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再碰到六的几个男的商量事,赶紧跑吧,因为他们商量完了就会找个女的倒打一耙?

给我大(父亲)做老婆,我妈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我妈嫁给我大时,是做的填房。尽管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她依然对这个现实耿耿于怀,阴沉着脸说,我要知道你大原先娶过老婆,就算说得红花绿叶也不会嫁给他,这不是拿鲜花插在牛粪上头?都是上别人的当了。我妈坚称,不是自己面对终身大事草率的荒唐,而是被人瞒哄的过错。显然,她的证据是充分的,当初她只身由豫北逃荒来到豫南的小陈庄,不辨实情就是明证。姚麦子那女人骗人不眨眼!我妈忿忿地说。

姚麦子是我妈的媒人。她比我妈大了两岁,长相虽不算十足的美,但前凸后翘的身材相当撩人,与我妈还有花椒婶一起并称为村子里的“三朵金花”一点儿也不为过。我记事那年,她已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凸凹有致。除去身材,她心肠也热,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她就开始许诺以后为我介绍老婆了。虽是戏言,但我妈却坚决反对。她说,那女人骗完了他妈还要骗他妈的儿子,说得红花绿叶也不行!说得红花绿叶是我妈的口头禅,每遇这几个字出现,就代表毫无回旋的余地,行不通的意思。

出于好奇,我逐渐通过花椒婶了解到了一些隐讳的情况。其实我妈对姚麦子的敌视源自我大与她之间的关系。或许花椒婶这话真的不是瞎掰,有一次我妈说漏嘴了,她说姚麦子那女人年轻的时候,饱满的奶子像马奶子葡萄那样挺拔,皮肤雪团一样,你大个没出息的肯定上了她的身。我嗅出了她语气里吃了葡萄一样酸溜溜的气息。见我惊异,她慌忙笑着掩饰,自责着,看我,怎么跟儿子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她满脸惊慌,目光躲闪着,笑容极不自然,刚巧迎向热辣的太阳,那慌张我看得很清。

花椒婶还告诉过我,说我妈的主要推测来自于我大常去姚麦子家磨面。有时想想,我妈的这种推测入情入理。我们村子当时有两家磨坊,除了姚麦子家,满银家里也有一口磨。姚麦子家还是盘老旧的磨,回回都得多浪费大半天的工夫;驴也瘦弱,像虫子那样在磨道蠕动。可是我大偏爱选姚麦子家,这样,吊起人的胃口就顺理成章了。然而,一开始,我妈好像并没太在意,让她纳闷的是,我大总是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扛上麦子去磨坊。接下来,令人奇怪的事就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她的眼帘。按照当时的行规,在磨坊磨一袋麦子,须给主人一升细粉作报酬。可每回我大磨一袋麦子除付给姚麦子足够的细粉外,还会额外多给她家半升麸皮。细粉人吃,麸皮喂驴。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规矩是用来约束人的,现在却被我大破坏了。难道他吃饱撑的?

我妈的心像被姚麦子家的驴踢了一蹄子,火辣辣的疼,心田杂草荒芜,丹藤翠蔓般的蔓延开去。她悄悄打听其他磨面归来的人,看是不是磨坊的行情发生了变化。结果令人沮丧,行情没变,改变行情的是我大。他糟践了半升麸皮给了姚麦子喂驴不说,更令人难以琢磨的是,他磨面时从没见过姚麦子家那头毛驴的影子。因为常常都是我大主动请缨,亲自赤膊上阵拉磨。听人津津有味地说起这些,我妈悻悻地嘀咕,这不纯粹有病吗!

她当然不是去拉磨。我所说的我妈要上,是指她要去把情况弄明白。找个我大再次夜深人静(又是夜深人静,你看他选的时间点儿吧)去磨面的晚上,我妈悄然出现在了姚麦子房前。没进院,就听到磨坊传出磨齿咬合发出的声响,细丝细嗓的,很有节奏,很悠长。因为那时穷,包括我们家在内,全村的房舍前面其实都没有院墙,所谓的院子事实上就是一个空场子,一场白亮的那种,整个宽宽绰绰的院落就那样无遮无拦一览无余着。姚麦子家也不例外。她家院子有棵大槐树,特别粗壮,细碎的叶子疯了一般遮月蔽日。这晚月色很好,月亮像被擦洗过一样,圆,亮,亮光执拗地穿透繁密的树叶洒在地上,斑驳的阴影诡异万状。

我妈没到磨坊,而是先去了姚麦子的卧房窗子旁。没有院墙也没有窗帘,窗户后面光秃秃的,月光毫无顾忌地透过窗子,放肆地把姚麦子那间卧房泼了半地。恰恰她的木床就顺着后墙摆放在那亮光与阴影的交会处,两口子并身躺在一起,看上去多少有些模糊。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妈的窥探。躺在外侧的姚麦子一条小腿还是迎着月光若隐若现了,白花花的。顺着看下去,就瞅到她那丰满的大腿和肥硕的屁股。一盘屁股在小裤衩的包裹下鼓鼓囊囊,愈加的欲盖弥彰。再仔细看,就看全了姚麦子四肢朝天的睡姿,整个人豪放的摆放在那儿,那般的飞扬妖冶。我妈看不下去了,目光漫过姚麦子的身子,就瞭清了她身后蜷缩着的锻磨的。这锻磨的睡相寒碜得很,仿佛配合着姚麦子那盘霸道的屁股,佝偻着拼命后撤,有些卑微有些委琐,喉咙里竟然还能发出均匀的鼾声。不像话!我妈愤愤地咕哝一声,锻磨的太不男人了,女人再强悍也是女人,女主外必定坏,干嘛非让她睡在床的外侧啊,并且还摊摆得如此的富有挑逗性。实在不像话!“锻磨的”其实是马硕的绰号,马硕以前是个踩百家门吃百家饭的锻磨石匠,锻磨手艺很精湛,手握锻刀的时候挺威猛。时间久了,人们都不叫他马硕了,都叫他锻磨的。不过这家伙不自量力,一个锻磨的不好好锻磨,有一年愣是跑去给村里骟驴,结果被驴踢断了一条腿。从那之后,他见到驴就恐惧,见到猪也害怕,再后来连见到石磨也哆嗦,就再也没法给人锻磨了。不锻磨的锻磨的就再也威猛不起来了,见到姚麦子就像见到了驴一样蔫巴,十足一个怕老婆的货。

站在姚麦子的窗前,尽管我妈愤愤不平,可内心还是高兴的。毕竟姚麦子那张床上躺着的不是我大。这比什么都好。她那颗提起来的心稳稳地落了地,且慢慢热乎起来了。这时又传来了磨齿的咬合声,她这才放心地走近磨坊,依着方格窗往里看了一眼。但就这么一眼,当即把那颗刚刚暖热的心,又凉了回去。只见昏黄的油灯下,我大正光着膀子在磨道里拉磨,魁伟的身躯弯曲着向前,像拉弯的弓。果真没有驴,一根驴毛都没见到。我妈的双腿软了一下,忙将身子贴紧墙壁,眼眶里却像这盛夏潮润的夜晚,挂上了一层淡浅的雾气。她赶紧走到磨坊隔壁的驴庵门前,那头驴正站在月光下面,耷拉着两只耳朵,见到我妈,似乎还挑衅地眨了眨毛茸茸的大眼。回去的路上,我妈已不用像来时那样蹑手蹑脚的了,脚步凌乱,莽莽撞撞的步伐引来村子里一串绵长的狗叫。

我妈睡不着,躺在床上等我大。紧等慢等,大概过了一个来时辰,我大扛着面粉、麸皮,喘着粗重的气息进了门,接着就是在院子里一通洗涮。这动静自然也引来了一阵狗叫声。小陈庄的狗今晚一定很疑惑,它们弄不明白,我妈和我大为什么要搅乱这深夜满村的平静。忙活了老半天,当我大躺到床上时,我妈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她这举动很突然,吓得我大哆嗦了一下。月光洒在床头,笼罩着我大那迷茫的神情。眉目清晰,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满是困惑。

听人说,姚麦子家的磨不太利索呢。

听人说,姚麦子家的驴腿脚不太好使呢。

好使,拉起磨来跑得跟刮小风那样!

我妈泄气了,不问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部(我大是当时的乡主席,相当于现在的乡镇党委书记)糊弄群众太有一套了,太能装正经了,一点儿都不心虚,连怯一下都不。

青涩的我妈忽然变得有了城府,她隐忍着脸颊的灼烫,一件件脱去衣服,身子静静的平躺下来,柔软地铺张开去,尽管那柔软里头带着僵硬。上来吧。她说。

磨完面粉还要做房事,这显然是份额外的要求。可是我大无法回绝,只得翻身上去。纸是包不住火的,只一会儿,我妈就切实感受到了他的疲惫,粗重不均的气息拍打在我妈脸上。我妈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磨道上匍身的我大,从背影来看不算羸弱,但毕竟长期做干部的缘故,还是掩盖不住文弱。我妈有些不忍,把我大推下去,说,明天还得起早到乡政府(人民公社的前身)开会,早点儿睡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妈是平心静气的。实际上,那晚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十分平静。那时候,我妈刚过门不到半年,温婉的性格还没改变。

我大倒是听话,侧过身就传出了鼾声。先前我妈眼里的雾气还没消退,现在顷刻间化作了浓重乌云下无声飘落的雨点。但很快,她擦干了眼角,看着身旁睡熟的男人提醒自己:范秋水,陈济汉是你的男人呢,你要给我盯紧喽!

然而,我妈终究没能盯紧我大。这当然不是说她在姚麦子的态度上出现了松动,而是有心无力,分身乏术。因为,她最初的精力整个儿都花费到我长顺哥身上去了。或许,这也正是我妈不待见姚麦子的另一层原因。

这个姚麦子确实罪过不小,差一点儿就能算得上是罪孽深重了。她巧妙地隐瞒掉我大曾经娶过老婆不说,还隐瞒了我大的儿子长顺,居然件件都遮盖得那样天衣无缝。我妈入过洞房的第三天,当我奶奶把只有四个月大的长顺丢进她怀里时,她当即昏了过去,然后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她揩着泪眼,却抱起这个孩子满村寻产妇借奶去了。我妈想通了,也认命了。她认为跟我大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先放在一边,好歹他是个手底下管着一万多人的大干部,人体面,而自己只是个逃荒要饭的侉妮子,还能有什么更高的企图呢?

说起我这个叫长顺的同父异母的哥,真让人头疼。他出生时亲妈就难产亡故了,而他身上却衍长着与自己身份极不相符的顽劣和不安分。在我看来,他的人生简直对不起他那个寓意平顺的名字。这个家伙从小就有着与常人天差地别的不同,总是白天拼命睡,夜晚拼命哭,常常把自己折腾得长出满身的火疖子来。我妈心疼我大工作辛苦,不忍心搅扰他睡觉,就抱起我长顺哥到院子里哄。心里每添堵一次,她就会把火气往姚麦子身上发泄一次,暗骂,姚麦子,你这娘们儿害死人不偿命啊!我妈算是认定姚麦子了,好像一切厄运都是姚麦子给的似的。

骂只图泄愤,不管用。我长顺哥该哭还是哭,该闹还是闹,火疖子该长照样长,长火疖子时哭得更厉害,如此的循环往复,搞得满村的狗都不安生。一个继母面对着前房的儿子,骂不得也打不得;深不得也浅不得,就只有宠着了。尤其是我奶奶,她每天防贼一样的防着我妈,生怕这个后妈活啃了她可怜的孙子,一个后妈怎么可能把别人的孩子疼得那么贴心贴意呢?大家就都加入了娇惯的行列,就都顺着流水般的日子往前走。

这样发展下去,我长顺哥不跑偏才叫做怪事。

他第一次跑偏,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们班上有个叫焦叶叶的女同学长得很好看,两只黑黑大大的眼睛像清晨带着露水的紫葡萄。因为她的好看,我长顺哥有次趁四下无人,亲了她一口。就这一下子,他差点没被学校除名。

但是这件糗事没让他在跑偏的路上及时停下,反而鬼使神差地为他以后更好的跑偏积累了经验,锻炼了胆量。他上初二那年暑假,居然跑到农场去偷人家的西瓜。结果被人逮了个正着。

场部黑黢黢的办公室里,副场长暴跳如雷地审问,你是哪庄的?

我长顺哥心里虚着,嘴却不软,鸭子死了嘴硬,耷拉着眼皮回答,人庄。

副场长一愣,根本就没有人庄这个村子,接着审,你姓啥名谁?

我长顺哥这会儿心不虚了,心和嘴一样硬,仍耷着眼皮,姓人,叫人长顺。

人庄,人长顺,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姓啊,这个人庄到底在哪儿?副场长迷茫了,相当的迷惑,跑到隔壁问场长,场长摇头,眉头拧得像麻花。两个场长一起走过来,场长围着我长顺哥转了两圈,又转了两圈,突然对着副场长大笑起来,说,你被这个小子给耍了,听他胡说八道,什么人庄人长顺?他是陈主席的儿子陈长顺!

副场长被耍还是头一次,急眼了,呼呼喘着粗气说,操,小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你!正要发怒,知道了消息的我妈匆匆忙忙赶过来了,不停地道歉。见到我妈,副场长火气消了不少。尽管那时的干部还不大懂得施加影响,可毕竟惊动了主席的老婆,也算得上是惊天动地了。这面子得给。

副场长重新对我长顺哥说话,语气虽依然严厉,但态度温和了很多:这次看在你还小又是初犯的份上,就原谅你一回,跟你妈回去吧。

在我妈跟前,我长顺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耷头耷脑地说,她不是我妈,她是我后妈。

这话锥子一样刺在我妈的心头,流出了殷红的血来。她掉头便走,一路都在心里骂,个白眼狼,个砍头货……

就在长顺亲焦叶叶的那一年,我奶奶走完了她的人生。没了我奶奶,少一个盯防自己的人按说是件好事,可我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些年我大一直在忙乎,一直都在和地富反坏分子作着殊死的战斗。有句话叫做阶级敌人是弹簧,你弱它就强!我大不能弱下去,否则弹簧就会反弹回来。口号有了流行的趋势,全国一盘棋。我大明白这盘棋的概念,知道伟大的领袖们在谋划一盘宏大的棋局。既然揣着明白不能装糊涂,我大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必须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以排山倒海之势勇往直前。不仅要杀得四类分子们片甲不留,自己这过了河的卒子,还要披荆斩棘去把封资修收拾干净。所以,家庭的重担光荣而沉重地落到了我妈肩上。有我奶奶在,盯防归盯防,总归也是把帮手。现在帮手没有了,那副担子还在,挑起来少了光荣,却多了沉重,这让我妈怎高兴得起来呢。

红堂堂的炼钢炉起身了,接着就是火热的人民公社。有了大食堂,小灶就得统统消灭。菜刀、铁锅、铝盆,直至墙壁上用来挂东西的钉子;戒指、手镯,直至女人头上的簪子,只要跟金属搭个边儿,一个不落收缴去炼钢。这足够我大忙一阵子的了。忙不怕,怕丧失激情,一向信念坚定的我大突然懈怠了,委顿了。他说,粮食不够吃啊!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含糊,有顿足捶胸的迫切。

我妈给吓了一跳,一肘子把我大捅醒,又做梦啦?被你吓死算了!

煤油灯一跳一跳的,黄不拉唧的闪动着光亮,微弱得像漆黑的海面上那一盏渔火。看不清,一切都那么模糊。我妈端过灯,贴在我大的脸上。这下好多了,能看清那张脸了。棱角分明还在,但实在不是个表情。满脸的疲惫、萎靡、困顿……这是怎么了啊?我妈害怕了。她怕得要命,一阵紧过一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用力地推搡我大,他大,他大,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我大没神了。神仿佛已经跑到远方去了。两只眼睛很大,更显得空洞。我大不接腔,眼里汪出了水,一滴接着一滴,收不住了,越收越滴。

我妈没心思管这些。这两年天天都能见到人哭,天天都有人哭那些死去的人。哭着哭着,一觉醒来,发现昨天哭人的人今天又被别人拿来哭。我妈起初陪着哭,贴心连肉的痛,可哭着哭着就哭不出来了,眼睛变成了干涸的河床。

他大,你这到底是咋弄嘞么?我妈玩儿了命地晃动着我大的胳膊,急得淡忘已久的豫北话都冒出来了。

我大嘴唇翕动一下又闭上了。一旦压抑的闸门被打开,洪水就会势不可挡,一个大男人毫无羞耻,一味地哭。先是默然落泪,接下来慢慢发出了声音,再后来就变成流泪的小喇叭了,动静大了许多。我妈的屁股像是被钉戳了,趿拉着鞋跑到房门前面,还好,门闩得很紧。又跑到窗子前,月光贼一样探头探脑在偷听。我妈见鬼一样的怕,额头上的汗珠往下滚落,一把捂住我大的嘴,焦躁而充满恳求地说,我的亲爹吔,你要想脑袋搬家就叫吧!听了这句话,我大的哭嚎像被套上笼头的马驹似的瞬间停了下来。

我大的脑袋没搬家,但被打发到了二十里外的县城去了。给县化肥厂当炊事员。也就是当厨子。这似乎怪不得别人,物种的进化规律是优胜劣汰,当你从无法适应的那一天开始,也就开启了自我淘汰的大门。对于我大的一举一动,有人注意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有人向领导打小报告,这个老陈革命思想出现了停顿。思想停顿是什么,就是懈怠,就是敲起了小鼓,开起了小差,迷失方向了。领导的批示是坚决的,防微杜渐。其时,当轰轰烈烈的“卫星”释放得如火如荼,争论也在交集,信阳农村有些“杂音”也在出现,并且有鼓噪的苗头,甚至有人都想跟上级反映真实情况了,形势是严峻的。所以我大的敲小鼓和开小差是危险信号,就像一枚炸弹,不果断排除掉就有引爆的危险,会炸得大家血肉模糊。领导最怕血肉模糊!

主席改做炊事员,反差确实大了一些,不过我大没丝毫的抱怨,反而看上去轻松多了,像鼓囊囊的气球爆炸以后落地就不飘忽了一样。他倒头大睡了三天,醒来之后,就是跟我妈办房事。好久都没这样大办过了,不像以前那样不荤不素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出奇地满足。身体一进一出,拉风箱似的抽送着,有说不出的顺畅。第二天,他把一蓬蒿草样的胡子剃光,带着铺盖卷儿,搭毛驴车进城去了。

我大走了,担子还在。我妈躲在屋角后头,看着我大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才知道他有多贵重,干涸很久的眼睛潮湿了一下,呛出一泓清泪。

那副担子瓷实、笨重、丑态百出。里面除了装着我长顺哥之外,还装起了我大姐、二姐,它牢牢压在我妈的肩上,甩不开也扔不掉……

越渴越加盐。躲都躲不开的一九五九年,偏偏又来了我大哥。他可真会挑时候。瘦扁得像个猫娃子,一身的绒毛,又像个瘦猴子。别的孩子落地先哭,他不,张着大嘴就等着吃。接生婆咂着嘴说,这个小东西脑瓜灵光,懂得省力气。

一张讨吃的嘴张半天,吮不出半点儿奶水来,我大哥开始哭,委屈得要命。我妈的心被猫抓了,额头又开始沁汗珠。着急原来是这样的滋味,想拆墙!想砸床!谁也没想到,这个像猫又像猴的小东西居然活了下来。瘦是瘦了点儿,细脖子大脑袋的,不成比例样儿,好在还能喘气,还能见奶头就叼。竟然会笑了,接着就是会走会跑。他第一次走路的时候,我妈却咧嘴哭了,像谁抽了她一鞋底子。我的乖吔!我妈的眼泪像山岩渗出的山泉,啪嗒啪嗒地滴在我大哥的脸上,把那张小脸清洗的光洁如玉。

这一天,我妈又要进城了。她把我大哥交给大他六岁的我大姐。这样一来,我大姐的任务就变得格外艰巨了。小小年纪除了带小自己三岁的我二姐,现在又多了个小屁孩,真是咬牙也坚持不住。坚持不住也要坚持,社会主义就是靠坚持得来的。以前我妈累了烦了计较了,我大总这样给我妈拧发条,现在变成了我妈给我大姐拧发条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有办法。

我妈每次出门都是头都不回一下,有种冷漠、狠心和决绝。反正是各种反人性。不这样,她怕自己不忍心迈出门槛。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城了,路线图就刻在脑子里。过柳河桥上正路,沿小路直往东,穿过鬼推磨、裤裆叉,再走五六里,一股淡淡的硝酸味就飘过来了。迎着气味走,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那个时候这气味就浓重了很多。

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我大做饭的那个工厂,晚饭刚刚开过。工厂的食堂不像生产队的寒酸,真叫个气派,宽绰的饭堂一个能顶生产队的好几个。还记得第一次来时,都被这阵仗吓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大的房子,我妈还以为到了北京人民大会堂。于是,心慌得像揣了个笨拙的兔子,好在被我大及时发现,不然会难堪的。之后再来,就有了经验,晚饭开过的时候到,没人左一眼右一眼往奶子上瞄,还能让我大开个小灶。

我妈舍命地吃,次次如此。能塞多少塞多少,饭塞到肚子里就能转化成奶,我大哥就能痛痛快快地大吃好几天。生产队的大食堂不光寒酸,伙食更差,“大食堂的馍,是火柴盒;大食堂的面条,捞不着……”难怪我大哥没奶吃。吃饱喝足以后,躺在床上,我妈主动要求和我大办房事。这事儿办得格外的敷衍,无趣无味。做着动作,我妈和我大都在心里想事儿,我妈想我大哥该饿了,肯定在家哭,不把我大折腾得昏天黑地睡到烂熟又脱不了身。这老鬼太耿直,睁着眼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顺走一颗米粒的;我大在想,为什么我妈每次都是趁他睡熟后离开,连招呼都不打……

这次还算利索,一办完事儿,我大就翻身睡过去了。我妈惊喜万分,穿衣下地,蹑手蹑脚地来到外屋的粮食堆旁。粮食惹人流口水,大米、白面、玉米应有尽有。怪不得人人都说“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呢,合着炊事员天天都守着粮食过。放手抓粮食,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心里平静得像湖面。不要玉米,那是粗粮,只要大米白面。一对一下抓,大米放左边的裤管里,白面放右边的裤管里,上面有个裤裆相隔着,混不到一起。做这些的时候,我妈不觉赞赏起自己的脑瓜来。从这里出去不能带筐,也不能带布袋,那样太显眼,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大了,用裤子做布袋装粮食,不脱,还穿在身上,用麻绳勒紧小腿,神不知鬼不觉,更隐蔽。看来脑袋除了用来吃饭,还有思考的大用啊!我妈感叹着。差不多了,就算舍不得放手还是放手了,多了不行的,二十多里路,裤腿得勒紧,不然粮食就撒了,有好多次小腿都勒得麻木不串血了,路都走不好。还有就是,裤带也得勒紧,松了,裤管里的粮食往下坠,裤子会掉下来,腰每回都得勒疼好几天。

绝非一般的经验丰富了,不像第一次,心里打鼓还笨手笨脚。裤带系紧之后,我妈弯腰检查了一遍,两根绳子分别围住两个脚踝外的裤脚系得很牢靠,这才把抓面蹭白的手在一旁的毛巾上搌干净,探头看一眼熟睡的我大,轻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一切都是那样的得心应手,轻松得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左边的口袋挪到右边的口袋似的。

一片安静。整个工厂都睡熟了,车间里机器细碎的低吟更让黑夜显得静谧。身后甩掉好几排红砖瓦房,转眼来到厂部大门口,这是通往自由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了。我妈停下了步子,踌躇着等门前水泥杆上那盏水银路灯熄灭。说是得手了很多次,可还是有点儿紧张,刷着白漆的铁皮大门上面那一排长矛状的尖刺刺,时常让她手脚冰凉。每回到这个地方总是会心里打鼓两腿发颤呼吸急促,气息通过鼻孔的时候跟拉锯一样,呼呼响。路灯终于熄了。我妈深呼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心绪平复了很多,鼻孔也不再拉锯,这才到门岗室敲门。

没人吱声。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我妈加重了力量,改用手掌拍打,试探着,是王师傅在值班吗?时间一长,她也懂得礼貌用语了,在工厂喊师傅,人家高兴。

三更半夜的,干什么呢?突然传来一声喝问,给我妈吓了一跳。

不是王师傅,是李师傅。时间久了,我妈都能辨别谁是谁的声音了。

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脚在探鞋。紧接着就亮起了电灯泡的光,白瓦瓦的。我妈身上不带那些东西的时候,特别羡慕这光,比乡下的煤油灯亮堂多了。身上带着东西就开始讨厌它了,太刺眼。门开了,开了半扇门,一道很规则的光亮铺在地上,光柱像一把闪亮的刀子刺向深邃的夜空。我妈向暗处撤了撤身子。不然人家就很有可能看到自己那两条突然间粗壮起来的腿。

谁呀?李师傅顺着光柱走了出来,稳稳地站在光亮处。

是我呀李师傅,厨房老陈……

哦,小陈同志的爱人啊,我当谁呢。李师傅不太老,眼力还成,我妈的话还没落音就已经被他认出来了,很热情。这说明谁都不愿得罪厨子。

我妈的心里踏实多了,很高兴,人家竟然管她叫小陈的爱人。城里人就是文明,不像生产队,总爱老婆老婆的叫,难听死了。不过也有遗憾,我大当乡主席的时候,很多人都管他叫老陈,现在听人叫小陈多少还是有点儿别扭。

李师傅呀,打扰你休息了。小陈生病了我赶过来看看,现在又急着赶回去,家里有个吃奶的孩子,实在让人焦心啊。我妈不由自主地也把老陈改为了小陈。

好哇好哇,这大半夜的又得赶那么远的路……李师傅很体己的样子,忙返身取来钥匙,手握铁门上的大锁时,侧身看我妈一眼,有些迟疑,小陈这身体可真不行,怎么老是生病啊?

这话让我妈一哆嗦。真是大意了,每次找人开门好像都是这个借口,也不知道换一个,这回人家肯定该生疑了。

是呀……是呀……这次我托人给他开了一大包药,应该能管一阵子的。我妈表面平静,心却像兔子那样的蹦跶。

门到底还是开了,宽大的铁皮门中间套着的那扇小门,吱扭一声豁开一道口子。我妈抬脚迈出去,双腿发沉,感觉有点儿笨拙。就在这时,被遗忘的那盏路灯突然亮了起来,顺着刚开的这道口子,愣小子走路不回头般闯了过来。紧跟着是一阵高亢而刺耳的锅炉排气的鸣响,彻心彻肺地撕扯着黑夜。

真他妈不是时候!我妈有些慌乱,忙躲往暗处把两条笨重的腿掩蔽起来。

小陈同志的爱人,你快点儿走吧。说着,李师傅关上了门。

自己吓自己呢,人家李师傅什么也没看到。我妈重重地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一番,匆匆向黑夜扑去。

回去刚好与来时相反,告别硝酸的气味,走出五六里,穿过裤裆叉、鬼推磨,一直往西,过柳河桥就到家了。没风,也没星星,天黑得死气沉沉的。我妈就像条被扔进锅里盖上锅盖的鱼,见不到光,也透不着气。有点儿热,与天气闷和身上的重量有关,也与多穿一条裤子有关。里面那条裤子做衬里,米面放在两条裤子中间就不摩擦肉了,还卫生。第一次没经验,也没想到下手,只想大吃一顿,结果直接把米面塞进裤筒里去了,面没事,米却把另一条腿磨得冒血,米粒子都被染成红色的了。

我妈把脚步放缓下来。要是汗冒多了汗透里面那层裤子,大米还能淘洗,白面可就白白糟践掉了。也真够活见鬼的,没风没星星也没有丁点儿声响,连虫子也都哑巴了,黑夜愈发的寂静与黏稠。好不容易过了裤裆叉,眼前就是鬼推磨,离家又近了一步。可让人头疼的事来了,不声不响的。怕!每到这个地方,我妈就会胆战心惊。听听这个古怪的地名吧——鬼推磨。事实上也是王舍地的别称,自古就是埋死人的乱坟岗,充斥着大的小的密密匝匝的坟头。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传出石磨转动的声音,很多人都说阎王爷在这设了磨坊,专为阴间磨面。这几年饿死的人也大都弄到这里来了,开始还埋在地下,后来埋不起了,就索性平放在那儿。饿死的人死相大差不差,眼球黯淡,颧骨凸耸,嘴巴敞张,看一眼头皮就会发麻。又看见那张脸了,以前磨坊满银的老婆。死相太难看了,薄薄的嘴唇像咬住了紫葡萄,眼珠子凸胀着,要跳出来一样。我妈一个激灵,想解小手,小肚子胀胀的,这才想起提前忘了上厕所了。

大妮子,别走那么快,等等妈呀——

我妈又开始为自己壮胆了。其实她的大妮子今年才七岁,现正在家里干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事儿,当妈一样带着我二姐和我大哥。这不是自欺欺人,这种时候,我妈喊上两句会胆大一些,好像真有个人离自己不远,就在前面。

天边骤然被一道闪电撕裂了个晶亮的口子,泣鬼惊魂的闷雷咔嚓一声在头顶炸开,拖着尾巴蹿到远处,压住了我妈恐惧的呼喊。

刮起了风,很大,呼呼啦啦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路边的大树、庄稼在尖声叫唤。我妈只顾缩着身子埋头走,不敢往路两边看。她怕看到那大大小小的坟头。

一道道闪电在头顶一明一暗,身后啪啪的像有人在追赶,我妈不敢回头,生怕满银的老婆就在后面。咬牙忍着吧,小手没法解,满银的老婆就在后面。

大妮子,别走那么快,等等妈呀!

终于过了柳河桥,终于进了生产队。我们家的门没闩,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每次我大姐都这样给我妈留着门。摸索着点亮灯,我大哥没哭,睡得很熟。我妈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潮湿。的确不是哭的时候,几个孩子还没吃晚饭呢,她得赶紧取出裤筒的粮食;赶紧从床底下拽出那口隐藏起来的铁锅;赶紧用砖头支上把饭做熟,然后痛痛快快上一趟厕所。

这一次回来,我妈进行了深入总结,得出两条结论:一是以后天阴不进城,一雷一闪吓死人;再就是裤管放进粮食之前,必须先解个手。裤管里面带着东西,裤带松下来容易,可一蹲下去粮食会撒出来,认着憋死也只有硬撑,确实憋得难受。

总结得很切合实际,但是已派不上用场了。第三天傍晚,我大搭毛驴车回家来了,灰头土脸的夹着当初带走的铺盖卷,腾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揍我妈。劈头盖脸地揍,一边揍一边骂,丧门星,败家货,给我不带香味儿光带骚,就把我这脸夹进你的裤裆里吧!

脸夹进裤裆里?怎么那么吓人哪,这事儿严重了,我妈疑惑得不知所以然。万分的危急了。但凡要把脸夹进女人裤裆里过日子的男人,说明他老婆一定是做了不道德的事了,比如跟人搞了破鞋之类。其实即便跟人搞破鞋也只是作风问题,本应该与道德无关,可在那个动辄就上纲上线的年代,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够与道德品质扯到一起。这也正是我妈误会的地方,她以为我大要把脸夹进她的裤裆里去,就一定是自己做了大孽,犯了大罪过了,没想到穷到偷粮食也在不道德的行列。

我妈被揍得一头雾水,他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没意思,在执着地打老婆。雨点般的,开枝开桠般的。偷、偷、偷!我大打起老婆很辛苦,粗声喘息,口齿不再清晰,把偷字说成头了。

不过这个不甚清楚的发音,还是被我妈听进去了。此刻她心比石块都坚硬。起初她还在避躲我大的拳脚,狂风骤雨似的落到身上到处都在疼,实在分不出个轻重来。现在不躲了,结结实实地迎上去,硬挺挺地说,你的脸丢了,可换回了你儿子的命!

我大噌的一下停住了,像愤怒的电刨子被人关掉了电源,抱头蹲在院子中央,哼哼唧唧哭出了声。亲娘吔,我连个厨子都做不成……

是我大哥,走路不稳当,叉腿小鸭子一样来到我大的跟前。我大抬起头,猛然抱住这个让人揪心的小东西,哭声呕喽一声极速的上蹿。

我妈身体依在堂屋的门框上,看着惨淡月色下的这一老一小,心寒得抽搐。

这下整个儿露馅了。从我大去化肥厂的那天起,他做炊事员这事一直被我妈瞒着,见人就说去县里工作去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她懂树大招风、曲高和寡的烦恼。一个连刀都拿不好的主席做了厨子,就像凤凰被拔光毛发做了鸡一样的倒塌,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现在倒好,掩都掩不紧盖都盖不严,倒被他自个儿嚷嚷出去了。唉!我妈叹了一口气,这等于是主动脱光衣裳的淫荡女人一丝不挂地把自己敞露在了野汉子面前。

晚上躺在床上,我妈哄我大。伸手去摸他的脸,不算瘦,短胡子,硬碴碴的扎手。我大不动弹,任凭那几根手指在自己脸上游走。我妈小声问,想上来吗?我大摇摇头。接下来都在心里想问题,居然想到了一处上了:事情是怎么败露的。我大认为不公平,自己做人都踏实成这样了,怎么还会有人使绊子呢;我妈认为,李师傅人热心,就算看出什么也不会揭发的。想想回来也好,多了个帮手,长顺正缺人管教。除此再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是满脑子的懊恼了,自己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一次疏漏就断了全家的后路,今后吃饭更是个烦愁的事。还有,他好不容易跟那姚麦子离得远了一点儿,刚刚让人省点儿心,这下好,放下去的心又得提起来了。唉,回来终归是弊大于利呀!

想归想,事实就摆在眼前,十几岁就开始革命的我大从乡主席变成炊事员,两年后又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公社社员。做厨子之前好歹算惊动了个县驻乡工作组组长谈话,这次竟是个食堂的司务长给他安排的归宿。司务长比他小很多,站在厂篮球场上,两条腿叉得跟撒尿一样开,一只手恰似摸鸡鸡那样插在裤兜里,说,小陈啊,勾结家属行窃等同于监守自盗,组织上胸怀宽大也就不再追究了,回去吧,农业生产队更适合你。

那小子一副吊儿郎当的姿势严不严肃无所谓,就这称呼让人不舒服,一个毛头小子找个老革命没头没脑地叫小陈,我大说他这辈子一想起这事就堵得慌。

第二天,关于我大的消息就传遍了生产队。谢天谢地我大把那个偷字说得含糊,不然非传个透彻不可。姚麦子很关心,愣是在我妈的眼皮子底下说来就来了,那样的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她用胳膊肘子猪娃拱地一般拱了下我大的胳膊,因为身体晃动,她那高耸的双乳紧跟着也颤晃了一下,柔声细语地说,让一个主席去掌勺,本来就是开天大的玩笑,不受那罪也好。很利索,来去一阵风,说完转身冲我妈浅浅一笑算作招呼过了,两瓣硕大的屁股蛋子一前一后滚动着走掉了,那份性感嚣张得让人牙痒。我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脯,自卑感来得浑然不觉,恨恨地想,逮机会看不收拾死你!

这年立秋,生产队的大食堂到底塌了台,告别一场梦魇,社员们流泪含笑着把以前被消灭的灶台重新砌起来,幻想一觉过后好日子就会到来。然而希望像断线的风筝,就在眼前飘着。大食堂倒了,凭工分吃饭的年月悠长,经过人祸大于天灾的三年大饥荒,中国农村尤其是影响最为深远的信阳农村像一个极度体虚衰弱的病人,康复起来岂是十年八年就可以做得到的?在我们家,除我长顺哥以外,随着我们这六个同父同母的孩子一人带着一张嘴一个接着一个来到这个世界,按照女女男女男男的排列方式凑齐以后,因人口过多、负担过重,似乎往贫穷的泥淖越陷越深。

我长顺哥才不管这些。穷人家的孩子长出了少爷郎的任性、跋扈,整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一副另类成长的模样。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整天跟那些小媳妇小寡妇混在一起,不光睡女人、赌钱,还打架,天天在模仿水泊梁山上那个脑子缺根弦的李逵。这不,这边刚说到打字,他就动开拳脚了。在打双全。并没什么磨不开的事儿,就因为双全这倒霉的名字。他边打边喊,你他妈的也配这俩字,文你大字不识一斗,武你手无缚鸡之力,双全你妈了巴子。

陈主席,你家长顺打人了!

双全他哥文武沿路埂七拐八绕扑进我家门前,叫了一声想想不对头,住口了。陈主席早就不是主席了,连厨子都不是,忙改口,陈济汉,你家长顺打人了!

我大正蹲在堂屋,涣散而萎靡地抽烟,一听这话扔掉烟头就冲了出去。

老远就看见了挨挨挤挤的人群。没人敢上前拉架,文武双全他们的老子也不敢,只能长吁短叹地站在一旁。见到我大,人群唰地闪出一条路来,仿佛立等着有人前来大义灭亲。

我让你打人!我让你打人!

我大揍起儿子跟揍老婆一样执着。想起文武刚才叫的那声陈主席,揍起来就更加的执着了。我长顺哥不跑,也不躲,杵在那儿一声不吭任揍。这让揍他的人很没面子。这摆明就是发泄不满情绪嘛。后来被人拉开的时候,我长顺哥还不忘怒火鼓胀着瞪文武一眼,还有你,再不改名小心割你鸡巴头儿,老子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想活着回去!吓得文武捂着裤裆,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溜得比兔子都快。

整个儿无可救药了,完全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了。原先我妈不敢管,现在我大管不住,是该想想办法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大哥弄碎了一只碗,我妈烦躁的给了他头顶一巴掌。我妈对着我大说,把他交到部队去!听说那儿专整调皮捣蛋的,灵验着呢。

你说的那是劳改队。我大乜斜她一眼。

不送到部队改造,他下一站就是那地方。我妈说着,顺手将一团饭塞进了我二哥的嘴里,噎得他翻了个白眼儿。

当兵那么大的事,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就行,别以为部队是你家开的,就他恐怕连名都报不上。我大刚端起的碗又放下了。

全当撞一回大运。我妈说。

还真就撞上了。就这样一个脑袋被驴踢了的人,居然验上兵了。按说凭他干过的那些事,身体健硕能通过体检,政审那关也该被毙掉才对。可没有,一切顺风顺水。因为他是我们十里八村仅有的一个初中毕业生。穷日子穷过,谁家的孩子像他这样在那些破书烂本上浪费钱呢,所以一听说肚子有墨水的长顺去当兵,别人纷纷退缩了,全大队就这一个独苗报名参军,自然就没有筛选的余地,只能是他了。

部队严格归严格,但毕竟不是劳改队,去当兵绝对是件无尚光荣的事。我长顺哥虽然顽劣行为放纵,却也崇尚光荣。军装发下来的那几天,他穿上绿湛湛的军装有模有样地围绕生产队转了好几圈。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思想境界突飞猛进,到处给人挑水、打柴,见到自己曾经欺负过的人就敬礼、握手,表达着诚挚的歉意。再过两天就是去部队的日子了,回望生养自己的小陈庄,不觉百感交集,突生一丝眷恋,他决定邀治军一起趁着夜色到池塘去抓鱼,然后搞一场轰轰烈烈的与村民们的告别宴。

月亮到了树梢,我妈把我二哥抱起来撒完尿正准备躺下,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今晚的狗叫声出奇的邪门,好似刮旋风,拔高之后又倏然落地,紧接着一路往这边狂奔。汪汪汪,胶着的就是一锅粥。

那群奔跑的声音停在我妈的卧房窗下不挪窝了。汪汪汪的狗叫像被人扔进了瓮子里面,瓮声瓮气的。狗不会说话,是人在喊。一喊完也像被人扔进了瓮子里去了。

声音又从瓮子里头探出头来了。我妈侧起耳朵仔细听,没听出是谁,又使劲侧侧,总算听出来了。是治军。像狼羔子饿急了带个哭腔。

他不是跟长顺抓鱼去了吗?怎么领一群狗跑到这儿了?我妈另一只鞋子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叼跑了,反正只摸到一只,趿上就去开门。

治军正黑咕隆咚的一堆蹲在窗下,好像冷得在发抖。一群狗叫得疲乏了,摆动着长长的舌头蹲在一旁。

婶子,不好了,捕鱼器漏电,长顺被电打死了。

你胡说什么!他呢?他人呢?

在北塘埂,婶子你跟我来。

治军手扶窗沿站了起来。狗也站了起来,并且又开始叫了。我妈跟在治军后边,在一群狗鬼喊鬼叫的簇拥下来到了北塘埂。远处正前方的月光下有个黑影,湿淋淋趴在地上,我妈上前低头一看,只一眼,就稀泥一样瘫在那里。

咯咯咯,一只急着交配的红毛泛黑花的大公鸡过来了,踮着剔透的黄爪子,昂首挺胸地紧跟在我们家那只雪白的老母鸡后面,钻进了屋檐下的鸡笼。我妈拿着事先预备好的木板,扑上去把笼门堵住了。雪凌子真是个好诱饵啊,总能隔三差五给我们勾引来多情的大公鸡。雪凌子就是那只白母鸡,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当天中午,我们家的厨房照旧升腾起了浓郁的香气。我妈看着锅台旁边大瞪着馋眼的我,不忘放过这谆谆善诱的良机,说,记住喽,红颜祸水!公鸡贪色的下场是变成人的口食,男人贪色的下场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被这香味折磨得口水一股接着一股往外冒,咽都咽不完。我只想吃肉,其它全是鬼扯。

午饭后,也照旧会传出我妈的骂街声:

妈那×,你偷吃我的鸡,昨天数十八,我今天数十七……

在生产队后面的渠埂上,一帮在跟我玩用烟盒纸折叠成三角板的小伙伴们停住了,姚麦子的小儿子马小硕推我一把,迷糊着眼睛很纳闷,你家的鸡丢了,你妈在骂呢。我靠,你们家怎么鸡巴老是丢鸡呀?

起初我比马小硕还纳闷。吃了别人家的鸡我妈怎么反倒骂开街了?后来再听到我妈骂就习以为常了,再后来我慢慢地搞懂了这里面的玄机,所谓倒打一耙的意思,提前转移视线,以免丢鸡的人怀疑到我们家人头上。

我抬腿对准马小硕瘦干的屁股就是一脚,说,瞎咧咧你大个头啊,给老子说话文明点儿。他被我那一脚镇住了,没敢吱声。

其实刚才那一幕只是我的幻觉。我挪了挪脚,根本就没有踢他。

我淡定地一摇头,说,我们家的鸡贪色。

马小硕的迷糊眼就更迷糊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迷糊起来,一副傻逼样儿。

实际上,不光鸡,从我记事的那天起,见到别人菜园的梅豆、番茄、辣椒、南瓜,还有门口晒的玉米棒子,一不留神就被我妈顺手牵羊弄到了我们家。也不知道我妈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她早就忘了当年的主席太太应当具有的精神气质和高贵品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社会好风气算是被她破坏了。不过也怪,我妈下手不是饥不择食,而是很有分寸,从不沾染满银、文武双全那些穷人家的东西,专偷生产队长钱仓(看这名字就不像好人)、会计有顺和民兵排长水根。虽然钱仓他们看上去也算个头头脑脑,可都穷的时候也没什么可腐败的,也都在为肚子纠结,丢东西跟丢了命没两样,自然也会歇斯底里地骂,生产队每天都有骂声缭绕。

这天后半晌,又传来了我妈的骂声,妈那×,你偷吃我家的鸡,烂屁眼子……

马小硕他们对这已见怪不怪了,催我快点儿拍三角板。我直起身子,认真恻过耳朵,第一次傻逼一样犯起了迷糊。今天中午我没吃鸡肉啊,我妈怎么又在骂呀,会不会是她背着我把鸡偷吃了啊?我没心思玩了,我假装肚子疼,捂着肚子往家跑,我得问问我妈她为什么背着我把鸡肉偷吃了。

我妈一蹦三尺的做着动作。我突然想笑,心想,我说妈呀,你就适可而止得了,偷吃了别人的鸡连你九岁的小儿子都骗,我今天可是一块鸡骨头都没见到啊,你还好意思在那儿演戏。已经离渠埂很远了,马小硕他们早看不见我了,我撤去捂住肚子的双手,停下来,拼命伸长脖子去听。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我妈今天这骂声不正常,平时都是气定神闲的骂,不温不火的,四平八稳的,像背古诗一样押韵。今天不是,不押韵,声嘶力竭,还带着哭腔,像脖子上架着刀子。

妈那×(发bei音),你偷吃我的雪凌子,我的雪凌子……

真的不对劲儿了!我妈骂的时候,豫北的口音都冒出来了,这就意味着万分的紧急了。尤其是提到雪凌子,我再也沉不住气了,撒腿往家里跑去。

雪凌子不见了。鸡窝、家里、屋外,连稻场都找遍了也没有。找鸡回来的路上,我妈用手掌摩挲一下我的头顶,刚开口声音就哽了,儿啊,以后再想吃鸡可就难了!

大骂三天之后,我妈做出了个惊人的决定,搭院墙。等等,院墙应该是垒,或者是砌,怎么被说成搭了?其实不是我用词不当,垒是用砖块,砌是用石头,而我们家的(也包括当时所有的农家)院墙是用不起砖块石头的,只能用泥土,为求结实里面兑上适度的麦秸屑,掺水和成稠稠的泥巴,用泥叉一层一层的堆码、筑牢,最后墙顶铺放一层防雨的出檐秸草压脊,就大功告成了。因此叫做搭墙。

我大不主张搭。一听搭院墙,翻身给了我妈一个后背。他说,穷得比秃子那脑袋瓜子都干净,费这事儿干嘛?我大的嘴让被角遮住了,听上去有呜呜的杂音,嘴里像含个小喇叭那样嘘嘘响。

我大遭受挫折以后,总是困顿而颓唐,毫无气力。这不免让人想起不握锻磨刀的锻磨的来。看来在男人身上,精气神这三样最不能缺的就是“神”了,缺了,男人就没了立身的骨骼。

我大压根儿都不了解我妈的心思。做贼的人,更怕贼惦记。从雪凌子失踪那天开始,我妈就有了空前的紧迫感。以前自己偷别人不用急,现在别人偷自己就不一样了,俗话说贼不走空路,再穷被瞄上了你也只有受损失的份儿。厨房里尽管缺油少盐,不过还有两口铁锅,丢了还得花钱买,再这样没阻没拦过下去觉都没法睡了。

我大含着小喇叭又开腔了,有闲力气也没那闲钱。

我妈就知道会是这样,也没想指望他。说,钱你别管,负责拉土就成。

没几天,一道墙真就竖起来了。乡里人厚道,我大刚一动车拉土,就来了好多人,就连有顺、水根也过来帮忙了,我妈感到很对不起他俩,赶紧散烟。

不过,说顺利也有费周折的地方,比如院门。

人们对动土都比较慎重,例如掐算吉日、大门立向等。我大执意只留一个朝南的正门,我妈却坚持在堂屋檐下再留一处朝东的后门,说是旁边临近出村的小桥,进出方便。为此,我妈专门请来了会看风水的刘一仙。路上我妈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刘一仙,刘一仙蹙起了眉头,我妈连忙把半包“白鹅”烟塞进了他的衣兜里。刘一仙点点头,说,东为上,设后门没妨碍。

墙搭好,接下来该是门了。有墙没门等于白搭,相当于裤链没拉,一切都敞开着一样。这时却犯了难。没木料,也没油漆,更没钱。我妈连着两夜睡不着,腮帮子肿胀老高,牙开始疼。疼痛有时也是一剂良药,现在正在医治我妈犯愁的心病。牙一疼,她就阴差阳错地想起了后李庄的李大楼来。李大楼不是房子,是人,有牙疼的毛病,疼起来满地打滚。我妈这个节骨眼上想起他绝没有同命相怜的意思,她没那闲工夫。

天一亮我妈就出了门,半晌午带着李大楼回来,我这才知道李大楼是个木匠。他扯起胶尺把那两个门洞量了量,说现在空,装上门就漂亮了。我妈有些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这很不符合她的性格。李大楼一笑,说,妹子,别作难了,我门口那棵大油桐放倒就成了,油漆有我兄弟二楼,齐活了。

李大楼做事干净利落,没过两天就跟李二楼用架子车把做好的门拉了过来。安装、油漆,整整花去一天时间。整个生产队第一家搭院墙就足够显眼的了,又装上了两道门,漆得亮堂堂的,一下吸引来很多看热闹的人。都夸这油桐木纹理细致、密实,料好;也夸李二楼的漆技娴熟、着色恰当,色泽明澈得都能当镜子照人了。

忙了一天,李大楼他们连晚饭也不肯留下来吃,硬是踏黑回去了。我妈追赶着,一只手插进衣兜里一直往外掏,可直到返回也没见掏出东西来。我猜她一定是在掏钱。回来经过大门时,她愤怒地对我脑门戳了一指头,这肯定是对我刚才摸灰的脏手摸了门板的处罚。她弯下腰,一面小心地用手掌去擦拭那块污渍,一面回头对我呵斥,你给我竖直耳朵听清楚,以后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要是把人家对咱家的情意忘掉了,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我妈的眼里燃起两团火焰,闪烁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这天晚上,我知道了三件事:一是李大楼哥俩的阶级成分是富农。有人原本是想给他们划分成地主的,因为他们祖上给他们留下三间前出檐的房子,当时身为乡主席的我大没同意,我大不同意就是组织不同意。这不是徇私舞弊,按照政策,认定地主首先要看他家是不是拥有土地,而他们是没有土地的;二是我妈那只插进手的口袋里面根本就没有一分钱;最后一件也是最蹊跷的一件,我妈藏着个秘密。她有一个褐红色的胶皮本子。追赶李大楼回来,我妈悄悄走进卧房从床席子底下取出那个本子,然后写写画画。一开始我并没在意,还在为她刚刚给我的那一指头感到郁闷。是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竟然关上了房门。站在窗外,我探头探脑地看过去,发现她写画完,又神秘地把它掖进床席子底下。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开始惦记着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久后的一天中午,家里只剩我和我大两个人。别人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我妈干什么去了。这几乎形成了规律,自从门前筑起牢靠的院墙之后,虽不再通透,但我妈内心有了难得的踏实,总会趁这时间点去生产队的庄稼地里设法鼓捣点儿名堂,而我大则心甘情愿地担纲起了厨子的角色。我蹑手蹑脚来到我妈的卧房,摸索着掀开她床上那层铺盖,伸手从床席子下面抽出那个胶皮本子,急忙翻开。就见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字快记了一整本。最前面记载的东西已十分久远,笔迹都有些模糊了,按照时间推算,我还没出生。

××年××月××日欠钱仓家玉米五穗。

××年××月××日欠有顺家鸭子一只。

我妈从前只读过一年私塾,本子上面的字体歪斜难辨,难度稍微大一点儿的字都是用错别字代替。例如,玉米五穗的“穗”就写成了一岁两岁的“岁”,鸭子的鸭写成了“压”。起初我并不明白她这是拿错别字来代替,而是觉得乱七八糟,狗屁不通,还是后来思考研究才搞懂的。

什么嘛,怎么欠了有顺家压子一只呢,压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话又说回来了,怎么满篇都是欠别人的,没有一笔别人欠咱们的啊?我心里嘀咕着,又怕有人突然进来,赶紧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年××月××日后李庄李大楼、李二楼做院门两处(大、小门各一处,油漆另算,工时两人共一天)。

我揣摩不透,又悄悄把它放了回去。

我妈又要下地了。夏末的季节,无边无际的绿色,大豆跟芝麻挤在一起,密匝匝的透不过一丝风。玉米秧就不同了,闲散有序地排列着,气度不凡,也很高贵,有种居高临下的霸气,枝干疼人的粗壮着,很蓬勃,叶片有说不出的苍翠,宽宽大大的,样子呆头呆脑,很憨厚,在阳光下闪动着光泽。玉米穗就结实地长在枝桠处,饱满得很,看上去亲切得能要了人的命。

我妈沿着小路,?筐四下观望着,转身消失在了玉米林里。一下子闷热了很多,像掉进蒸笼里。远看玉米秧松散,淹没身子以后就不同了,热气顺裤管往上涌。热气涌上来,我妈就又想起了当年去化肥厂的事儿。实际上,她从没忘掉过那些事儿。一想起来就后悔,要是当时再小心一点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辛苦。钱仓他们天天都在抓人,说不准哪天就突然从庄稼地里蹦出来,就得扣工分。尤其是扛着枪的水根,一副六亲不认的人头猪脸相,每回见到他腿就发软。

不好了!好像真的有动静,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我妈赶快蹲下去,一副解小手的架势,屏息凝神观察。脑袋嗡的一声。就看见姚麦子?着竹筐沿玉米地的墒沟向旁边的土埂走去,身后跟着钱仓,大约离有十步远。因为迎面过来,我妈看得很真切,姚麦子用不?筐的手紧紧护着前胸,洁白的肌肤隐现着;神情怪怪的,样子卑微得很,昔日的高傲不见了,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我妈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她们穿越玉米林的时候,我妈站了起来,一眼就看到姚麦子竹筐里那半筐玉米穗。哼,要命不要屁股!心里这样想着,我妈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抢先一步走到土埂上。不用害怕什么了,钱仓在玉米地里跟姚麦子搞不道德的事,他们在搞男女关系呢!这小辫子攥在手里就牢稳了。她没给姚麦子让路,姚麦子只得侧身挤过去,头低得都不像人了,像披头散发的鬼。钱仓过去的时候更狼狈,没敢走土埂,七拐八弯躲进了玉米林里去。咳咳,我妈故意咳嗽了两声。就是让你看着,老娘偷玉米来了,老娘往后再不用躲躲藏藏的了。我妈伸手拧下一穗最大的玉米。

我妈在村口截住锻磨的,天色已晚。我妈说,锻磨的,你给老娘说说,在你那儿命重要还是屁股重要?

锻磨的就是锻磨的,终归是踩过百家门吃过百家饭的人,一点就破。二话不说就回去了,接着就是满生产队的狗叫声。你说说,是命重要还是屁股重要?

锻磨的边揍边嚎,比鬼叫都难听。简直刺耳死了。他这些年的窝囊和委屈像破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把怒火统统都发泄到了姚麦子的身上。姚麦子瘫在地上任他揍,不哭,也不躲,傻呆呆的,松垮垮的。

你给我说说,是命重要还是屁股重要?除了这句,他好像就说不好人话了。

傻逼!当然是命重要了!屁股能当肉啃吗?锻磨的只能是锻磨的,就像耗子成不了大象一样,喊的时候也不知道含糊一点儿,搞得满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还是当过干部的人素质高,揍人时知道不让发音那么清楚。我妈想起我大的好来,有些感伤,嫁给锻磨的终究委屈了姚麦子。这完全超出了我妈的预期,教训归教训,没想到锻磨的把事搞得这么砸锅,以后姚麦子还能仰着脸出门吗?她倒愤愤不平起来了。

有问题。我妈仔细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跑到玉米地去了,眼前是一片倒伏的玉米秧,场面凌乱,横七竖八的。我妈在脑子里又放了一遍电影,看见姚麦子用手护住的前胸了。她要是自愿的话,扣子怎么会撕扯掉了呢?

我妈一把捂住脸,然后揪自己的头发。她在稻场找到了钱仓,他正蹲在草垛旁抽烟。我妈说,钱仓,以后给老娘我离她远点儿!她扔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再也没法下地了。我妈触及到了人家的利益底线,钱仓天天盯着她,下手就抓。只能去别处想办法。我妈就到了罗山县。隔一条淮河竟是两重天下,一过河,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润泽的气候产出了红薯,我妈竟一夜往返六十里给我们弄回半袋红薯来。在她的支配下,我们吃了好几天。很久没见大米白面了,搭配玉米、荞面还有麸皮,做成香喷喷的红薯糊糊吃。到了这个节点,麸皮不再是喂驴的东西,人能吃到已足够奢侈了。

没想到,居然还吃到了蒸红薯。那天我实在躺不住了,起床特别早。饿!最近我妈总是让我们没事就躺着别动,她说人是一盘磨,躺倒就不饿。她肯定骗了我,我怎么感觉还那么饿呢?

是红薯的香气唤我起床的。我头发蓬乱着跑到了厨房,看见灶台上冒出的蒸汽,讨厌的口水就又开始往外冒了,咽不及。我妈望着我抖动的喉结说,一会儿先喝粥,红薯一人就一个,你饿狼样儿的别一口吞下去,那可就品不到红薯味儿了。

看来还是我妈对我最好,这话她没讲给别人听,等我大哥他们把红薯狼吞下去后就嚷嚷没品到味道。有粥垫上底子后,我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红薯,不剥皮,皮舍不得扔。其他人嚷完就走了,厨房就剩我和我妈两个人,她不抢我的,在慈祥地看着我吃。就这么一个,舍不得大口,可刚吃一半儿马小硕个讨厌虫蹦出来了,不吱一声靠在门框上,身子前倾,喉结一抖一抖的望着我。我下意识地看我妈一眼,我怕她多管闲事。怕鬼就有鬼。谁知道我妈这时也在看我。我哆嗦一下,接着就是急忙张大嘴巴,只有吃到肚子里才不会有人打它的歪主意。

但是,还是迟了。我妈下手把红薯抢了过去,还瞪了我一眼,你是学生,社会主义人人有饭吃,你不懂吗?

我不懂。我也懒得去懂。我很委屈,眼巴巴看着马小硕吃我的红薯,这又是什么鬼主义?

马小硕显然没吃过瘾,伸头往锅里瞟。只有一口空锅。我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就听见我妈小声地说,小硕,明天来呀,婶子给你吃红薯。

我以为我妈在骗人,谁知第二天果真蒸了红薯。说明我妈连夜又去了河那边。一群人都等在那儿,我妈不让揭锅盖,我知道她这是在等马小硕。可是奇怪,紧等慢等不见人影,那个讨厌虫倒沉得住气了。这时,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炮响。我们很纳闷,这不年不节的,是撑傻了还是饿疯了啊,拿放炮来浪费钱。就在这时,马小硕来了,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我妈说,婶子,我想吃红薯。

我妈没注意到马小硕的眼睛,揭开锅盖从热腾腾的锅里取出一个最大的红薯,撩起马小硕的衣襟裹住了,说,慢点儿,烫!

真是烫,马小硕没法下口,泪珠子往下滚,一滴滴砸在抱着的红薯上。终于能吃了,他啃了几口,也哭出声来。我妈很困惑,问,小硕怎么了?告诉婶子。

马小硕又啃了几口,这才说,我妈不要我了。

不要你了?她要干什么去?

我们都愣住了,想起刚才的炮声。我妈的心慌乱了,手脚也慌乱了,跑到堂屋,又跑到她的卧房,伸手扯起白色的床单,刺啦撕下一块系到马小硕的头上。马小硕身上光秃秃的,连个孝也没戴。

姚麦子是服安眠药死的,样子不像满银他老婆那般狰狞,睡着了一样安详。我妈赶去时,锻磨的他们正在往姚麦子身上裹草苫子,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掉了扣子的褂子。那时候做不起棺材,死了人都用草苫子裹着埋。我妈闯过去,一把推开锻磨的,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这样喊叫着,我妈跑回家,打开床头旁边的红漆箱子,取出她那件只有赶集才舍得穿的印花上衣,又喊叫着跑过去。把衣服穿到姚麦子的身上,我妈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睛。没有怨,没有恨,一点儿都没有。我妈又开始慌乱了,从心到手,不由分说就抱住了姚麦子:

姚麦子,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这样不长不短的就走了,你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走了……

抱着喊着,就变成摇晃了,就变成了纠缠了。边哭边喊,边揪扯,怎么也不撒手,怎么也不肯撒手,最后还是一帮人七手八脚才把她和姚麦子分开。

埋葬姚麦子的那块地,在后来的土地包产到户时,分归了我们家。每次去地里锄草,我妈都会将她坟上的草锄干净,她讲究,乱七八糟的杂草她肯定厌烦。

这话我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我们说。我们取笑她说,一个坟头被你弄得跟和尚的脑门一样干净,难看死了。她也哧哧地笑,想想也是,就将坟上种满了向日葵。再下地干活,我们远远就能看见绿色簇拥着一片明朗的葵花在风中起舞。我妈说,你们看,那棵最高最漂亮的就是姚麦子。

我能觉察到我妈的怅然若失。

我妈那个胶皮本子不见了。自从那天我把它放回原处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它的踪影,像蒸发了。好不容易又见到它,已是一九八三年。

这一年开春,在中央落实“冤假错案”的政策中我大得到了平反,这是政府还他的一个公正的评价,说明他当年反对浮夸风,为民表达“粮食不够吃”的呼声是完全正确的。他手握红头文件,蹲在院子里嚎啕痛哭,这情景我永远也无法忘掉。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次看他哭的那样大胆,那样畅快。哭过之后,五十八岁的我大骑上卖掉两架子车粮食买回来的那辆自行车到县百货公司上班去了。那天我妈把他送出很远,后来又在村口伫立半天。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妈老了。我就站在当年我妈目送我大搭毛驴车进城做炊事员时站的我们家屋角后面那个位置,我发现我妈老了,晨风拂动着她那满头的白发。

三年后,我二哥当兵去了部队。临走前,我妈让他把当兵的消息跟我长顺哥去说一声。我妈喃喃着,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要不是电线漏电,他也去了部队……我和我二哥跪在我长顺哥的坟前烧纸钱,我二哥想说,哥,明天我要去部队了,张家口的兵。可他只喊了一声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回来的路上他说,小弟,咱长顺哥一定高兴着呢,刚才纸钱灰飞得老高。我说不出来话,眼圈湿淋淋的,使劲儿点头。

我大在只有两年的工作时间里干得很踏实。他再不用担心因我妈偷东西而再次被人赶回家了。日子好了,我妈不用去干那些事儿了。事实上从这一年起,她甚至在做另外一件事。一天深夜,东偏房里我妈同我大的说话声把我吵醒,我妈说,他大,你这第一年的工资我花到哪儿去你别管好吗?我大说,钱都交到你手里了,随你。我妈吃吃地笑,像个单纯的孩子似的,他大,你放心,我不会乱花钱的,我一定让它们去到该去的地方去。

后来的一天,我们村里炸开了锅。有好多人都在议论一件怪事儿,说最近有人顺着门缝往不少人家里塞了钱,有三十,二十,也有几块钱的,很繁杂。我跑回家找我妈,我想问问我们家是不是也收到了钱。从后门进来,家里没人,大门敞开着。我去敞开的大门外面找,她果然在那儿,正蹲在垃圾堆旁边烧东西。

就这样我又见到了那个失踪多年的胶皮本子。它就在我妈的手里,那个我无法忘掉的褐红色。我躲到一旁,等我妈走后,我跑了过去。那个本子不见了,地上一片灰烬,还在腾着烟雾,只剩一个皱缩一团的褐红色的胶皮,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煳气味。我跑进家里,我妈正在盆架前面洗手,转身看着慌慌张张的我说,怎么了儿子,别佝偻着走路,看着像个小偷一样。

她跟我笑,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我一下呆住了,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是眼泪。我恍然明白了一切。那个胶皮本上写的是“欠”字,而不是“偷”,因为偷是不需要去归还的。原来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用那个胶皮本子提醒着自己。村子里发生的怪事就不怪了,这是我妈把她欠下的全部还了回去。

二0一二年。我大去世十年之后,八十二岁高龄的我妈患上了严重的脑萎缩,已经两年不曾下地了。那天她轻松的样子也已过去了好多年,但一点儿也没走远,就在我的眼前。

我前段时间回老家,又遇到来串门的花椒婶。花椒婶也老了,但身板还硬朗。她说,硬朗什么呀,年轻的时候去河里游泳,回回都落在你妈的后头。我不由得拿眼睛去看病体缠身的我妈,眼圈一下湿湿的,我说,都因为过去我们家太穷了,我妈这病是吃苦太多造成的。

花椒婶说,穷也是自找的!

这话像把冰冷的锤子,把我的脑壳敲得有点儿发蒙。我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她。

花椒婶说,别人家都是一处院门,你家两处,窟窿多了能不跑风漏财吗?

我被她逗笑了,说,花椒婶,封建迷信思想要不得,两处门有两处门的好处,你看进出多方便啊。再说了,当初也请刘一仙看过了啊,他说东为上,设后门没妨碍。

她撇撇嘴说,刘一仙是托儿,你妈把人家收买了,半包烟就堵住了他的嘴。说着,她起身从屋里走到院子,冲我招了招手,看上去神秘兮兮的。

我知道她这是想有意避开我妈。尽管我妈已经病得听不清也说不好话了,可花椒婶还是想避开她,我预感到这里肯定有隐情。

花椒婶对着我家的大门下颌一挑,说,你到门外面向西南角看。

花椒婶的样子怪怪的,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按照她的交代,我走到门外,向村子的西南角迷茫地眺望,就看到了马小硕家那座白色的二层小楼。

返回院,我说,我看到了马小硕的房子。

花椒婶点了点头说,以前姚麦子就住在那儿。

她又带着我来到后门,抬手指着西北方向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寻找,满眼的房子,结果什么也看不到。满银他儿子的房子就堵在最前面。

花椒婶急眼了,张举的手指颤抖着,宛若大风来临前的枯草那样晃动。她说,傻小子,使劲儿看!

我使劲儿看了,又揉了揉眼睛,满银他儿子的房子横在前面,还是什么也没看到。花椒婶泄气了,伸出的手指卷缩了,整个手臂也垂了下去,嗔怪地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问我,满银他儿子的房子没盖之前,那就是一块空地你还记得不?

经她一说,我马上想了起来。满银他儿子没盖房子之前那儿的确是块空地,光溜溜的,开阔一片,上面长着一颗粗大的枣树,我小时候和马小硕经常爬树摘枣吃,有一次还被马蜂蜇了屁股,我咧嘴哭了半天,他却笑着放了两个屁。这件事儿我到现在都没忘。后来,空地上栓满了牛,老远看去好像一不小心跑进了牛行。空地不远处就是花椒婶那三间土坯房子。

对了,满银他儿子那房子后面不就是你的家吗?你怎么连自己的家都忘了?心想花椒婶老糊涂了,我讷讷地说。

花椒婶笑了笑说,你现在知道你妈当初留两处院门的意思了吧?

我脑子不缺弦儿,但是犯起了迷糊,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还是迷糊,干脆摇头。

花椒婶倒笑了起来,下巴颏一抖一抖的,脸上起满了褶子,笑容里塞满了少女般的羞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她昔日漂亮的影子。

我赶快伸着脖子点头。经她这么一折腾,我早就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她说,有了两处门,你妈站在门口,不挪窝就能看到你大是不是去了姚麦子和我家。

原来是为了监视啊!我纳闷极了,心想我妈防范我大与这院门真有关系吗?不会是躺着也中枪吧?话又说回来了,我大跟姚麦子已经有点儿不清不楚了,这种时候花椒婶又捎带着把自己也扯进来蹚浑水添乱子,这不是吃饱撑的就是有病!

花椒婶顾不上我的疑惑,兀自说道,都是你妈疑神疑鬼,其实她误会了我和姚麦子了,你大不是个花心的男人。

我的脑壳好像又被锤子敲击了一下,变得清爽过来,急急地问,既然我大跟姚麦子是清白的,那他为什么喜欢去她家磨面,还总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并且多给她家半升麸皮?

花椒婶看着我审视的眼神,沉吟道,傻小子,那是你大在帮姚麦子,因为锻磨的给村里骟驴是你大派他去的。你大善良,是在悄悄还锻磨的良心债……

知道了这一切,我的心里格外沉重。直到花椒婶离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不断闪回着夜色掩护下,我妈那远眺的眼神和徘徊的脚步。

就在这时,起风了。风拍打着院门,发出阵阵沙沙声,恰如鼓乐喧腾。突然,我看到了出嫁时的我妈。她步履轻盈,从远方向这边走来,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漂亮,身后的乐手腮帮鼓胀,吹奏着响器。

其时,我妈走在送亲队伍的正前方,笑意盈盈如沐春风,头发脸蛋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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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养/爹系男友/十岁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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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昊的手术定在了十二月的中旬,主治医生在这方面极有权威,王俊凯又给安排了几位国际上的权威专家,一并为昊昊定制手术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病症发现的早,不严重,成功率极高。饶是如此,千玺还是在手术室门口等的心慌。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昊昊插着管子被推出来,听见医生说:“手术成功。”

千玺红着眼深深鞠躬,“谢谢医生。”...

·包养/爹系男友/十岁年上

————————————————

昊昊的手术定在了十二月的中旬,主治医生在这方面极有权威,王俊凯又给安排了几位国际上的权威专家,一并为昊昊定制手术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病症发现的早,不严重,成功率极高。饶是如此,千玺还是在手术室门口等的心慌。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昊昊插着管子被推出来,听见医生说:“手术成功。”

千玺红着眼深深鞠躬,“谢谢医生。”

直起身后,肩膀被揽住,抬头一看,“先生怎么来了?”王俊凯不好意思说,觉得这时候小孩儿需要他,于是就来了,只说:“毕竟是你的弟弟,来看看。”

千玺心里一暖,难得任性,主动的抱住了先生。

昊昊身体的康复情况喜闻乐见,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王俊凯让秘书安排了营养师和护工照顾,千玺每天还是医院,江景花园两边跑。

有时候也忙着准备重新上大学的事情,本来以王俊凯的关系,可以让他直接去想上的学校,但千玺还是婉拒了,想要凭自己的努力,再一次获得心仪学校的认可。

今年过年,是在江景花园过的。

这段时间王俊凯的公司事务多,已经有半个月没回来了,过年那天肯定会回王家老宅过,于是身体完全康复已经出院的昊昊暂时安排跟他住一起。

千玺谨慎细心地把自己的衣服从主卧里拿出来,放进客卧,装作一直住在客卧的样子。

昊昊打量着房子,“他们一家过年真不回来啊?”千玺正在准备晚饭,“嗯,他们习惯回老家过年。等过完年,我们出去租个房子,然后你继续上学。”

上学的钱,千玺动的是自己保单账户里母亲留下的五千生活费。再加上千玺继续在打工,挣的钱加上生活费,暂时够兄弟俩在这座城市简单生活。父亲留下的大笔赔偿金,暂时不动。

昊昊也知道这件事,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哥哥,“哥,等我成年了,我的生活费都给你存着。”千玺拍拍他的脑袋,“给我干嘛?”昊昊想的挺远,“给你结婚,给你养老。”

“我就大你四岁,你就想着给我养老了!”哭笑不得的推开弟弟,把饭菜端上桌。吃饭间,千玺说:“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昊昊,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学画画,不止是你喜欢,不止是我想要你学,爸爸妈妈也是。”

“他们为我们安排好了未来,我们怎么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和爱呢。我们要好好活着,长成他们最骄傲的样子。”

窗外的鞭炮热闹耀眼,兄弟俩守着彼此红了眼。

大年初三的这天晚上,王俊凯意外出现。

千玺惊讶的看着门外的他,他自己也是惊讶的。头脑一热就来了,想看看千玺在家里过的如何。

“昊昊,这是王先生。”昊昊恭敬的打招呼,心想:王先生看起来真年轻,不像是有个上初中的孩子的年纪。千玺慌乱的问:“王先生吃过饭了吗?”王俊凯看出他的局促不安,大抵是没让弟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没吃,你们准备吃火锅吗?”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鸳鸯锅,一道道的涮菜排列在桌上,令人食欲大振。千玺为他拉开椅子,“您也一起吧。”

王俊凯坐下,看着千玺给他拿碗拿筷,忙来忙去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安定。

刚开始这顿火锅吃着还比较沉默,直到王俊凯问起关于兄弟俩小时候的事情,千玺和昊昊话茬子就打开了,全程让王俊凯插不上嘴,心里莫名有点酸。

吃过饭,王俊凯不打算走,回到房间看见衣柜里少了有三分之一的衣服,挑了下眉。

昊昊进浴室洗漱,千玺趁机跑进房间,坦白:“我跟昊昊说,您是有善心的家教家长,目前收留我住在客卧。您夫人和孩子,目前还在乡下,您回来是要处理公司的事儿。”

王俊凯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你这谎编的还挺像模像样。”把人拉到墙角堵着,“那你现在跑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趁着女主人不在家,勾引男主人?”千玺被他说的害臊,又对未来很有可能存在的“女主人”,酸苦吃醋,闷声道:“那我回去了。”

王俊凯摸不准怎么小孩儿突然就不高兴了,拉住人抱怀里,“先生跟你开玩笑的。”他现在哄孩子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千玺被抱着哄了一会儿,估摸着昊昊要喊他了,决定回客卧。

临走答应了王先生今晚会偷偷过来。

将近凌晨,主卧的门轻轻打开,又被谨慎合上。千玺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里,刚躺下,一直在等他的王先生翻身压住了他,嗓音低哑:“半夜来爬先生被窝了?”

这种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刺激,让千玺的心怦怦跳,小声的“嗯”了一声。

王俊凯嘴角含笑,开始享用甜美的夜宵。

天要大亮时,千玺捂着腰顶着红肿的嘴回了客卧,胸口被衣服布料摩擦的刺痛刺痛。

新年过去后,千玺和昊昊租了一间小公寓,70平,住兄弟俩刚刚好。不过千玺还是答应王先生每晚住江景花园,这次昊昊破天荒的闹了别扭,非不让千玺去住,问原因也不说。

兄弟俩长这么大,第一次冷战了三天没和好。最后还是千玺主动下了碗荷包蛋面,昊昊吃完后抱着他无厘头的哭了一顿,这场小别扭才消化掉。

入学考试的前一天,千玺从行李箱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许多和家人的回忆,还有一本录取通知书。这是在他去年之前,未曾敢想的梦,而明天考完试后,他有信心能顺利进入A大。

考试过程中千玺丝毫不紧张,将近三个月的准备,让他对未来充满信心。考试结束,昊昊在A大的湖边等他,手里捧着一本画册,拿着笔慢慢勾勒清湖岸边的风景。

这一幕,被千玺定格在手机相册里。

开学没多久,几乎整个A大都知道,金融系新来了位清冷范儿的帅哥学霸。长得好,学习好,深受老师教授们的喜爱,半个月的时间,一跃成为A大校草。偶尔会在图书馆碰见他,认真的查资料,记笔记,心无旁骛。

有几次,慕名而来的人,看见校草眉眼含笑的不知道在跟谁发信息。很快,学校论坛有人猜测,校草肯定有女朋友了,不是女朋友也是男朋友,逼退了好多追求者。

五月的天不冷不热,风吹在脸上,舒适安然。

今天是周六,王俊凯亲自开车,“今天的局是朋友几个攒的,让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千玺坐在副驾驶,对于即将要见到王先生的几位朋友,紧张不已,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安全带。

“不用怕到了那里没人陪你,他们几个也会带身边的人去。”

千玺怔怔发问:“身边的什么人?”问完后,心生后悔,还能是什么人,和他一样摆不上台面的身份,“我知道了,先生,我会乖的。”

王俊凯不明所以,现在年轻小孩儿的脾气都这么令人捉摸不透吗?

高尔夫球场很大,被几个有钱公子包了。

千玺跟在王先生身后,见到了先生的几个朋友,一一打招呼,态度自如又疏离。那几人身边确实也跟着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自来熟的把他带到了他们的圈子。

王俊凯今天难得休闲打扮,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岁,稳重又风雅的和好友们说话,说的全是让千玺生涩难懂的专业话题。再一看自己周围,愈发让千玺觉得王俊凯这枚月亮他摘不到。

哪怕月亮的光曾照亮过他。

王俊凯的球成功入洞,下意识转头想看看小孩儿崇拜的眼神,却看见千玺孤零零的坐在休息区,格格不入。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似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千玺,过来。”王俊凯站在不远处喊他,“会打高尔夫吗?”千玺走近,摇了摇头。王俊凯把他拉过来,让他站在自己身前,两手从后面圈住他,握杆,“先生教你。”

千玺被带动着打了三杆,王俊凯放开他,揉了揉脑袋,“帮先生得分,今天把他们的钱赢下,行吗?”那双眼睛在看向他时永远是亮晶晶的,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神采飞扬,“好。”

王俊凯回休息区坐下,看小孩儿打球,方才的患得患失已消失无踪。

好友看他把人看的可紧的样子,啧声道:“不就是养在身边的小孩儿嘛,至于护的跟儿子似的?”王俊凯不假思索:“他不一样。”好友稀奇,“哟,哪儿不一样了?”

王俊凯梗住,心里有什么感情呼之欲出,最后说道:“我们家小孩儿可是要考硕士的。”

可不是?千玺上进又清醒,和他们那些养在身边的大有不同。

千玺赢了三局后,王俊凯接过杆子继续打。休息的间隙,千玺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遇见了林家少爷今天带来的身边人,和他差不多年纪,画着精致的妆,喷了香水,拦住他,“你是A大的吧?”

那人讥笑,“没想到A大的校草,也是个被包养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整天清高样。”千玺的目光平静无波,“你也说了,既然都是被包养的,谁又比谁高贵。”

那人眼睛瞪大,假睫毛扇阿扇的,也不怕戳眼睛。千玺不想多理会,更不想给王先生添麻烦,转身离开。

回到休息区,千玺的兴致明显不高,王俊凯赢了后,他跟着鼓掌,轻轻扯了下嘴角。王俊凯敏锐觉察到,把球杆交给球童,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怎么了?”

本不觉得委屈,王先生这么一问,千玺鼻子不受控制的有点酸,摇了摇头。

王俊凯看小孩儿不愿说,便耐心的主动问:“被谁欺负了?”千玺眨了下眼,他心里有了数,这是被欺负了不想给他惹麻烦呢,毕竟他的小孩儿向来乖,“告诉先生,先生帮你找场子。”

千玺被逗乐的笑起来,“没人欺负我。”

王俊凯不满,为什么小孩儿不愿意依赖他。不只是今天的事情,包括平时也是,他买的名牌衣服,送的名贵礼物,没见千玺碰过,顶多今天跟着他出来见人,才把他送的手表戴上。

深吸口气,冷冽道:“谁欺负我家小孩儿了?”千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拉住他,“先生......”

王俊凯难得动怒,动起怒来能将这仇一直记着!几个朋友都知道,惊讶的同时也在暗想:是谁活腻了?

一圈人你望我我望你,气氛越来越凝滞,最后是林家少爷旁边的人要哭不哭的承认,“是,是我,对不起,我就开了句玩笑。”衬上精致的妆容,看着柔柔弱弱,最容易能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惜,在场的无人敢和动了怒的王俊凯做对。

王俊凯也不曾给他一眼,而是问千玺:“他说了什么?”千玺难以启齿,他知道那人说的没错,他就是个被包养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在王俊凯面前,他想保留点尊严。

可惜,还有个多事的唯恐天下不乱,“我听见他和王总的人说,没想到A大的校草也是个被包养的。”

一瞬间,一直不去提及的包养话题,如蒙了层雾般的纱罩被刀破开。一纸协议横亘在他们面前,无形中把千玺和王俊凯拉远。

这句话对于别人来说,不足以生气,甚至会坦然自若的接受这句嘲讽。但王俊凯知道,他的小孩儿心里有傲气,哪怕身处堕落之地,也会昂着头拼命往上长,做最干净的那棵草。

王俊凯只看向林家少爷,冷声道:“管好你的人。”招呼也不打,带着千玺走了。

林家少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这是为了身边的人凶我?你们敢信?!”另外几人不约而同点烟,“王俊凯完了。”

林家少爷看向还在哭的人,“你还好意思哭?给我滚!”

那人是真没想到,他看千玺被王总护着打高尔夫,被养的精细又矜贵。只是嫉妒的说了几句酸话,竟然得罪了整个圈子的富少,以后没人敢包他了!

回去的路上,车内弥漫着低气压,千玺低头:“对不起,给先生添麻烦了。”王俊凯听见他这声道歉,火噼里啪啦的往上冒,第一次对小孩儿说了重话,“说你是被包养的,有错吗?被我包养,还委屈了?”

千玺看向他,满眼受伤。王俊凯顿时后悔,不等说些补救的话,千玺低眉顺目,“没错,我是个什么身份我一直都知道,被先生包养,我不委屈。”

王俊凯的心像是被放在火架上烤似的,因为千玺这句话,翻来覆去的炽烤,又疼又生气。

一路两人无话,到了江景花园。千玺下车后,王俊凯却没下车,一脚油门只留下车屁股的影儿。

从这天往后,王俊凯没再主动联系过千玺。这是两人第一次冷战,或许连冷战也算不上,那是情侣的关系才能存在的小情调。正如王俊凯所说,他是被包养的,有什么资格和金主冷战呢。

这些天,为了不让昊昊怀疑,千玺还是住在江景花园,晚上睡得极其不踏实,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程南枝正吃水果,看见王俊凯又板着脸回来,见怪不怪,“今天怎么还住家里?你好几天没去江景花园了吧?”王俊凯身边养了人,这是整个王家都知道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人就藏在江景花园。

不过他们做父母的不打算干涉,孩子有自己的缘分和福气。

王俊凯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第几次解锁手机,没任何他想看见的消息。程南枝轻叹口气,“说说吧,你怎么欺负人家孩子了?”王俊凯拧眉,“怎么就是我欺负他了?!”

“呵,我是你妈,我知道你有多少心眼,从小到大只有你让别人吃亏的份。”程南枝无情吐槽。

王俊凯想起在车上说的那句重话,有点心虚,言简意赅的把那天的事儿说了。

听完后,程南枝又长长的叹出口气,“儿子,你完了。”王俊凯一脸莫名其妙,又听他母亲给他扔来一枚炸弹,“喜欢人家,在意人家,你还不知道?还欺负人家,在家里板着脸冷战好几天,你这脑子可真是随你爸。”

王俊凯懵着,还没反应过来。

程南枝继续分析,“你不就是生气那孩子没依赖过你吗?正常的金主,还巴不得身边的人别赖着他呢,协议期一到,好聚好散。你呢,是不是没想过协议日期这回事,装作没定过,就想着这么跟人家处下去?”

完全说中,王俊凯没吭声。

程南枝意料之中,“在知道你身边养了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喜欢上人家。你今年马上29了,我就没见你身边有过谁,上学的时候同意你谈恋爱,你也不谈,只知道读书考试。毕了业吧,你爷爷给你介绍朋友家孙女,你怎么说的......”

“男人应先立业后成家。”

“你好好想想,把人养在身边这大半年,你给了多少东西?宠了多少?花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约莫过了半晌,王俊凯长时间蹙着的眉松开了,哑然失笑。

王俊凯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江景花园去,程南枝拉住他,“先别走,你先跟我说说,这孩子如何?”

说起千玺,王俊凯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千玺的好不止一点半点,说了半个小时还没完。可程南枝却抹起了眼泪,“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未成年带着弟弟,来到这里求医。一天到晚打黑工,晚上还没地方睡!”

“要命!幸好我提醒了你一句,不然你可真是犯了大罪过!”程南枝抖着手指他,“大人家孩子十岁,未成年就和人家签了包养协议!你可真行啊王俊凯!设了温柔圈哄人家往下跳,谁教你这么畜生的?”

程南枝气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回踱步,“不过也幸好是你,不然这孩子和弟弟不知道怎么生活呢?你也知道了,他父母如何疼爱孩子,哪天挑个日子,你必须得给我去人家长辈墓前道个歉!”

“是是是!”王俊凯连忙应下。

程南枝最爱维持她优雅美丽的人设,一旦生气那是谁也哄不了,王家父子只能低眉顺目。

气了一阵,“这个点了你爸怎么还没回来?”说曹操,曹操到,王父从门口进来,神色着急,“小凯,你养在身边的小孩儿是不是叫易烊千玺?”王俊凯心里咯噔一声,“是,爸怎么知道?”

“我刚从公司回来,听你大伯母跟你大伯说,今天老宅来了个小孩儿,是被你爷爷喊去的。你大伯母听了一耳朵,觉得这孩子的名字耳熟,打电话问了你大伯父。你伯父觉得不对劲,告诉了我,我想着可能就是你养的那孩子。”

程南枝心思转的快,“坏了!老爷子这是要棒打鸳鸯!”

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程南枝拉上丈夫坐进车里,一路风驰电擎的到了老宅。

一进大门,就见千玺站在精神奕奕的老爷子身边。王俊凯满心满眼都是小孩儿,顾不得和爷爷打招呼,把人拉过来护在身边,跟刺猬似的呛声:“爷爷找我的人做什么?”

向来懂事稳重的大孙子第一次跟他这么说话,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我见见他怎么了?我不能知道我王家的接班人,身边养着谁吗?”

王俊凯摸到小孩儿冰凉的手心,不知道被怎么欺负的,心里又气又疼,“当然可以,可爷爷想要见人,跟我说一声,我自会带着他和上门礼一并来见。”

上门礼!这显然是王俊凯认准人的意思了,在场的人无不惊讶,除了程南枝。

千玺心脏狠狠一颤,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先生。

王俊凯拍拍他的背,对老爷子说道:“我的意思,爷爷应该明白了。人我先带走了,改天找个好日子,正式带着千玺过来拜访您。到时候,咱们该定的定,该安排的就安排。”

老爷子气的愣神的功夫,大孙子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坐进车里,王俊凯才有时间仔仔细细看人,“怎么瘦了?之前好不容易给你养的肉,这么短时间全没了。”千玺闷闷不乐,“哪里时间短了,一周没见先生,跟一年似的。”

这话听的王俊凯又心软又心疼,把人抱上腿坐着,“现在可会拿捏我了是吗?一句话,恨不得让我把心剖出来送给你。”

久违的怀抱,熟悉的松木香,千玺试探性的把冰凉的手伸进先生的衣服里,见先生没拒绝,大着胆子问:“如果我真想要先生的心呢?”

王俊凯捧起他的脸,低头凝视,“那就给。”捏捏小孩儿的耳朵,“刚刚先生和老爷子说的话听没听见?”千玺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眼里全是情意。

“不是气老爷子的,全是我的心里话。以后你要什么,先生就给什么。”

“我这条老命,也能给你。”

“先生不老!”千玺摇头。王俊凯调侃自己,“比你大十岁,还不老啊。”

调笑了一阵,小孩儿的手也热乎了。王俊凯问起正事儿,“老爷子找你说了什么?”千玺欲言又止,微表情一看便知内心有多纠结,估计又怕说出来给他添麻烦。

王俊凯捏住他下巴,“快,告诉男朋友,到底说了什么?”男朋友这个身份,听的千玺晕晕乎乎的,心里泛着甜的把这一周发生的事儿和老爷子说的话,老实坦白了。

两人冷战的一周里,A大突然窜起了关于千玺被包养的流言蜚语。千玺本身在学校没多少交心的人,对于旁人的冷言冷语他不在乎,交心的几个无条件的相信他的为人。

最令千玺在意的,是今天老爷子把他叫过来说的那通话。

大抵是,身份悬殊在王家不算问题,可是两个男的没法传宗接代,老爷子没这么开放的思想,想逼着千玺知难而退。

“我能考硕士考博士,能给先生挣好多钱。但是性别,我没办法反驳。”千玺闷闷的说。王俊凯气笑了,“你还真考虑过这些啊?”顿了顿,“我们王家祖祖辈辈都是痴情种,唯老婆马首是瞻。身份,地位,钱财,在我们家从来不是两人不能相爱的原因。”

“老爷子接受不了,是因为王家目前就出了我一个喜欢同性的,再加上我是老爷子指定的接班人,他担忧的事儿就多了些。”王俊凯亲亲千玺的脸,“不过我喜欢谁,要和谁在一起,老爷子阻拦不了。”

“我们王家的男人,认定了人,是一辈子不会变的。”

千玺眸光心虚,一下被王俊凯捕捉到,神色一凛,“你不会答应了老爷子什么事儿吧?他给你钱,让你离开我?”

千玺嚅嗫道:“我,我没答应......”王俊凯松了口气。

“我心里想好了来着。”这大喘气的!

王俊凯瞪眼,“你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许给我想,乖乖呆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千玺见他家先生不愿意听他好声说,自觉闭嘴,等过一段时间再把心里的想法同先生说吧。

王俊凯抖了抖腿,坐在他身上的小孩儿也跟着晃了晃,“放心吧,不要多想。有先生在,先生护我家小朋友一辈子。”

爹系男友的爱,像是让千玺掉进了蜂蜜罐子里,包裹着他甜滋滋的。

自从王俊凯和千玺确认关系后,包养协议自然不作数了。王俊凯宝贝似的把协议合同收藏好,这也算是他们相爱的证明。

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光是删帖是没办法彻底解决的,于是王俊凯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动态。

王俊凯V:家有小朋友。[图片]

照片里是千玺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背影。

吃瓜群众们,学校里对千玺冷言冷语的人,一夜之间偃旗息鼓。这明显护着人,宣告天下,外加宣誓主权的操作,要是还有人没看出来是公开的意思,脑子真可以不要了。

经过这次对流言蜚语的处理,王俊凯也意外发现,这事儿竟然是老爷子安排人做的。可老爷子是怎么知道他早就喜欢上千玺了呢?

“王爷爷说漏嘴过,是林家少爷告诉他的。”千玺默默告状,谁让当初林家少爷带的人让他和先生冷战了一周呢!

这下便想通了,林家少爷不满王俊凯为了千玺落了他的面,就告诉了老爷子,想要让老爷子帮他出口气。但林家少爷不是坏心的人,没想到老爷子对王俊凯喜欢男人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估计这时候,林家少爷还躲在家里,生怕王俊凯找他算账。

第二天晚上,王俊凯还是决定去一趟老宅,他这气不撒一顿,他没法消化。不过,去老宅之前先给父母发了消息,他怕自己到时候万一脾气上来,没人拉得住他。

程南枝兴致冲冲的拉着丈夫出门,王父无奈,“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着去凑热闹。”程南枝美目一瞪,“老爷子这件事儿做的不对,咱们儿子要去找回场子,我们做父母的不得当他坚强的后盾啊!”

王父斜睨了妻子一眼,说白了就是看热闹去的。当初程南枝进门的时候,老爷子多嘴说了一句“没规矩”。程南枝嫁进王家三十年,这笔账也记了三十年。

什么时候老爷子吃瘪,什么时候就有程南枝的身影。

而王俊凯完美继承了程南枝的优良品质——记仇!

一家三口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下棋,看见大孙子找他算账的样子,手里的棋子啪的落在了棋盘上,输了。板着脸,“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孙子带着我的儿子儿媳,来找我这个老人家打架吗?”

王俊凯先是鞠了一躬,“爷爷晚上好。”皮笑肉不笑:“爷爷还有心思下棋呢,八十的人了,欺负人家十八岁的小孩儿,爷爷您不觉得害臊吗?”王父适时出现,“小凯,你怎么跟爷爷说话呢!”

“爷爷,我今天说明白给您听。易烊千玺是我认定的伴侣,我喜欢他,我爱他,他是我捧在手心里怕摔的宝贝。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眼窝子红了的,我必得为了他伤筋动骨才罢休!”

话撂下,王俊凯鞠躬离开。

老爷子就开了个头,全程到结束,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儿来,气的脸通红。程南枝见状,连忙安抚:“爸爸别生气,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他,哪能这么跟您说话呢,什么态度!”

踩着高跟鞋,优雅离去。

老爷子拍桌而起,怒视儿子,“你媳妇儿她刚刚是在幸灾乐祸吗?你怎么娶了个这么记仇的女人!”王父无奈,心想:您还记得,以前您夸您大孙子,记仇是好品格,有仇要必报这事儿吗?

王俊凯满心畅意的从老宅出来,眉眼带笑的给林家那小子的父亲发了条信息,说的是他儿子这些年私底下干的那些纨绔事儿。

信息发送,王先生笑逐颜开的开车回家,抱他家小孩儿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千玺考了全系第一。

王俊凯高兴坏了,老父亲的做派,把千玺的成绩单,发在了王家的大群里,又发在了朋友圈,收获了一溜的赞还不够,最后还要发在微博上,才罢休。

这想要炫耀给全天下的心思,羞的千玺想捂脸。

可高兴没多久,王俊凯不小心看见了千玺手机上的消息提示,是学校里的老师发来的,提示千玺出国的留学申请单及时填写。王俊凯愣怔片刻,装作没看见的移开了目光。

千玺洗完澡,带着一身沐浴露的甜橙香味出来。在看见手机上的消息后,擦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王俊凯偷偷观察,看见小孩儿朝他走来时,立时收回目光,装作处理工作。

“先生,我,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千玺踌躇开口。王俊凯心里一咯噔,表面上言笑自若,“什么事儿?”小孩儿站在床边,跟犯了错似的,绞着手指,“我,我之前就想跟你说来着,那时候你没心情听,就拖到现在。”

“......”王俊凯腹诽:开口先倒打一耙是吧?

“其实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了。”千玺深吸口气,语气坚定:“我想出国念书,做两年的交换生。”

王俊凯眉心一跳,“两年的交换生!你自己算算,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要出国两年!你怎么这么舍得我呢?”千玺撒娇似的抱住他,“我舍不得,谁说我舍得先生了,我恨不得天天跟着先生上班去。”

“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个本事站在先生身边。”

这么一句话,王俊凯至少消了三分之一的气,尽力心平气和的问:“出国就是为了努力想和我站在同一高度?”千玺老实点头,“我选择的那所学校,也是先生曾经毕业的学校。”

你不用回头,不用停下脚步等我。我会沿着你走过的辉煌往上走,一步步踏着你留下的脚印,追上你,与你并肩站上顶峰。

千玺搂着他家先生的脖子,脑袋枕在肩膀上,“我努力长大,先生等我两年,好吗?”王俊凯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说:“行,不管两年后如何,必须给我回来!”

小孩儿有自尊心,有上进心,是好事儿。做家长的,岂能不满足,不支持?

爹系男友就是累,要操心要大度的事儿太多了。

千玺要出国这件事儿,昊昊也是知道的,他选择呆在国内上学。王俊凯自觉揽过了帮忙照顾弟弟这件事,本想着该怎么和昊昊说,没想到千玺才开了个头,昊昊心如明镜,“这两年,由王先生照顾我?”

千玺一愣,昊昊抱有敌意的问:“他以什么身份照顾我?慈善家,还是你男朋友的身份?”他哥脸色霎时白了,昊昊懊悔:“对不起哥,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王先生的关系了。”

大年初三那天晚上,他哥离开房间时他醒了,亲眼看着他哥进了王先生的房间,一晚没回来。当时他以为他哥背着女主人和王先生偷晴来着,但又相信他哥的为人,这件事儿在他心里作乱了好久。

后来上了学,周围喜欢聊八卦的同学,有次聊起了王先生,他才知道原来王先生没有家室也没有上初中的儿子。昊昊第一反应是猜到他哥可能被包养了,第二反应是.....他哥破洞百出的谎话他居然深信不疑!

本想着找他哥问清楚,但转念一想,他哥若不是对王先生有意思,绝不可能同意被包养。又纠结了一段时间后,他看见王俊凯在微博上发的动态,他哥的背影在照片里,看着有种淡淡的幸福感。

于是,他就等着哪天他哥主动告诉他。没想到要出国了,才想起坦白他和王先生的关系。

千玺愧疚道:“对不起,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但是,我怕你对我失望。”昊昊眼眶立马红了,“你是我哥啊,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哥哥,不管你做什么,我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

“我以后再不瞒你任何事了。”千玺保证。

昊昊冷哼,“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已经为零了!”

千玺出国的前一周,王俊凯带着他和昊昊回了趟父母家,带着上门礼拜访。

程南枝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了千玺来,一大早起床忙前忙后,把家里布置的焕然一新。吩咐佣人买的菜几乎全是千玺和昊昊爱吃的,甚至不顾昨天刚做的美甲,亲自下厨做了几道。

王俊凯带着千玺和昊昊进了家门,看着焕然一新的家中布置,惊讶:“妈这是忙了多久?”王父手里端着水果盘,袖子撸起,一看就知道肯定刚被程南枝拉去干活的,“五点醒的,忙到现在了。”看见两个小孩儿,和善笑着问:“是千玺和昊昊吧?”

千玺带着昊昊喊人,“王先生好,我是易烊千玺,这是我弟弟,易嘉昊。”王俊凯差点以为小孩儿在喊他,不满道:“你嘴里的王先生只能是我,跟着我一起喊爸。”

第一次上门见长辈,就让人孩子喊爸妈,也就老畜生王先生能干得出来。

王父白了儿子一眼,这还是他那个总是嫌弃他们夫妻黏糊的无趣儿子吗?见千玺涨红了脸,昊昊也是一脸尴尬,偷偷瞪王俊凯。王父不在意的笑了笑,“就听他的,喊我爸爸吧,我和他妈妈都很喜欢你。”

“虽然今天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是小凯总和我们说起你。可能缘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光是从他口中描述的你,已让我们很喜欢。”王父带着俩孩子坐在沙发上,切好的各式水果挪到兄弟俩面前,“以后,这里也是你们的家。”

紧张了一天的心情,因为王父这一番话,消失无踪,内心只充斥着满满感动。

客厅的动静早就传进厨房了,程南枝心急快速的把好不容易炖够火候的汤关火。两三下脱了围裙,洗干净手,涂抹护手霜,整理好头发,特意换上在厨房里备着的高跟鞋,优雅美丽的走出去。

客厅里,王父正和孩子们聊天,余光瞥见妻子的身影,连忙给足派头,“这是我妻子,为了千玺和昊昊,从早上忙到现在,甚至还亲自下厨了几样菜,平时我和小凯都没这口福呢。”

程南嗔怒的睨了丈夫一眼,温柔带笑的看向两个孩子,“千玺你好,我是小凯的母亲,你可以直接喊我妈妈。”不愧是王俊凯的母亲!千玺不好意思又欣喜的喊了声:“妈妈。”

程南枝高兴的差点毁了优雅的人设,高跟鞋在地上兴奋的跺了两脚,“哎!可真好听,小凯好多年不喊我妈妈了,这一个字的称呼和两个字的称呼喊出来,滋味儿还真不一样!”

千玺被她的喜爱之情感染到,彻底放松了,抿着嘴笑出两颗梨涡。程南枝是越看小孩儿越满意,母爱泛滥,恨不得抱着亲两口!

谁规定只有女儿,孙女儿是小棉袄的?她单方面宣布,以后千玺就是她的小棉袄!

“这是昊昊吧?兄弟俩长得可真好看。你也可以和哥哥一起喊我妈妈,如果不自在,也可以喊阿姨,都行。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我们就是你们的长辈。”

昊昊喊了声阿姨,还没进入变声期的嗓音,稚嫩好听。

程南枝激动握拳,王父暗暗捉住妻子的手,无声提示:保持人设!可别把俩孩子吓着了!

饭桌上,王家父子俩是彻底失了宠没地位。摆了满桌的菜,三分之二全是千玺和昊昊爱吃的,其中千玺最爱的几样是程南枝亲自下厨的。尤其是老母鸡汤,红色的枸杞漂浮在汤面上,闻着鲜香四溢,看着诱人可口。

程南枝亲自给两个孩子舀了两碗汤,“听小凯说,你们兄弟俩都喜欢喝鸡汤,我一大早亲自去农场里挑的鸡,熬够了火候。快尝尝,好不好喝?”

温婉体贴的关切,和竟然泛着相似味道的鸡汤,让兄弟俩双双有些鼻酸。

昊昊年纪小,心里有什么事儿,全表现在脸上。程南枝心思细腻,略一深想,踌躇开口:“喜欢喝鸡汤,是不是因为你们妈妈的拿手菜是鸡汤?”尽管已经微微红了眼,千玺仍是扬起乖巧的笑,“对,她经常熬鸡汤给我们喝。”

王俊凯捏捏小孩儿的脸,“你越是笑,就越是让我们心疼,乖,想哭就哭。”被这么一安慰,千玺反而不想哭了,赧然的看了眼坐在首位上的两位长辈,把他的手拉下来。

程南枝看着王俊凯这么心疼人的样子,放了心。想起千玺一周后就要出国,又忍不住担忧,“千玺马上要出国了,昊昊还好,以后就在这儿住着,我来照顾。可千玺呢,这两年里谁照顾你呀?”

昊昊从碗里抬起头,面露惊讶。程南枝慈爱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我们昨晚商量了下,想想还是要让你住在我们家才行。让王俊凯照顾人,可不靠谱,他忙起来昏天黑地的,平时也不会做饭,还不如住阿姨这里呢。”

千玺受宠若惊,“这可以吗?”程南枝美目一瞪,“怎么不可以?你都喊我妈妈了,那昊昊也是我的孩子了,住家里有什么不行。”

程女士拍板的事儿,没人能反驳也无人能反抗,关于昊昊未来的养育问题,就这么定下了。

程南枝本想着安排家里一位靠谱的住家阿姨,跟着千玺去国外,照顾千玺的衣食起居,却被千玺否决了。程南枝又瞪向王俊凯,希望能帮着她劝一劝,谁知王俊凯站在千玺这边,一副完全相信小孩儿能照顾好自己的态度。

自家母亲的主意,他会没想过吗?肯定想过,只不过刚开了个头,小孩儿就否决了他的想法。小孩儿去国外这两年,是铁了心的要全靠自己努力,甚至连“这两年里,先生和我尽量还是别见面的好”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王俊凯都要气炸了,小孩儿却不哄他,反而拿出一张银行卡,“先生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还有手术费也还在这张卡上了。”拉开抽屉,“还有先生送的这些礼物,我也都没拆,只有跟您去高尔夫球场那次,戴了一回手表。”

王俊凯傻眼,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分手的意思?!

“其实,就算没有爸爸妈妈留下的赔偿金,我也不打算花先生的钱,以后也会想尽办法挣钱把手术费还给先生。”千玺抿了下唇,“因为从一开始,我本就是心甘情愿跟着先生的,我对先生的喜欢,不存在利益交换。”

“所以我也不想和先生之间,有任何利益的牵扯,只需要纯粹的喜欢。”

王俊凯的呼吸恢复顺畅,小孩儿总是能用几句话轻松拿捏住他。把人搂进怀里,狠狠亲下去,嘴皮子嘬的通红才放开。

“铁了心要自己努力,再想我也不让我来,是吧?”千玺毫不犹豫的点头,“你要是来看我,老爷子知道了,肯定又认为我赖着你呢。”

王俊凯从没对老爷子这么恨得,就因为老爷子一番骚操作,把小孩儿逼的远走他乡不说,还不允许他去看了!

不行!找个机会得先出口气!

一周后,千玺坐上飞往英国的飞机。高空三万英尺,望着叠叠云层,仿佛每一朵都是他家王先生。

千玺走后,王俊凯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每天公司,江景花园,两点一线,谁也带动不了他的情绪。因为唯一能带动他喜怒哀乐的小孩儿,已经与他隔了8800公里!

不过有件事儿,王俊凯还是挺有兴致的,那就是和几个闺蜜外出旅游了几个月的老太太,回来了!

抵达老宅时,程南枝和王父也恰好刚到。母子俩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旁人都没看见,只有在妻子身边的王父看见了,汗毛直竖,担忧的望向老爷子,身体却很诚实的远离了记仇的母子俩,抓了把瓜子,准备看戏。

老太太是个精神好又时髦的老太太,这次出去旅游了几个月,红光满面的,带回来好些稀奇玩意儿。正想关切关切大孙子,最近怎么瘦了?老二家的儿媳亲密的挽住了她的手,“妈妈们可算回来了,我可想你们了。”

老太太是和亲家母一起组团出去玩儿的,调笑她:“五十几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爱撒娇。”心知程南枝是个心思活络的,“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是不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儿?”

程南枝眼睛一亮,拉着婆婆走到安静的沙发角落,“小凯有了喜欢的人,这孩子我特别喜欢,就等着您回来,跟您说说这孩子呢。”大孙子的婚姻大事,老太太向来着急,惊喜道:“快给我仔细说说!”

婆媳俩凑着脑袋在沙发角落说了好长时间的小话,期间大伯母也凑过来听,最后小姨也凑了过去。三个女人听程南枝讲千玺是如何如何好,面对父母双亡,弟弟生病需要手术又是如何吃苦撑过来的,讲着讲着,四人都红了眼睛。

老太太捂着心口,“哎哟,这可怜的孩子,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老天爷不偏爱啊!”大伯母细心,“哎,弟妹,你说那家弟弟现在和你们住着,怎么今天没带他过来啊?”

程南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怎么着,也得先把这顿饭好好吃完。

饭桌上,王俊凯肉眼可见的没什么精神。老太太关切的问:“小凯,怎么今天吃的这么少?”老爷子筷子一僵,他知道千玺已经出国的事儿,自然知道大孙子这副样子,是做给他看的。

暗含警告的瞪了大孙子一眼,刚好被妻子捕捉到,“你瞪小凯干什么?”王俊凯把筷子放下,也不说话,学着小孩儿平日里受了委屈的样子,垂着眼,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老太太心疼的不行,“这是怎么了?”看向丈夫,“我不在,你是不是干了什么欺负孩子的事儿?”老爷子差点心虚的跳起来,大声道:“我没有!”老太太眯眼,“跟你过了几十年,你撒谎什么样儿我知道!”

老爷子又弱下去,逞强:“真没有。”

“行了,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小凯,你到底怎么了?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就等着老太太开这句口呢,王俊凯告状:“爷爷把我家小孩儿欺负走了,出国了,两年时间!还不让我去看他!”

程南枝补刀:“就是吃饭前跟您说的那可乖可乖的小孩儿,出国前来我们家吃饭,见了一面。也就这一面,一周后孩子就出国了,一个人在国外呢,都没人照顾!”

老爷子心里涌起微妙的不平衡,“真是没规矩,见长辈得先见最年长的,再见父母!”

提起这件事儿,王俊凯又来了火,“您不是见过了吗?在小孩儿学校散播他被包养的谣言,又二话不说把人带来了老宅,关进书房,说了大堆的重话。”

“我来了以后,一摸手心,全是冷汗。被您吓的够呛,晚上睡觉我都不敢撒手!”

老太太吃饭前还为这孩子心疼呢,拍桌而起,“王二筒!你都八十的人了,有你这么欺负小孩儿的吗!王家这些年一件缺德事儿没干过,你倒好,把人小孩儿逼的远走他乡,你这什么德行!”

王父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旁边的大哥和妹夫。

王二筒年轻的时候怕老婆,年纪大了,照样怕老婆。闷头不说话,他今天可要被这对记仇的母子俩害惨喽!

程南枝故作懂事的站起来,“妈,我们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个小孩儿要照顾呢。”

老爷子:你可赶紧回去吧!

走之前,不忘补刀,“饭前嫂子还问昊昊呢,其实啊,本来想带昊昊来的,毕竟也是自家孩子了。可能是昊昊听说了他哥被欺负的事儿,硬是不愿意过来,有点怕。”

王俊凯恹恹道:“我也先走了,小孩儿在国外水土不服,不舒服好几天了。要不是电话里听出声音不对劲,他还想继续瞒我呢。”边走边叹气,“我家小孩儿以前也是有父母疼的,现在呢,唉~”

远在英国的千玺知道老爷子被老太太教训的不轻后,在视频里笑了好半天。

“先生可给你好好出了口气,什么时候能让先生来看看你?”王俊凯柔声问。千玺刚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手机摆在枕头上,“我本来就想先生想的学习不专心,你要是来了,我更加不专心了。”

瞧他家小孩儿嘴甜的,王先生被拒绝也生不起气来,“行吧,先生只能和自己的右手交流了。”目光意味深长的透进屏幕里,“可是它最近特想你的手,怎么办?”

千玺脸一红,热的他抓住衣领掀了掀风,声音小了下去,“要不,先生看着我,我看着先生。”原本只想逗逗小孩儿的,没想到会收获视频惊喜,眼底黯的如深海,“那凑近点,让先生好好看清楚。”

挂断视频前,千玺埋怨:“又要去洗澡了!”

嘴角的梨涡却渗出了蜜。

这两年里,千玺说到做到,全靠自己的努力,学习,打工,充实自己。正如他在决定来英国之前,同先生说的,他要用两年的时间长大,追上先生,和先生并肩。

他在努力,昊昊也在努力。这两年里,经常会收到弟弟给他的信息,小到生活琐事,大到学习上的事情,事无巨细。

“哥,我今天又考了年级第一,你欠我的礼物,已经有五个了!等你回来,我要你全给我补上!”

“哥,今天阿姨做了菠萝咕咾肉,好好吃哦!可惜,你吃不到哈哈哈。不过,哥哥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我想你了!”

“哥,有人给我写情书诶!还不止一个!男女都有!现在难道不是学习最重要吗!这些学生在想什么啊!啧!”

“今天阿姨打扮的超级漂亮,来给我开家长会,同学们都看直眼了。我想妈妈了,也越来越爱阿姨了。时间再快点吧,让哥哥也感受这份幸福。”

“哥,我好想你,你回来后,能不能第一个抱我啊,你不要抱王俊凯,第一个拥抱必须是我的!”

“今天王俊凯特意跑到城南买了酥饼,我知道是因为你也爱吃,他才买给我的。算啦,看他还不错的份上,你回来后的第一个拥抱,就给他吧!”

王俊凯则很少给千玺发消息,以往都是通过视频聊天来缓解思念之情。不过,王先生的ins上倒全都是关于千玺的动态。两年的时间里,变成了令许多人慕名而来的表白墙。

“飞机飞向英国,我的心也跟着去了英国。”

“我的小朋友在8800公里外的地方努力长大中......”

“小朋友咳嗽一声,先生的心疼了好久。”

“先生学会做菜了,小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吃?”

“永远令先生骄傲的小朋友。”附带一张全优成绩单!

“北京到英国,我们的距离是8801公里。”

交换生的生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两年如白驹过隙,在刻骨的思念中悄然过去。

千玺回来这天,程南枝和王父,还有昊昊都知道,唯独王俊凯不知道。他有心给个惊喜,所以当他穿着笔挺西装,拿着实习简历,出现在面试室里时,王俊凯眼眸炽热又湿润的凝视了他好久。

于是总经理,副经理,还有几位主管,诧异的看见原本来旁观的王总坐在了面试桌的中间,亲自面试起这位刚从英国顶尖学府毕业的实习生。问题犀利,听的经理主管们不禁冒冷汗。实习生却回答的游刃有余,严谨认真。

“最后一个问题......”王俊凯目光缱绻的看着简历上写着的那行字,“为什么未来的目标是考硕士?”千玺赧然一笑,“因为我喜欢的人是硕士,我答应他,要追上他的脚步。”

“那,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往后,长路漫漫,未来可期。一往无前,前程似锦!

【记得去解锁隐藏结局哦!】

【这是我过的最兵荒马乱的一次情书活动哈哈哈,连续熬了五天的夜,总算将这份告白送了出去。凯千啊,妈妈们真的为你们拼过命的!

十周年快乐,愿孩子们前程似锦,平安喜乐。十一周年,会依然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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