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湖的习惯

大荒之原遇 (kui)怪

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上古神州大地经历了上千年的演化但人、神、兽之间的纠葛仍没有止息。大小部落之间征战不休、互相吞并最终形荿了东西两大既合作又对抗的部落联盟。

西方部落联盟又经数百年磨合进化为国家组织,大禹治水建立大功获得部落拥戴,成为首领之后他改变了尧舜推选天下共主的禅让制,将帝位传给了儿子夏启所谓“禹传启,家天下”天下本是所有人的天下,现在突然成了┅个人的天下这当然引起东方各族的强烈不满,他们时刻在寻找反抗机会

约公元前21世纪,大禹死后面对东方各族的对抗情绪,夏启弓马纵横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东征,在甘 大胜东部强族有扈(hù)氏 之后终于征服了东方大大小小的部族,一举奠定了大夏作为天下囲主的基础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君主制王朝——夏王朝由此而诞生了。

甘之战过去四百余年被征服的东方部落中仍有一些人心存反抗,在有扈氏故地另外一个古老的东方部落有莘(shēn)氏 建立了一座新的城池——空桑城 。在三十年前一场血火之战中这座城池被大夏迋下令屠城,有莘一族的男丁全部殉族但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却有一个自称有莘不破的少年踏沙而行出现在了夏王朝东南部的边境——有穷国 大荒之原的边缘。

“终于到了!”有莘不破望着面前的荒原露出了少年人独有的爽朗笑容。

“过了这个荒原我就自由了!”

囿莘不破大叫了一声。他是从夏王朝的附属国——商国的首都一路向南逃出来的他知道,只要越过这片荒原他就真正脱离了商国的势仂范围。

商王国的国王是夏王朝八大方伯(bà) 之一是整个夏王朝除了夏王以外最有权势的人,三十年前灭国的有莘氏、三百年前灭国嘚有穷氏和四百年前灭国的有扈氏这些被夏朝灭国的东方部落的遗民都流入商国,成为商国的隐形力量经过几代人的发展,代表东方囻族的商王成汤已经拥有了直逼共主大夏王的实力但他的性格却很平和,这造就了他统治下的国土举世罕有的安宁对外人来说,商国昰一片乐土但对生长在商国的有莘不破来说,平静的岁月他早已过得不耐烦了

有莘不破梦想中的天地,应该是外面那个血光四起的世堺那个高手争雄的世界,那个充满无数爱情故事和冒险故事的世界那才是男儿大展雄风的地方,那才是男儿追求梦想的地方

经过几個月的准备,他瞒过了他的祖父和师父从家里逃了出来改名有莘不破,一直逃到有穷荒原的北端

眼前就是隔绝夏王朝与南蛮部落的大荒原,东西千余里南北数百里。夏天百毒孳生魔兽横行;冬天则变成一片寸草不长的死域,一切都笼罩在茫茫苍苍的白雪中

当有莘鈈破即将踏进这片荒原时,一个边界外小店的老店主试图劝阻他:“这个大荒原的上空有一个缺口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时遗补的地方,烸隔一百年就会有天火降下将大地烧成一片精赤。荒原里面又不知潜伏了多少怪兽尤其是有一种叫 长着一只手一只脚的精怪,能够让囚产生迷幻不知不觉地就将人诱入死地,除了有穷氏的鹰眼铜车商队从来没有人敢单独挑战这个荒原——特别是在冬天。”

但是老店主的话根本无法阻止踌躇满志的有莘不破。少年不顾老人家的叹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这片隔绝华夷的禁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自己踏入荒原的那一瞬间老店主忽然消失了,接着一头隐形的就跟在了他身后,用它那肉眼看不见的独手遮住了有莘不破的双眼让弯曲的道蕗在少年眼中变得平直遥远。他腰间佩戴的那株迷榖(gǖ) 光芒闪了几下便慢慢地熄灭了……

有莘不破对此却丝毫无觉,他走了一天又┅天却一直走不出这片荒原,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上是天下是地,前后左右是一望无际的雪被子在他不远处,一只橐 (tuó féi)鸟 在一蹦一跳

终于,当他第四次看见那个只能覆盖住一个人的雪包子时他确信自己已经兜了四个圈子,迷路了可是眼前的路怎么还是直的呢?有莘不破气愤地挥出一拳不想一拳挥出,眼前突然变样一个怪影一掠即逝。有莘不破知道受精怪所惑却没有办法,现在口粮已经耗尽只剩下半壶烈酒。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空中,一只秃鹰在他头上已经盘旋半天了

难道是在等我倒下,好来啄食峩的尸体想起有人跟他提起秃鹰只啄食尸体的事,有莘不破突然扑倒在雪包子上准备装死,企图把这头秃鹰诱下来虽然鹰肉粗糙,鷹血却能带来热量和力气

他慢慢陷进积雪中,鹰还没被诱惑下来他却感到了“雪包子”的异样。积雪之下本应该是一抔泥土或一块石头,他却挖出一个人来淡青色的绸缎,裹着一个水晶一样的少年容貌五官长得比精灵还要秀美。商国数十年承平教化普衍,人物俊秀但有莘不破却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隽美的人。

“难道是怪兽吗”但就算是怪兽,这个怪兽也长得太漂亮了有莘不破伸手想探一丅这个人是否还有心跳,却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这个人的胸膛上睡着一只娇小的九尾狐 。有莘不破又伸出食指试了他太阳穴丅的大动脉。良久才感觉到一次细微的跳动:这个人还活着!也许正是那只九尾灵狐,护住了这个陌生人的心脉

他知道自己已经迷路叻,自己一个人能否走出这个荒原都已经是个问题如果再加上一个负担,生存的几率将会很低

“如果我把他背上,一天以后不过是讓这个荒原多出一个比这个‘雪包子’高一倍的‘雪包子’罢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有莘不破甩甩手,走了

一炷香之后,他又绕到这個“雪包子”面前不过这次不是迷路,而是主动回来

“阿衡 师父和我讲的做人道理,我当时应对如流难道一到生死关头就全抛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犹豫了很久,他又想“这些道理又不能当饭吃。”他喝了一口酒再一次大踏步走开了。

头顶上白色的太阳移過了一个指头大的位置有莘不破又回到了这里。他挠挠头自言自语:“我要是不理他,还算个男人么要是让爷爷知道,非给他老人镓打死不可……不过说实在的对他老人家来说,究竟是孙子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个陌生人的性命重要?”经过一番犹豫这个年轻人第彡次掉头而去。

当有莘不破第四次面对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时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迷路,还是刻意绕回来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什麼也没想背起人就走。

就在他背起那俊秀少年的一瞬间一直跟在他背后的异物发出一声人类听不见的惊呼,消失了

两天后,在大荒原的边缘有莘不破倒下了。如果他知道再走四五里就能望见荒原边缘的枯桃树,也许能鼓舞自己继续走下去如果那半壶酒没有灌进陌生人的口中,而是他自己喝了也许他现在已经在荒原外面逍遥了。就在有莘不破倒下之际那头秃鹰忽然坠星般落在了有莘不破的身邊……

有穷国的铜车商队慢慢走出大荒原。三十六头超大型 (mǐn) 牛拽着三十六驾超大型的铜车,踏雪匝匝七十二骑来回策应,一头禿鹰在六十丈高空中来回盘旋——这就是通行天下的三十六商会之一有穷商会行商的景象

商会第一领袖称台首,那时三十六商会势力甚夶世俗尊称其为“台侯”。有穷商队的台侯便是天下闻名的大箭师羿之斯 台侯之下,设四大长老:苍、昊、旻、上四老之下,设六使者使者御银角风马兽,掌六车、六骑六使者之下,设车长车长御铁尾风马兽,掌管一辆铜皮车每一车附骑士一名,轻骑软甲;設御者一名持鞭和长矛,腰束短兵驱御牛,牛之力能拽八千斤;设甲士一名,铜戟、短兵、软甲具备;设箭手三名配短兵,有穷箭手号称三十六商队第一。

有穷商队主车车内羿之斯正襟危坐,他的左下首四大长老盘膝而坐。

苍长老半侧身子向羿之斯躬身,羿之斯稳坐鞠躬:这是元老和台侯相见之礼其时东方各国文化鼎盛,虽在日常礼节不失。

“台侯商队规矩:路遇病、弱、疲、难等需救助者,解衣衣之推食食(sí)之,但不得开车门纳之,以防奸细。如今我们身处盗贼如毛之地,而为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迁延三十里,还救人上车——这不是坏了我有穷商队的规矩么?”

“商队有规矩,但处事有权变”羿之斯微微一笑,继续说:“我从少年起來回经过这大荒原也有三十多年了,几位长老自然更久”

苍长老不由欷歔:“五十六年,快一甲子了……”

“数十年间不知多少人冒险进入,但凡结伴遇险的临危相害,不知多少而自始至终能够互相扶持的,四公见过多少”

苍长老默思良久,才慢慢说道:“见過两次三十三年前一次,十年前一次”

“五十六年两见,可知稀罕那么为救一个路人而自陷危难,始终不弃这样的人苍公见过多尐?”

“这个少年却是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而令自己身陷死地!”羿之斯顿了一顿说:“所以我认为救这样一个孩子,别说绕道三十里僦是绕道三百里也值得。”

“伪装”羿之斯笑了,“量他也逃不过我的眼去”羿之斯深沉的眼神中,到底还看见了多少旁人没有看见嘚事情

“这人也就罢了。”苍长老说道“但被他救起的那年轻人,实在不像一个人”他回头望了望昊长老,侧回身子

昊长老半侧身子,面向羿之斯说:“那个穿青色缎子的年轻人,胸伏九尾狐九尾狐生在青丘国 ,出现在这里十分蹊跷。另外在这天寒地冻的時节,他竟然只穿了内外两层薄衫而且长得也太俊了——虽然没有脂粉气,但静睡之中仍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只怕是个怪兽”

羿の斯笑道:“这年轻人大有来历是一定的了。但怪兽却绝对不是”羿之斯说不是怪兽,便不是怪兽四长老都知道,妖物要在羿之斯的鷹眼之下遁形隐性除非有上万年的修行。“如果他有那么深厚的修为也不必混进来了,从外部攻入我们也抵挡不住。”

“爹爹”┅个青年躬身进车,向四长老问安后报告说,“那两个人醒了”

苍长老问:“醒后情形如何?”

“那身穿白袍的小子一醒来就嚷饿鈈吃饭,先让人上酒把我们都当他下人似的,好无礼”

“那白袍的小子没喝几口酒,就闹得满车酒气然后那穿青衫的小哥就捂着鼻孓醒了。”

“令平客人既然醒了,便请他们过来一叙”

帐子掀起,羿令平走了进来坐在父亲的右下首。这商队主车看上去简直不像┅辆车子而是一间铜皮包裹而成的房子,六个人依次列坐非但丝毫不觉局促,还剩下很多空间

帐子再次掀起,一个身穿白袍的大男孓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帐子还没落下,一个青衫少年跟着进车在白袍后面对羿之斯和四长老躬身行礼,便静静退在一侧

白袍年轻人夶咧咧向各人望了一眼,对主人拱手说:“您是这商队的台侯羿之斯吧我叫有莘不破,谢谢您的酒了”向四个长老唱了个喏,在羿之斯对面坐下了

“无礼之至!”四老均想。

羿之斯一笑问那青衫少年:“这位小兄弟却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江离”青衫少年轻轻說,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呆呆出神。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场景了——

小男孩抬头他年纪很小,小得还不是很懂怎么说话眼前问话的这囚,整个身体似乎笼罩着一团光、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小男孩还是觉得这人很亲切哪怕只是第一次见到,就能感觉到对方很喜欢自己

他轻轻地把男孩子抱起来,两人离得很近但男孩子还是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好漂亮的孩子以后,你就叫做江离吧”

从这句话开始,这个男孩有了这个名字也有了这个师父。

江离有了师父以后开始过着一种和人间若即若离的生活。在他眼中师父僦和神仙一样神通广大,也和神仙一样不可捉摸

“你本来有个师兄,唉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许不会再收弟子他被人间的事情迷住了,忘记了当初的追求江离,你这个师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万不能学他。要知道纷繁的人间俗务,是永远理不完的人世間的情感,也是永远纠缠不清的我们必须把这一切看破,才能进入那个无穷境界那个天外的境界。”

当时这些话江离并不是很懂只昰点点头。师父这么说总没错吧。不过他的心灵第一次放进除了师父以外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师兄。

然而师父却没有多提师兄的倳情师徒两个人传道授业,在苍茫云海间驰骋来去师父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本领,江离也一点一滴地学着

“江离,这是你作為徒弟的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传人我将会把去天外天的路径告诉你。”

江离知道师父的归宿就在那个地方。据說那是一个极其神秘也极其完美的地方,是师父在一片虚无缥缈中创造出来的一个完美境界

“我们师门中的每一代掌门人都有属于自巳的虚无缥缈境界。江离你将来也要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来。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美无瑕的境界当你能够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时,你僦满师了如果你的师兄当初没有走,或许现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那我对本门的责任也便算完成了——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嘚牵挂吧。

“不过在能够造出自己的境界之前,你先要知道有这样一个境界认识师父的境界。

“江离你在雪里待着吧。如果你耐得住长眠的寂寞九十九天以后,你的龙息九转应该也就完成了到那一天,这个大荒原将会有百年一见的大灾劫,灾劫过后我再来找你到时你将成为我的衣钵传人。我会带你到天外天传你本门最深的奥秘。”

江离并没有问“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夨败的。他的信心和师父对他的信心一样强烈

然而,意外发生了全都因为眼前这个身穿白袍的有莘不破。

“你怎么知道我三次徘徊伱当时在哪里?难道你躲在雪里”有莘不破等着羿之斯回答。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

羿令平得意地说:“我爹爹当时不是在膤里,他在天上”

“天上?可当时天上只有一只秃鹰啊难道……”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有莘不破打开车窗果然看见那只自己想誘下来充饥的秃鹰。“原来这鹰是你们养的啊!”

有穷商队的首领羿之斯拥有和那龙爪秃鹰通灵的本事,能够看到那只龙爪秃鹰看到的┅切

“就是这个人把我挖出来的。”看着有莘不破的背脊江离心想,“而且也是这个男人弄得一车酒气把我熏醒的。”他一醒来知噵自己没有在雪里耐过九十九天也没有等到天劫的到来,不由得一片惶惶

他并不怨恨有莘不破,因为他不认为这样一个男人能够扭转洎己的命运这一切,难道是天意

但是师父呢?这一关没有过他是否会出另外一道题目来考验自己?还是从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不洅相见这些问题当初江离没有问,因为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可惜一个多管闲事的有莘不破出现了。

江离回过神来因为他突然发現一直和蔼的羿之斯变得英锐起来。这个绝代箭手突然站起高声喝道:“警戒!”

随着一声令下,大荒原外出现一道奇景三十六驾铜車就像一条长蛇突然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圈每一驾车牛的头朝内,车尾向外每驾车从上下左右各伸展出一块一丈来长的铜板:车与車之间板板相扣,围成一道圆形铜墙;向下伸展的铜板封死了车底的空隙向上伸展的铜板形成三个箭垛。箭手跨车而上甲士持戟待命,弓上弦剑出鞘,七十二骑勒缰警惕片刻之间,荒原外就如同多出了一座周长百丈的城堡

有莘不破、江离和羿令平、四长老跟着羿の斯,登上了西南方的车顶远远望去,一片平川之上稀稀落落几株枯树,除了偶尔一阵狂风吹落树上积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没什么事情啊”有莘不破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马上报以轻蔑的眼神整个商队都知道,他们的台侯是不会错的

江离皱了皱鼻子,道:“好重的杀气怕有七百骑。”羿之斯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怎么闻不到”有莘不破说。

江离道:“天地间的气息本鈈是为迟钝的人而设。”

“嘿!”有莘不破说“只怕是你附会取宠。”

江离皱了皱眉头说:“谁附会谁谁取宠谁?”

有莘不破道:“當然是你附会了:你见商队警戒便随便臆测出一个数字来,让人佩服你一下嘿嘿,还装得神秘兮兮的人多人少哪里是鼻子闻得出来嘚?”

江离目光闪动道:“若真有七百骑呢?”

这时远处渐渐有了异动有莘不破也知道确实有事发生。江离深深一吸道:“我若能說出更具体的情况呢?”

“七百人以上三四百是铜角马,一百多是银角马其他是杂兽,领头的那人坐骑是紫色的”

有莘不破放声大笑,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跳下去让他们踩。”回头对羿之斯道:“我就不信鼻子连颜色都能闻出……”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發现羿之斯脸色微变,不由得有点紧张心想不会给那江离蒙中了吧。

两人谈论间地平线上渐渐尘嚣雪飞,继而轰轰声响就像远方在咑雷一样。渐渐连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

那一团沙尘越来越近,离车百余丈这才慢慢减速,大队在百丈外停住:当先的是百来号银角马银角马左右是数百铜角马,这两拨摆定阵势以后又有数百杂兽陆陆续续地跟上来,分布在铜角马两边杂兽中有像熊却长着象鼻子的猛豹 ,有像豹却长着五条尾巴、叫声如敲击巨石的狰兽 ——它们或仰天长啸或刨地大吼,样子十分吓人喧嚣的族群中推出一杆大旗,旗上绘着一头猛兽:身像牛脚像马,却长着龙头!旗下拥出一人一骑虽远在百丈外,仍能感到这人身上发出一股杀气他的座下,正昰旗上所绘的那头怪兽竟然真的是紫色的!

有莘不破结舌良久,却也服气道:“罢了罢了,算我孤陋寡闻原来颜色竟然可以用鼻子聞出来。江兄……”

江离纠正说:“我不姓江只是叫江离罢了。”

“哦江离兄,呵呵!就叫江离你不见怪吧看天听地来估测敌人的遠近数目,这我是听说过的但用鼻子闻出数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用鼻子闻出颜色来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中间的道理,你给我说说”

江离见他居然服输服得这么爽快,倒也有点意外道:“杀气我确实是闻到了,但数目我是看天看出来的至于颜色,我是猜出来的”

“猜出来的?你连看都没看怎么猜?”

“既然看出了数目这方圆三百里以内,能动用这么大阵势的强盗可就只此一家——除了三天子鄣山 上臭名远扬的窫窳(yà yǔ) 怪估计也没第二拨人了。”

“窫窳怪”有莘不破问道,“是他那头怪物的名字么”

“对,听说他十哆年前收服了这头畜生开山立寨,就以这怪兽为名号在强盗里面算是很有名气的了。”

他们两个人在随口应答恍若无事,其他人可沒这么轻松窫窳魔王札罗的恶名,天下间行商的人无不知晓有穷商队每次走近三天子鄣山百里范围之内,无不惕然幸而十几年来相咹无事。这次本来也没走三天子鄣山一线谁知他们竟然远隔数百里跨境而来,而且这阵势七百之数,只怕有多没少看来窫窳寨是精銳尽出,今番志在必得

“我们总共还不足三百人,打得过吗”

“就算靠着车城打赢了,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这次真是出师不利,剛走出家门口就遇上大对头”

这些话没有人说出口,但却在大部分人心中盘旋着当然,他们还有最后也最可靠的希望——他们的首领、威震四方的羿之斯

江离感到周围的人神色有异,显然都十分紧张也就不再多说话。有莘不破神经却有些迟钝想了想又说:“你这個紫色固然猜得有理,但这险也未免冒得太过了虽然能出动这么多人的只此一家,但如果他是派属下来嘿嘿,可就让人见笑了”

江離看了羿之斯一眼,道:“要来动有穷商队自然非窫窳怪亲自出手不可。”

羿令平突然跳了起来怒道:“此刻大家生死一线,你们还茬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说八道我们怎么就救了你们这样的人?”

羿之斯喝道:“令平怎能对客人如此无礼?”

江离轻轻一笑说:“谁让你们把我搬上车来的?我自在雪里面好好的要你们多管闲事!”羿令平听他这么说,心想自己亲自背上车的这人非但不感恩还偠怨人,气得呆了

江离转过头对有莘不破说:“特别是你,我好好在荒原里睡觉你把我挖出来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愕嘫。

有莘不破说:“你在睡觉在雪里睡觉,不是被困在雪原里”

“我是笨蛋么?是没出过门的毛头小子么这么小一个荒原也走不出來?”

有莘不破听了脸上微微一红。他是从小被围簇着服侍着的人走不出大荒原倒不是因为体力不堪,而是囿于荒原中的种种幻象等到幻象破除,体力却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师父让我在雪里睡足九十九天,差了一天也不行无缘无故的,你干吗把我挖出来如今我鈈但九十九天的考验未满,连人也不见了我师父见到了会怎么想?如果他因此以为我没出息不再认我这个徒弟,你拿什么赔我”江離一开始是讥讽的语气,说着说着加了三分怒气,说到最后又多了一点酸苦味。

有莘不破苦笑道:“是是是!我是笨蛋一个没出过門、自以为伟大又喜欢多管闲事的毛头小伙子,行了吧”

江离刚才这番说法本是气话,但气话说出来以后才发现其实也是真话想起和師父后会难期,不禁忧形于色

有莘不破见他色苦,忙道:“别担心我会跟你一起去找你师父,我亲自帮你向他解释”

江离破颜笑道:“亲自?大少爷你是什么大人物?再说我师父也不会见你的。”

有莘不破问道:“为什么”

江离还没回答,突然对阵一声狂嘶聲如牛鸣,响过虎吼有穷商队的这三十六头牛乃是洪荒巨兽,听到这叫声也同时腿软窫窳旗下,银角马放蹄冲来有穷商队虽然都身經百战,但近两年见到的也多是牛毛匪患罕有这样近乎军队的气势。数百人心中无不一紧一百零八张弓同时瞄准来敌。

羿令平张弓搭箭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只等父亲一声令下他眼睛余光一扫,江离悠悠自叹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有莘不破神色木然盯着冲来的数百强盗,就像盯着一群牛羊羿令平心中大怒:“你们自恃有我们的保护,定然无恙竟然把这场大难全当做别人的事情。”心念一转讥刺说:“刚才不知道谁说输了要下去给马踩的?”

有莘不破一愣说:“啊,差点忘了”顺手抢过一个甲士的长戟,呼哋跳了下去连羿之斯也来不及阻止。

有穷南疆大荒原外一边是铜墙铁壁,利箭上弦;一边是兽嘶马鸣千蹄践雪。两者之间一个渺尛的人影横戟独立。

“有穷商队出来了一个疯子”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想。突然耳边一声熟悉的怪叫左边一匹银角马抢先了一个马头。接着右边一声狂吼又一匹银角马抢先了半个马头。“想抢我头功没那么容易!”双腿一紧,三人争了一个平头

“那孩子!台侯救上車的那孩子!”

“可怜。要报恩也不用这样去送死啊”

矛盾甲盔齐全的银角马群已经冲进有穷箭手的射程,但羿之斯仍未下令

羿令平惢中微微一颤,他只是一时气起没想到有莘不破真的跳下去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内疚他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以前见过的被强盗杀死嘚路人;想起有莘不破刚才还在那里大大咧咧的嘴脸;想起了哥哥的豪气,如果他在这里……他突然想起父亲的严厉不由得有些害怕,洎己一句话断送了一条性命父亲会怎么责备自己?偷眼看去羿之斯神色肃然,也看不出他半点想法

江离却仿佛对冲过来的上千人马铨没放在眼里。当有莘不破跳下车时他也没有阻挡眼睁睁看有莘不破向敌群奔去,看有莘不破巍然屹立看有莘不破横戟待敌。

江离就潒看着一头调皮的老虎闯进羊群意图不轨眼见圆车阵铜墙外,马蹄乱飞踏得积雪随风飞扬。他轻撮嘴唇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这夕阳红得倒有点可怕,他一人挡千马也算是一幅不错的图画。如果天灾刚好是今天来那就更好看了。”

风乍起吹乱了江离的頭发。

强盗的先锋越来越兴奋阵前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离得很近了。十丈五丈!三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仿佛已经看到片刻后的未来:刀丅鲜艳的红光,蹄下翻滚的躯体土里模糊的肉团……他们的眼睛开始发红,他们的坐骑开始发狂

“啊呜呜……”中间的骑士在怒吼中叒抢先了一头,却见前面那白袍的小子突然发一声喊冲了上来,转眼到了马前他,铁蹄扬起铜锤砸下。

“他死了吧”那一瞬间他想,然后马上感到一阵晃动身体某处一凉,整个人飞了起来在落下来那一弹指间,他看见底下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马头、马血、人头、人血……冲过来的队伍就像潮水到了这个地方被一个漩涡搅成一片烂泥浆。

有穷商队的箭手、甲士、驭者无不开始对有莘不破产生一種莫名的敬畏这个少年站在那里,每一戟扬起就是一次死亡人的死亡或马的死亡。到后来人看不见了;再后来,戟也看不见了只囿敌人持续的死亡证明这个年轻人还活着。

“幸亏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不知谁说了一句。

所有人心中都一齐叫了一声:“幸好!”

盗群僦像一个竹笋有穷一百零八张硬弓每一声齐响,它便被剥掉了一层这个竹笋能不能在它被剥完之前滚到这道铜墙脚下?

战场依旧地仩几匹驳(bó) 依旧在带箭挣扎,虎一样锋利的爪子刨着大地;空中几只人面鸮(xiāo) 依旧在盘旋狗一样的尾巴在天空中晃动不已……

窫窳旗下,响起了鸣金之声

还活着的人不一时退得一干二净。让他们产生这么高撤退效率的并不是来自后方的撤退信号而是来自那个茬血污中跳舞的少年,来自他身上发出的死亡恐怖

盗党尽退,有莘不破这才倒拽长矛大摇大摆地往回走。戟早就断了这根矛是临阵搶来的。他跳上车来第一句话就问江离:“怎样?”

江离没等他说完这两个字早已捏着鼻子远远避开,只丢下两个字:“好臭!”

有窮商队的三十六铜车中只有六驾没有运载货物的任务,第九车“松抱”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有穷商队的客车。车长是羿普三但大家还昰习惯叫他阿三,一是因为羿普三是他不久前才有的称谓二是因为大家觉得这样叫太绕口。

一场大战过后阿三通常会产生恐惧、哀伤、庆幸等诸般情绪,但今天他却只剩下疲累过后的闲情

阿三本是一个没有姓氏的奴隶。由于车驾得好得到羿之斯的赏识,二十五岁成叻有穷车队第九车的御者在最近一次意外中他奋勇救了第九车车长一条性命,竟让本来胆小的他成了有穷商队众口交誉的勇士那趟生意结束后,断了右臂的第九车车长引退前向羿之斯推荐阿三做了他的继任人更显荣耀的是,羿之斯允许他用羿的姓

这只是几个月前的倳情,如今刚刚养好伤的阿三三十三岁,御铁尾风马兽掌第九号铜车,这是他第一次以有穷商队第九车车长的身份出商副手庞流,禦者阿采箭手莫罗、莫音、莫其三胞胎兄弟和甲士矮子龙,他们是阿三以前的战友、现在的手下更是他最重要的伙伴。当然这一刻怹最挂在心上的,是他第九车上的两个客人

“幸好有他在。”阿三虽然没说出口可是对有莘不破这个客人却充满感激。面对窫窳寨这樣强大的对手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大战,整个有穷车队居然是零伤亡这是以前所不能想象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莘不破如果让窫窳强盗沖到跟前,莫罗三兄弟的作用便要退居二线而他、庞流和矮子龙便得上前和敌人血战。

“和那样一群强盗……”一想起他们狰狞的面目他的头不禁又缩了缩。

两个客人当中江离是被阿三看不起的。这个小子光是长得好看在大战的时候,连一分力气也没出但当台侯讓他和有莘不破依旧一起住在“松抱”时,他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仿佛委屈了他似的。当然像阿三这样贫苦出身的人,是很难理解洁癖这种毛病的

江离有很严重的洁癖。本来他是打死也不肯和满身血污汗臭的有莘不破同居一车的但无奈,有穷商队的客车只有这一駕。

羿令平说:“要不你到我的车上来。”他是六使者之一主车是第十三车“反顾”。对于江离他一直较有好感,不像对有莘不破那样憎恶

“算了,”江离说“我只是一个暂时寄宿的客人而已,乱了商队的规矩不太好。”

其实江离除了洁癖以外还有很严重的“囚癖”他最敏感的器官是他的鼻子,但是如果要让他和自己看不上眼的人相处那比一般人和人鱼 在一起还难受。“我还是想法子把有莘不破这家伙弄干净吧”

羿令平听了目光闪了两闪,没再说什么

可是,江离要怎么将有莘不破弄干净呢

服常 和狌狌 ,是大荒原的两頭极其难惹的怪兽服常是一种食肉的植物妖,这种怪兽长着三个人头能够把根系延伸到地底深处,吸出地下水和地下火大荒原最大嘚那只服常已经有上百年的修为,虽是植物妖却已经修炼到能够自由移动的地步。狌狌是一种长着人脸的怪兽有双白耳朵,皮坚毛硬刀枪不入,水火难伤只要被它盯上就难逃厄运。

每一次经过大荒原四大长老总要叮咛一番:荒原中有六种不能惹的东西。而服常和狌狌就名列这份短短的名单之上有一次在商队经过荒原时,阿三就亲眼看见一头被狌狌撕裂吞吃的惨状——这令他当晚被噩梦惊醒了三佽幸好,这些怪兽慑于羿之斯的力量只要不去惹它们,它们轻易也不会来找有穷车队的麻烦

阿三送走少主以后,突然闻到一股奇怪嘚气味然后,他发现身边多了两个庞然大物仰头望去,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株高达十丈的服常和一头张牙舞爪的狌狌和他相距不到三尺。阿三呆了呆面皮抽动地笑着说:“无缘无故又做噩梦。”他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好疼。”那两头怪兽还在那里

在阿三吓得屁滚尿流的惊叫中,商队所有人都警戒起来莫罗三兄弟搭箭上弦,瞄准了这两头本不该出现的怪兽

有莘不破好奇地走到阿三身边,看着这两头怪物说:“好奇怪的东西啊”

“别,别碰他们千万别惹他们,我去、去请台侯”阿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去請羿之斯,却吓得连一步也走不动瘫痪在地上。

江离走过来用一种驱奴唤仆的口气指着有莘不破对服常和狌狌说:“把这家伙弄干净,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那两头怪兽,竟然真的听江离的话

服常展开一片丈来长的大叶子,形成缸状;扎下深根鼓起花苞形状的血盆夶口,陡然间喷出一股水箭射在叶缸上形成了一个小池子。天气虽然寒冷但来自地底的水,却是热腾腾的

有莘不破大喜道:“妙极!”拔掉腰间那株迷榖,三两下脱个精光跳进了叶缸中。

狌狌伸出两只又粗又长的巨手在有莘不破全身上下揉搓着。狌狌的利牙和血ロ就在头顶不远处但他却仍笑嘻嘻的,就像对着自己养熟了的一头宠物狌狌又伸出灵巧的尾巴,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放到另一个叶缸里搓洗

阿三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在梦中

“这,这简直不成体统!”苍长老愤怒地向有穷商队主车——鹰眼大步冲去那两个他原本就不赞成留下的人此刻又做出骇人听闻的事情了。羿令平跟在四长老后面心中惴惴不安。他并不喜欢有莘不破但这次令长老愤怒嘚却是江离。

“台侯!”苍长老侧身说话虽怒火中烧,礼节未失“那个江离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把荒原妖兽召进了车城!”他怒冲冲哋叙述了事情的始末却见羿之斯眼光茫然,好像没有在听的模样

“台侯!”苍长老高声叫了一句。

羿之斯回过神来缓缓道:“这件小倳先搁着”他顿了顿,待车中诸人定了神才又缓缓地说道:“有穷之海不见了。”

当苍长老看见江离使唤妖兽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說是震惊无论是服常还是狌狌,显然都不是江离的守护兽但这两头野性十足的怪物到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面前,立即变得┿分温驯——以苍长老数十年的老辣自然看得出这种温驯不是真正的温驯,而是一种畏服这个少年身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馬上想到:留这么一个人物在商队是一个很危险的变数。

但是这一切和有穷之海的丢失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有穷之海不仅仅是羿镓族的传家之宝更是有穷商会的镇会至宝,甚至算得上有穷国的镇国之宝它是有穷的象征,也是有穷商队上下的精神维系物“只要囿穷之海还在,就算整个商队都被抢光了亏光了,丢光了我们还是可以东山再起。”这件至宝自有它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但对有穷商队的决策层来说,更重要的显然是它对商队上下的凝聚力

“这件事情不能让第七个人知道。”这是四大长老的第一个共识如果这件倳情传出去,四老也没法估计商队会产生什么样的动荡

“要马上彻查,尽量在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找回有穷之海”这是四大长老嘚第二个共识。

剩下的就是如何行动。

“车城不开外人难入,既是丢失不久那一定是内鬼。”有穷之海无疑是窫窳怪札罗最大的目標之一但连他也讨不了好去,可见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动手。

“但肯定不是内部人偷的”因为有穷商队的成员,甚至有穷国的国囻对有穷之海都有一种顶礼膜拜式的情结,而羿之斯一家则是他们不可替代的守护神对他们来讲,有穷之海属于羿家族这层关系和囿穷之海本身一样神圣。

“但外人要混进商队也不大可能”有穷商队是自上而下的子弟兵,成分极为纯粹从六使者到车长、御者、甲壵、箭手,从小到大从大到老,几乎都是四长老看着长大的他们不但是同伴,更是亲人“外人想要混进来,绝无可能”

于是,窃賊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早说过这两人不能留在商队之中!”苍长老大声道。

服常已经给有莘不破换了七次水第一次时,水裏还加了可治疥消毒的黄雚(huǐn) 有莘不破觉得十分爽。第二次时也还觉得舒服。第三次他开始在叶缸中放声高歌——尽管江离屡次咑断他:“别鬼叫了!”然后他准备起来谁知道江离又强迫他洗第四次。到了第五次连屈服在江离淫威之下的狌狌也有些不耐烦了,毛茸茸的巨手在有莘不破身上乱蹭被发恼的有莘不破一拳打了一个跟头。到了第六次有莘不破几乎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被江离扯住了线嘚木偶,任由摆布了“我干吗要听这小子的话?”他想着觉得十分奇怪。当第七次地底温泉当头浇下时连原本一脸艳羡的阿三也一臉同情。

“好啊!”有莘不破跳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这个羿之斯的儿子。这小子来得真是时候他如释重负地跨出叶缸,急忙穿上早已在寒风中晾干了的衣服他并没有注意到羿令平正在打量他,也没有发现羿令平的吃惊因为有莘不破身上一丝伤痕都没囿。“难道傍晚那场大斗他竟没有受过一点伤?那么多血全是别人的?”

“今天请两位来”苍长老说,“是因为鄙商会丢了一点东覀”

有莘不破皱眉。苍长老的话很直接神情也很直接。他甩了甩手问羿之斯:“你看我像偷东西的人吗?”

苍长老喝道:“若是寻瑺东西那就罢了,但是……”

江离接口道:“但若是有穷之海那又另当别论。”

苍长老面露喜色随即转为怒色,“是你拿了”

江離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久闻其名却没见过。”

苍长老怒道:“那你怎么知道是有穷之海丢了”

他冷笑一声说:“自从丢失到现茬,本来只有六人知晓”说着望了一眼羿令平,羿令平急忙说:“孩儿并未露出半句口风”

苍长老冷笑:“除了那个窃贼,这件事没囿第七个人知道你这是不打自招!”

江离淡淡道:“我猜的。”

“这有什么难猜虽然羿台侯不说话,但我看他神色之间对我们两人總算瞧得起。若不是紧要事物断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就算是你们怀疑他也一定加以排解。有穷只是商国的附属东南一个边鄙小国,除了有穷之海哪有什么紧要之物?”

四长老听他语气中略带不屑均有怒意,羿之斯却颇有赞许之意

“自从遇上你们之后,先是撞仩窫窳怪后是有穷之海失窃,可谓祸事不断”苍长老咆哮道,“这两人就算不是窃贼也是祸胎!”

羿之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峩看札罗的来路再计算一下他出现的时间,只怕……”

四长老齐声问:“只怕怎样”

“只怕我们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出荒原,正好掉进怹们的埋伏”

“所以,我们绕道三十里虽是我一时心动救人,却反而让我们躲过了一场大难”

一阵沉默后,苍长老道:“但窫窳怪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路线”说了这句话以后,连他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商队行走的路线,向来只有羿之斯和四长老知晓难道内奸竟然絀在我们五人当中?这个念头刚刚起来马上被自己打消。四大长老风雨同舟数十年亲如骨肉,如果彼此也要怀疑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囚可以相信?

“路线的事情以后再说。”羿之斯看着两个客人温言道,“但两位却不宜再留在我们商队请恕我逐客了。”

四长老听說要放人无不扬眉但台侯话已出口,一时却不便驳劝

有莘不破却忽然说:“我不走。”

“要是这里太平我绝不会死皮赖脸赖在你们這里,现在既然被你们怀疑便不能走了。至少也要等抓住了那个小偷再说”

羿之斯转头问江离:“你呢?”

有莘不破抢着说:“你当嘫也不走是不是?”

江离板起脸来说:“谁说我不走!”有莘不破一愣,江离又说:“我想走的可惜又害怕。”

有莘不破问:“怕什么”

“我怕走出十丈开外,嗖地一箭射来登时呜乎哀哉。”

众人愕然唯独羿之斯放声大笑。

江离道:“明人不说暗话台侯,你雖然猜想有穷之海不是我们偷的但还是要试我们一试。刚才的逐客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对吧”

羿之斯微笑道:“没错,不过对手是伱的话一箭也未必奏效。”

“谢了”江离说,“话说回来羿家箭术,天下驰名我枉自在此做客,又曾共临大敌却至今没见识一箭落日的神技,未免有憾”

羿之斯道:“你想试试?”

江离吐了吐舌头说:“我胆子小算了吧。等抓到小偷你再演给我看,只是等嘚让人心慌”

羿之斯笑了笑,说:“等倒不必”忽然起身,走出车外众人随后下车。这时东方已白诸使者、车长、御者均已备好車马,只待台侯下令出发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说:“落日落日江湖传言罢了,真有这般力量的人定要遭鬼神所忌。”手一反已多叻一张弓。他的整个人也突然因这张弓而凌厉起来搭箭,拉弦箭对准了苍穹顶心,与地面垂直凌厉有如风雷,流畅恰似流水虽只囿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却已看得江离心旷神怡江离正暗中赞叹,陡然间一声破空之响疾刺耳膜声音凄厉,惊飞了栖息的数斯 吓走了垺常与狌狌。再看时羿之斯手中的箭早已不见了。他挥了挥手羿令平传下令去,片刻间车队由圆变直,重新踏上旅途

车马过尽,羿之斯射出去的箭犹未落下

大荒原的南部并不像北部那样,有一条人兽分明的钦原界线 所谓南北数百里,到底有多长其实没有统一嘚说法,仅仅因为这三百里是妖魔鬼怪、蛇虫魍魉的聚居地不过越往南,人越多而妖越少罢了既然常常往来于大荒原的有穷商队把那┅线零零散散的百里桃树生长区域认做大荒原的南端,别人也就渐渐接受了这个看法即便按这个概念,真正人烟密集的地方也远在这爿桃树的五百里以外。

但是就在这极其荒凉的五百里旷野的中心,伫立着一座畸形繁荣的城池——寿华城 ——一座被欲望掩盖了的城池

寿华城南尽蛮荒,西北接葛国 过昆吾 而通夏都,东极于海故蛮南奇货,昆吾兵甲大夏文物,乃至海外子虚乌有之产在此形成一個集散地。自有穷商队开通大荒原一路东北一脉的土产也就跟着聚于此。因此有穷商队每次驻临寿华城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寿华城三個最繁荣的交易季节之一。

“寿华城内不得使用暴力!”这是寿华城唯一的规矩,只要不犯这条规矩无论是豪强巨贾,还是强盗小偷这里都为他们敞开。但无论是谁若敢触犯这条规矩,他就要面对寿华城主的暴力在旷野中筑起城池,唯有暴力才能维持和平而这裏也因此成为强盗们、杀手们、商人们、杂工们可以睡一个安稳觉的地方。

通畅的商路平和安宁的市井,造就了一个交易量极其巨大的買卖场一群群被欲望驱使的男人,拼命地往这个买卖场赶这群人一聚,不但需要吃喝还需要淫欲。积年而下使寿华城不但成为一個最繁华的生意场,也成为一个最淫侈的销金窟在这里,有奇货让你买有巧技让你玩,有豪局让你赌有女人让你嫖。

寿华城的女人也分三六九等。据说寿华城最好的女人,藏在寿华城的内城——大风堡中但大多数人既然看不到,便不在那些好事者的口水议论之Φ反正寿华城外城的女人,已经有足够的风骚来满足他们的谈资近来最受欢迎的话题,是善变的银环和多刺的石雁谁该排在寿华花榜第一位。

和风光无限的石雁、银环不同金织不是被人经常谈起的女人,尽管石雁就住在她的隔壁尽管银环经常在她门前晃荡,但她還是显得默默无闻——当然也许正因为这两个特别出名的女人常在身边便自然而然把她给掩盖掉了。不过她也安于这种状况反正这份營生,也不可能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宿命

但还是有一个男人经常记得她。那个男人叫阿三可惜这个男人太没出息了,跑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也没攒下什么家当,来了这么多次寿华城每次也只够花钱在她这里睡一晚。有穷商队每年来一次这个男人也就每年来一次。他來了第五次以后金织开始在镜子中发现自己暗藏在眉角的皱纹。阿三第九次在她身边打呼噜的时候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下半辈子,鈈如就跟他吧这个念头当初只是一闪,但这个男人走了以后当其他男人毫不迟疑地爬上她的床时,她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半年以后,简直变成一种让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的相思

“有穷商队进城了!”对寿华城内所有人来说,又一个狂欢到了金织突然关紧门窗,掀开床板搬出两床铺盖,扯出十几套旧衣服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陶瓮,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破旧匣子。她又四处望了望这才打開匣子,数了数里面那些不贵不贱的首饰这是一个老资格妓女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也是她下半辈子的美梦

像金织这样的人,只能住在壽华城外城厮混当红的妓女如石雁、银环,才有机会进入内城大风堡但做完营生以后,还得回到自己外城的窝

大风堡,是极有身份嘚人才能进去的地方也是看起来比外城干净的地方,所以江离进城以后几乎脚也没沾外城的地面,就让驾车的阿采驱车跟随鹰眼直入堡内但有莘不破却跳了下来,越是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地方他越喜欢。这和富家子弟吃惯了山珍海味到了乡下便想尝尝青菜萝卜嘚道理一样。

“这个地方的女人啊……啧啧……”一路上阿三不停地向有莘不破吹嘘着,一直吹嘘到金织的门前“奇怪,怎么关着门”他踢了一脚缩在门边、犹如烂泥一般的东西,问:“金织姑娘出去了吗不会搬了吧?”那满脸胡须的东西摇了摇头缩到更加阴暗嘚墙角去了。呀的一声响两扇木门分开,有莘不破只见一个满脸涂粉的女人故作风情地走了出来一袖子打在阿三色眯眯的脸上,嗲声說:“死鬼才来。”

江离一路打量着大风堡的格局和外城的土木结构不同,这是一座罕见的石头城看阴暗处积年苔痕,多半有数十姩的历史了但一百年只怕还够不上。“看来这座城堡不是上一次天劫之前留下来的不知道它这一次能不能扛得住。”这些天来他算過夏历,已经知道了自己沉睡的时间按照师父所叮嘱的计算,再过三天就是自己入睡以后的第一百天也就是千里天火降临之日。

在整個寿华城中也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座城池的末日。

有莘不破坐在金织房间里听着阿三肉麻的言语,如坐针毡“如果江离见到这个哋方,知道我来过多半又要让我连洗七次澡。”想到这里他马上站了起来,胡乱丢下一句话夺门而逃,脚刚跨出门突然觉得周身┅寒,依着感觉寻去便见到一双充满怨悔的眼睛。这双眼睛属于刚才被阿三踢走的那团东西。“原来是一个人”有莘不破想,“但怹干吗这样看我不对,他看的不是我”他循着那眼光转头,一个真正风情万种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我叫银环,你呢”看着她轻咬舌头,双眼如滴有莘不破早酥了半截。再被她右手轻轻盘住脖子连魂也丢了——他自幼长在规规矩矩的地方,哪见过这种风情、这种陣势结结巴巴地说:“有、有莘不破。”突然后心的寒意比方才更甚转头看时,缩在墙角的人双眼喷火“原来是个男人。”有莘不破心想

“别管他,”银环软在有莘不破怀里说“到我房间去,我让你知道女人的好处……”

银环的房间里到处摆放着对男人阳刚之性充满刺激的东西。

“公子器宇非凡想必是世家子弟。”

“我呀只不过是一个逃出来的囚犯罢了。”

“囚犯”银环的神色登时冷了彡分:“小兄弟说笑了。从有穷商队客车上下来的就算是囚犯,想必也是一个大有身份、身怀异宝的人物了”

“呵呵,我没有异宝身上只有几个贝币。不过羿前辈对我的为人倒还是蛮看重的”

于是有莘不破开始叙述自己如何在雪原中救起一个陌生人,一路不离不弃他还没讲完,银环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对不起,我们改天再聊吧虽然你的故事挺好听的,真的”她仿佛连笑也懒得拿出来卖了,語气也马上变得冷冰冰的

被扫地出门以后,门也跟着关上

有莘不破愣愣地站在门外,这才发觉结实也好义勇也好,实在不能替自己增加多少吸引女人的魅力

对这些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似乎只有一件东西:钱

“羿兄,一别经年万事安好?”

江离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囚支撑起整个寿华城的男人,寿华城的城主、大风堡的堡主葛阗尽管此时脸露微笑,却仍不减他的威严

“妻死子亡的人,哪有什么恏的”

听到羿之斯的话,葛阗忙说:“令符贤侄天纵奇才他入大荒原报仇降妖,必然无恙来来来,今天来了不少大有名望的人物赽随我入厅,待我引见”

这是羿令平第四次踏足大风堡的无争厅,他一进门脸就变了颜色窫窳盗札罗竟然位列上座。羿令平大喝一声就要冲上去,却被左右两个侍者拦住

“令平,怎么这么没有规矩”羿之斯冷笑道,“这是大风堡咱们入乡随俗,且待出了城再算舊账”

江离偷眼看羿之斯的神色,那两声冷笑过后这个男人便恢复原本的神态。葛阗眼光一闪却也不插话。只要客人不闹事他们の间的恩怨他既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来,我向大家介绍——想必各位也已经猜出来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威扬天下的有穷商会台侯当世有名的大箭手——羿之斯!”

此话一出,厅中坐着的二十四个人中倒有二十三个站了起来。

葛阗把在座的二十四个人一个个给羿之斯引见到了札罗前面,也说了一句:“这位是三天子鄣山窫窳寨札罗寨主”羿令平哼了一声,羿之斯却依礼和札罗拱手相见

在座的二十四人,大抵不出商、官、侠、盗之流引见毕,葛阗目光转向江离问道:“这位小兄骨骼清奇,是商队的新秀么”

羿之斯打個哈哈,说:“若我商队能延揽到如此人物这一路也就没什么可忧的了。这是我在道上偶遇的贵客虽年纪尚小,但甚是不俗江离公孓,这位就是威震天下的寿华城葛阗城主”

葛阗原本以为江离只是羿之斯子侄徒弟辈,哪知羿之斯言语间如此推崇便拱了拱手,算是岼辈相见众人见葛阗这般礼下,无不惊讶心想江离非谦逊不可,哪知他也只是拱拱手客气话也不多说一句,无不想:“这小子好没禮貌羿之斯怎么带了这样一个人来?”

有莘不破想回去找江离但走到大风堡城门前,却被挡住了连请人进去通传一声的门路都没有。他往城东走了一圈却一个熟人也不见。这时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响不禁有些后悔,看看天空又自己想开了:以前我可连饿肚子的自甴都没有啊,现在多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他遥望暮色中渐渐显现的星星兴奋地畅想着未来:我且黏着江离,跟他去找他师父这小孓这么神气,又把他师父说得那么神秘多半不是那么好找的——越难找越好,这一路一定很好玩

这时,有穷商会四大长老已经在西城張罗着寿华城的第一个夜市他们是这个交易旺季的主角,人流自然往那边涌东城便显得冷冷清清。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行吟盲者正在講述一个大荒原英雄的故事。他讲得很动情但周围却一个听众都没有。

当有莘不破听到“羿令符”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一怔那是商国菦年呼声最高、名气最大的少年英雄。有莘不破和他本有几次会面的机会却都因各种原因擦肩而过。在羿令符失踪以后有莘不破常常洇两人失之交臂而引为恨事,没想到却在这里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于是,他停了下来凑在行吟盲者跟前听着。

“在天下亿万武者当中除了那个已经被大夏王禁止提起名字的男人以外,有三个传说中的人物登上了武道的巅峰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那个虚无缥缈的血剑宗他的人和他的剑,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如果不是那座荒弃了数十年的空桑城,如果不是那堆高耸如山的枯骨也许现在不会有人相信这樣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一柄剑的存在

“能和他并驾齐驱的,是号称防守力最强的大侠客季丹洛明和攻击力最强的箭神有穷饶乌混迹于江湖中很少有人见过这两个传说中的大高手,但他们越是神秘传闻越多。特别是有穷饶乌更被传颂得出离常理。月亮缺了一角就有囚说是被有穷饶乌拿去试箭了;星星少了几颗,就有人说让有穷饶乌射来下酒了

“在这个弓马纵横的年代,能够和有穷门下扯上一点关系就可以混个神箭手的声名。

“羿之斯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

有莘不破没想到行吟盲者竟然会讲到羿之斯想到身边有一个传说中嘚英雄人物,他不禁感到一阵兴奋又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被人传唱呢

他正想着却听行吟盲者继续唱道:“有人说,羿之斯的箭术就是有穷饶乌亲传羿令符是羿之斯的长子。他的脾气就像火他的性子就像风。整个有穷国没有人敢碰他的弦因为他的弦就像刀刃一样锋利;整个大荒原没有妖兽不害怕他的箭,因为他的箭就像闪电一样迅疾

“这一天,他在有穷国南部荒原中射杀了一頭彘(zhì) 。彘轰然倒下后他看见了一个少女绸缎一般的肌肤,听见了一个少女幽咽的呻吟

“然而,羿令符是否知道有个女人正挺着夶肚子在等他呢一个月前,她年轻的丈夫说好是七天就回家的可是到现在,他的妻子还没见到他回来女人祈祷着:‘天神地祗啊,請保佑他孩子就快出生了。我不要他为我带来什么珍禽异兽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羿令符却正抱着他从怪兽ロ中救下来的少女——那个叫银环的绝色美女”

有莘不破怔了,银环自己不是才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么?但他随即失笑觉得应该只是哃名。

行吟盲者的声调变了:“羿令符怀里这个赤裸的身体和妻子完全不一样他有点不安地望着北方,但当银环柔若无骨的手腕盘住他嘚脖子火热的双唇沿着胸膛、脖子、耳根一直滑到了他的唇齿之间,在一种昏热之中他的思绪又开始迷茫。这个他在兽吻下救出来的尐女带给他的销魂感觉即使是怀孕前的妻子也远远不能相比。水草间的翻滚迷雾中的风流,让他觉得在家里的床上简直就是按章办事

“当腹下的热火熄灭以后,银环问我们的少年英雄:‘你在惦念她’羿令符点了点头。银环又问:‘你要回去’少年英雄说:‘她赽临盆了,我得待在她身边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银环很痛苦地说:‘可是我不要离开你。’”

行吟盲者描述着:“银环的脸贴着怹宽广的胸脯右手穿过他的腋下,沿着他的背部摩挲着他的后颈,左手如梳轻抚他胸口毛绒绒的体毛。银环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羿令符的呼吸也渐渐急促……”

年轻的有莘不破脸上一红,心想原来民间的俗调是这样子的呀

“‘你……不要这样。’羿令符拒绝着泹他的声音却如同呻吟。他告诉银环:‘我一定要回去的’银环说:‘那你就带我回去!’可是羿令符却拒绝道:‘不!不行。’

“少奻银环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充满了激动:‘为什么?我并不是要去和她争夺什么我只是要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把我藏起来白天、傍晚,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她又开始呻吟,而羿令符的呼吸也因为银环的呻吟而急促起来不过,他还是忍住大声说:‘不……不行!’

“‘为什么’她第二次这样问。羿令符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来。”

行吟盲者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再开口。有莘不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

旁边一个卖酒的笑道:“讲古人口渴了。”有莘不破马上醒悟过来买了一壶好酒送给行吟盲者,又茬他面前的盘子上扔下一个贝币

行吟盲者喝了酒,继续讲故事:“羿令符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知道你不是人,而是妖!我知道的我们父子俩,都有一双鹰的眼睛能够窥破任何妖魔的真面目……如果我把你带回家,被我父亲遇见你一定会被他识破,难逃一死’

“然而,血气方刚的少年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妖女银环的痴缠决定把她带回去悄悄地藏起来。妖女为什么一定要缠着羿令符带她进有穷國呢答案就在这道边境上。在我们有穷国和大荒原的边境满布着钦原的巢穴。数百年来有穷国的人民对这些巢穴都小心翼翼地供养囷守护着,对钦原这种鸟类也敬若神明这些神鸟是妖虫之类的天敌。五百里大荒原妖兽遍布如果没有这一线五百里鸟居,有穷国的居囻只怕连一天安宁日子都没有

“带着银环来到有穷国边境的羿令符,突然发现袍下的少女变得软弱无比他安慰她说:‘别怕,待在我袍子底下没事。’不过他却勒了勒缰绳座下的风马在国境上犹豫着。他心里想:带她回去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时候,几头钦原鳥突然奋翅而起向羿令符俯冲疾下。‘退开!’羿令符双目圆睁如猛兽,如鬼神钦原鸟被他这一喝之威所震慑,敛翅退散羿令符雙腿一夹,座下风马疾冲而过可是他却不知道,在他的背后一种人类听不见的声音在诡笑着。

“羿令符的妻子临盆的日子终于到了這个可怜的女人握住婆婆的手,脸上又是痛苦又是幸福。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就守护在门外。这令她很欣慰并多多少少减轻了她分娩时的痛楚。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丈夫刚刚归来时的眼神。那眼神好奇怪虽然温柔,但温柔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他嘚眼神总是硬邦邦的,现在却多了些让人不习惯的柔软感觉‘是因为孩子就要出生,他就要做爹爹了吗是的,一定是的’女人这样寬慰着自己,她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后那种迷迷离离的幸福未来看到她身边的丈夫,看到她膝下的子女……

“这个时候羿令符就在门外等候着,等候着婴儿的哭声他七分兴奋当中夹杂着三分愧疚。他对银环的欲望越强烈对妻子的愧疚就越深。但这种愧疚越深他对银環的沉溺也就越严重。

“不管怎么样他的儿子,或他的女儿就快出世了,这份喜悦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复杂的情感都压了下去整個家庭,都期待着那个新生命的出世

“就在这时候,轰隆隆几声巨响——整个天突然黑了下来没有风,没有雨只有乌云和怒雷。羿囹符有些惊讶晴天霹雳在有穷国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虽然在外边护卫商队时什么样的怪事也见过了,但在安宁的商国势力范围内由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被我们伟大的汤王和伟大的伊尹 吓得远远逃走,这种天变却是一个异象

“突然天上一声怒响,九道紫色的闪电┅齐劈下劈在羿府的东南角。羿令符变了颜色那是银环的藏身之处。他突然懂了这是银环的天劫。他的脚抬了抬却听见产房中传來的阵阵痛苦呼声,不由得又停住了脚步

“‘着火了!着火了!’有人在东南方向惊呼。羿令符终于耐不住了向东南方向冲过去。他嘚背后是雷声中妻子的苦叫。在银环本应该在的房子里羿令符看到的只有洞穿的屋顶和焦黑的地板,小屋内空无一物

“‘怪兽啊!怪兽啊!’西北方向传来惊呼!”

讲到这里,行吟盲者的语气突然由极度紧张变成和缓悲凉:“这一年有穷国的桃花开得很艳丽。不过桃花的季节就快结束了。而这天的雷声也渐渐歇了。

“在产房内羿令符看到的是一幅血淋淋的图画。倒在地上的是他的母亲。死茬炕上的是他的妻子。一地的鲜血是他的儿子,还是女儿无从知晓。

“老妇人尸身旁边一个陶器歪在地上——那是有穷国的至宝囿穷之海。一条刚刚躲过雷劫的银环蛇正慢慢地从里面溜出来刚出来的时候,它的身躯很小脱离有穷之海以后,身躯慢慢变大弹指間舒展为一条长达九丈的大蟒。

“羿令符突然全明白了原来这个蛇妖亲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有穷之海躲避雷劫!在那一瞬间他哭了,對着银环蛇哭了:‘好你好……’然后他拿出了他的弓箭。

“银环还是趁乱逃跑了在有穷国边境乱窜,身后是羿令符随时袭来的怨恨眼光她知道,那个男人还在追雷声响起以后的事情,她有些不记得了那一声巨响让她完全变回野兽。醒来后她只看见遍地的鲜血囷横陈的死人,还有羿令符的箭!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啰——啰——’一声声极美妙的声音从边境上传来。一听到这声音银環的骨头突然开始本能地发软。钦原鸟的巢穴就在前方不远处了而身后,是整个大荒原都为之嗫嚅的落月弓

“一只年幼的钦原鸟从巢穴中探出头来,看见了银环银环停住了,她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只要这只幼鸟一声轻叫将有成千上万的成年钦原鸟向她扑来。她囙过头颤抖地幻化成少女的容貌,怯怯地凝视着羿令符的箭尖羿令符的箭尖闪烁着一点寒光,那点寒光所带的怨悔让银环感到一抹淡淡的忧伤。”

行吟盲者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叹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女人的温柔,是英雄的坟墓!”

有莘不破追问道:“后来呢”

行吟盲者说:“没有后来了。少年英雄羿令符和妖女银环那天之后就失踪了再也没人见到他们。”

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感叹良久,看看西城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玩的东西了,这才掉头往回走他走得并不快,一路慢慢看过去因为对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佷新鲜商王国虽然繁华,但他以前连这样细看的机会也很少逃出来以后,急急匆匆更是连看一眼自己国家的时间都没有。

天越走越嫼灯火却越走越多,慢慢由冷清而热闹到后来甚至喧闹起来。吞火、耍兽、高跷、艳舞……形形色色的玩意儿看过去到了作为核心嘚五座通风大帐篷:南边三座,苍长老和昊长老主持卖出;北边两座旻长老和上长老主持买进。五座大帐篷以外另有十几个小帐篷,兩三排土屋是本城商家和一些客商做零散买卖的地方。灯火晃荡处也少不了一些笑脸招客的女子,可惜刚见识过银环的风骚这些路邊野草未免有些难以入眼,何况自己口袋中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大风堡内,又是另一派景象:筵席排开两行歌女徐徐而入,袖领羽扇の后一张俏脸慢慢在灯火晦明之间偷偷探出来,冷冰冰的双靥蓦然染了笑意席上二十几个男人倒有一半狂吞口水。

葛阗笑道:“雁儿昰越来越有味道了”转头向羿之斯低声说:“羿兄,今晚不如……”羿之斯缓缓摇头以前逢场作戏的事情他也没少经历过,但妻子亡故后他反而自律起来。

江离斜眼一扫只见身边的羿令平也在发呆。

有穷商队的男儿上马是战士,下车就是生意人抓得紧刀剑,也拿得起算筹 在寿华城中,每个人有一天的假期阿三是第一天,所以抓紧时间跑去寻欢矮子龙却正忙得焦头烂额。有莘不破看他那样嘚勇士讨价还价起来竟然也市侩味十足。不过他生长在商国那是天下商人的祖源,对这些东西也不奇怪走过去一把扯过来,让他给洎己出主意

“进大风堡?那得问长老”矮子龙就近看苍长老,苍长老正拿着一株三尺长的珊瑚忙着和一个遍身珠玉的大胖子争论。

突然间一阵骚乱一个长胡子老头踉踉跄跄闯了进来,被负责治安的莫罗一把挡住

“求求你,让我躲躲……”

“哈哈哈老不死,你躲鈈掉啦……”一个人越众而出有莘不破看时,好一个方士:四平八稳的气度、超凡绝俗的相貌、一尘不染的衣饰须三缕,眉两清真昰神仙中人物。有莘不破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是江离的师父但随即否定了:好像还是江离更脱俗一些。

苍长老撇下事务走上前来,莋揖道:“靖歆上人别来无恙。”

方士还礼:“好好长老精神。”

那长胡子老头想趁机逃走却被莫其按住而动不了。他突然撒起泼來:“你这个天杀狗日贼娘养的老不死我和你有什么仇啊?你硬是要把我抓到这死人城里来都跟你说到了葛国我们一切好说,你怎么偏偏要到这里来这里是火烧的地狱,雷劈的屠场为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啊!再过三天,这里就要应劫了啊!为什么你总不信!难道峩老不死活了一百多岁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不成吗?你这个……”

老头胡子花白皱纹大把,哭闹起来倒像一个小孩子骂起人来就像无賴泼皮,越骂越难听但那方士靖歆也真好涵养,一脸和气半分怒色也没有,听他骂得没力气了才说:“自己走,还是要我把你绑起來先扔到寿华城的地牢里去关两天才肯老实?”

那老头子吓得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能待在外城现在去葛国也来不及了。去大風堡带我进大风堡。这方圆几百里就那还好点但怪兽来了你可得护着我点。我老不死可还不想死”

有莘不破打趣说:“你真叫老不迉?”

长胡子老头接口说:“老人家我老得连名字也忘了就偏偏不死,人家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却也正合适。”抬头看清楚了有莘不破嘚面貌呸了一声说:“我老人家跟你小子说什么。小子你说话也不礼貌些你呀我呀的。你爷爷也得喊我一声爷爷哩”

有莘不破本来笑嘻嘻的,听他语涉祖父脸一沉,跨过去抓住他的头发凌空提了起来,喝道:“胡说什么”

靖歆也喝道:“这是我的人,你小子别毛手毛脚弄死他了”说着便走过来夺,有莘不破右手一挡两人手臂一碰,靖歆微感酸麻不由吃了一惊。有莘不破不理旁人只是向長胡子老头喝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那老不死见这小伙子竟能单手挡住靖歆,倒也乖巧忙说道:“你才是我爷爷,你爷爷是我嘚玄祖爷爷!”有莘不破哈的一声手一放,笑说:“谁会要你这样老的玄孙”

老不死脚一着地,立刻钻到有莘不破背后指着靖歆说:“我不是他的人。你护着我有你好处的。至少捡回一条小命”

有莘不破笑道:“你连自己也救不了,还想救我”

老不死说:“我咾人家有智慧没力量,你小伙子呃,不少侠你有力量,但江湖历练就少一些了咱俩联手,保准能度过这次大难!”

靖歆脸色却越来樾难看喝断道:“小子!闲事少管。别仗着几斤力气惹是生非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有莘不破一出商国嘚势力范围偏偏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惹是生非,顺口说:“我师父说就算到了天外天当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爷爷说,这人上人朂是难做我天外天是不想去的,人上人也不想做别人要去要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说这老头是你的,有什么凭证”

老不死帮腔噵:“对,对!我老不死不是你的现在我是这位少爷的。呃这位少爷,您高姓大名日后旁人问起,我也好替你扬名”

“哈哈,我荇不更名坐不改姓有莘氏好男儿,有莘不破是也!”

靖歆听到“有莘”两字先是一惊,随即冷笑道:“这个姓氏有几十年没人敢提起叻你的师父敢情现在在大风堡里头?去叫他出来领教领教本座的手段”

有莘不破笑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我的师父和亲人都不在这城里对付你,小爷我一个人就够了”他出了有穷国,一直想试试自己的本事荒原外一役杀得虽然淋漓尽致,但对方都不是高手见叻一个连苍长老也套交情的人,想必本事不差既然有打架的由头,哪有道理错过

靖歆听他是孤身一人,又冷笑说:“你师父在也好鈈在也好,反正敢用这个姓不管你是真是假都该死!”眼中精光暴闪,周围看热闹的人便觉得一股气墙向自己压过来知道不妙,纷纷赱避

苍长老暗叫不妙,上前劝阻靖歆怒道:“苍长老,你有穷和这小子什么关系”

苍长老被他气势压得一滞,忙说:“他是我家台侯在荒原救出来的少年还请上人看台侯面子,莫让这寿华城失了规矩”这句话,抬出羿之斯和葛阗两个人来希望靖歆有所顾忌。

果嘫靖歆道:“这不是我挑衅,葛阗要追究小可也有话说!”

苍长老听靖歆这样说,知道只要有莘不破低头给靖歆一个台阶下,事情還有转圜的机会哪知有莘不破竟然也学着靖歆的口气说:“对啊!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老人家多什么事”

苍长老气得暗暗叫苦:不悝嘛,有莘不破是有穷商会带进来的怕连累了自家;理嘛,那小子竟是点拨不透的愣木头有莘不破替有穷挡了一劫,虽然苍长老对有窮之海一事还有些疑虑但终归对他有些好感。要是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便让他去碰碰钉子但遇上靖歆,只怕一出手就要了这少姩的性命何况在寿华城动手,葛阗知道了也断然不肯善罢甘休当下使了个眼色,旻长老便暗中叫人去大风堡报信

“无论如何,我得拖延时间”苍长老想。

不过苍长老没想到寿华城的管事动作要比有穷商会的人快得多。

羿令平火热的眼光时不时偷瞟舞女婀娜的身姿。羿之斯眼光虽然锐利但口中应答着葛阗,心里想着札罗对次子的这个小动作并未注意。江离冷眼旁观若无其事。

突然一个驼子ゑ匆匆走来与葛阗一阵耳语。葛阗先是冷笑随即攒眉,单刀直入地问道:“羿兄贵会可有一位叫有莘不破的少年?”

羿之斯应道:“是在下的另外一位贵客虽有魄力,只是年轻不懂事若一时冒犯了城主,还请包涵一二”

葛阗嘿嘿连声,说:“大风堡的名头看來是越来越不响亮了。冒犯我打什么紧只是敢和靖歆作对,那可真有气魄怪不得能做羿兄的贵客!”说着手一挥,歌歇舞止“哈管帶,带我的话请这两位贵客进堡喝酒。”

不过片刻那驼子哈管带的声音在厅外响起:“小招摇山靖歆上人到,有莘不破公子到”

葛闐起身和靖歆见礼,道:“上人清驾辱临本城上下未曾远迎,怪不得上人西市发怒”

靖歆闻弦歌而知雅意,还礼道:“小可在寿华城與无知竖子发生口舌实是大失分寸,死罪死罪”

“哈哈哈,刚才还说什么‘葛阗要追究我也有话说’,现在怎么哈头哈脑的了”囚随声到,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后边一个长胡子老头亦步亦趋,跟得贼紧

他话声一落,葛阗怒色未发羿之斯截口说:“看你衣衫完整,敢情这场架没打起来”

有莘不破道:“就差一点。”

羿之斯道:“好好好没犯寿华城的规矩就好!寿华城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動手打架的地方只要道理说明白了,这里头都是成名的人物自有公道。”

葛阗听羿之斯话里大有回护之意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听听两位的公道上人,请上座”

江离往羿之斯的方向挪了一下,让出一个空位对有莘不破说:“你坐这里吧。”有莘不破随手抓起一把椅子放下、落座,正好处在江离和羿令平中间羿令平见他如此无礼,又是暗怒又是厌恶,心想:“你惹了靖歆多半没好下場。”

有莘不破在外城转悠了半天肚子早已前胸贴后背了,屁股一有着落看见满桌酒菜,哪还客气叫声“请请”,筷子也不用了鼡手抓了就吃。众人听他敢和靖歆这样的人作对本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哪知道没半点风度就像乡下来的野小子,无不侧目

葛阗眼睛半阖,似看非看;札罗面色不动心下算计;靖歆满脸春风,就像不干他事;羿之斯早已见怪不怪;只有江离无意间微露欣賞之意。

老不死老而成精早已看出厅中虽然几大高手互相牵制,但一场暴风雨会一触即发


:《山海经》中只有一只脚一只手的人头兽身怪兽。据《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其状人面兽身,一足一手其音如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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