语间,祁玉抬眸看向了我,修长的凤眸中闪动着幽深而诡谲的光,我顿时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因为那少女,便是当初太后送走的亲生之女,莫珏彦寻得她后,便一直用她来要挟太后。”

“而如今,太后允诺莫珏彦,在新帝登基后,便封他为摄政王,所以他自然将那少女送回了太后的身边。想必此刻,莫珏彦已调集了京畿的兵马埋伏在京郊,时刻准备杀入宫中来策应薛家。”

我心中蓦然大惊,突然忆起那日我去书房给莫珏彦送点心时,所见那封书信上的字迹,似乎就是太后所写。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私相授受了,又或者七夕那晚,他带我去月老祠,就是为了脱身去见太后。

“皇姐,如今你需要做的,就唯有陪在我身边就好。因为只要有你在,莫珏彦不管作何行动,都定然会投鼠忌器。”

看着祁玉苍白至极面容上那一抹踌躇满志的笑,我顿时只觉自己的可笑。

他不过因心中悲苦,对我展露了片刻的脆弱,我似乎就忘了他是杀伐果决、庙谟独运的天子。皇室的亲情,看来真的只有算计与利用。

“陛下说笑了,丽阳何德何能,又怎能让莫珏彦为我投鼠忌器?”我竭力保持淡定自若,对他浅笑着。

“皇姐莫要妄自菲薄,你在莫珏彦心中的分量,我一直都很清楚。”

祁玉定定地看向我,眼中闪过一抹摄人的威仪与犀利,与方才悲戚脆弱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其实,当初是我借边境军情告急之事,故意在新婚当夜将他召入宫中,并且留宿了他多日。而那日,我与他正在为边境军情而争辩,可他一听说皇姐去了醉花楼,立刻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甚至不惜将戍边守军主帅之职让给我的人。”

“还有那晚,在侯府别院中,我派人佯装刺杀皇姐,发现莫珏彦为了皇姐,几乎能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所以从那一刻起,我便很确定,皇姐就是那个可以让莫珏彦对我唯命是从的人。”

听完祁玉的话语,我除了觉得不可思议外,心中竟还隐隐有着一丝莫名悸动。

莫珏彦竟真的为了我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利,甚至还会为我舍生忘死。

可这一切,我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我突然又冒出了另一种想法,那就是莫珏彦如此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成为祁玉手中的人质。

只要祁玉以为我重要到可以用来要挟他,便会对他掉以轻心,而他便可全身而退,来图谋他的宏图霸业。

而只要祁玉一死,手握重兵的他就可以弑君谋逆的罪名,除去太后,而后独掌天下。

想到这些,我顿时只觉浑身冷得厉害,连殿外袭来的燥热暑气,都觉得冰凉刺骨。

第二日,祁玉着了一袭玄色的龙纹朝服,在我的搀扶下去建章宫中早朝。

此时祁玉的面色依旧苍白而憔悴,但在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濒临绝境之人的恐惧与挣扎,有的更多的是深谙如潭的幽深。

当我们来到大殿时,太后与文武百官皆已在此侯着了,而在太后身侧,依旧娉婷袅袅地立着莺儿的身影。

一见到祁玉,太后便立刻露出了一抹得意至极的微笑。

而祁玉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缓步走到了龙椅前,沉声说道:“朕已多日不朝,今日带病早朝,就只为了向众爱卿,宣布一件事情。”

随后他望了一眼身侧的首领太监,那太监立刻展开手中的诏书,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如今病体沉珂,恐大限之日将至,但膝下无子,愿禅位于汝南王长子,望众爱卿对其敬之、辅之,以图社稷长治久安。”

那太监刚宣读完圣旨,祁玉便立刻抬眸望向太后,出声询问道:“儿臣如此安排,不知母后可还满意?”

那一瞬,太后脸上的笑容明显地僵了一僵,而满殿群臣也纷纷向她投去了怪异与探究的目光,然而却无人敢出声多言。

在满殿之人的注视之下,太后的面色瞬时黯淡了几分,但依旧仪态万方地颔首微笑道:“陛下病体沉苛,愿为社稷安危禅位于贤者,本宫自是心中甚慰。今后本宫与宣平侯,定当殚精竭虑辅佐新帝,以图我朝长治久安!”

而这一句,又赤裸裸地昭示了莫珏彦与她乃是共谋,满殿群臣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朕从未想过禅位之事,只是母后您千方百计地想让朕禅位而已,甚至不惜对朕下无解的七七陨之毒,逼迫朕在诏书上加盖玉玺,还真是……殚精竭虑!”

言语间,祁玉伸手一把扯过首领太监手中的诏书,狠狠地扔到了太后的脚下。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乃是本宫亲子,本宫又怎会做下这等有悖人伦之事!”

说出这一句时,太后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但望向祁玉的目光已是冷冽如刀,心中显然已然大怒。

然而祁玉却对她眼中的怒火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是吗?那太后可敢指天起誓,说我是你的亲子吗?还有十四年前,你未曾谋害徐妃,夺她子嗣,而后又未曾嫁祸于静妃吗?”

说出这一句之时,祁玉眸光深邃而犀利,如利刃一般从太后身上划过。

而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太后的痛点,她浑身颤抖着高声呵斥道:“来人,陛下病重,此刻已神志不清,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将陛下带下去修养!”

太后语罢,大殿周围的禁军,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密密麻麻地向御阶走来。

见到这一幕,满殿群臣的面色都愈发地惨白了几分,而祁玉却始终神色如常,唇角之上甚至勾起了一抹诡谲的轻笑。

看到祁玉唇角的那抹轻笑,我当即明白他此举的用意,此刻他看似在做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但其实是在当众揭穿太后逼宫谋逆的罪行。

只是,这下一步,不知他又将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高宣之声:“宣平侯到——”

听得这句,我的心顿时一颤,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心下慌乱之中,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昂首缓步而入,一身银甲被血色浸染,冷峻的容颜上满是寒冰之气。

而看着他缓缓地走近,那一刻我却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竟是那样的陌生,仿佛我从未见过一般。

那一瞬,他也似乎见到了御阶之上的我,眼中上闪过一丝惊乱,然而只是片刻间又恢复如初,依旧是一派从容。

而随着他的走入,满殿之人都变得愈发诚惶诚恐起来,唯有太后露出了一抹妖冶而得意的笑意。

然而下一瞬,太后的笑容便再一次僵硬在了面颊之上,因为莫珏彦一来到御阶前,便向着祁玉单膝而跪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方才城中为首作乱的永昌侯父子以及薛家诸人,臣已经将其尽数斩杀!”

这一幕,似乎又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满殿顿时一片哗然之声。

而龙椅之上的祁玉却始终神色平静如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一瞬,我望着莫珏彦冷峻的容颜,浑身颤动不已,他竟真的站在了祁玉这一边。

我不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定定地看着他,试图从他面容的细微变化上,寻找他如此做的真正目的,可却只看见了他面容的冷寂如水。

“莫珏彦,本宫允诺新帝登基后,封你为摄政王,又将薛家在安通大营之军供你差遣。想不到,你竟会在此危急关头,对本宫临阵倒戈?”太后气得面色白如纸,满目不可置信地望向莫珏彦,咬牙切齿道。

“太后,你十四年前杀母夺子,如今又下毒弑君、逼宫谋逆,可谓恶罪累累,本侯又怎能与你狼狈为奸。”

莫珏彦冷然出声,冷峻的容颜依旧沉寂如水,看不出一丝喜怒,“之前本侯答应与你合作,不过是将计就计,为的就是在今日,将你们薛氏一族一网打尽。”

“好,好,好……果然不愧为狠厉奸诈的宣平侯!你不就是想在此除掉本宫,再等到他毒发之后,你便可以一人独掌天下!”太后怒极反笑,纤弱的身体在那一刻几乎抖若筛糠。

“若母后如此认为,只怕又要让您失望了。”

坐在御阶最高处的祁玉冷眼望着已经面无血色太后,一字一句道,“因为朕根本就不曾中过七七陨之毒。当初,你得知朕对自己身世起疑,以及秘密查寻当年真相之事,都是朕故意让人暗中透露于你的,为的就是想看你是否还有最后一丝良知!”

太后浑身都为之一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禁军何在,给本宫将殿内所有人统统……”

“拿下”二字还没出口,一支金簪却紧紧地抵在了她的咽喉间,她侧首回眸,撞上的是莺儿满带寒意与犀利的目光。

“莺儿,你……为何要如此?本宫可是你的生母……”太后双眸圆睁,满含痛惜与不信地颤声问道。

“这人有时候还真是好笑!当年为了权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抛弃,而如今时过境迁,良心难安之下,却又一心想要寻回自己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莫珏彦看着的太后,唇角之上缓缓勾起了一抹诡谲无边的笑意,“而我也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故意放出假消息,请君入瓮罢了。所以此刻在你身边的,就仅仅是本侯身边的婢女莺儿,与你毫无关系。至于你的亲生之女,你不是早在她出生之时,就已命人将其除去了吗?”

“怎么会……不可能……莫珏彦,你胡说,我又怎会对我的亲生女儿动手……”

太后凄然大喊,几欲挣脱莺儿的束缚,她伸出纤纤十指就要向莫珏彦戳来。然而却被数名羽林卫生拖硬拽地强行拖出了大殿,钗横发乱之下,哪里还有半分往昔高贵跋扈的样子。

看着太后宛如疯妇一般被带离未央宫,我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从昨日祁玉的举动,我便早已猜到今日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坐在龙椅之上的祁玉,沉寂了许久之后才出声道:“薛氏无德,弑君谋逆,今废其太后之位,永生囚于长乐宫,死后不得入葬皇陵。”

他的声音沉稳平缓,好似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然而在他的缓缓闭起的双眸中,却有着一抹深深的悲凉与痛色。

可当他再次睁眼时,他的眸光又变得无波无澜,幽深如潭。

“宣平侯,这些年你打着薛氏独大的幌子拥兵自重,先帝与朕都多有纵容。如今太后已伏法,这调集京畿军队的兵符,也是时候交还于朕了吧。”下一瞬,他却突然将眸光转向阶下默然而立的莫珏彦,冷然开口道。

这一句,让原本以为这一切都要落下帷幕的我,又瞬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所有的兵权,以及京畿的安防,皆握在莫珏彦之手,祁玉此刻便要与他公然决裂,无异于玩火自焚。

然而,莫珏彦的下一句又再一次出乎了我的预料,他面露挑衅地迎向祁玉的目光,不甘示弱地轻笑道:“若我不交呢?”

这……这无异于明目张胆地抗旨不尊,以我对莫珏彦的了解,这一句似乎不应该在此刻,从他的口中说出。

“那么只怕你,无缘再见明日的太阳。”

祁玉的眸光顿时变得冷冽而犀利,他轻轻挥手,便立刻有数十名羽林卫如潮水一般涌上殿前,将莫珏彦重重包围。

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羽林卫,莫珏彦依旧笑得张狂恣意。

然而下一瞬,我的眼前突然光影纷乱,在几声尖利的兵刃相击之声后,我忽然被人禁锢在了怀中,随之一柄寒光闪动的长剑横在了我的颈项间。

我诧异回眸,见到的是莫珏彦冷逸无双的侧颜,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耳语道:“丽阳,你可以不相信莫珏彦,但却不能不相信景子瑜。”

那一刻,我清晰感觉到他禁锢我的手与声音,都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疼痛与哀伤。

我蓦然怔住,一时竟不知他此话究竟是何意。

而此刻,龙椅之上的祁玉却突然万分紧张地立起身来,满目忐忑道:“宣平侯,万事好商量,切莫要伤了皇姐。”

而他这一起身,恰好挡住了正欲上前的羽林卫,莫珏彦因此得以将我带出了重重的包围。

这一幕,让我愈发迷糊了。

这两人,一个明明大权在握,却要在满殿群臣面前扮做丧家之犬,一个明明视我为人质,却反而助受他要挟之人,将我挟持而去。

这两人……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离开未央宫后,我在莫珏彦的带领下,来到了废弃已久的合欢殿。

在通过殿中假山的隧道后,我与他进入到了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密道之中,一进入密道中,我便迫不及待地向他发问:“莫珏彦,你和祁玉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你刚才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方才在未央宫中,他们二人的举动完全不合常理。并且我与他前行的一路,所有侍卫都会对我们刻意避让,所以我更加确定,刚才所发生的一幕,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谋划。

然而闻言,他却并未言语,只是放开了我的手,立在光线晦暗的隧道中,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他离我明明那么近,可我却觉得,竟丝毫看不清他的表情。

经过一段极其漫长的等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丽阳……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听得这句,我猛然怔住,因为曾经有一个少年,在漫天旌旗飘扬之下,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语。

一字一句,如今依旧言犹在耳。只是那个少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这一句,似乎当初在满园花灯之下,他就欲对我说出。

“丽阳,当初你送我出征时,我曾对你许下过这句承诺,如今我再回到你的身边,可好?”

他目光定定地望着我,无比郑重其事地说道,而后缓缓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另一张脸,一张与子瑜完全如出一辙的脸。

看着眼前子瑜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我只是愣怔片刻之后,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当即冷笑着上前,伸手就开始扯他的衣领:“莫珏彦,你这混蛋又想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莫珏彦这人向来都是诡计多端,说自己是子瑜,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他与子瑜自小便是至交好友,他知道子瑜与我所说的话,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他的行为举止,与温润如玉的子瑜,从来都是判若云泥,又怎会是同一个人?

并且我敢肯定,子瑜左胸前的那处特征,他绝对不会有!

然而下一瞬,一块傲雪盛放的红梅刺青却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在他白皙的左胸之前,显得异常地艳丽而刺目。

看着那红梅刺青,我浑身都开始不住地颤抖,眼角的泪水也在那一刻不可抑制地潸然而下。

他……他……竟然,真的是子瑜!

可明明这人之前戏耍我时,是那样可恶,是那样轻佻,又怎么会是那个从来都温润儒雅的子瑜?怎么会?怎么可能?

下一瞬,他缓缓地靠近了我,将我紧紧地揽入了怀中,而后给我讲述起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其实一年前,他被西戎围困之时,是莫珏彦率军千里奔袭,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下了他。可莫珏彦却被乱箭所伤,阵亡在了沙场之上。

但那时的薛家在朝中权势滔天,先皇与莫老侯爷乃莫逆之交,所以一直在各方面都极力扶持莫珏彦,为的就是让莫珏彦能够与薛家在朝堂上分庭抗礼。

可此番莫珏彦战死沙场,朝中没有了他的制衡,那么薛家便会一家独大,在朝中会更加地横行无忌。

先皇再三思虑之后,告知他,这世间可以没有景子瑜,但却不能没有莫珏彦,并让他扮成莫珏彦回到朝中,与薛家相抗衡。待到时机成熟,将薛家连根拔起之后,他再设法抽身离开。

可祁玉却早早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对他进行了诸多试探,于是他迫不得已在祁玉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而七夕那夜,他在画舫上所见之人就是祁玉,谋划的就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祁玉也是因为怕他真存有异心,才将我扣为人质的,今日见他一切都依计而行,于是才在大殿上放我们安然离开。

“景子瑜,你怎么也那么混蛋,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这些,让我处处担惊受怕?”

听到最后,我已靠在他的胸前哭到泣不成声。

“丽阳,若早告知你,只怕太后会从你身上瞧出异样,那我们之前的所有谋划,便功亏一篑了,我不能冒这个险,对不起!不过,相信我,以后都不会了……”

那一瞬,他拂过我眼角泪水的手,温柔到无以复加,凝望我的目光,也满是深情与温柔。

可不知怎的,我却感觉到他的身体与声音,都有着难以言说的轻颤,仿佛有着某种深深的悲凉。

而那一刻,我的心中除了震惊、喜悦之外,竟还隐隐有着几分失落感,就仿佛有一个你无比熟悉与在乎的人,突然从你的面前莫名消失了一般。

从密道中离开皇宫后,他带我到了青云寺,去见了我的母妃。

他告诉我,祁玉与他约定,在除去薛家后,我们便可以带着母妃一同离开。

可让我诧异的却是,母妃说她从未见过祁玉,也未被任何人挟持,并且每月都有收到我传递给她的音信。

看来祁玉只是让寺中之人不再传递母妃的消息给我而已。

可不管我如何劝说,母妃却始终不愿与我们一同离开。她说,她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愿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离开青云寺之后,我思虑了许久,才明白了母妃的用意。

她之所以选择留下,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安然地离开。因为只要有她在京中做人质,祁玉便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毕竟曾经的莫珏彦,是那样的权倾朝野,任谁都会心存忌惮。

黄昏时分,我与他打马远离京城之时,我看见祁玉地立在高高地城楼之上,目送我们远去。

阳光在他清瘦单薄的身体上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远远看去,是那样的孱弱,又那样的孤独。

那一刻,我的心蓦然一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路,相伴相生的唯有终其一生的孤独与寂寥。

离开京城之后,我们在山明水秀的江南建起了一栋农家小院,并在小院外种了漫山遍野的梅花,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可安定下来之后,每每想到身边的男人,我却总觉得有诸多想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例如那夜在别院,他是真的舍身救我,还是仅仅为了给祁玉演一场戏?

又如七夕那夜,我说落泪是因为想到了与子瑜的过往,为何在他的眼中,会出现那抹凄凉至极的哀伤?

还有,他看我的目光,似乎也有些不对。

以前子瑜看我的目光总是温柔到无以复加,可如今他看我的目光中,却总带着几分放肆。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也只有自我安慰地认为,这人定是演莫珏彦久了,入戏太深。又或者,他本性就是如此,只是现在见我已是他掌中之物,原形毕露了而已。

起初,为了与我亲近,他软磨硬泡了许久,我都见招拆招、欲迎还拒地化解了。最后还是趁我微醺之际,他借着酒力,才将我成功地哄上了他的床。

那晚在床榻之上,看着他唇角那抹得意的笑,我突然想到他之前扮莫珏彦时对我可恶的种种。

于是我特意抚着他胸口的红梅刺青,在他耳畔吐气如兰道:“其实怎么看,我都觉得莫珏彦的脸更为俊俏精致,不如你以后都扮成他的样貌,与我亲近如何?”

闻言,他怔了怔,面色突然变得青白交加、精彩万分,而后他毫不怜惜地对我发泄了一晚的愤怒与不满。

于是第二日,我成功地全身酸痛到下不来床。

以至于我之后有任何的欲求不满,便会对他如此调笑一番,那一夜他定然会如我所愿,对我极尽疯狂。

第二年,我诞下了一子,看着孩子粉雕玉琢一般的脸,他满心喜悦,为其取名为铭儿。

但不知为何,我却总隐隐觉得心有不安,并且这种不安随着铭儿的成长,也在不断地与日俱增,因为我发现,铭儿的眉眼越来越像莫珏彦。

但他却怀抱着铭儿,依旧喜笑颜开,并时常满心喜悦地夸耀铭儿,说愈发地像他了。

后来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在他面前说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像莫珏彦?”

结果他说我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莫珏彦,因此几天几夜没有理我,搞得我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成功地爬上了他的床。

事后,他还摆出一副被人玷污清白的模样,骂我是色中恶鬼。

后来我也想通了,谁管他是谁呢。

反正都是我男人,他能为我放弃权势,能为我舍生忘死,又能陪我共剪西窗烛,还知道我所有喜好与过往,更是能一句话让我面红耳赤、暴跳如雷。

更何况,我确实馋他那身子,总能让我沉沦,上瘾到无法自拔。

我想,这些便已足够让我陪伴他一生一世。

再后来,我开始频繁地在他面前提及,莫珏彦的脸是如何如何的俊俏,而我又是如何如何的喜欢,并且又常常趁外出采买之际,偷偷折返而回。

终于有一次,我偷偷返回家中时,见到他用药水浸湿脸周,而后揭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看着镜中那张俊俏而勾人的脸,我的心其实毫无波澜,但却故意以伤痛欲绝之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对我百般哀求,而后又在我的屋前一宿一宿地吹箫淋雨,述说起了对我的绵绵情意。

原来早在多年前,这个傻子在宫中见到一身荆钗布裙的我面对清宁欺凌,依旧神色从容地与之针锋相对时,就已经对我暗生情愫。

而后见我与子瑜已情投意合,他便将一切都默默地隐藏在心底。

至于他为何知道我与子瑜的所有过往,是因他在整理子瑜遗物时发现了我与子瑜所写的书信。

而他为何处处模仿子瑜,就是因为他觉得,只要他的行为举止都能与子瑜相仿,我就能抛开心中的偏见与排斥,慢慢地接纳他,喜欢上他。

七夕那夜,在他问我是否愿意同他就此远离朝堂共度余生时,我因为心中慌乱,一时口不择言回绝了他,他便妄自菲薄地认为,在我的心中完全没有他,对他只有偏见。

而后见我独自落泪,他又问我,是不是因为他。可那时我因他的不告而别在与他置气,不肯展露我的脆弱,便对他说是因为想到了与子瑜的过往,他便心灰意冷地觉得,我心中所爱只有子瑜。

所以那一夜之后,这个傻子便做了一个蠢到无药可救的决定,去求了一张能与面颊完全相融的人皮面具,又将那块傲雪盛放红梅的刺青文到了自己身上。

他觉得既然我爱的就只是子瑜,那么他就成为子瑜,一生一世守在我的身边。

而前些时日,他明知我对他的身份起了疑,他却死活不认,还假装同我置气,就是因为害怕面对我,更怕我在得知真相后,会一声不吭地丢下他们父子俩跑了。

唉,这人还真是让人完全无言以对。平素看起来是那样的满腹心机,然而骨子里却又是这样傻得可爱。

不过此时,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也不管他将自己对我的情意说得如何一往情深,我都只会是一脸的哀痛欲绝。

因为只要我如此,他的这些绵绵情话,我便能一直听下去。

而这种被人戏耍的滋味,这次也轮到他来好好享受一番了。

标题:《怨偶的正确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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