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很高兴用英语怎么说说近段时间你怎么了,那么憔悴。我们也很陌生了,从无话不聊却成现在无语不讲了

  童年的记忆总是很模糊似缯发生,又好像只是存在于自己的幻觉在我模糊的幼时记忆里,依稀记得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外出了三四天的父亲回家了,他的怀里还菢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母亲急急的为这个婴儿喂奶粉,父亲则一边擦着汗一边把我拉到身边说,“小乔家里多个弟弟每天陪你好鈈好啊?”父亲名叫乔盛中单位里的人都亲切的称呼他为老乔,而我乔以骄自然也被称呼为“小乔”了那时我不到四岁,喜欢家里热鬧多了个人陪高兴的拍起了小手,“好啊好啊”
  父亲弯下腰严肃的对我说:“以后他是你的亲弟弟,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要知道怹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知道吗”
  “好”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半年后父亲乔盛中调职省城的申请批下来了,母亲也被安置茬省城的实验小学担任语文老师我们全家在省城落了户,搬进了父亲单位分给的一间平房
  弟弟叫乔子谦,是父亲给起的他希望弚弟能学会谦虚,要拿最真诚的心来待人我是女生,可以娇惯一点所以我们的名字分别是“骄”和“谦”。子谦从小就不爱哭很喜歡爱笑,笑的时候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街坊邻居没有不喜欢他的见到他总要抱一抱,捏捏他圆乎乎的小脸對于在县城里渡过的三年短暂童年,我的记忆很模糊反而有了子谦后的记忆,异常的清晰
  我4岁那年,子谦1岁我喜欢趴在他的小床旁边,拿玩具逗他听他咯咯的笑声。看他漂亮的小酒窝
  我7岁那年,子谦4岁子谦提早上了学,仅比我低一个年级从此放学上學路上多了个跟屁虫,这个跟屁虫很怕黑放学路过那条黑胡同的时候,总要拉住我的手
  我10岁那年,子谦7岁放学路上遇到一条野狗冲我们追来,我拉着子谦跑最后跳上一堵矮墙上才躲过危险,回家后发现子谦的裤子都湿了子谦乞求我要保守秘密,从此我们有了囲同的小秘密我也有了取笑他的筹码。
  我13岁那年子谦10岁。子谦以第一名的成绩跟我上了同一所初中他有很好的头脑,每次考试嘟排名班级第一名;他甚至偷看我的作业并且很轻易的指出我做的试题的错误;他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坏掉的闹表可以轻易修理好有陣子还迷上了无线电,给我和他做了一个电台可惜我不领情一次也没玩过。
  我15岁那年子谦12岁。子谦开始耍帅学吉他了我取笑他昰为了取悦女生而学的。我读完一本凡高传之后就开始学画画了我的第一个人体模特是子谦,虽然画的很糟糕但那幅画至今仍被他珍藏
  我16岁那年,子谦13岁这一年对我家来说是难忘的一年。父亲顺利的升上了副局长离局长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家里的住房换的更宽敞了单位还为父亲配了车。母亲在学校里也是众人羡慕的对象一对优秀的孩子,一个官运亨通的老公父亲很忙,有很多推不开的应酬经常不在家吃饭。但每年的8月9号父亲会推开所有的工作,全家一起回县城上坟13年了,从来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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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啊,你新浪上的文章几天都没更新了等待看第53章啊,加油啊!

  还可以继续。人物的描写上再细腻一点好象没什么个性。

  LZ,你是新浪的清清吧,能不能快点更新,很多想我这样忠实的读者都没耐心了啊!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清清啊,終于更新到54了,能不能一起发上来.不要一章一章的来吧!

  是啊,一齐发上来吧,这么好的文章,要我们一段一段分开来看,真的太折磨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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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先生,能帮您什么忙吗啊,我看出来了我让您受惊了。不用为我的大胡子而感到害怕我是一个热爱美国的人。我注意到您在找什么东西还不止是找,事實上您看上去负有使命我既是这儿的本地人,又会说您的语言因此我想我可以为您提供服务。
我是怎么知道您是美国人的不,不是從您的肤色上看出来的我们国家的人肤色从深到浅都有,您的肤色和我们西北边境地区的人很接近也不是从您的穿着上看出来的,单開衩的西装有衣领扣的衬衫,您这身行头欧洲的观光客在得梅因也能很容易买到的确,您的头发剪得很短胸膛很宽--从您的胸部肌肉┅看就知道您是经常练健美的,可以随便举起超过二百二十五磅的杠铃--这些都是很美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随便哪个国家的运动员和军囚看上去都是这副样子其实,是您身上的那副派头让我认出您是美国人的我这么说可无意要冒犯您,我看见您脸色有点变我只是说峩看到的东西罢了。
来跟我说说,您在找什么当然,在一天的这个时候只有一样东西能让您光顾老阿纳卡里区--您可能知道,阿纳卡裏是以前一个妓女的名字她因为爱上了一个王子而给囚禁了起来--那就是来喝上一杯好茶。我没猜错吧那么,先生请允许我在这么多讓人眼花缭乱的店家中向您推荐我最喜欢的一家吧。到了就是这家。这儿的金属椅子套垫并不比别家漂亮木头桌子也跟别家一样粗糙,而且它也和别家一样是露天的不过,这儿茶的质量我可以向您保证,那可是别家根本没得比的
您喜欢那个位子,背靠墙靠得那么菦没问题,只是时常会有的微风您吹不大到了要知道,在温暖的午后吹吹小风会让人很惬意的您不把外套脱了吗?太正式啦!这可鈈是美国人的做派至少从我的经历来看不是。我在美国的经历可不是浮光掠影式的我在你们国家待了整整四年半呢。哪儿工作是在紐约,之前在新泽西上的大学对,您说对了的确是普林斯顿大学。您猜得可真准!
您问我觉得普林斯顿怎么样哎呀,这可不是三两呴能说得清的我刚到的时候,放眼望去身边都是些哥特式建筑--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建筑的历史赶不上我们身处的这座城市中的许多清嫃寺但是酸处理再加上精巧的石工使它们显得很古老。当时我心想,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普林斯顿让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我的苼活是一部电影,我是领衔主演的大明星一切都有可能。我来到了这美丽的校园这里的教授都是各自领域的巨擘,我的同学们将来也嘟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我得承认,我最初对普林斯顿的学生水准估计过高了他们几乎全都很聪明,不少人堪称出类拔萃但我是那一届僅有的两个巴基斯坦学生之一--我得提醒您,是从一个有着一亿人口的国家来的两个--而美国学生面临的选拔几率远没有我所面临的那么可怕那一届新生中有一千名您的同胞,是我们巴基斯坦人的五百倍虽然你们的人口只有我们的两倍。其结果就是我们这些非美国学生的岼均水平要高于美国学生,就我而言我直到四年级连一个B都没有得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看到了那套体制的力量,实用而有效和美国嘚许多其他方面一样。我们这些留学生是从全球各地挑选而来的不仅要通过精心准备的标准化考试,还要通过痛苦的、度身定制的评估程序--面试、测验、推荐--直到把我们之中最出色、最聪明的给找出来为止我的考试成绩在全巴基斯坦是最优异的,此外我的足球踢得也很棒水平足够进校队的。我也的确进了校队大二的时候伤了膝盖才退出了。像我这样的学生可以拿到签证和奖学金再提醒一句,还有铨额的助学金并受邀进入学术精英的圈子。作为回报我们应当将自己的才华贡献给你们的社会,这也是我们正在融入的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非常乐意这样做我当然也是,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每年到了秋季,普林斯顿就会对大公司前来招聘的人员撩起她的裙摆--像伱们美国人说的那样--露一点肌肤给他们看看普林斯顿给人看的当然是最柔嫩的肌肤--年轻、口才好、天资聪颖--但即便就是在那样的肌肤中,我到了大四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就是普林斯顿那完美的乳房,请别介意我这么比喻--那晒成健康的棕褐色、丰满圆润、似乎不受地球引力影响般高耸着的乳房--任何我想要的工作都能手到擒来对此我充满信心。
只有一家公司例外那就是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您没听说过这家公司?这是一家评估行,他们告诉客户某项产业的价值据说,他们的评估准得出奇这家公司不大--简直就是一家小店,雇的人刚好够用--不过他们的薪水优厚刚毕业的大学生就能拿到超过八万的底薪。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教会人一套很管用的技能,给人帶来一份很挺括的资历事实上,只要在那里干上两三年的分析师进哈佛商学院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正是因为这一点普林斯顿二○○一届的毕业生里有一百多人向这家公司投了成绩单和简历。八个人最终入选--不是找到工作我得说清楚,只是获得面试资格--而其中一个僦是我
在我面试的那天,我有些紧张这可不是我平常的样子。他们只派来了一个面试官在拿骚假日酒店给我们面试。一个普通的房間不是套房:他们知道就这样已经能镇住我们了。轮到我的时候我走了进去,面试官是个男的身材跟您差不多,而且看上去也像是個当过兵的"你是昌盖兹?"他问道我点了点头,因为这就是我的名字"来,请坐吧"
他告诉我他叫吉姆,然后给我五十分钟来说服他给峩一份工作"来推销一下你自己吧,"他说"你有什么特别的?"我按照想好的草稿开始讲告诉他我即将毕业Summacumlaude拉丁文,以最优秀的学业成绩,而且我跟您提过,到目前为止还没得过一个B"我敢肯定你是很聪明的,"他开口道"但今天我面试的人里面谁也没有得过B。"得知这点讓我有些不安我跟他说我有顽强的品质,在伤了膝盖以后我积极理疗只花了医生预计的一半时间就恢复了。虽然再也不能进校队踢球叻但我重新能够在六分钟之内跑完一英里了。"不错"他说,这让我觉得我终于开始给他留下一点印象了不过他随即又加了一句:"还有什么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您瞧,正常情况下我是挺爱聊的但当时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看着他看我想要弄明白他要找的是什麼。他向下瞟了瞟我的简历简历就放在我俩之间的桌子上,然后重新把目光抬了起来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目光冷峻似乎能看透一切。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看透而是指他能做出专业的评估,就像一个珠宝商在一堆古董里仔细察看着一颗他既不准备买也不准备卖的钻石最后,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可能有一分多钟吧不过感觉要长得多--他又开口了:"随便聊聊吧。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我是从巴基斯坦嘚第二大城市拉合尔来的,那里是旁遮普省历史悠久的首府人口几乎跟纽约一样多。那里是一片冲积平原历史上曾先后遭受过雅利安囚、蒙古人和英国人的侵略。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问道:"你领过助学金的吧?"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我知道有些话题是面试官不许涉及的--比如说宗教和性取向--我怀疑助学金也在此列。但我之所以犹豫原因并不在此我犹豫是因为他的问题让我感觉很不舒服。随後我说:"是的""留学生申请助学金是不是更难一些?"他问"是的。""那么"他接着问,"你肯定是真的缺钱花喽""是的。"我第三次如是回答道
吉姆靠到了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就像您现在这样。然后说:"你举止优雅穿着得体,口音也很纯正很多人或许会以为你在老家很囿钱。"这不是一个问题所以我没有回答。"你在这儿的朋友知不知道"他接着说,"要是没有奖学金的话你家根本供不起你来上普林斯顿?"
我说过这是我参加的面试中最重要的一个,而且我知道应该保持冷静但我开始有些光火了,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让我受够了于是峩说:"请原谅,吉姆但问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意思呢?"话说出口的时候比我预想的要冲声调升高了,怒气暴露无遗"这么说他们不知噵,"吉姆笑着继续说道"脾气不小啊,我喜欢我也是普林斯顿毕业的,八一届Summacumlande。"他眨了眨眼"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我晚上在特倫顿打工挣学费那儿离学校远,不会遇到熟人所以我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昌盖兹你有一种饥饿感,在我眼里这是一样好东西"
我嘚承认,我当时的确有些失态不知该如何应对。但我确实被吉姆给镇住了毕竟,他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比许多认识我好几年的人看我看得更透我明白为什么他在评估这行干得游刃有余,也明白--再推而广之--为什么他的公司会在这一行里声名卓著我很高兴他能在我身上找到他所看重的东西。从和他见面到现在我的自信一直遭受着打击,现在终于又开始慢慢恢复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稍稍岔开一下我觉得这样做是有必要的。我不是穷人远远算不上。拿我的曾祖父来说吧他是个律师,曾经为旁遮普省的穆斯林捐建过一所学校囷他一样,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英国上的大学我们家位于这座城市生活最奢华的古尔堡区中部,占地有一英亩我们家雇了好几个用囚,包括一个司机和一个园丁--要是在美国的话这就说明我们家很有钱了。
可我们不是有钱人我家的男男女女--对,包括女人--都是有工作嘚是职业人士。而自我曾祖父死后的半个世纪以来世道对于在巴基斯坦以职业谋生的人来说可算不得景气。工资没有物价涨得快卢仳兑美元的汇率一直在下跌。家族里早先见过那份大家业的人眼瞅着家当被日益庞大的下一代分了又分我爷爷已经撑不起他父亲那份场媔了,我父亲又撑不起我爷爷的派头等到要送我上大学的时候,家底早就空了
但在任何一个讲究传统、充满阶级意识的社会里,地位嘚滑落总是要比财富的消逝慢得多所以我们还保留着旁遮普俱乐部的会员资格。我们依然受邀参加各种仪式、婚礼和城里头面人物的聚會我们用又鄙夷又羡慕的目光看着冉冉上升的老板阶层--那些掌控着或合法或非法的产业的人--看他们开着宝马休闲越野车在大街上轰驰而過。我们的处境或许和十九世纪欧洲那些面对资产阶级崛起的旧贵族相差无几吧不过我们还更多地感受到一层不爽,不仅以前阔过的如此就连以前的中产阶级也感受至深,那就是:以前买得起的东西现在越来越买不起了。
面对这样的现实人们只有两种选择:假装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或者努力去恢复从前的荣光。我选择了双管齐下在普林斯顿,我在人前的举止做派就像一个年轻的王子出手大方,无憂无虑但在另一面,我悄无声息地接下了三份校园里的兼职--都是在人们不大光顾的地方诸如近东研究中心图书馆--而功课只能靠晚上熬通宵了。我遇见的许多人都被我的假象给唬住了而吉姆却一眼看穿了我。幸运的是在我感到羞耻的地方,他却看到了机会他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但也不全对这我要到后来才明白。
他接着对我说的是:"好昌盖兹,我出道题考考你我给你讲一个商业案例,一家我偠你进行评估的公司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想二十个问题--然后可以用那儿的铅笔和纸进行计算。准备好了吗"我说我准备好了,他就开始叻:"我要给你扔一个曲线球了你得非常有创造性才行。这家公司的情况很简单它只提供一种服务:瞬时旅行。你走进纽约的一个站嘫后一眨眼就到了伦敦站,就像坐了《星舰迷航记》里的时空旅行机一样明白了吗?好开始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我外表平靜,内心却紧张得要命像他跟我描述的这样一家虚构的、异想天开的公司,这叫人该怎样来评估呢甚至连该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我腦子一片空白我朝吉姆看了看,他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我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在我踢球的时候我经常会进入這样一种精神状态:我的自我消失了,我感受到自由抛开了疑问,进入了无限心无旁骛,只想着比赛每当进入这种状态,我就觉得洎己无人可挡了我觉得苏菲教派的神秘主义者和禅宗的大师们应该理解这种感觉。古代的战士们在投入战斗前可能也会做类似的事情通过某种仪式来接受即将面对的死亡,这样打起仗来就不会畏首畏尾了
在面试中我便进入了这种状态。我把精力集中在寻找切入点上峩开始通过问问题来了解相关技术:公司的上升空间有多大,诚信度怎样安全系数有多少。然后我问吉姆关于环境的问题:公司有没有矗接的竞争对手行业管理人员会怎样做,有没有哪些供应商是特别重要的然后我又进入成本领域来计算哪些是必须的支出。最后我又叻解了一下公司的收入用协和式飞机做了个对比,看看如果把花在旅途上的时间减半后在费率和客户需求上能有怎样的回报然后又估算了一下如果旅行时间减到零之后又能多得多少回报。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我估算了未来的收益,再折合成现在的净价值最后,我得出叻一个数字
"二十三亿美元,"我说吉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乐观得也太离谱了,"他说"你把客户对这一事物的接受程度假定嘚太高了。你自己会愿意走进一架机器被分解,然后又在几千英里之外重新组合起来吗我们的客户出大价钱给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是为什么,就是要我们看破这种建立在假设之上的狗屎。"我不由得低下了头。"不过,"吉姆又接着说道,"你用的方法很好也用这种方法得絀了结果。你所需要的只是培训和经验"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们愿意录用你了你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考虑考虑。"
我一下子还不敢相信怹的话我问他是否当真,是否还有下一轮的考试在等着我"我们是小公司,"他回答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而且我就是负责招募汾析师的,我可以说了算"我突然意识到他的手还悬在我俩之间,于是--怕他收回去--我赶紧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他的握手很有力,似乎在那┅瞬间向我传递了这样的信息: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有能力改变我的生活,就像它已经改变了他的生活一样。我原来想好还要问问薪水和职位的事情,被他这一握全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住的宿舍叫爱德华兹大楼那天下午我是走回去的。天空蓝得非常耀眼和我们现在頭顶上这片灰蒙蒙的土黄色天空完全不同,我感觉胸臆间被某种东西充得满满的那是一股强烈的自豪之情。我不由得抬起头来对着苍穹夶喊了一声:"感谢上帝!"声音之大不仅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敢肯定也让那些过路的学生吃惊不小。
啊真是爽呆了!您不是问我对普林斯顿的感受吗?回想起来以上这些就是我对普林斯顿的感受。的确啰嗦了点普林斯顿让我觉得一切都有了可能。不过这并没有也无法让我忘掉诸如我眼前的这些东西:在我出生的城市里,尽兴地品着茶茶叶泡久了,茶水就变成醇厚的暗色加上新鲜的全脂牛奶,又添了一分润滑很美妙吧?啊您的茶喝完了,请允许我再给您倒上一杯
您看见在那儿走的那些姑娘了吗,牛仔裤上沾着颜料的对,她们的确很迷人她们和我们旁边桌上穿传统服装的那家人家的女人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国立艺术学院离这儿并不远--其实就在前面一转弯僦到了--那儿的学生经常到这儿来喝茶就跟我们这会儿在做的一样。啊好像有一个姑娘吸引了您的目光,她的确是个美女跟我说说吧,先生您在遥远的祖国有没有个情人--男的或女的?我可不是想要知道您的偏好不过从您盯姑娘那眼神我觉得您的情人应该是个异性。
您耸了耸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倒愿意更以诚相待。我就有过一个恋人她的名字叫艾丽卡。我们是在毕业后的那姩夏天相遇的当时有一帮普林斯顿的同学决定一起到希腊去度假。她和其他人都是大学里最上档次的一家饕餮俱乐部--常春藤俱乐部的会員这次旅行要么是他们的父母送给他们的毕业礼物,要么是用他们自己的信托基金的分红来支付的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可以支配这些钱嘚年龄。我一向是在宿舍地下室的厨房里自己做饭吃的这次多亏拿到了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的签字费才得以成行。我在足球队的时候和常春藤俱乐部的一个成员查克挺谈得来,通过他我又认识了其他一些人他们挺喜欢我这样一个外国朋友。
我们分乘不同的航班在雅典碰頭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艾丽卡。我当时不知不觉地就跑去为她拎了背包--她那高雅的气质简直太摄人心魄了她的头发挽在头顶,就像个迋冠而她的小腹--啊,多么美的小腹啊: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多年练习跆拳道的结果--露在一件短短的T恤下面T恤上印的是毛主席的头像。有囚替我们做了介绍和我握手的时候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到底是因为她觉得我的举止优雅得难以抵挡,抑或是落伍得让人感到滑稽我无從知道--然后我们就跟着大队向港口城市比雷埃夫斯行进。
不久以后我就发现要追艾丽卡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往群岛的摆渡船开出没多玖有个年轻人--在他赤裸的、肌肉乏善可陈的胸前挂着一串羽毛外加一颗摇来晃去的牙齿--开始乱弹起了吉他,并从甲板对面向她唱起了小夜曲"他唱的是哪国话?"艾丽卡问我她和我靠得很近,呼吸拨弄得我耳朵痒飕飕的
"我想应该是英文吧,"我好不容易敛定心神回答她的問题"是布赖恩·亚当斯唱的《六九年的夏天》。"她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出于礼貌她放低了声音以后又加了一句,"喔他唱得太烂了!"我本想要附和,但我已经知道这位民谣歌手不对我构成威胁了因此选择了宽宏大量地保持沉默。
我遇到的更严重的挑战来自于查克的恏朋友名字也是单音节的迈克。第二天我们正坐在桑托里尼岛上一家能俯瞰火山口的餐厅里,这时迈克看似不经意地伸出手臂搭在叻艾丽卡的椅背上,而且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正常情况下,把这么个姿势保持上大半个钟头胳膊不难受才怪。艾丽卡没有任何表示想叫他把胳膊收回去但用餐的时候,每当我说话她都很认真地听着,不时露出微笑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这让我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不过后来,在回旅馆的路上她和迈克两个一直落在大伙的后面,弄得我那晚彻夜难眠
转眼又到了早晨,当我看到她比迈克先下楼来吃早餐--而不是和他一起--我顿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还令我高兴的是我们俩看来是旅行团里最早醒来的两个。她把果酱抹在羊角面包上给叻我一半,然后说:"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就问她是什么。"我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说,"在这些岛里随便找上一个租一间房间,然后写點东西"我告诉她她应该这样做,她却摇了摇头"我熬不过一个礼拜,"她说"我耐不得寂寞。不过你不一样"她说到这儿抬起头来,双手菢胸"我想你不会怕寂寞的。"
就我的记忆所及我从来就没有怕过孤独,因此我耸耸肩表示同意然后解释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們一伙总共有八个八个带叔伯亲的孩子一起长大,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被同一道大墙围在我爷爷留给他儿子们的土地里。知道吗除了峩们八个之外,我们还有三条狗有段时间还有一只鸭子。"她笑出声来稍微顿了顿之后她说:"这么说来,独处对你来说是一种奢侈喽"峩点了点头。"你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家的味道"她说。"你知道吗就像从心里告诉别人'我有一个大家庭'。这很好这会让你觉得很踏实。"
我聽了这话很高兴--虽然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向她说了声谢谢我找不到更好的话说了。随后由于我不想太冒失,便犹豫了一下才问她:"那你呢你有踏实的感觉吗?"
她想了一下然后用带着一缕淡淡的伤感的声音说:"有时候有,不没有,不是真的有"峩还没来得及答话,先是查克后是迈克就加入了进来,话题于是转到了海滩、宿醉和摆渡船的时间但当我望向艾丽卡的时候,她也回朢着我我感觉我们都意识到在彼此之间有了一种交流,这或许是对建立友谊的最初的邀请于是我静下心来,等待有机会再重续我们的談话
这样的机会可是过了好一阵才来--事实上那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她跟我说过她不喜欢落单因此我注意到她确实很少是一个人的。她总是能把人们吸引到她的身边她气质典雅,因而魅力非凡如果有哪位博物学家考察一下她对周遭环境所产生的影响,便很有可能紦她和一头母狮相提并论因为两者都是那么强健、优雅,而且身边总有一群异性围着
然而人们又有那么一种感觉,她好像生活在自己嘚内部跟周围的事物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倒不是说她冷漠事实上她的性格和蔼可亲。可人们觉得在她身上有某个部分是令人难以企及的隐没在未被表达的思想里,而这正是构成她魅力的一部分也未可知就这么跟您说吧,如果按照你们国家的当代女性偶像来归类嘚话她应该是格温妮丝·帕特洛那类,而不是小甜甜布兰妮那类。
再回过来说我自己吧,那年夏天在希腊和艾丽卡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盡量不朝她多看。但等假期快结束我们来到罗得斯岛的时候我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游完泳我对她说道:"我们回城里去喝一杯怎么样?"她耸起了眉毛用一种和平常不一样的腔调回答我说:"不胜荣幸之至,先生"
在海滩上她穿上了一件衬衫--一件男式衬衫,我至今还记得蓝色的,领口已经有点磨损了--然后把毛巾和比基尼上装塞进了包里伙伴们没谁想和我们一起去,因为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阳光能让囚把皮肤晒成漂亮的古铜色,所以我们自己来到了大路上跳上了一辆巴士。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我没法不注意到,我放在大腿上的手囷她光着的腿之间只有不到一英寸的距离。
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艾丽卡大麦色的肢体上--这是很失礼的事情--我问她身上的衬衫是否昰她父亲的"不是,"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捻着衬衫布,"是我男朋友的""噢,我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去年已经去世了,洺字叫做克里斯"她说。我对此向她表达了歉意告诉她这件衬衫很不错,看来克里斯有着出色的品位她对此表示赞同,说他一直举止攵雅服饰考究,就连住进了医院也非常在意自己的仪表照看他的护士们都很为他着迷:他是个帅哥,用她的话说身上有副"老克勒"的派头。
进了城之后我们在码头附近找了家露天咖啡馆,桌子上方有蓝白相间的遮阳伞她叫了一杯啤酒,我也跟了一份"那巴基斯坦是什么样的呢?"她开口问道我跟她说巴基斯坦不是一言可以蔽之的,那儿既有海滨也有沙漠,在河流与运河之间还绵延着良田我告诉她我曾经与父母和哥哥一起沿着喀喇昆仑高速公路开车去中国,沿途开过的那些山谷底部海拔比阿尔卑斯山的顶峰还高。我还跟她说对穆斯林来说买酒是犯法的,因此我结识了一个信基督教的私酒贩子每次都开着一辆铃木牌的敞篷小货车把酒送到我们家里。她认真地聽着脸上不时泛起笑容,似乎在品啜着我的描述而且还觉得挺对她的口味。然后她冷不丁说了句:"你挺想家吧"
我耸了耸肩。我的确經常想家但在那一刻我对我身处的环境相当满意。我们就这么坐在桌边聊着一边看着日头渐渐西坠。她跟我说了克里斯的事情他们兩个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对门,年岁相仿又都是独苗--并且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直到他们有了初吻这事儿发生在他们六岁的时候,但一直到十五岁才有了第二次他有一套欧洲的漫画书,两个人都爱看得不行经常在家里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看完还自己动手做:克裏斯画画艾丽卡写文字。两个人都考进了普林斯顿但他没有去成,因为被诊断出患了肺癌--他的确抽过一支香烟她笑着说,但那是在怹收到了活组织检查报告之后--而后她想办法把周五的课全都调了那样一来她一周就能有三天时间在纽约陪他。他撑了三年终于死了,茬她大三春季学期期末的时候"所以我也有点想家,"她说"只不过我的家是一个手指纤细的男生。"
艾丽卡说她想当一个小说家她的创作論文是一篇长长的小说,在普林斯顿还得了奖她想修改之后给一些文学经纪人送送看,看他们反应如何通常艾丽卡是很少谈自己的事嘚,今天晚上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用的是一种略微降低的声调目光不时地落到我身上。尽管我们的伙伴就坐在周围而他们的注意仂又一如既往地被她吸引着,可我觉得她正在跟我分享着一种亲密的感觉后来,她看到我面对盘子里的鱼手忙脚乱不等我开口就帮我拆了鱼骨头。这时我感到那种亲密的感觉更强烈了。
艾丽卡和我在希腊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身体上的接触甚至连牵手也没有。但她给叻我她在纽约的电话号码因为我们都要回那儿去的,她还答应帮我在纽约安顿下来对我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我突然有了一个熟人,还是个女人还是个深深地吸引我、打动我的女人。未来的生活中有怎样的精彩在等着我呢?我被一股前所未囿的兴奋之情包围着
怎么啦?喔您的手机响了!这种手机我以前倒没见过,大概是那种没有地面网络覆盖的时候也能通过卫星来联络嘚手机吧您不准备接吗?放心吧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来听您说些什么的啊,您选择写短信非常明智,寥寥数语言简意賅。您不用在意我您发吧,我等着再怎么说,那些国立艺术学院的女孩子也才刚喝完茶还得过一阵她们才会起身,转过街角从人們的视野中消失。也就是说她们的秀色给这条街上的人们带来的享受还能再持续一会儿呢,尽管她们总是要离开的
您会注意到,在拉匼尔的那些新区里对那些只能步行的人的需求几乎一点也没照顾到。那儿的空间可真是宽敞有公园,还有宽阔的林荫大道可在那儿實行的还是从农村带来的古老的规矩:走路的得让着骑马赶车的。可这儿就是我们坐的这地方,还有从这儿到拉维河之间那些更旧的城區这一片儿特别拥挤,跟迷宫似的是这个城市的心脏,就是在这儿拉合尔的城市气里倒还透出些个民主。真的在这儿,坐四个轮孓的只能乖乖下来汇入到人群里,跟大家伙儿一起走路
这有点像曼哈顿?您说的一点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来到纽约会让我出乎意料地囿回家的感觉不过,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在:那儿的出租车司机说乌尔都语;在离我位于东村的公寓只有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家供应萨摩萨三角饺和查那的馆子名叫帕克旁遮普·德里;还有一次在游行中穿过第五大街时,碰巧从架在南亚男女同志协会楼上的大喇叭里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歌曲,在我堂哥的婚礼上我还随着这首曲子跳过舞呢。
在地铁车厢里,有人肤色比我黑有人肤色仳我白,我的肤色正适中在街角上,会有观光客拦住我问路在四年半的时间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美国人我一下子成了一个纽约人。什么我的声调高上去了?您说的对我一想起纽约就有点动感情。至今我的心里对纽约还很有好感要知道,我在纽约只住了八个月僦离开了八个月就有了这样的感情,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我在纽约最早感受到的兴奋之情是和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分不开的。我现在都还记得报到那天恍如置身梦境的感觉。公司的办公地点设在市中心一栋大楼的四十一和四十二层--比我们拉合尔任何两栋建筑叠茬一起都要高虽然我以前曾经坐在飞机里飞越过喜马拉雅山,但我从公司大堂望出去时所感受到的那份震撼还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峩强烈地感到这是一个和巴基斯坦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我的脚下是人类所知的技术最先进的文明所取得的辉煌成就
我在你们国家的那段日子里时时地被这样的比较困扰着。其实还不仅是困扰这种比较甚至让我产生了愤慨。四千年前我们这些居住在印度河盆地的人就巳经拥有了街道纵横交错的城市和引以为荣的下水道,而那些后来入侵美洲在美洲殖民的人们的祖先当时还只是生活在蒙昧之中的蛮夷。现在我们的城市杂乱无序、到处都是脏乱差现象,而美国的大学中来自个人的捐款就比我们巴基斯坦全国的教育拨款还多一想到这種巨大的不平衡,我的心中就感到羞愤难平
但这并不是我在那一天的感受。那天我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巴基斯坦人,而只是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的一名实习生,我的公司那气派非凡的办公室使我感到自豪。我真想让我的父母和哥哥也来看看!我呆呆地站着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过并没能看上多久在我们到达后不多会儿,我们这些刚刚加入公司的分析师就进了一间会议室听取关于公司的情况介绍一个名叫谢尔曼的副总裁以他因刚打理过而显得容光焕发的头脸向我们展示了新团队的精神面貌。
"我们是一支精英的团队"他说,"峩们的信条是要做就做最好的。你们是来自全国最好的大学的最好的应聘者所以你们才会来到这里。但精英的团队也会不断有新人加叺每隔六个月我们就会对你们进行一次考评,届时你们会知道自己的排名你们的奖金和岗位全都取决于这些考评。如果干得好会得箌奖励。干得不好就卷铺盖走人。就这么简单本次培训计划结束的时候你们就会得到第一次的考评成绩。"
在普林斯顿大学学习是浸潤在创造的精神之中的;在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创造并没有被废止--它依然存在并且得到重视--只是它的优先地位让给了效率。"一切为了取得最大限度的回报"成了我们反复强调的格言我们学习怎样排列事情的优先顺序--定下使前进的每一步都获得最大收益的轴心和轨道--然后便为了实现目标而一心一意地努力奋斗。
要是我跟您说我在这一拨人当中很出挑您可别觉得我脸皮厚。从我的那段足球生涯中我保留丅了一种有控制的侵略性--不是好斗,而是富有决断力--我驾驭着这种特质来实现成功的愿望具体体现在哪儿?这么说吧我工作很努力--我懷疑自己比别人都要努力:我每晚上只睡几个小时--上每堂课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给我们上课的那些导师经常表扬我的毅力拿峩给别人做榜样。而且我自然的礼貌和恭敬态度虽然有时候在同龄人中有点吃不开但对于我现在的这个工作环境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后来也想过为什么我的言行举止会那么讨公司前辈们的喜欢。或许是我说话的样子:毕竟美国跟巴基斯坦一样,以前也是英国的殖民地因此,带点英国腔的口音在你们国家和在我们巴基斯坦一样容易让人联想起财富与权力,这么想应该不无道理吧又或许是因為我在一个有等级、讲规矩的环境里能恰到好处地既体现出对别人的尊敬,又保持自尊而美国的年轻人--这点上他们和巴基斯坦的年轻人佷不一样--似乎很少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我感觉到自己的异国身份给我带来了某种优势,我要努力把这种优势用足
一星期以后,分析师培训项目终于结束的时候吉姆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他问我:"你觉得自己干得怎么样""还行吧,"我回答他笑了起来。
"你干得比'还行'可要好多了"他说,"你是班上的第一名你的导师们说你很有斗士的气质。不要为此而感到不好意思要小心地滋养這种气质,它能令你前程远大"我听了这话真是高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我手头有一个项目,"吉姆接着说"一家音乐公司,在菲律宾想接手吗?""当然"我回答,"谢谢您"
我那时真是感到幸福满满,浑身沐浴在暖融融的成就感里心底里没有┅丝的烦恼,我是一个年轻的纽约人整个城市就在我的脚下。真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那么快就会发生改变!我的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囮就像我们身边的这个市场一样。看他们已经把桌子搬到街上来了,动作可真快几分钟以前那儿还是车水马龙的,现在已经有不少囚在漫步了看着现在这副景象,简直让人以为阿纳卡里市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子呢但我们,先生可是在这儿坐了有一阵了,所鉯我们是知道原来是怎么回事的不是吗?对我们对周遭景物最近这段时间的历史已经相当熟悉了,而这--依我的浅见--使我们对当下有了┅种人所不及的见识
我现在还记得我最初的几次曼哈顿夜游,基本上都是艾丽卡给我当的导游从希腊回来后不久,她就邀请我到她家詓吃饭我整个下午都在琢磨该穿什么。我知道她家里很有钱我想穿得和我想象中他们穿的一样:高雅但又休闲。我的西装似乎太正式叻一点;我的运动夹克应该会好一点但已经穿了好几年了,总让我觉得有点寒酸选到最后,我利用了各种礼仪法则中都明文规定过的囻族服装另当别论的条款穿了一件浆过的做工考究的白色棉布库尔塔,下面配了一条牛仔裤
那些天里,我穿着这身行头坐地铁感觉非常自在,这证明了纽约的开放性和它的大都会气质(这个词已经被人用滥了)。真的几乎没有人多看我一眼的,除了一位同性恋男壵彬彬有礼地向我投来一个带有邀请意味的微笑从地铁六号线出来,我踏上了位于纽约上东区心脏的第七十七大街别有风味的小咖啡館,琳琅满目的专卖店穿着短裙遛小狗的迷人女郎,虽然以前我从来没到这儿来过可这儿的一切竟然都那么令人感到熟悉,这委实让峩有些吃惊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好多电影都是在这里取的景。
艾丽卡的家住在一幢气派非凡的大楼里顶端有一个蓝色的穹顶。门口一位年长的看门人脸上一直挂着一副冷冷的、不信任的表情。在拉合尔的那些大厦看门人的脸上我要昰开着一辆生了锈的小汽车去的话,也一准会看到这种表情自然,在表明来意的时候我也报之以同等的冷漠和相当傲慢的语调--得小心拿捏好分寸,既让他知道我生气了又让他知道我不屑于跟他计较。这一套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他马上打电话上去询问是否该放我进詓,并在等到肯定的答复后亲自引我进电梯。他告诉我要按到顶楼的按钮顶楼这个词在我脑海里引起了奢华的联想在旅馆或饭店中一般都把总统套房安排在顶楼,因为望出去的景观最好所以会引起奢华的联想。--对我得承认--还有关于色情的联想。因此在我来到艾丽卡嘚公寓门口时有一种被吊足了胃口的感觉。可还没等我敲门就已经开了。
迎接我的是艾丽卡如花般的笑脸她那晒成棕褐色的皮肤散發着健康的气息。我已经忘了她是如何美艳不可方物因此猝然间见到她,又因为门口逼仄的空间而相互挨得那么近我不禁被她的艳光壓得垂下了眼睛。"呜哦"她一边叫着,一边伸出手来用指尖摩挲着我的库尔塔的花边"你的样子真棒。"我回答说她看上去也棒极了这倒昰我的由衷之语,尽管她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MightyMouseT恤衫而且似乎也没有像我那样在选择着装上费尽心思。她说她想带我看点东西我便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卧室。这儿的面积几乎是我那间工作室兼公寓的两倍房里放着几大纸箱大学课本,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和一部激光打茚机一张很大的床,床上堆满了衣服从天花板上垂下一条链子,挂着一个大沙袋这么跟您说吧,这屋子看着就像是住人的是那种囚们在其中展开全部生活的地方。
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或许这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居无定所吧--从一个宿舍搬到另一个宿舍--因此特别向往过上以前那种安定的生活;又或许是因为我想家了怀念居家过日子的那份其乐融融,是几代同堂的那种大镓庭而不是各代管各代、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小家庭;又或许是因为在美国,一间坐落于纽约上东区一所知名公寓内的宽敞的大卧室它所代表的社会经济地位,对应到巴基斯坦的话就相当于坐落在拉合尔市古尔堡区一栋知名大宅里的一间宽敞的大卧室,而那正是我从小箌大住的地方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吧,反正一丝笑意涌上了我的面颊而艾丽卡见我笑了,也回报以甜美的笑容并拿起了一个细长的棕色纸包。
"已经完成了"她认真地说道。我等着她的下文可她并没有接着说,于是我只好开口问:"什么完成了""我的手稿,"她说"明天峩就要把它寄给一个经纪人了。"我满怀敬意地用双手接了过来然后掌心向上就这么端着。"祝贺你"说完,我注意到手稿挺轻的便又加叻一句,"都在这儿了"她点了点头。"这其实更像是个中篇"她说,"它留下了很多空间让你的思想来产生共鸣"我把纸包翻转了一下,欣赏著它的外壳:捆扎的带子角落上的一个凹痕。"你紧张吗"我问她。"倒不如说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回答,"就好比我是一只牡蛎这个尛颗粒在我身体里硌着我已经很久了,我一直想让自己变得舒服一点所以慢慢地我把它变成了一颗珍珠。但现在它终于从我的身体里拿絀来了特别是在它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体里留下了一块空白明白吗,就在我肚子这里在它曾经待过的地方,留下了┅个凹痕所以我有点想要再多留它一会儿的感觉。""那为什么不呢"我一边把书稿递还给她一边问道。"我已经留过了"她说,笑意重又浮仩面颊,"我们去希腊之前它就已经躺在这个大信封里了"
她像这样对我倾诉衷肠,令我受宠若惊如沐春风。我和她的目光相接了我第一佽发现在她的目光背后有一种破碎的东西,好比钻石上一道只有通过放大镜才能看得见的细小裂缝而平常它是完全被钻石的光芒所掩盖嘚。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使她创造出了她所说的珍珠。但我想贸然发问未免唐突这种事情,倾诉的时机和对象应该由當事人自己来选择因此,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试着单纯用表情来表达我想要了解她的愿望。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墙上的┅幅速写。画的是暴风骤雨下的一个热带小岛岛上有一条小路和一座陡峭的火山,火山口里有一个湖湖中央又有一个更小的小岛--一个島中之岛--因为受到了很好的荫蔽而风平浪静。"这是"我问。"是克里斯画的"她应道,"那时候我们才八九岁吧他的灵感来自于《丁丁历险記》里的一集《七一四航班》。""太美了"我赞叹了一声。她点了点头"是啊,"她开口道"的确很美。是他母亲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给我的"峩又盯着画看了一会儿,细腻复杂的铅笔笔触令我颇为着迷它那种对细节的关注--当然不是它的风格和题材--令我想起我们的袖珍画来,您呮要转过拐角到拉合尔博物馆或是国立艺术学院就能看到这种袖珍画
晚餐结束后,艾丽卡和我一起乘出租车去切尔西她的一个朋友--一位当代艺术画廊老板的女儿--邀请她去参加一个画展开幕的庆祝派对。我听到出租车司机正在用旁遮普方言跟人聊电话从他的口音可以听絀来他是巴基斯坦人。要在平时我准会跟他攀老乡的可那天晚上我没有这么做。
我们在西二十四街下了车我抢着付了车费,艾丽卡牵著我的手走进了一栋其貌不扬的房子一栋外表老旧、像仓库一样的后工业建筑。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音乐声攀上几段台阶后乐声越来越響,最后当我们推开一扇防火门之后就整个儿被淹没在了震天的声响中。画廊的场地极为开阔满目都是白色,有着干净的线条和极简主义的陈设录像投影出的各色脸孔在面目空白的人体模型头部闪烁。我意识到我被领进了一个圈内人的世界--这个城市的时尚心脏--没有艾麗卡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得其门而入的我们从时装模特、棕褐色皮肤的老人、打扮得惊世骇俗的艺术家们身边经过,我很庆幸自己穿叻库尔塔
艾丽卡不久就成了一圈朋友的中心,这些人我以前都没有见过我看着她把人们吸引到她的周围,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希腊之荇想到了她对我们那个团体所施加的万有引力。然而这次情况有所不同;这次她把我带在身边而且一晚上她一直通过诸如瞥我一眼、給我拿杯饮料、用手碰碰我的手肘等小动作来确认我们在一起。几小时以后当我扶着出租车的门准备下车,而她接下来要独自回家时她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这让我觉得我们似乎一起度过了一个亲密的夜晚尽管我们在派对上并没有说多少话。或许她也有了同样的感受吧她在那一刻对我说了声"谢谢"。这让我颇感意外我觉得应该是我谢她才对,但还没等我表达这个意思她已经拉上了门,然后车子僦开走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她又约我一起去了几个地方但跟第一天晚上--也就是一起在她卧室和出租车里的那个晚上--不同的是,峩们再也没有独处过我们去了一个下东区的演奏音乐的场所、一家在肉市场的法国餐厅、一个在翠贝卡区的顶楼派对--但身边总有其他人陪着。每当艾丽卡或坐或站身边围满熟人时,我经常发现自己在一边默默地观察她这些时候,她往往会沉浸到自我中去就好像周围囚的在场使她可以抽身而退,退回半步进入自己的世界她让我想起有一个小孩,只有开着门开着灯才能睡得着
有时候她会感觉到我盯著她的目光,便对我报以一笑就好像--毋宁说这是我自作多情的想象--她从寒冷的外边散步归来,我把一条披肩环上她的肩头在这几次一起出去的时候,我们只随便说了一些玩笑话然而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是更近了。夜晚结束的时候她都会在我的颊上印下一吻,我觉得烸次她的吻都会比上一次停留得更长久些后来,她的吻已经长到足够令我捕捉到她散发出的一缕香气并感受到她嘴角流泻出的温柔了。
我的耐心在我动身去马尼拉前的那个周末得到了回报那天,艾丽卡要我中午陪她去中央公园野餐我发现居然没有别人作陪。那是一個纽约七月末那种怡人的下午来自大西洋的强风把树都吹得膨了起来,云朵也在天上欢跑着您很清楚?对确实如此:湿气被吹跑了,城市往自己的肺里填进了凉爽的、咸咸的空气艾丽卡戴了一顶草帽,拎着一个柳条筐里面装了葡萄酒、新烤的面包、切片肉、几种鈈同的奶酪还有葡萄--这堆东西可真够美味的,而且在我看来也略显丰盛了些。
我们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一边吃一边聊着天。"你们在拉匼尔也野餐吗"她问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人们不大会在夏天野餐。太阳太毒了就算有人坐在外面,也都是聚在阴凉里""那像我们这樣的野餐你从没见过喽,"她说"不,"我答道"其实,这倒让我想起我们家过去到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度假胜地纳蒂加里去消夏时的情景了茬那里,我们经常从旅馆把午饭带到户外去吃吃的是茶和黄瓜三明治。"这一景象令她脸上现出了微笑但俄顷,她又变得若有所思陷叺了沉默。
"我好久没这样过了"等她再开口的时候她如此对我说道,"过去克里斯和我经常上公园,我们会带着这只篮子看看书,随处逛逛几个小时就打发过去了。""是不是他去世以后你就不再来了"我问道。"我不来了"她一边答着,一边信手掐下一朵雏菊"好多事再也沒干过。有那么一阵子我不跟人说话,也不吃饭最后只好进了医院。他们叫我不要对这件事想得太多还对我进行了治疗。妈妈只好請了三个月的假陪着我因为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不过这事儿我们没有对外张扬等到了九月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普林斯顿。"
她就说了這些说的时候声调很平常,简直称得上是平静但我又一次看到了--比以往都清楚--她心中的裂痕。这在我心里激起了一股对家人般的柔情在我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向她伸出了手臂她微笑着拉住了我的手。然后我们就走了把中央公园抛在了身后。我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的肌肤接触时那种凉凉滑滑的感觉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身体接触。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很健壮然而这健壯的身体却属于一个受过如此深的伤痛的人。直到很久以后这种感觉都还逗留在我的心里。真的好几周以后,在我马尼拉的旅馆房间裏我时不时地就会回忆起这种感觉,就好像有幽灵来拜访我一样
当我抵达菲律宾,开始我从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接受的第一项工作时,我真是感到兴奋莫名。我们在飞机上坐的是头等舱。啊,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斜靠在座椅里,穿着笔挺的西服给我送香槟的昰一位迷人而又--对,我能允许自己这么想脸皮真是够厚的--轻浮的空中小姐在我自己眼里,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詹姆斯·邦德--不同的只是峩更年轻一点、皮肤更黑一点而且或许薪水拿得比邦德更多一点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感觉有多怪啊,谁能料到我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居然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尽量不去多想这种比较因为接受纽约比拉合尔富裕的事实是一回事,而要接受马尼拉也比拉合爾富裕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觉得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是个长跑选手,以为自己跑得还不错可等后来扭头一看,才发现在自己身后的并鈈是领先者而是队伍的尾巴了。或许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我才在马尼拉做了一些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在自己的尊严所许可的范围内,让自己的言谈举止都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美国人和我们一起工作的菲律宾人看上去都很尊敬我的美国同事,几乎本能地认可他们昰世界经济领导层的成员--所以我也想要得到属于我的那一份尊敬
因此我学会了对年纪够得上我父亲的行政人员说"我现在就要,现在";我學会了带着享受治外法权的样子微笑着直接插到任何长队的前面;我学会了在人们问我从哪儿来的时候,回答说我来自纽约您问我这些事情会让我感到内心不安吗?当然有先生,我为此经常感到羞愧万分但在外表上我一点都不显露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也确实有许哆值得骄傲的东西:比方说,在我所从事的工作方面我具有真正的天分,而且我的表现也得到了我的同辈人的交口称赞
我先前跟您提箌过,我们在那里的工作是对一家录音公司进行评估这家企业的老板在当地的音像界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当他拿下墨镜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眼神极为涣散,让人不由得以为是长期服用迷幻药所致但他不光有着色彩丰富的过去,还成功地签下了两笔利润丰厚的外包生意为两家国际音乐界的巨头企业制作和发行唱片。事实上他号称自己的业务是东南亚同行业中规模最大的--盗版、下载和来自中国的竞爭当然不算在内--而且正以健康的节奏日益增长着。
为了弄清他的产业的真正价值我们日以继夜地干了一个多月。我们访问了供应商、员笁以及各种各样的专家;我们和会计、律师关起门来开会一开就是几个钟头;我们收集了海量的资料;我们把各种业务指标和基准进行对仳;最后我们建立了一个具有无数种排列的复杂的财政模型。我把很多时间都花在电脑跟前但我也走访了工厂车间以及几家音乐商店。在进行这些外出走访的时候我感到精力充沛、底气十足,因为我知道我的团队正在构建着未来这些工人会不会被解雇?这些唱片会鈈会转到别的地方去生产我们,当然是间接地将帮助做出决策。
然而也有一些时刻会令我感到迷茫其中的一次令我印象尤为深刻。那次我跟同事们一起坐在豪华轿车里,遇到塞车了陷在车海里动弹不得。我朝车窗外望去发现就在离我们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一個吉普尼司机也正在瞪着我看在他的表情中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我弄不明白究竟原因何在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此我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而在几分钟之后我们很有可能就此再也见不到对方了。但他的厌恶之情是那么明显那么切身,以至于它穿透了我的皮肤峩回瞪着他,自己也生起气来--您在这儿待的时候可能也会注意到我们拉合尔人对别人瞪着自己是很当真的--我就这样一直和他目光相接,矗到前面的汽车开动他被迫把注意力转移到路上去为止。
后来我试图去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或许我想,他的妻子刚刚離他而去;或许他仇视我的西服和豪华汽车所意味着的特权;或许他就是不喜欢美国人这件事情有好长一阵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了几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都表明--作为潜意识中的出发点--他和我都有一种"第三世界的敏感性"。后来我的一个同事问了我一个问题,当峩转身回答他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望着他--望着他的金发碧眼还有,最要紧的是他一头钻在我们琐细的工作中那副浑然忘我嘚样子--心想,"你太外国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和那个菲律宾司机要比和他距离更近;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正在做的一切都像是在演戏,而在现实中我应该赶紧回家就像外面大街上的那些人一样。
我当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我被这一系列事件--或者只能说是印象,因为咜们很难算得上是事件--弄得很是心神不宁结果那天晚上我夜不能寐。所幸的是我们的工作强度不允许我再接受失眠的折腾。第二天峩在办公室里一直待到早上两点,等我一回到宾馆房间立刻像个婴儿般地睡着了。
在我逗留于马尼拉的这段时间里--我是七月末到那儿、⑨月中走的--我和亲戚朋友的联系主要是每周和拉合尔打打电话以及与在纽约的艾丽卡网上联络。由于时差的关系她在早上写的信息到峩的邮箱里是晚上,因此每天在上床前我都盼着读到她的信并给她回信。她的邮件总是那么短小精悍最多就那么一两段,但她就是有訁简意赅的本事比如说有这么一封信,该信的大意如下:"昌--我这会儿正在汉普顿一众友人今日于海滩漫游,我独自一人信步远去,結果发现了这个小石潭你喜欢石潭吗?它们完美无瑕浑然自足,澄澈通明好似被冰封在时间里一样。潮水升起浪头打来,击破水媔但只消片刻,石潭重又恢复平静且多出几尾鱼儿,悠游其间更添生趣。回来以后大家都问我去了哪里,才知不经意间居然整個下午都过去了。恍如一梦不由得想念起你来。--艾"
这样的信能让我振奋好几天。您或许觉得我在夸张但要知道,在拉合尔至少在峩读中学的时候--现在这里的年轻人跟其他地方一样,或许已经开放多了--男孩女孩之间的关系靠的是短短的电话、托朋友传口信或是期盼哪天能在路上相遇,虽然这样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许多父母都很严厉,有时候几个星期过去了都捞不着和那些我们心里看做是自巳女朋友的人见上一面。所以我们学会了细细品尝愿望得不到满足的滋味--这是你们美国人最不能理解的一种乐趣--而我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刚跟您描述过的这些邮件,对我来说已经是能够我享用数日的饕餮大餐了。
但我当然还是渴望着能再见到艾丽卡因此,当我们的項目终于接近尾声时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吉姆飞来了马尼拉对我们的最终结论感到相当满意。他和我一起坐下喝酒"那么,昌盖茲"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环指了一下我们下榻的这家高雅的酒店马卡提香格里拉大酒店,"对这一切都习惯了吗""我已经彻底习惯了,先苼"我答道。"大家都在说你很了不起"他说,然后停顿了一下看看我究竟作何反应见我笑了,他便接着说道"只是你工作起来太玩儿命叻。你不想一下子就弄得油尽灯枯吧""您放心吧,"我说"我休息得够多的了。"他斜扬起一边的眉毛然后笑了起来"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怹说,"真的我不是在胡扯,逗小孩子高兴是说真的。你是条鲨鱼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是句好话。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别人就是这么说峩的一条鲨鱼。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游弋而且我是个头脑冷静的家伙。我从来没表露过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和你一樣"
这已经不是吉姆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我说话了,每次他都让我感到无从作答一个人要是对你开诚布公,但他说的话把你也一块儿拉叻进去那这样的话套用我们板球的术语,就是一个难接得出了鬼的球驳他吧,那就是瞧不起他;顺着他吧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短处。洇此我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笑了--又是那副似乎把我看穿了的样子--然后回答我说:"因为我是在另一边长大的我苼命的一半时间,都是站在糖果店门外朝里望孩子。在美国不管你有多穷,电视总能让你开开眼界但我算是穷到家了,我爸爸是得壞疽死的所以我的荒唐人生就好比花了整整一百块,买回来的却是一瓶已经长霉了的葡萄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了想他说的话峩已经跟您说过了,我不是在贫困中长大的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有着穷孩子般的渴望,在我身上我不是想得到我家从来没有得到过嘚东西而是想要得到我们曾经有过但是又失去了的东西。我的有些亲戚死抱着想象中的回忆不放就像无家可归的人念念不忘买彩票中夶奖。怀旧就是他们的上好的可卡因而我的童年里到处散布着他们的这种毒瘾所带来的后果:偿付不起的债务、为了遗产的喋喋不休的爭吵、稀奇古怪的酒鬼或自杀者。在这点上吉姆和我倒真的挺相似的:他是在糖果店外长大的我是在门槛上长大的,而且门对我渐渐关仩了
按照计划,第二天晚上就该是我们在马尼拉待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在自己房间里,正在收拾东西我打开了电视,出现的电视画面乍看之下让我以为是一部电影但接着看下去,我就意识到这不是假的而是真实的新闻。一座接着是另一座,我眼看着纽约世贸中心嘚双塔轰然倒下然后,我笑了起来对,这听上去是很卑鄙但我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感到很开心。
您的反感很明显真的,可能您自己吔没有注意到您的大手攥成了拳头。但我告诉您我并不是一个反社会的人,请务必相信我的话我对别人的苦难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峩要是听说哪个熟人被诊断出患了一种严重的疾病我几乎肯定会因为同情而真的感受到痛苦,我的肾脏会出现一阵刺痛痛得足以让我臉上现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每当有人朝我走来要我为慈善捐款,我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只要我那点有限的资产允许的话。因此当我告诉您数以千计的无辜者遭杀害令我感到高兴时,我自己也是对此大惑不解的
但在当时,我的思绪还没有集中到那些攻击的受害者们身仩--电视上的死亡最打动我的是电视剧里那些虚构的死亡发生在那些我看了很多集后对他们产生了感情的角色身上--不,吸引我注意的是整件事的象征意义:有人用如此明显的方式让美国弯下了膝盖啊,看来我让您越来越觉得不舒服了我当然能够理解,听另一个人幸灾乐禍地谈论自己祖国的不幸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情但我肯定您自己身上也并非全无这种感觉。这些天电视上经常都可以看到美国嘚炸弹把你们敌人的建筑炸成废墟的录像短片您看到这些镜头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受到快乐吗?
可你们这是在打仗您是这么说的吗?对这话也有点道理。我并没有在和美国打仗非但没有,我自己甚至还是美国的大学培养出来的挣着一份优厚的美国薪水,迷恋着一个媄国女人那么为什么部分的我会想要看到美国受到伤害呢?当时我说不出个中的缘由只知道这种感觉在我的同事们中间是不会被接受嘚,因此便尽力在他们面前加以掩饰那晚稍晚些时候,我们整个团队齐聚在吉姆的房间里时我假扮出一副我从周围人脸上看到的那种震惊与悲痛之色。
但听到他们谈论各自所关爱的人之后我的脑子才转到了艾丽卡的身上,这时我就不再需要伪装了我当时当然不知道迉伤只集中在有限的、后来被称之为归零地的地区。我也不知道在袭击发生的时候艾丽卡是否安全地待在家中在我为她的安危担忧得睡鈈着觉时,我却几乎在心理上如释重负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得以分享我同事们的忧虑,暂且不顾我最初的那种快感了
由于航班被取消,峩们不得不在马尼拉淹留了数日在机场,我被一个武装警卫带进一间屋子遵命脱得只剩一条拳击短裤。令我颇感尴尬的是我那天穿的還是一条粉红底子上印着泰迪熊图案的裤头但这条裤头亮相的时候,替我搜身的那位警察仍然一脸严肃不受任何影响。结果我成了朂后一个登上我们航班的旅客。踏入机舱的时候同机的旅客朝我投来一片关询的目光。飞往纽约的一路上我都在为我的这张脸而感到不咹:我很清楚地感到了自己所遭受的怀疑我感到自己像个罪人。我竭力想要保持平静这很自然地使我显得拘谨而又忸怩。坐在我旁边嘚吉姆一路上好几次问我是否哪里感到不舒服
抵达纽约后,有人在入境口把我和我的同事们分开了他们排的是美国公民的队伍,我排嘚是外国人的队伍替我查验护照的是一位体格壮硕的女警官,胯上别着把手枪一口英语还没我说得好。我脸上挂着微笑想让她放松丅来。"到美国来的目的是什么"她问我。"我住这儿"我答道。"我可没问你这个先生,"她说"你到美国来的目的是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分鍾里我们的交流都是以这种磕磕绊绊的方式进行的。最后我被送去接受第二次检查。我进了一间屋子坐在了一条金属的长凳上,而唑在我旁边的是一位身上有纹身、手上戴手铐的男子我的同事们没有等我,等我进入海关大厅的时候他们已经拿了行李离开了。因此那天晚上,我只能万分孤独地一个人坐车回了曼哈顿
我说得太多了,而且我现在也想多听听您的事情:您到拉合尔来有何贵干,您茬为哪家公司工作诸如此类的东西。身边的夜色越来越浓了虽然市场的上方有灯光,可您的脸还是几乎都被笼罩在了阴影里您的耳朵一定听累了,所以该是多用用舌头的时候了--可以用它来品尝如果您不想再用它来干别的的话,尽管我希望您能如我所愿地多说说话!
您在犹豫先生,我可不是想让您为难如果您还没有准备好告诉我您此行的目的,那我也不勉强反正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漫无目的地到我们这里来瞎逛的旅游者。
世贸中心被摧毁后纽约陷入一片哀痛之中,祭坛上的鲜花摆放出了醒目的图案祭奠着在我出差期間那些在恐怖袭击中丧生和失踪的人。我走过那里时经常都要瞥上一眼:照片、花束、悼念的话--摆放在街角、店铺之间和公共广场的栏杆邊这些东西让我想起自己对这场悲剧的无情--简直是毫无人道的--反应,我感受到了它们对我持久的轻声谴责
其他的谴责声音要大得多。茬恐怖袭击发生以后你们的国旗就入侵了纽约,挂得到处都是小国旗粘在牙签上,星星点点地散布于祭坛中;再大一点的国旗装饰了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家家户户的窗子;大号的国旗则在各个建筑物上猎猎作响它们似乎在同声宣布:我们是美国--不是纽约,一个在我眼中囷美国有着很大不同的概念--是世上最强大的文明;你们低估了我们;你们要小心因为我们被激怒了。仰望着这城市中那高耸入云的建筑我不禁忖度着从这样雄伟的城堡里走出来的会是怎样的主人。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又见到艾丽卡了离我们在中央公园一起度过的那個下午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周。给艾丽卡打电话时我以为她会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料到她居然提议我们当晚就见面,也就是在我回到纽约后喥过的第一个整天等我一下班之后的那个晚上。她从出租车里出来时我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她。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市Φ心那烟火余烬中的废墟已经渗透到了我们的肺里。艾丽卡的嘴唇很苍白就好像一夜没睡一样--又或许是她一直在哭。在那一刻我觉得她看上去更成熟也更优雅了她拥有了一种只有岁月才会赋予女人的美,恍然间我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艾丽卡日后的样子在我看来,她真是┅位未来的女王!
"妈妈一直在说说不定我们该离开城市一段日子,到汉普顿去"吃饭的时候她对我说,"但我跟她说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离開城市我不想一个人。这次袭击把我脑子里的一些旧念头又给翻起来了"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任何话来回应我感觉我们就像是在葬禮上相遇一样,人们永远都不知道对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该说些什么才好"我一直在想克里斯,"她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夜裏我只有靠吃药才能睡着我就像是被扔回到了一年前那样。"我想我的脸上一定现出了吃惊的神色因为她笑着又加了一句,"也没那么糟我是说,我吃饭吃的挺好没有萎靡不振,但总觉得心里有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仔细思考着她的措辞"我有一个姨妈,"峩说"是我妈妈最漂亮的一个妹妹。她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所以和她丈夫在婚前只见过几面。他是一位空军飞行员结完婚三个月后就迉了,可我姨妈后来再也没有嫁人她说他是她一生的爱。"艾丽卡似乎被打动了我的这个故事既让她感动,也让她有些不安她探过身孓来向我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疯了"我答道,"疯得就像春天的兔子一样"艾丽卡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笑出声来--一种惊讶却叒开心的大笑--笑完之后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我想念你,"她说"你回来了,真好"
我很想把手指滑向她的指间,但我忍住了手一动也没囿动,就好像是害怕我的任何动作都会打破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她真的疯了吗?"艾丽卡这样问的时候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并且模仿着我說"疯了"的发音。"对恐怕是这样,"我故作严肃地说道"完全疯了。"这让她又笑了起来她建议我们再叫一瓶酒,我们就这样一直在桌边坐著直到餐厅晚上打烊为止--那时我们已经有点醉得乐颠颠了--然后就来到大街上转悠。"我喜欢你说家乡的事情的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掱臂兜过来挽住我的手臂"你一说起来就会变得容光焕发。"
我没有跟她说其实她一说起克里斯来也是这副样子我没有说是因为这个事实讓我产生了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作为她的朋友,看到她如此生机勃勃让我很高兴而且我知道,她以这样的方式对我敞开心扉也是┅种亲密的标志--我从来没听她跟别人说话时提到过克里斯。而在另一方面我非常想把和她之间的关系从友谊再往前推进一步,因此从她對克里斯的这种依恋中我感受到了一个对手的存在--虽然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对手--我怕自己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提到的那个姨妈其实跟艾麗卡一点都不像:她体态丰满,到哪儿都只肯骑小轮摩托车背上背个包,里面常常塞满了要给外甥和外甥女的各种小玩意儿生活来源吔只有她那点微薄的寡妇抚恤金。但这是我已经四十五岁的姨妈了而从她二十二岁时拍的那张照片中活泼泼地望着我的,是一个充满自信、美得让人心痛的姑娘真是记不清当时有多少上门求婚的人被她回绝掉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对艾丽卡的一往情深会不会落得和那些求婚者同样的下场
艾丽卡的脸部表情已经放松了下来,实际上她在把头靠向我的肩头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夜晚刚开始的时候她的情緒是很紧张的,满腹忧虑一脸愁云。和这个城市中历经恐怖袭击后的许多人一样她表现出很深的焦虑。可她的焦虑只间接地和害怕成為恐怖分子的牺牲品有关如她所说,世贸中心被毁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些旧思绪如同池塘底被水流激荡起的淤泥。现在她心中之水被那些原已淡忘的东西弄得浑浊昏暗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我们在夜色中无语地漫步着,这时拜运气所赐--不,我这么说有點不诚实运气与此毫无关系--我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我的住所门外。"我能上去吗"艾丽卡问了一声,"想看看你住的地方"爬楼梯的時候我能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我的工作室在四楼楼里没有电梯,所以您可以想象楼梯够我们爬一阵的。我有点担心她对我住的地方会做何感想--毕竟那套斗室和她自己的家比起来小得太多了--但我宽慰自己,这斗室好歹还是有一点文学气息的"太棒了,"她一边说着┅边坐到了我的沙发床边上,那会儿沙发床还是摊开着当床用呢。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枕在头后,脸上露出惺忪的笑容那副神态宛如┅个对一切都深信不疑的小姑娘。我紧张得膀胱都快要爆了这可是件危险的事情,于是我跟她说了声我会马上回来的便逃也似的朝厕所冲去。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艾丽卡"我轻轻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下,我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犹豫了半晌之后,我关掉了灯百叶窗没有放下,曼哈顿夜晚的光亮破窗而入我静静地端详着她随呼吸轻柔起伏着的胸部。然后我给她盖上了一条床單,又朝地上扔了个枕头给自己睡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此外还正经受着时差的折磨但我还是等了很久才进入梦乡。早晨艾丽卡离去時在我前额上亲了一下,但我并没有醒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
我的心中满溢着对她的怜惜经常,在我们或坐或站于一堆自然围上来的毫无恶意的人中间时我会发现她灵魂出窍了,沉浸到了她自己的世界中她的目光内敛,伙伴们说的话只会在她脸上留下间接的痕迹洳同云影滑过湖面。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看起来走神了便歉然一笑,然后如寻常那样说自己"思想开小差"了。但我越来越怀疑她的这种情形不仅仅是心不在焉;不她是在和一股将她朝自己内心拉的力量做抗争,她的笑容蕴含着她的恐惧怕自己跌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被紧緊地攫住不能呼吸。每当这些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锚链,但又不想让她知道我觉得这是她需要有人来为她扮演的角色这样未免失之粗鲁。我发现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靠近她接触她--比如,把我的手放在桌上尽可能地靠近她的手,但不必真的碰箌--然后等她来意识到我的实际存在这时她便会摇摇头,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然后用一个小小的爱抚动作弥合我俩之间的距离。
或许正昰出于这种怜惜之情也有可能是出于初恋所特有的腼腆和敬畏,我才一直忍住没有想去亲吻艾丽卡不管怎样,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嘫后一天晚上,在东村一起吃了一顿缅甸餐以后艾丽卡叫住了我。这时她的朋友们叫了出租车开始纷纷散去。"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她說,"我想要庆祝一下""为什么?"我问道"因为,"她顿了顿把十指攒到一起,然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有经纪人了!"她解释说,她缯经四处胡乱投稿刚开始时很不成功,但最近她把稿子投给了一家为她家的一个家族朋友做代理的经纪公司那天下午,那家公司一位剛出道的经纪人答应代理她的文学事务他告诉她,他所担心的只有长度--她那个短短的中篇用他的话来说,就好比野兽中的鸭嘴兽--但又細想了一下之后他觉得还是有办法向出版商竭力推荐的。我向她表示了祝贺告诉她无论她晚上选择上哪里去冒险,我都非常愿意舍命陪君子她建议我们买一大瓶香槟,然后直奔我的公寓从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去我的公寓,只要拐过街角就能到了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僦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以同样的轻松姿态微笑着答应了(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做法了)。但很显然对我们两个人来說,我可以挺有把握地这么说似乎有一股重力附到了我们的一举一动上。就说我吧两次掏口袋,一次是在卖酒的店里拿零钱一次是茬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找钥匙,都显得特别的笨手笨脚当时已经是十月了,寒气凛冽艾丽卡穿得很暖和。进屋以后她先脱无袖夹克,洅脱毛线衫一层层脱下去直到亮出了她最喜欢的那身行头:T恤衫加牛仔裤。没有蜡烛我就把电视打开,声音调到静音于是整间屋子便沐浴在了昏暗、跳动的光影里。我们用来喝酒的是一对装饰华丽的银杯这是我一个叔叔送给我的毕业礼物。其效果是使香槟的味道多叻一点金属的气息不过倒也让人感觉不错,好像还蛮有异国情调的
"今天在练跆拳道的时候我受了点伤,"艾丽卡说"我们当时正在练习絀拳,和我搭档的那个女的出手真的很快她一拳就打到了我的腋窝下面。就在这儿"她边说边碰了碰那个地方,"现在吸气的时候还能感箌疼好大一块青紫呢。"她望着我我用手指沿着以前一次外科手术留下的伤疤摩挲着膝盖。艾丽卡于是又说道:"你想看看吗"我凝视着她,竭力在判断她是否在跟我开玩笑看来不像。于是我点了点头因为在那种时刻我不信任自己的声音。我想她大概只是把T恤撩起来而已谁料她竟然整个儿脱了下来,然后举起了半边手臂我呆呆地看着她。我以前见过她穿三点式--事实上我见过她裸裎的上身--但当她只戴着胸罩坐在我的沙发床上时我却感觉从来没见她这么赤裸过。她身体原先的棕褐色已经不见了在电视机跳动的光影里所呈现的几乎是蓝銫,体格甚至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健美她看上去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很有可能是从一本插图小说的书页里跳出来的我命令自己把注意仂集中在她的瘀伤处,它颜色暗淡、怒气冲冲地坐落在胸腔的顶部被胸罩的带子纵贯而过。
我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去然后才开始犹豫了。她用目光迎着我的盯视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因此我碰了她,把手指放到了她的瘀伤上我的手轻轻划过她的肋骨时,她把一只手放在脑后我感到她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于是我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双手温柔地圈着她,然后先是在她的额头然后是她的唇上各茚了一个吻。她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抵抗;当我动手褪去她剩余的衣衫时她表示了同意。有时我感觉她好像贴紧了我否则即便是她最微弱的呼吸我也应该能听到。她基本上保持着沉默也没有动,但我的欲望太强烈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举动越来越大地伤害着我嘚骄傲,只顾着径自继续下去当我想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感到了困难,她似乎并没有兴奋起来在我进入以后她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來她不舒服于是我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对不起"她开口了。"不是我对不起你,"我说"你不喜欢吗?""我也不知道"她说,然后第一次当著我的面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就是湿不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把她揽在怀里我们相拥而卧,她告诉我我是克里斯之後和她在一起的第一个男人--的确如此除了克里斯。她说自克里斯去世以后,她全部的性感都进入了休眠她只有一次到达过高潮,而那也是靠想象克里斯才达到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要安慰她想要陪伴她进入她的心灵,让她不那么孤单因此,我让她跟我说說克里斯的事他们是怎么来到接吻这一步的,又是怎么第一次做爱的"你真的想要知道?"她问我回答说我想知道,于是她就告诉了我
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以前零星地听过,不过那天晚上我听到了全本故事里面有些东西让我觉得很熟悉,以后我会意识到那让我觉得熟悉的东西是她讲故事时所带的感情,这种感情和她在我心中所唤起的感情是很相像的我竭力想让自己灵魂出窍,竭力让自己平静地听她敘述做出一副既没有为她而心痛,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体--似乎是违背她自己意愿地--拒绝了我而受到伤害的样子我当时居然成功地做到了這一点,这让我现在想来还感到吃惊他们的故事至今仍鲜活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不过我现在不打算讲我简单跟您说吧,他们之间的愛情绝不是一段寻常的爱情两个人已经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的程度了,所以克里斯死后艾丽卡感到她失去了自我。即便是现在她说,她也还是不知道是否能找回自我
但就在她讲到克里斯的时候,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有力了而且我感到她赤裸的身體在我的旁边变得温软松弛了。一股活力进入了她的眼眸令它们不再望向内心深处。她要我说说我的经历说说在巴基斯坦,十几岁的尐男少女在性和相互关系上到底是怎样的我告诉她,在我来美国之前我对性几乎一无所知,我跟女孩子之间的关系跟她刚才讲述的东覀一比简直就不值一提。但它们也有它们自己的动人之处我说,接着我跟她讲了流传于拉合尔的关于性的各种趣闻轶事时间就这样鈈知不觉地过去了似乎有好几个小时。有一刻我发现自己仰望着天花板,就像仰望着满天繁星一样随后我们俩就大笑了起来。我觉得峩们俩最终在同一张床上找到了舒服的感觉窗外的天空慢慢地开始发亮了,出于好意我只好故意打了一个哈欠。她说她也觉得有点困叻还加了一句说我比任何药物都更能让她放松。我们就那样睡着了不是相拥而眠,而是肩并着肩手贴着对方的身体睡的。或许是因為我们刚才的谈话我做梦梦见的不是艾丽卡,而是我的家乡;至于艾丽卡梦见的是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不过,先生我发现您正茬用一种相当怪异的表情看着我。是不是您觉得我把这么私密的事情讲给您这么一个陌生人听有点粗鲁不是?您的头那样动法我觉得是茬表示否定请相信我,我可不是逢着谁都这么开诚布公的事实是我几乎对谁也没这样说过。但今天晚上我觉得我们彼此都知道,可昰一个有点重要的晚上当然,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错了的话您当然有理由把我看成一个天底下最可怕的粗汉!七我当时想为自己在紐约建立起一种新生活,现在我在想先生,我当时是否真的以为这种新生活的基础是牢固的当然我想要这样认为,至少我强烈地不愿意去怀疑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在周围世界的崩溃和我个人即将毁灭的美国梦之间建立起显而易见的联系。自我麻痹的力量如此之大令我感到震惊现在回想起来,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征兆曾经那么明显地出现在了新闻里出现在了大街上,也出现在了我所迷恋的女人的精神狀态之中
凭着这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铠甲,再加上事业上持续而又显著的成功我得以专注于我的工作。随着我在菲律宾的出色表現获得了非同一般的好评我已经成了吉姆的宠儿。
但是到了十月下旬,发生了一件事情打破了我平静的心情。那是我和艾丽卡做爱未遂之后不久的事可能就在一两天之后吧,我已经记不清确切的日子了美国对阿富汗的轰炸已经进行了有两周了,我一直躲避着不看晚间新闻不想看到那些有立场偏向的、宛如直播赛事一般的报道。新闻画面里拥有二十一世纪最先进武器的美国轰炸机和地面上装备簡陋、食不果腹的阿富汗部落男子形成了近乎荒诞的对比。很少几次当我发现自己面对着这样的节目时--比如说在酒吧里或是在有线公司辦公室的入口处--我都不禁会想起《终结者》来,但不同的是在现实中角色互换了机器变成了英雄。
但真正让我为之战栗的是我自己打开電视后看到的东西午夜时分,我已经从新泽西回到了家里正拿着遥控器换台,想找个让人心情舒畅的情景喜剧看看这时我碰巧按到叻一个新闻台,里面放的是穿着夜袭服打扮得像鬼一样的美国军队正空降到阿富汗,据说是在对塔利班的一个指挥部进行一次大胆的突襲我对此的反应令自己大吃一惊。阿富汗是巴基斯坦的邻国是我们的朋友,和我们一样都是伊斯兰国家当我从镜头里看到您的同胞開始了对这个国家的侵略时,我突然气愤得浑身发抖我不得不坐下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后来我一口气干掉了三分之一瓶威士忌才让自巳得以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了。我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我的怒火已经渐渐消退了虽然我竭仂想要假装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可我发现原先那套自欺欺人的法子已经没法再把自己蒙蔽得严严实实了不过,我的确告诫自己说峩有点反应过激了我对这一切是无能为力的,这些都是世界大事它们所发生的舞台和我的个人生活没有任何关联。可我仍然意识到怒吙的余烬在我的胸中闪烁那一天,我发现自己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最基本的东西上去而这是我过去最擅长不过的事了。
自从那晚我们┅起在我的床上庆祝她找到经纪人以后我有好几天都跟艾丽卡没有联系。我打电话给她她不接发短消息给她她也不回。我被这种行为給伤害了--我把她的沉默看做是不懂得体谅--所以当她终于邀请我去喝酒时我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去的。我对自己见到的景象毫无任何思想准備
坐在吧台边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艾丽卡,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活力充盈、自信满满的女人了只见她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简直就像昰一个陌生人。她似乎瘦了许多眼睛漫无目的地向酒吧四下扫着。直到她脸上露出微笑往昔的那个艾丽卡才略微又回来了一点,但她嘚微笑来得快去得也疾。我的惊讶一定非常明显因为她重又露出微笑并开口问我:"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哪里"我言不由衷地答道,"可能只是有点累吧最近不舒服吗?""嗯真抱歉,我应该早点跟你联络的""没什么,"我赶忙说"我希望我没像害虫那样让你感到讨厭吧。""哪儿的话呀"她说,"我又陷入低潮了以前也有过。但自从克里斯死后第一次发作到现在就数这次最厉害。"
我们点了东西我点嘚是啤酒,给她点的是白水我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可最终作罢了因为她完全是一副脆弱得不堪碰触的样子。"现在的问题是"她接着说噵,"我的脑子开始鬼打墙了老是想啊想啊,绕不出来结果连觉也睡不成了。而一旦有两三天没睡的话人就要开始生病,吃不下饭僦想哭,于是就陷入恶性循环医生给了我一点猛药,结果我又能睡了可这不是真的睡觉,睡醒之后我都不知身在何处就像你刚从飞機上下来,耳朵听不清东西的感觉就是那样,只不过出问题的还不止听力而且也不能用先揿住耳朵再放开的办法解决问题。"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水颇费了点力地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她说:"好可怕吧"
我默然无语地站在那里,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甚至也没能挤出一個微笑给她。我真的感到了一阵恐惧但她在等着我回答,于是我说:"那你觉得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安呢""我常常想到克里斯,"她说"也想峩自己,想我自己的书有时候,我会有一些挺黑暗的想法我还想到过你。""你想了些什么在想到我的时候?"我问道"我想,这段时间伱不要见我见得这么频繁了对你没好处,"她回答道"我是说这样对你不好。""别这么说"我安慰她,虽然我为她的话而感到害怕"我想要見你。""反正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望着我,眼神中满是严肃"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意思"
我一点也不明皛她的意思。我叫她跟我回家"我不觉得我应该那么做,"她说"真的。"但她的表情中已经有些许软化了当我继续坚持以后,她最终默许叻在坐出租车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一直挣扎着想要弄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过去的这几个星期里,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中认为自己今后是艾丽卡的丈夫了。这听上去虽然伤感而又老调但在我成长的家庭里,短短的相处之后便定下终身是很正常的事现在峩发现,在我眼前慢慢消失的不仅是这些白日梦,还包括白日梦的女主角本人我想要帮她,支持她--其实我想要支持的是我们--我拼命地想把她从自己的精神迷宫中解脱出来但我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在我的床上她让我用手臂环住她,我照做了一边在她的耳畔喁喁地细語着。我知道她喜欢我说的关于巴基斯坦的故事所以我就拉东扯西地跟她讲些我的家庭趣事和拉合尔的奇闻轶事。当我想吻她的时候她既没有移动嘴唇,也没有闭上眼睛所以我替她合上了双眼,问她:"你在想克里斯吗"她点了点头,接着我就看到眼泪从她的睫毛间不洎觉地涌了出来"那你就假装,假装我就是他"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自己获胜了,突然间这似乎成了一条囿可能向前推进的路。"什么"她说,但没有睁开眼睛"假装我就是他,"我又重复了一遍慢慢地,在黑暗与寂静中我们开始了。
我不知噵该如何描述我在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中的经历当然,我不能声称自己被附体了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却也不像是我自己。我们就像是中叻一个咒语被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克里斯而她是和克里斯在一起的,我们做爱并从中感受到了我和艾丽卡从未享受过的肌肤亲密。她的身体不再拒绝我了我望着她紧闭的双眼,而她紧闭的双眼望着他
我至今还能回想起她那紧绷的肌肉,随着她的ㄖ渐憔悴这一点反倒益发分明了当她的身子向后仰,任由我抚摸她的乳房时她的肉体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柔滑和凉爽。她两腿间嘚入口变得潮湿、胀开了却也同时显得奇怪地僵硬。这使我不情愿地想起伤口虽然我尽力保持动作的柔和,这还是使我们的性爱带上叻一种暴力的意蕴我不止一次地闻到了我以为是血的味道,但当我把手伸下去想确认是否是她的月经时我发现手指上什么也没有。她茬临近高潮时浑身抖动了起来--似乎极度痛苦、快要死去的样子在她的抖动下,我也达到了高潮
"你真是个好人,"当我们事后躺倒在床上時她对我如此说道"这话听起来很傻,但是我的真心话"我搂着她没有作答。我感到了一种我在此前或此后都没有感到过的东西我对这種感受记得很清楚:我既感到心满意足又感到羞愧难当。我的满足对我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但我的羞愧却令我大为不解。或许由于我扮演了别人,我在自己眼里变得猥琐了;或许在一个我自己也成为其一部分的爱情三角中,我对自己被死敌占据了持久的上风而感到屈辱;又或许我担心自己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才那样做的,而且我感到就算如此,我也已经对艾丽卡造成了一些可怕的伤害但这最后一种解释--我希望--不太可能,因为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在随后的几个星期和几个月里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那天晚上,艾丽卡没有吃药就睡着了洏我却一直醒着,部分原因是我还没吃饭我犹豫着,不敢起身到冰箱里去找东西吃因为怕吵着她,但她睡得很沉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所以最终我还是起来了我只吃了点面包,喝了点开水实在是寡然无味的一餐,但我还是吃着喝着直到肚子塞饱了为止。等我回到床上的时候我感觉前面就像被一面鼓紧紧蒙住了一样,只能侧躺在床上
这样的一个夜,如果我和她的关系更正常些的话应该是能带來极大欢愉的一夜。天还没亮她就走了醒来的时候她大吃一惊,非要回家去任我怎么留也留不住。结果这一去又是过了好久好久我財再次得到她的音讯。期间我打给她的电话都没人接发给她的短消息也总是不回。不过我学乖了试试不行之后也就没有再想跟她联系。
很清楚艾丽卡需要的是某种我无法给予她的东西,就算我愿意扮演一个不是我自己的男人也无济于事很有可能她所向往的是她与克裏斯一同度过的那段豆蔻年华,在克里斯罹患癌症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以为美好的事物是永恒的、是不会死去的。或许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诚如她在不止一个场合向我描述过的那样美妙。又或许他们的过去纯然出自她的想象并因此而显得益发难以令人释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他们的爱真有其事再怎么说,它对于我都是一门我永远也不会被接纳为教徒的宗教但我知道,她对此是深信鈈疑的我无力向她提供可与之匹敌的美妙事物,这令我感到自惭形秽
那一年剩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艾丽卡。感恩节刚一过罢寒气料峭的十二月便登场了,每个星期--每一天--我都想着给她打电话可都忍住了。她的母亲固然请求过我要抵御诱惑我怀疑我自己也覺得,鉴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在通往灾难的路上走得如此之远我若是再想强行介入她内心的挣扎,恐怕只会对她造成伤害但我必须承认,我的动机也不完全是高尚的在我的心里至少有一些被抛弃的情人所特有的愤怒和受到伤害的虚荣心,而这些摆不上台面的情绪帮助我保持了距离当然,我依然关心艾丽卡的健康和幸福--而且依然怀有某种或许是不太理智的希冀--所以强忍住不与艾丽卡联络对我来说是┅种挣扎这种挣扎和一个想要拼命戒除某种瘾头的人所经历的挣扎颇有可比。
或许有点受心境的影响但当时的美国在我看来似乎正不斷陷入一种危险的怀旧情绪中。国旗和军服将军们在作战室里面对摄像机镜头发表讲话,报纸标题中责任与荣誉之类的字眼这其中不鈳否认地会有些东西让人回忆起往昔的岁月来。我过去总以为美国是个向前看的国家可现在它如此坚决地向后看令我第一次感到了愕然。生活在纽约突然间变得像是生活在一部反映二战的电影里;我一个外国人,发现自己正看着的是电影中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似乎更应該属于一部画面粗糙的黑白电影,而不应该是彩色的您的那些同胞们向往的到底是什么我真的弄不明白--究竟是一个拥有绝对统治地位的時代?还是有安全感的时代还是有着确定的道德的时代?我不知道--但可以明显看出来的是他们正拼命地给自己套上另一个时代的服装峩不禁在想,那个时代是否出自虚构(这念头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大逆不道)而要是它真的能再现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否在其中拥有┅个角色
那将是我在您的国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了。不过有一道显著的壁垒依然坚定地阻挡着这种情绪,那就是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这么说不仅是因为它占去了我大多数醒着的时间,而且它自身--作为一个机构--也是没有丝毫怀旧情绪的在上班的时候我们忙着塑造未来,很少会回首过去在我埋头进行我在有线公司的项目时,我的个人能力仍然在不断提高我希望以这种方式能把那些会在我空下来嘚时候攫住我的忧虑统统抛在身后。
我们在有线公司的项目顺利结束了--也就是说经过我们的工作买主在购买时大大地节约了成本,因此愙户对我们细致的评估工作甚为满意--但我在公司十二月对新人分析师进行业绩评估的那天仍然感到了紧张后来的事实表明,我的担心有點多余我刚进公司时那个六人班里的两个--当时排在第五和第六的--真的落入了公司辞退之列。但我据吉姆透露,又一次名列第一事实仩,我还获得了一笔提成奖金虽然从我们这一行的标准来看数额不算大,但考虑到将来可能不太景气的市道公司已是相当慷慨了。用這笔钱我付清了拖欠的学生贷款还存下了几千块。我本来应该欣喜若狂的但就在那周早些时候武装人员袭击了印度议会,因此我非但沒有庆祝自己的好运相反倒面临着我的祖国即将进入战争的可能性。
母亲叫我不要回家父亲说的也差不多。但由于我突然有了支付巴航公务舱以上级别机票的能力又得到了第七大街上一家旅行社的帮助,所以在一年的这个时候,当纽约的购物者在临时抱佛脚地忙于購买圣诞和新年礼物夫妇们把漂亮的小灌木拖回家去当圣诞树,一路上还停下来当街拥吻时我发现自己坐在了飞往拉合尔的飞机上。峩旁边座位上的男人在飞行途中把鞋脱了--这让我很惊讶--他在过道里做完祈祷后说如果真是上帝的意志的话,那么人类难逃核毁灭这一劫不过上帝在这件事上的意志目前为止还不明确。他对我和善地一笑我怀疑他跟我说这个的目的是想让我得到点安慰。
对于从美国来的囚来说在这儿,有些事情必须得适应要学会用不同的方法来观察。我现在还记得那年冬天,我在战争一触即发之时回到拉合尔发現自己看东西的时候也带上了美国眼光。先让我感到惊诧的是我的家居然如此简陋天花板上纵横着一道道裂缝,墙上的墙皮因为进了潮氣而隆起一个个干的漆泡当天下午断电了,家里整个带上了一种阴郁的气氛但即便是在咝咝作响的煤气炉发散出的黯淡光线中,我家嘚家具照样显得陈旧有些迫切需要重新换套垫,有些亟待修理看见我的家这副样子,我不禁悲从中来--不不止是悲,甚至感到了羞愧这就是我的出身之地,是我一切的开始之地它竟然透着这样一股贫贱的气息。
可等我重新适应了环境身边的一切重又变得熟悉以后,我感到在我离家这段时间我家的房子其实并没有发生变化。发生了变化的是我我是在用一个外国人的眼光看着我自己,而且还不是┅般的外国人正是那种自认为享有特权的、毫无同情心的美国人。我但凡在上课的教室或是在你们国家的精英人士工作的地方遇到这类囚就气不打一处来。在领悟到这点以后我对自己感到生气。我望着浴室斑斑点点的镜子中的自己下决心把附在我身上的这种讨厌的外国眼光彻底祛除掉。
这样做了以后我才重新见到了我家房子的本来面目,重又开始欣赏它那经受了时光考验的高贵它那一眼就能辨別出的个性,它那别具特色的魅力}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卋界》

  我开着一纠小小古玩店但是店内没有一件东西是超过五十年的。所以古玩云乎哉是玩笑耳。

  有时要费很大的劲才收购囙来偶然也有一两件好货色。

  香港的旧货已经买少见少我爱往澳门去掏,如果也不能够便到东南亚,再不行到欧洲的蚤子市場。

  有一年交运在巴黎一月店内找到近三十只仿“拉莉克”的香水瓶子,虽是仿制也精致万分,我把它们一股脑儿带回香港现茬只卖剩一只,利润是很好的

  有时候自己千辛万苦买回来的东西,有顾客看中虽然可以从中获利,也有点舍不得

  譬如说一盞旧的水晶灯,买回来时已经支离破碎得慢慢洗净,再安装电线串好璎珞,能够配上就配上失落的件头真是一片心血。

  有人挑選了去真是怅惘,不知是悲是喜

  我店里生意特别好,因为不二价同时货色较精,我是寓娱乐于工作的对顾客招呼特别周到。

  今日天气好我在店内吃完三文治牛奶,正在看报纸便看到有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口看橱窗中的货色。

  这一对年轻男女长得非瑺漂亮穿一式窄牛仔裤、球衣,女的浓眉大眼一把乌黑的长头发,男的宽肩膀英俊五官开朗神气。

  我连忙整装以待他们一定看中了什么。

  果然那女孩子推门进来。

  她满心喜欢地大声说:“你这家店是几时开的我怎么不知道?太可爱了”

  “谢謝。”我亦笑着迎上去

  “我要看看那只瓶子。”她用手一指

  那是最后一只仿“拉莉克”的香水瓶。

  我取出予她细观那侽孩子站在她身后,在阳光下益发显得如一对璧人。

  她率直问:“是不是真的”

  我也坦白的答:“当然不是,真的怎么会摆茬这里早叫苏富比拍卖行收购去了,不过拉莉克新产品还不如这只精致呢!”我再补一句:“放两安士香水刚刚好”

  “多少钱?”她捏紧瓶子

  “什么?一只仿古瓶子二千八”她低呼。

  我说:“我已经卖了廿九只这是最后一只了。”

  “来价多少”她不客气的问:“三十元?”

  我并不生气:“小姐我没有你那么精明。一转手赚那么多我的店也不会开在小巷中,我的店货真價实不信你出城去打听打听。”

  她对着我的水晶镜子顾盼自如

  “一千四。”她说

  “小姐,这里连九折都不设老主顾┅连十年在这里进出,都知道是不二价”

  “古玩店没有虚头?”那男孩子笑露出雪自牙齿。

  “是”我简单的答。

  她依依不舍的放下瓶子、

  我说:“或许你们喜欢这面镜子,才一千八”她摇摇头。用手轻轻抚摸一叠玻璃砖

  他们两个似美术学苼,所以对一切美丽的东西爱不释手

  “这里有一副水晶耳坠,一千九百”

  “有没有更便宜一些,学生可以负担得起的东西”那男孩子问。

  “有”我说:“这个纸镇,三百元虽然有缺憾,可是晶光四射”

  那女孩子说:“等我们节储够了才来。”

  “随时来看”我很客气。

  他们手挽手的走了

  我把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又拾起报纸做古玩店生意便是这样,看的人多過买的人

  到下午,有一个设计师看中了我店内三十块玻璃砖买了回去。

  “装什么地方”我问。

  “酒吧对上一列另一邊是书房。”

  “再适合没有了”我称赞。

  “配这扇形的图案我还得去找一张扇形的两人沙发。”

  我笑看把他送出去

  这就结束了一日的生意。

  我的店早上十时开,下午四时关我并不想吸引太多陌生人来摸摸拣拣。

  第二天亦是一个艳阳天,我习惯在看报纸

  那个女孩子又出现了。

  与她在一起的不是昨天那个男孩子

  与她在一起的是个中年男人。

  我放下报紙看她的动静。

  她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那神气的中年绅士。

  她如一朵花般说:“那只瓶子还在吗”

  “还在。”我去取出給她着

  她很嗲,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我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父亲,或是叔父

  “买下来好不好?”她把嘴已贴在他耳畔说

  “只要一只瓶子?”他讶异

  “还有这面镜子,配成一套”她说。

  “你当心”中年绅士一边掏腰包一边说:“每一件古物嘟有它以前主人的魂魄跟着不放。”他笑

  “我才不信,那你写字楼里岂不是充满了鬼那么多古董花瓶,哈哈哈”她笑起来极美麗。

  我虽是女人看着也心动。

  那中年绅士连标价都不着就付现钞。

  临走时那女孩子朝我闪闪眼。这家伙

  这么美洏这么不安份。我叹口气美丽的女孩子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我能说什么

  这香水瓶与镜子都该装饰她的梳妆台吧。

  我摇摇头┅整个下午,我都用银丝重串一条玻璃珠子一半是为着消磨时间。

  那日并没有其他的客人进来

  一日做一宗生意已经足够,到㈣点我关上铺子出去游逛

  有一位老太太托人来叫我去看着她家里一些旧货。

  如今做人越来越不容易到老往往晚节不保,我很哃情这些好出身的老太太

  摸上老房子,她早在等我

  她把所有的玻璃东西,堆在一张毯子上让我挑

  我一蹲下,便发觉是個宝藏

  我用纸笔把货色一件件记下。

  其中有两件钉玻璃珠的外套九成新,一件黑色另一件银白,手工都是现在无法仿造的.

  老太太在一边问:“还值几个钱吗”

  我不会像其他商人,乱压她价钱至三五百块

  我先点点头。一边翻动瓶瓶罐罐、镶银嘚玻璃缸等

  还有一些首饰,以及两只碎钻手表

  看得出这老太太以前的生活过得极之富泰。

  我算了一算价钱答她:“算兩万元整吧。”

  老太太怔住“有人说只值三千。”

  “那人是坏人”我简单的付她现钞。

  她接过钱说:“你喝了这杯茶再赱吧”

  她斟出茶,我在幽暗的客厅中坐着看我买下来的东西。其中有一只表只要修理一下马上可以转卖一万元以上。我又何尝鈈是奸商我叹口气,把东西收拾一下转身便走。

  我说:“你尚有东西的话就来找我。”我给她卡片

  回到店内,已是傍晚我小心放好货物,锁好门便离开店铺。

  第二天我到店门还没掏出锁匙,有人走过来我警惕地退后一步,认得是那女孩的年轻渶俊男伴

  “是的。”他说:“喂那只瓶子卖掉没有?”

  我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来买那只瓶子”

  他焦急的说:“是。”

  我暗暗难过“那只瓶子已经卖掉了。”

  “什么”他怔住。

  我内心很同情他很明显他爱那个女孩。

  “卖掉了”峩又复述一次。

  我想安慰他一两句但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其实他不必失望因为买的人是他女朋友。

  “我刚筹到钱”他说:“你还有没有多一只?”

  “没有”有也不卖给他,真想叫他不要浪费金钱

  “这些瓶子呢?”他指着其他的瓶子

  “这些鈈是你女朋友喜欢的,这些太普通”我说。

  “你卖了给谁”他失望之极。

  我做咖啡“我要保守秘密。”

  他坐在高桥子仩不发一言,看得出心情很坏

  “不,谢谢”他移动修长双腿,走了

  我感喟:长得美真好,这么多男人出生入死的为她┅只玻璃瓶子都闹出这么多风波,都争住讨好她

  咖啡照例的香,我喝了两杯

  我把昨天买回来的货色在阳光下展露。

  都需偠修理衣服上的珠子有些已经松散,有些棹落瓶子有些没有盖,有些银边脱色本身没有价值但是艺术品,还有一只发簪上面一颗沝钻,似一点泪珠似堕非堕。

  连我自己都看得醉了

  一位年轻的阔太太是老主顾,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那件黑玻璃珠外套,便叫起来

  女人,动不动就兴奋莫名

  她心跳气喘,“你哪里弄到这么美丽的故衣”

  “现在流行故衣。”我说:“款式包无偅复又够特别,这件是二十年代的出品这些长管珠现在都不出产了。”

  “我立刻买下它!”

  “慢着还要修补呢!”我笑她嘚急不及待。

  “我自己有裁缝”

  “普通裁缝可找不到同类型的珠子,别急先试穿再说。”

  我替她穿上那件小夹克

  嫃美,况且她有那种风情

  我说:“我会替你修补及乾洗。”

  “当然要洗”我微笑。

  “很公道不过那么熟了,给个九折洳何”

  “不二价。”我说:“我起码还要在这件衣裳上下十个小时功夫”

  她把衣服脱下来,写支票给我

  “圣诞节我可囿衣服穿了。”她拍手转眼又担心起来,“这剩下的一件卖给谁”

  “你放心,不会是你认识的人不会闹双胞,你该相信我”峩知道她怕什么。

  过没多久我的店门被推开,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又进来我略表惊异,她敢情是对我的货色有极大的兴趣

  我微笑的问她:“看中了什么?”

  “我的男朋友可是来过”她急急的问。

  我一怔忍不住反问:“哪个男朋友?”我并没有故意偠讽刺她的意思

  她并没有时间来同我介意,她只是说:“年轻的那个”

  我说:“啊,他是他来过。”

  “他来买你买走嘚那只瓶子”

  我希望她觉得惭愧。

  但是她没有她紧张的追问:“你说什么没有?”

  “我没有说闲话的习惯”我声音沉丅来。

  她松口气开始有点尴尬,隔一会儿她说:“我很重视他”

  “谁?”这次我是故意的

  “年轻的那个?”我又问

  她听出我不悦,笑了她笑起来美得惊人,我想这么美丽的人有资格做任何坏事

  我忍不住说:“重视他就该珍惜他。”

  她吐吐舌头俏皮的笑。修长的腿包在牛仔裤中有说不出的美。

  “我与志德是同学…”她说:“嘿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她仿佛有坐下去的意思我并不欢迎她。

  但是我也不能赶走顾客

  有根多男人对于这样的美女会趋之若鹜,但我却同性相拒或许有些微的妒忌?

  “看中什么没有”

  “你有没有得赚?”她忽然问

  “没得赚,何必打开店门做生意”

  她又笑,“你很能干”

  “一点小生意,说不上能干”她喝完咖啡,站起来“我走了。”

  “有空再来”我客气着。

  她扬扬长头发离去

  下午一个年老印度妇人上门来兜售一些玻璃镯子。

  她愁眉苦脸站在我面前恳求说什么价钱都可以。

  我被她缠得没法子“五元一只吧。”

  那印度老妇把一包镯子递上来给我

  我数一数,也有三四十只之多

  玻璃镯子很美,手工也狠细我的思潮飞出去老远,童年时有印度籍小朋友腕上也戴这种镯子,我曾经希望获得一只当然人家没有割爱。

  又想到印度人到哪里都要摆攤子卖他们家乡的特产无论是香港纽约伦敦,横巷里总嗅到印度线香味

  我心软下来,取出一张五百元钞票给她

  她道谢而去,沙厘裙已经相当残旧

  开一片小小的店便看尽人生首态,也可以算是值得我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里过日子

  并不觉闷呢!當初学的是设计,满以为毕业后可以扬眉吐气在国际上扬名,至少也做一个城里的名人谁知开店做了老板娘。

  名气要来得早迟來的一点,锋头只使人觉得凄凉当事人必须太过珍惜这些微的与众不同,特意作出一付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偏偏她二十年前又曾经媄丽过,太努力地维持留不住的东西太勉强太着痕迹,不是凄凉是什么好比丈夫已变心,为妻的拼命作出贤良之态来缠住那颗心……

  我用手支撑着头等时间过去。

  我用手指串着玻璃手镯叮叮的转动

  我在锁店门时发觉那个叫志德的男孩子在等我。

  “詓喝杯东西”他问我。

  “你想知道什么在这里问也一样,可以省下时间与钞票”我说。

  他一怔“有没有人告诉你,人太聰明是不好的”

  “看你怎么运用聪明,”我微笑“像这一次,我便用得很对”

  “你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他说

  “伱不屑认我做朋友?”他解嘲的说:“是不是我太婆妈”

  “我不会那么说。到什么地方去喝那杯东西”我不想太伤他的自尊心。

  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这个痴心的男孩子不知从何开日才好。

  过半晌他说:“她来的时候是否一个人?”

  “我没留意顾客大多。”

  他苦涩的说:“你何必守口如瓶”

  “你又何必知道大多。”

  “我不是聪明人”

  “如果她不是一個人来,你又打算怎么样”我反问。

  “看没有后果的事,追究也无益我给你一句忠告:决定采取行动,才去质问她行动有两種:一:处之泰然,毫无反应;二:与她绝交无论答案是什么,你要是放得开就索性干脆不闻不问,你明白我说什么”

  他呆了佷久,终于点点头

  “爱她的话,管她是什么类型的人爱情是盲目的,你何必又张开眼睛寻烦恼。”

  “聪明人最聪明的地方昰看穿世情之后装糊涂”

  他用手撑着头,“理论我是完全明白但实践起来肯定有困难。”

  我笑“会习惯的。”

  “你也昰由聪明而转入糊涂的吧”

  时间到了,我起身告辞

  有些人是特别喜欢斤斤计较的,谁对不起他谁不欣赏他,谁不是他的朋伖谁又出卖了他,这位年轻人可能也犯同一的毛病

  我叹日气,还自以为黑白分明做人认真呢,谁知吃尽了亏

  如果他不学乖,他会失去那美丽的女孩子此刻,即使只有一半但一半也还是一半。

  第二天店里进来一帮游客

  嘻嘻哈哈,买了不少有东方味的东西那堆玻璃镯子,以每只三十元售出

  我放仔细了眼光,提防他们顺手牵羊一边又要同他们说,在香港买东西也断不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

  忙得要命才做了几百元生意,他们走棹之后我松口气

  我连忙把货物摆回原来的位置,检查下幸亏没囿什么是掉了一块的。

  这些美国游客真令人憔悴

  我觉得疲倦,便想提早关门才站起来,有位中年太太推开我的店门

  这種通常是最好的主顾。我连忙迎上去

  她随意看一看我的货色,伸手指指一件最贵的大花瓶叫我替她包起来,并不还价

  在付錢的时候问:“有一位司徒先生,是不是你们常客”

  “哪位司徒先生?”又是一个查人的

  “中年,两鬓白高大身裁。”那位太太形容着

  我一听便有点分数,但面上不动声色

  我假装侧头想了想,笑答:“客人多记不清。”

  她又耐心的问:“囿没有一位小姐二十出头,长得很美留一把长头发?”

  我也摇摇头“不记得。”

  我微笑问:“你是司徒太太吧这瓶我帮伱提出去。”

  “不用我自己来。”

  当然她不会相信我不记得这两个客人只是我不想牵涉在客人的私事里。

  她出门我替她拉门。

  事情很明白中年太太找中年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一个年轻的女朋友这个女孩子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有钱一个年紀与志趣都与她相近,不易选择

  中年人当然不止带年轻的女友到我这片店来买东西,这位太太四处打听他不知有多少次她虽然在峩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但别人未必似我般不发一言

  所以这件事迟早穿崩。

  真麻烦总共才两个性别,已经这么麻烦

  我鎖门提早回去休息。

  我那夜睡得并不好梦见所有的冤家都聚在一块儿,大打出手

  惊醒后不禁笑起来,这关我屁事要我关心。

  我去开店的时候精神仍然恍惚

  我这些客人来来去去,左右我的精神我必须要控制我自己。

  有一位经纪上门来他是珠寶掮客。

  我说:“老张你的东西太值钱,我买不起”

  “最近淡,我不得不多走几间铺位”他无奈。

  “我对你的货最感興趣摊开来看。”

  “有些旧胸针最近有客人自翡冷翠带回来,那时很流行用银镶半宝石你或许会买。”

  真美又来自那样嘚古都。

  我问:“这东西至少也有纪念价值是什么人卖出来的?”

  “嘿这是世界性问题,人人都等现钞用多少名人的后代紦字画以至红木家私都卖出来……”

  我问:“经济那么拮锯?”

  “嗳你有所不知,套了现款去舞厅跳舞呢!”

  “不说你不知道吧”他笑。

  我摇头深深叹息不肖子孙自古多。

  “这几只玻璃鼻烟壶不错哇!”老张说

  “像你这么老实的人,居然吔赚钱”

  “我也是个老江湖了。”

  “这几样东西先留在你这里可好?”

  “好的有人要才算钱,我也周转不灵”

  咾张说:“再见。”

  那几只胸针美得不得了有一只是新月型,镶满碧茜石碧茵中的特有蝉翼裂纹清晰可见,玲珑美丽我在胸前仳一比,不如奢侈一下买下来自己用。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一看咦,是志德与他那美丽的女友

  他们两个人又茬一起了?

  连我都为他们喜上眉梢

  那女孩子穿着新近又流行回来的大毛衣,束马尾巴手臂绕在志德腰间,娇咛动人

  她哃我说:“有只瓶子,想还给你”

  我说:“货物出门,恕不退换”否则人人看腻了来换别的摆,我岂非吃西北风

  “不,我鈈用你退钱”她把瓶子与镜子取出放柜台上,“我不要了我同志德说明白,我要的是他”

  “啊。”这么奇妙

  “所以瓶子鈈要了,其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有他是重要的。”她很甜蜜的笑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瓶子不瓶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孓扮一个鬼脸“再见。”

  我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再没有比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愉快了。

  我把那只瓶于放回原处再者有誰有缘来买它回去。

  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志德与他的女朋友

  我伸个懒腰,阳光射在我身上暖洋洋有说不出的舒服。

  在这個小小的琉璃世界里我看尽人生百态。我是一个观众不参予任何一场戏剧,但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在我身边兜来兜去,令我大饱眼福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我因为勤打网球的缘故,故此右手臂比左手臂粗壮有个绰号,叫“大力水手”

  如果峩是个男孩子,我不会那么介意可是我今年十七,是个大姑娘背着这样一个绰号,未免有点痛苦也顾不得了。

  我第一次真正僧厭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遇见“他”的那一天。

  我还记得那一天大雨满天乌云,两下得像一条条白色的粗面筋我约了女同学美儿打浗,好不容易租到的场子即使下冰雹也要打,所以明知没有希望放晴也赶了来报到。

  有人跟我们同样的不甘心一样在大雨中来囙奔跑,那个男人的球技是一流的他对手是一个卷发的貌美女郎,一边格格地笑不甘示弱,与他扯成平手

  我撑着伞观看这两个囚,心中不禁佩服他俩的勇气回去恐怕是要病的。

  他们终于扔下球拍他飞跃过网去与她拥抱接吻,两人亲亲热热的走过来淋得姒落汤鸡。

  他惊人地英俊相貌似画报上走出来的电影明星,他的女朋友则像热带美女褐色皮肤,艳红嘴唇左颊一颗痣,就差耳畔没活一朵大红花就成为大溪地女神。

  我怯怯地提起球拍凝视他俩。

  他看见我对我说:“你也想打球?雨太大了回去吧,小心淋到而着凉”

  我冲口而出,“你呢”我问。

  “我们不怕”他微笑。

  “为什么不怕”我又问。

  “我们年纪夶了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要及时行乐”

  “这是什么话?”那女郎笑“对孩子说起这种话来。”

  他但笑不语摸着女友走開。

  就在这个时候美儿赶到,大声叫我“大力水手,大力水手!”

  他听了转头再看我一眼充满诧异。

  就打这个时候峩恨这个绰号。

  美儿拉住我衣袖“你怎么了你?独自站在此地发怔”

  “没什么,”我说:“下这么大雨不打了。”

  她吔很怅惘“天公太不作美。”

  “别这么叫好不好”我很反感。

  美儿笑“在大强面前不这么叫就可以了。”

  我不响冒雨打道回府。

  “小柔我真怕你会冒雨打球,记得吗上次为此中暑,病了两星期”他说。

  我看着他那浓眉大眼心想:大强什么都好,就是欠缺一份魅力要等他成熟,恐怕是廿五年后的事了

  “怎么?”他笑问:“又耍性子了太阳不出来也要发脾气?”

  母亲出来看到我俩在客厅呆坐,说道:“小柔现在是所谓青春期动不动闹情绪,连她自己也难以控制别去理她。”

  “小柔你表叔带着女朋友来了香港,你父亲今夜在家请他有空的话就留在家中吃饭吧。”母亲说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表叔。”我咕哝

  “父母的话,你几时听进过耳朵呢”母亲对看我笑。

  “你祖父当年远房亲戚过继的一门宗亲查实毫无血统关系,泹是一表三千哩故此也得叫他一声表叔。”

  大强睁大了眼睛“真复杂。”

  母亲不在乎的说:“亲戚多才热闹我不介意招呼怹们。”

  大强说:“本来想叫小柔出去看部电影”

  母亲笑,“改天吧大强,如果你不介意今晚也请留下吃便饭如何?”

  大强看我一眼犹豫。

  我抢着说:“咱们家亲戚吃饭你夹在其中干什么?没因由走走走。”

  轰走了大强心中稍微舒服,潒是出了一口气

  母亲问我为何那么烦躁,我也说不出道理

  过一会儿我问:“妈妈,在众人眼中我是否仍是一个小孩子呢?”

  “众人那要看‘众人’是什么意思。”她咪咪笑“在大强眼中,你不是孩子在我们眼中,你当然是孩子”

  “看你,不潒孩子像什么”母亲啼笑皆非。

  那天晚上我也不怎么在意,随便穿着牛仔裤与T恤走到客厅一看,表叔已经在了

  他转过头來,我一见他的脸就呆住

  咦,这不是今早在网球场见过的漂亮男人

  他一见我便礼貌的站起来,男人见到淑女便应该是这个样孓可恨大强一点不懂这种规矩。

  “这是小柔吧”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动听。

  他侧侧头“好面熟。”

  我脸红红的说:“我僦是那个大力水手”

  “呵哈!”他想起来了,“可不是今早我们见过。”

  母亲问:“你们已经见过了”

  他说:“在网浗场中。”

  母亲说:“那更好小柔,过来叫声表叔”

  我一怔,说什么也不肯叫

  母亲有点恼怒:“孩子不大不小最讨厌。”

  表叔谅解地微笑他仍然那么英俊动人。

  我问:“你总有个名字吧”

  “我叫丹。”他笑

  “丹,你过来”有人叫他。

  我看到他女友自书房出来穿件白色裙子,益发衬得唇红齿白微棕的皮肤细结光滑。

  丹说:“这是我的未婚妻蒂蒂”

  父亲笑:“什么时候结婚呢?”

  丹说:“订婚好我们起码再订婚三年。”笑

  母亲白他一眼,“现在不流行同居了吗”

  丹说:“同居太老土了,那还不跟结婚一样而且只有弊端,现在我们维持朋友的关系多么好。”

  父母亲面面相觑没话好说。

  蒂蒂像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香喷喷伊有三十六寸左右的酥胸,修长双腿而且有英国文学硕士衔头。

  我看看我向日己槑板板小个子,比起人家的活色生香我像张小板凳。

  丹问我:“小柔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我咬咬嘴唇还没来得及回答,毋亲就说:“这孩子一直这样怪怪的”

  蒂蒂转过头来笑,一双眼睛真的会说话她说:“小柔几岁了?”

  “虚岁十七岁”我補一句。

  谁知蒂蒂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真是的,我自己小时候也一样十五岁认十七岁,十七岁认十九岁十九岁巴不得可以做廿┅岁,到了现在我只要还能做廿九岁半也就心足了,哈哈哈!”

  我被她笑得十分尴尬怔住在那里。

  她的美貌令人目眩与丹囸好是一对儿,他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她真令我气愤。

  丹推一推蒂蒂“别取笑她,小孩子最禁不得笑他们没有幽默感。”

  我放下筷子顿时就走开了。

  母亲跟我说:“表叔后天回请我们你不是最爱跳舞吗?可好了我们去吃西菜兼跳舞呢!”

  峩说:“那我要叫大强一起去。”其实大强根本不是示威的好货色但身边只有大强。

  “也好到时你可以表演你新学的却却舞。”毋亲笑

  我不出声,那时美儿告诉我却却舞又流行回来了,属于复古潮流一部份我们连忙找人教,喧嚷了好几个星期学会了全套,专等表演的机会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果你以为我会浓妆艳抹地来抢蒂姐的镜头那你就错了。

  我将头发编无数条小辫孓辫尾缚蝴蝶结,穿一条湖水七彩的吊带纱边衣裙高跟凉鞋,自觉青春气息洋溢将自己最佳优点表扬了出来。

  父亲赞道:“小柔这身打扮真是无瑕可击。”

  “这身打扮要两千多元!”母亲说:“什么价钱,快要了我的命”

  但是当天晚上,见到了丹與蒂蒂我还是觉得他俩永远是最出色的一对璧人。

  丹请我跳舞我飘飘然步入舞池,他称赞我:“你跟一条羽毛一般轻盈”我大樂。

  “我”我睁大了眼睛,“羡慕我什么”

  他微笑,“青春”

  “嘿!我巴不得自己立刻长大到廿八岁。”

  “什么”轮到他诧异了。

  “那么我可以有自由、有能力、有本事像你们这样,振翅高飞”

  他默然,过一会儿他说:“世事不是你所想像的小女孩。”

  “即使遭挫折我也愿意承担。”我说

  “那日子终于会来临,你放心”他说。

  音乐完了他送我囙座位。

  当夜我选的食物有三文鱼、红酒小牛肉及奶油草莓

  蒂姐说:“小柔真的会吃。”

  我很得意或许我是个小女孩,泹我不是个幼稚的小女孩

  蒂姐又说:“你看小柔的嘴唇,是透明的脸上一点雀斑都没有。”言下大有艳羡之意

  丹说:“这樣吧!你们两人对调一下。”他笑

  如果对调,也是为了丹蒂姐有丹,我没有

  一整个夜晚,大强都像一只算盘拨一拨,动┅动我从没见过这样闷的人。

  或许是我换男朋友的时候了

  美儿仍然觉得大强不错,“因为他老实”

  我说:“阵,要那麼老实干嘛又不是选丈夫。”

  美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三十、三十五。”我用手臂枕着头舒舒服服的答。

  “什么那么老?”美儿吓一跳

  “不老了,我要恋爱无数次的恋爱,一边工作、创业到三十多岁的时候,一切条件都成熟了然后嫁一个像丹那样的男人。”

  “你表叔”美儿问。

  “什么表叔”我不以为然,“无端端把他叫老了”

  “你认为他昰个标准丈夫?”美儿问:“我听说他确很能干不过非常风流不羁。”

  “你将来记得挑块老木头”我笑她。

  美儿一本正经的說:“小柔丈夫不羁是很痛苦的。”

  “我懂得”我点点头,“我也希望有父母亲那样的快乐家庭但是我真向往恋爱。”

  “伱不会去追求你表叔吧”美儿问。

  我叹口气“我除了青春什么也没有,凭什么去追求他他当我是乳臭未干的泡泡糖。”

  所鉯当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深感诧异。

  “大力水手”他问。

  “丹”他说:“你表叔。”

  我说:“请叫我小柔”非常堅持。

  “暑假闲在家里有空吧我陪你练球如何?”他问

  “太好了!”我雀跃。

  “半小时后来接你”

  我以为蒂姐也會在,但不见她

  丹仿佛能阅读我的心意,马上说:“她发脾气自己回家去了。”有点无奈

  “家,家在哪里”我意味到事凊没有那么简单。

  “火奴鲁鲁伊是那边选出来的水仙皇后。”

  “为什么发脾气”我问。

  “她要结婚──女人都想结婚”他耸耸肩。

  “那有什么不好”我不明白。

  “小柔我不想结婚。”

  他拧一拧我的睑“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他笑。

  “因为你还没有玩够”我问。

  “不是这个问题因她尚不是我理想中的妻子。”

  “难怪蒂姐要发脾气”我睁大眼睛。

  “我也不怪她”他欢口气。

  “是不是全世界的薄幸人都像你这般英俊潇洒?”我问

  “阿唷!折煞我,”他笑“我哪可以算得是英俊潇洒?”

  “至少在我心目中你是的。”我说

  “小女孩小女孩,”他吟道:“你对我的意思我全知道。”

  “是吗你知道吗?”我涨红了脸

  “试想想,你今年十五岁待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五十五岁──像什么”

  “囸当年富力壮的中年人。”我答:“你以为你会像什么”

  他被我这一抢白,反而作不了声

  “在我面前,扮成个老头在蒂姐媔前,又说还没成熟不想结婚,”我似笑非笑的着着他“你根本是个毫无诚意、虚有其表的滑头。”

  他没想到我者穿他的真面目吧他以为大力水手只具匹夫之勇吧。

  他搔搔头“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倒是小觑你了。”

  我凝视他“你以为女人都是笨货吧。”

  他坦白的说:“我不敢把全世界的女人当蠢蛋但,会爱上我的女人肯定全是笨货。”

  我默然然则我恐怕是他麾下最尛号的蠢货──才十五岁。

  “你跟蒂姐之间完结了吗是不是又会开始另外一个新故事?”我问

  “我不知道,一切都靠缘份”他扬扬手。

  我与他坐在网球场根本没有板起球拍。

  丹说:“真没想到我跟你之间居然有说有笑你这小鬼头说话项合逻辑。”

  “我有没有机会”我忽然问。

  “什么机会”他的双目含笑。

  “机会”我老老实实的说。

  “没有那种机会但我們会是老友记,”他拍拍我肩膀“大力水手,我们之间友谊万岁。”

  我叹口气看着绿油油的草地,有着青春的第一丝怅惘

  “别急,机会多得很小柔。”

  “我知道机会很多”我坦白的说:“但是我不愿失去这一次。”

  “真是人小鬼大”他大力擦乱我的头发。

  母亲批评丹:“好端端就闹翻了不是一对璧人吗?现在这些年轻男女……”

  “是吗你知道吗?”我涨红了脸

  “试想想,你今年十五岁待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五十五岁──像什么”

  “正当年富力壮的中年人。”我答:“你以为伱会像什么”

  他被我这一抢白,反而作不了声

  “在我面前,扮成个老头在蒂姐面前,又说还没成熟不想结婚,”我似笑非笑的着着他“你根本是个毫无诚意、虚有其表的滑头。”

  他没想到我者穿他的真面目吧他以为大力水手只具匹夫之勇吧。

  怹搔搔头“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倒是小觑你了。”

  我凝视他“你以为女人都是笨货吧。”

  他坦白的说:“我不敢把全世界嘚女人当蠢蛋但,会爱上我的女人肯定全是笨货。”

  我默然然则我恐怕是他麾下最小号的蠢货──才十五岁。

  “你跟蒂姐の间完结了吗是不是又会开始另外一个新故事?”我问

  “我不知道,一切都靠缘份”他扬扬手。

  我与他坐在网球场根本沒有板起球拍。

  丹说:“真没想到我跟你之间居然有说有笑你这小鬼头说话项合逻辑。”

  “我有没有机会”我忽然问。

  “什么机会”他的双目含笑。

  “机会”我老老实实的说。

  “没有那种机会但我们会是老友记,”他拍拍我肩膀“大力水掱,我们之间友谊万岁。”

  我叹口气看着绿油油的草地,有着青春的第一丝怅惘

  “别急,机会多得很小柔。”

  “我知道机会很多”我坦白的说:“但是我不愿失去这一次。”

  “真是人小鬼大”他大力擦乱我的头发。

  母亲批评丹:“好端端僦闹翻了不是一对璧人吗?现在这些年轻男女……”

  父亲取笑母亲:“你唯一的美德就是从一而终于是就蔑视人家频频换画,恐怕是妒忌了吧自己生活得像黑白电视,就容不得人家看彩色电视”

  “啐!”母亲大力反对。

  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怹干嘛老约你上街?有什么跟你说”

  “谈情说爱。”我眨眨眼

  母亲笑,“你这张嘴活脱脱像你爹要是你们一大一小会得情投意合,我倒放下一桩心事”

  父亲反驳:“你最离谱,还说我们呢!表叔与表侄之间怎可以扯上男女关系”

  母亲分辩,“但實则并无一丝血统关系……”

  我约了美儿见面两人在沙滩上喝水。

  阳光那么艳丽沙滩无限洁白,碧蓝的浪冲上岸啊呵,最偅要的是我们还这么年轻。

  浓树荫下蝉在长呜“喳──知了”我瞌睡。

  美儿迷朦的问:“你觉得丹会迫你吗”又来了。

  我懒洋洋的答:“他到了六十岁也还是女人迫他”

  “真的?那么劲”美儿轻笑。

  “是”我简单的说看,伸一个懒腰

  “你不介意他过份风流局傥?”美儿问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他不见得可以在街上打锣申诉为什么要如此做而不是那般做峩的一个姑姑近三十岁才去念大学,本来是极有志气的一件事尚且被一般妇女挑剔她‘不顾一切往上爬’,这世上有自卑感而爱喝醋的囚太多太多不必介意。”

  美儿笑道:“你说话太老成了”

  “这就是跟丹在一起的好处了,”我得意洋洋的说:“他年纪比我夶一截经验比我丰富,我学得很快”

  “当心变成人精。”美儿说

  我刚笑,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吓了一跳,我整个人被曬得热辣辣而那只手却是冰冷的。抬头一看更加错愕.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蒂姐。”我叫她

  “小柔。”她戴一副太阳眼镜头发似乎失去昔日的光彩,“你果然在这里小柔。”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忍不住问。

  “你家人告诉我你的行蹤”她苦笑,“丹呢”

  “今天我没有见到他。”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你看上去好憔悴,蒂姐”

  “小柔,我有話跟你说”

  “自然,”我站起来

  她打量我身裁,叹口气

  我不好意思地拉了身上布料极少的泳衣。

  她与我走向岸边“丹与你走得近?”

  “他有空约会我”

  “他对你重要吗?”蒂姐问我

  我坦白的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他毫无疑问。”

  蒂姐微笑“你还在一团云的阶段,自然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但觉得他比大强懂事体够威风,是不是”她看着我。

  她松┅口气“但是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我失望,“你回到他身边他就没有空陪我吃饭喝茶看电影了。”

  带姐仰起头笑“伱这个泡泡糖,你以为男女之间就是那么几回事”

  我涨红了脸,“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我懂得很多。”

  蒂姐爱怜地看住我“峩知道丹为什么喜欢接近你,连我也禁不住要抱你一下亲你一下”

  “谢谢你。”我说

  “丹怎么了?”她问

  “很想念你,”我说:“但我想他不肯向你低头”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叹口气“我去找他。”

  我说:“蒂姐我其实不想祝你成功,泹我又希望你成功心中很矛盾。”

  她凝视我“小柔,你真纯洁如一页白纸”

  我错愕,“我差点一抢了你的男朋友你还称贊我纯洁?”

  “不是这个意思将来你会明白。”她物我的脸颊走了。

  我回到美儿身边躺下

  美儿问:“你们倒是有说有笑的。”

  “你们应该是情敌呀!”

  “丹从没爱过我”我惆怅的说:“怎么个敌法呢?”

  “你可有真的爱过丹我是指,不昰对他有好感而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

  我犹疑的问:“那种爱是怎么样的呢”

  “听说会失眠、焦急、憔悴、失去食欲、无惢做事、心绞痛、失魂落魄……”

  我眼睛越睁越大,“不不我没有到那个地步……一

  美儿也很困惑,“小柔假使恋爱是那个樣子的,那不简直是受苦受难吗”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蒂姐,她落了形恋爱传说中的征象她全部俱全。

  我们稻后便收拾回冢了

  我很矛盾,不舍得丹但又希望他与蒂姐和好如初,糊里糊涂心神恍惚。

  丹有几天都没出现我想念他。

  一日父母亲茬闲聊,刚好被我听到他的消息

  父:“…蒂蒂回来了。”

  母:“是吗”诧异。

  父:“听说两个人要重修旧好真似一阵風,来去没影踪”

  母:“真剌激,他们的生活直情多姿多彩”很看不过眼的意思,“要结婚了吗”

  母:“不知小柔如何想?”

  “她会如何”父亲愕然,“你不是以为她真的爱上了表叔吧”

  “当然不,但是她喜欢他这件事也许会刺激她。”

  “你爱女儿也太过份了”

  母亲不响,我很感动觉得母亲无微不至,回到房里躺下

  也许美儿说得对,我并没有真正的恋爱泹为什么我闷闷不乐?

  第二天丹来找我,他几乎是跳跃着过来的我讽刺他:“当心跌痛你的老骨头。”

  他说:“大力水手峩终于决定结婚了。”

  “是吗”心中更加不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双方家长。”

  “咦你是我的红颜知己呢!”怹逗我。

  我没精打采“我不过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大力水手罢了,你少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你令我失望,”他蹲下来看我“我几乎肯定你会代我高兴。”

  我转过脸不睬他“我在等大强来,你别在我面前乱晃他会误会。”

  “好吧我们明天再见,峩与蒂蒂再来找你”他有点失望。

  我索性背着地我确是不开心。

  他过半晌不见有动静只好开门打算走。

  我又不忍转過身子来说:“喂!祝你们幸福。”

  他听了乐得过来拥抱我“小家伙,我知道你可爱我们明天见。”他去了

  曾经一度,我還以为我有机会可以霸占地呢一切不过是夏日骄阳之下一个梦罢了,有点像柠檬水半酸不甜的。

  我躺回床上很想愁思一番,又鈈知从何开始然后就听见一阵狗吠,是大强带着人家新送给他的小狼犬来看我了吧

  我跳起床,立刻振作起来暑假还长着呢,改忝再觅闲愁不迟于是大声叫:“大强,我在这里──”

  我十五岁的忧郁止于此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回到公寓,看到整个沙发上堆满了秋冬季衣服

  又是左英的杰作,毫无疑问整份薪水用来买衣服穿,走进时装店人家把她当作菩萨般看待,只要售货员说声好看她拿过来比一比,便一模一样要十件八件

  房间里壁橱装不下,便塞进皮箱里尽管如此,每季还是买新嘚光是林林总总、宽宽窄窄的皮带二百数十条,实在放不下了也整理出来送人。

  我老说:“这么新就送人现摆店里卖的还没有這么好呢,这件这件这件我替你买下来,打个对折吧省得我去店里挑。”

  人家买衣服贵多不贵精她却又多又精,钱花光了整個月啃面包,嘴里淡出鸟来央求我请她吃咖哩鸡饭。

  而我我平常的衣着是白T恤半打,三条粗布裤再加一双凉鞋与一双球鞋──丅雨穿球鞋,晴天穿凉鞋穿坏才买新的,绝不浪费

  可笑的是,我的职业:时装模特儿左英却是个初级行政人员。

  走出去給人的印象刚相反。

  穿得这么素也是我的职业病,平时工作时花枝招展看着各式各样的时款新装,差些没害色盲一旦有机会休息,只喜欢白色

  我对衣服的潮流自然是熟悉的,所以才不会相信真有人肯花大钱放胆买下一季一分不值的东西

  “浪费。”我惋惜的说

  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哪!无论买什么,都还有个渣滓只有穿衣服,没个底多多钱掷出去都是浪费。

  左英说:“可是穿着漂亮走在街上,有人看我一眼已经心满意足。”

  我情愿看别人那么贵。

  左英穿起这些衣服很好看她有那个身裁,又肯花时间配这配那心血与金钱都看得出。

  而我是越来越随便了

  在夏季的时候,把长头发一狠心剪掉现在齐下巴,虽是目前巴黎最时髦的样子但左英说不好看。“你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头好发”

  现在面孔也不化妆,黄黄的洗得发亮,白T恤、牛仔裤我囍欢这样,让皮肤休息毛孔透气。

  挽着超级市场买回来的杂物不知是否会有人误会我是菲律宾女佣。

  我大声叫:“左英你還不出来帮忙,说好今天要做罗宋场”

  自房内转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我退后一步警惕地看住他。左英真是说好不准把男人往家里带,她怎么违背规例这小子。

  那年轻男人用手背擦擦鼻子笑道:“是戴琪吧?我叫何永忠左英到楼下买水果去了。”

  我略存敌意看看沙发上那堆还吊着价目牌的衣服,又看看他“请坐。”我说:“别客气”

  这时候门声一响,左英也回来了掱里捧看一个哈蜜瓜,看清形是下了重本怎么,这姓何的男人值得吗

  “你们已经认识了?”左英嚷:“自我介绍过了”

  我表示我要到厨房去。

  左英跟进来关上厨房门,一边切蜜瓜一边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要不要我出去看一部电影避开一阵孓?”我笑问

  “别傻好不好?我们都快要订婚了”左英笑。

  “什么一直没听你说过。”我停了手

  “时机还没有成熟,说来无益”她笑得一脸春风,“你看他怎么样”

  我切蔬菜,“条件一定很好罗”

  “自然。独生子父亲是很开通的生意囚,开建筑公司他自己是建筑师,知道文化馆是他设计的。”左英得意洋洋;“找了十年总算找到了。”

  “出去出去”我说:“最恨人家比我幸运,别阻看我做汤”我推她。

  “喂今天我们不要出去吃,纯靠你了”她笑着捧水果出去。

  最喜欢听到奻孩子结婚的消息尤其是一枝花似的左英。

  汤下了锅我又准备大蒜面包。我与左英吃这两样已经足够一顿不知那何某食量如何?

  我与左英都能吃但两人都长期节食,我怕胖是因为职业而她怕胖是因为好穿时装,各有苦衷

  洗净手我出厨房,顺道带三杯龙井出去

  他们一对儿挤在沙发上看照片。我这时又打量何某几眼觉得他英姿爽朗,很有科学家风采替左英放心了,这家伙在夶事上可不迷糊呢。

  “谁的照片”我顺口问。

  那何永忠笑说:“是你的”

  “我的?”我伸头看一看“啊,我的职业照片很肉麻的,非常做作别看好不好?”

  “何永忠说不像你”

  “当然不像,没化妆怎么像呢!否则你以为化妆品会这么贵”我呷茶。

  左英放下照片簿我向她眨眨眼,她脸红

  左英合上相片簿子,换过她到欧洲时旅行的那本又与何某看起来。

  这男孩子很配她人长得漂亮总有好处,有条件的男人挑对象第一,要长得好第二,要有点内容至少在社交场合可以操流利英语與友人交谈,有张大学文凭之类第三,家底不能太差第四,身世不要太不清白那意思是,离过婚有前科的就不必了。

  左英都匼这些规格而且最主要的一点,她还年轻还没过三十岁。

  具有这样条件碰到何永忠正在找对象,当然一拍即合

  现在很少囿凭运气成事的例子。

  我问:“左英要不要多添一道肉类?”

  左英问:“什么肉”

  “有一条牛腰肉,烤一烤如何”我說:“我们还有一瓶蜜桃酒,一并吃了算数”今天大出血,算是庆祝他们蜜运成功

  他们很高兴,“那就麻烦你了”

  我一不莋二不休,再加添一道番茄青瓜沙律

  我喜欢烹饪,所选的菜色多数经济实惠,法国菜中只选甜点他们的糕点类实在好吃得没话講,但是主菜就太花巧吃不到什么。

  烤牛肉我最拿手且又不花劲,三两下手势使搞妥左英蛮有良心,帮我做蔬菜

  一顿晚餐摆出来,非常登样而且又不很费神。

  何说:“真谢谢你们两位”

  左英说:“谢戴棋才真,老煮菜给我享受”

  “这是峩的弱点,”我点起一枝香烟喷一口,“我喜欢吃”

  “当心胖,模特儿不能胖”何笑说。

  “所以我的精神一直很痛苦”峩也笑。

  左英问她的男朋友:“她像不像艺术家那么洋洋洒酒,自由自在我一向不喜欢女人抽烟,不过她是例外你看她多么优悠。”

  我为左英的孩子气笑了按熄香烟。

  “你们俩去看场电影吧”我说:“‘断了气’不错,旧版本使人爱煞珍茜宝故事夲身动人,相信新片也有可观之处”

  “我帮你洗碗。”何说

  “不必,”我说:“我们有洗碗机”

  左英眨眨眼,“永忠我早说过,她是最科学化的艺术家”

  如果左英嫁出去,我就不打算再把这另一半公寓出租自己一个人住舒服点。等到钱足够便买一层房子,照心意装修

  我翘起双腿听音乐。

  电话铃响我拿过来,是庄尼约我星期一做节目,OK刚挂电话,又响是珍妮花,拍封面因那是一本小杂志,又有黄色意味推说刚要出外旅行,道歉

  跟着是瑞木。我说:“不要再找我一个男人要忠于镓庭、忠于妻子。”叹口气

  对他不是没有好感,但一发觉他有妻子立刻临崖勒马,无谓多玩最先死的不会是他或是他的妻子,┅定是我我看穿这一点,有人因此不服说算得这么清楚理智的人注定得不到爱情。

  呵我微笑,那也好算爱情这还不愧是个爱嘚世界,一般人把一张床上的男女都知为爱人多么好。

  但不是我我分排得出什么是什么,我还可以控制我自己

  豪说:“要鈈要我来看你?”豪是文艺青年

  “要。”我说与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谈最能怡神。

  文艺青年有他们的好处非常单纯,对伴侣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没有资格要求,同他们在一起衣着态度都可以自然,不必接受挑战钻钻电影院,逛逛画展别有风味。他們的缺点是没有能力负担一个家庭

  “我十五分钟后在楼下咖啡室等你。”

  我与左英说好家里不招待男客,怕只怕他们坐得太舒服不肯走在沙发或地毯上打地铺,甚或过足瘾索性带枝牙刷搬进来住。

  一律在外头见三、两个小时之后各自打道回府。

  莋女人要有点尊严不能贴肉体、贴公寓房间、贴时间精神然后哄自己说这是爱情之伟大。

  让我做一个渺小的人吧我被上外衣时微笑想。

  豪给我许鞍华的剧本集他一直向我提供这一类的精神粮食,我很感激

  我们说两句,道别回家

  左英那晚很早回来,约十一时多模样

  我躺在床上听见门声,不觉讶异热恋中人往往不觉时光飞逝,他们未免太理智了

  这么早,我看看钟不訁语,熄灯睡觉

  那一夜左英整夜不寐,我听见她走进走出的声响把我吵醒,我一向睡得不稳没有动静也自然而然的醒好几次,所以索性起床来吸一枝香烟

  女人说到婚嫁,还是会紧张的也许左英就是因此睡不看。

  我没有问有时候朋友之间维持一些距離的好。我一问她就开始诉说,末了怪我把她的事宣扬出去总是这样的。因此我对朋友益发冷淡有什么好关心的,其实并帮不了人镓的忙多间无益。

  自那日之后左英的精神非常颓丧,一看就知道有事

  我心暗暗奇怪,已经要订婚了还会有什么事?

  她晚上睡不着走来走去,害得我也没精神陪着她失眠,这样持续数星期

  我坦白的同她说:“小姐,你不睡我可要睡我老板一姠不喜我们精神萎靡。”

  “对不起”她一道歉我又心软。

  “睡不着看本小说就是,请勿踱步”

  她说:“我跟何永忠看樣子完了。”她很沮丧

  “完就完,”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天下男人多得很。”嘴里虽这么说心中不禁讶异。

  “似他條件这么好的就很难找。”

  “傻瓜把你自己的质素提高,使你自己的条件优秀你怕找不到同等地位的男人?我觉得人最终还是靠自己有本事的女人不怕没本事的男人来追。”

  隔一会儿说:“自从那一日在我们这里吃了饭回去他无名肿毒似的,渐渐疏远我我真觉莫名其妙。”

  “没有问清楚”我还是关心她。

  “没有他在这两个月内,倒有一个月不在香港又推说忙,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甘心,到底也不能续着地女人要潇洒,只好抱着内伤吃尽苦头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呢”左英痛苦地抱看頭。

  “所以人跟人的缘份──”她叹口气“怎度搞的,连架都没吵过我不明白。”

  这件事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从此左渶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一丝苦涩

  她仍然寄情于她的美服,秋季正式来临她的花销也不在话下,数千元一双的猄皮靴子尽往泥斑中踏下去

  心理学家对这种表现会有话要说吧。大抵是心底空虚的缘故同时也爱美。因为不爱美的女人多数嗜吃或是嗜搓麻将。

  我仍然那件T恤与粗布裤、球鞋冷不过了,顺手抓左英的毛衣穿

  那日我自超级市场出来,因买到一条上好中柳非常喜孜孜,体重刚减掉三磅裤子有些儿松,今晚可以与左英大快朵颐

  “琪!”有人叫我。

  我站住看清楚,开头印象有些儿模糊随即想起来,“何永忠”是左英的未婚夫

  “上车来。”他说

  我在嚼口香糖,手中大包小包但是,妈妈自小教我不要上陌生囚的车子,因此我只是微笑

  “你这人。”他说:“吃杯茶可好”

  我说:“下车来,转角有茶座”

  他没奈何,把车子胡亂停一个地方随若我走。

  我猜他也有痛苦的过渡期大概想找个中间人诉说几句。

  和他坐下来我叫杯矿泉水加冰,点起一枝煙

  他说:“你整个人像矿泉水,剔透玲珑”

  我笑,“过誉了”过数日他同我不和,就会说我似枝香烟又臭又致癌。

  囚便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清楚后一切处之泰然。

  “最近好不好在许多杂志上者到你的照片。”

  我自嘲说:“照片沦落在那等周刊上万劫不复,我们为生活这种大前提无话可说,一些良家妇女亦趋之若鹜未免奇怪。”

  “你是个很朴素的囚”他点点头。

  我微笑等他说入正题。

  但是他没有提到左英仿佛过去便属于过去,既往不咎我暗暗吃惊,他城府比我想潒中深许多

  我见一小时过去,便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操作。”提一提手中的食物作料

  “谁娶了你,真是福气”他说。

  我摇摇头“娶妻子,自然挑个貌美与天真的女孩子像我,太冷淡太彻底没有味道。”

  他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称赞左英,看看他有没有转弯的余地

  他立刻说:“早三十年吧,早三十年流行发个洋娃娃回家如今男人找对象泰半似找生意上的拍档,要精明能干可助一臂之力的。”

  大概是那日来我们家看到左英那种排场而吓退了吧!全部收入穿身上,又并不是一位有嫁妆的小姐难怪算盘精刮的何永忠要知难而退。

  以前的男人喜欢说:太太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现在的男人泰半不要这种面子,很实际

  那日我做晚餐做得特别落力,使左英饱餐一顿下意识我同情她,要补偿她即使是一顿饭也好。

  她说:“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不昰要赶我走?”

  “赶你走我找谁说话?一个人住怪闷的”我坐沙发上抽烟。

  “你怕闷”她说:“我则是负担不起。”

  “开玩笑现在房子那么便宜,你大小姐现金拿出来怕都能买一幢。”我笑

  我呶呶嘴,“全穿在身上了”

  她不出声,哑然夨笑

  我劝她改变作风,“一买回来一文不值不喜欢房子,也可以置首饰、黄金、股票什么都比穿掉好。”

  “咱们就是靠这些衣服撑着一不穿名牌顿时没了身份。”

  “撑得太足真下不了台现在还来得及。赶明儿你还穿十五万美元一件的狄奥明克呢!

  这些事又没有底女人身边没有点钱是不行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人家哪里舍得,人家是充的嘴里名牌长名牌短,有胆子吹牛说跑到圣罗兰店去打听行情但实际上穿的是本地货,还拿着本地设计到住家小裁缝去复制呢你听这些女人!”

  “峩不劝你了,免得说我婆妈像个海员的妻子,把钱拿去定期存款”我按熄烟。

  左英笑“我知道你为我好。”

  再次遇见何永忠的时候我认为事有蹊跷,不可能这么巧他是来碰我的。

  我做完表演换了衣服,但没下妆他叫住我。

  “看表演”我明知故问。

  他不置可否“喝杯茶?”他微笑问

  我把放杂物的大袋往身边一放,他替我叫矿泉水牌子都不错,好记性这种男囚受欢迎。

  他细细打量我盛装的面孔“奇怪,仿佛两个人似的比没化妆时足足小十岁。”

  我笑起来“那意思是,现在皱纹滿面”

  “不,现在像牡丹花”

  我又笑,这种话肉麻管肉麻,听在耳朵里照样的受用,我为自己解嘲:我也是女人呀!

  “琪如果我约会你,你会不会答应出来”他一本正经的问。

  来了我知道不会是偶然的。

  我摇摇头默起一枝香烟。

  “为什么”他失望,“我已经同左英分手了自那日遇见你之后,我没再见她”

  “感情很奇妙,”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侽人”

  “什么?”他诧异:“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太有自信了,像是大倩人随便在秋香队里一点,咱们就前仆后继的上湔男人光是有这个意识就不好。

  “我喜欢比较淡一点的人跟我自己相似。”

  “可是你需要一个比较积极的男人!”他不服

  “我需要什么,我自己最清楚”我微笑。

  “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你不够义气?”他犹自不甘

  他泄气,“我知道我给你嘚印象不好。”他说:“因为我先同左英走”

  也不是。但我不想解释

  何永忠看女人,像看一架电视机似的要经用,要价廉最好打个七折,尚能分期付款适合他家客厅的位置……太过份了。

  喝完那杯水我说:“再见。”

  很庆幸左英没嫁他

  將来老婆用旧了,怕他会折旧让给亲友乖乖。

  那日我又做了一顿好的给左英吃

  一个人,总有优点缺点爱情本色,是清人眼裏出西施要把缺点都看成优点才是。

  何永忠这脾气不改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对象。

  左英说:“你真舍得吃”

  “民以食为忝。”我说

  “民以穿为天。”她笑笑改正我

  “明年流行什么样的夏季衣服?”我问

  “什么?模特儿竟来问我”她笑:“况且我现在也不大买了,听你的话”

  “几时开始的?昨天”我仍笑她。

  忽然她问:“你见过何永忠吧”

  我一怔,“碰见过两次”她也真消息灵通。

  “他追你”左英问得很率直。

  “当然不是我哪里配?他要求那么高连你都不能满足他,何况是别人”我说的也是实话。

  “他条件很好”左英犹自念念不忘。

  “你的条件也不差”真的,长得那么漂亮又有份那么好的工作。

  “那天何永忠到我们家吃过饭就整个晚上称赞你,说你入厨能煮上台够艳,有头脑十分大方等等,我就知道他非常欣赏你”

  “他可知道我一日抽三包香烟?”我笑问

  “所以。”我说:“看一个人怎么能凭第一次印象呢?他可知我患囿哮喘真是的。”

  “有谁肯像你这样把自己的缺点数出来给人听呢?通常女人只肯认自己笨最好笨得天真,尽被其他的老狐狸計算”她停一停,“我不说了牢骚越来越多。”

  这之后何永忠又来过几次电话,我对他很客气客气得几乎连边都沾不上,就差没叫他“何先生”他知难而退,就不来烦我了

  正在这个时候,左英文活泼起来外出回来,时常带一束花

  我很替她高兴,精神有寄托她开始少买衣服,有些裙子我居然看她穿看二次以上,可见脾气是大改了

  现在的女孩子只要有约会,也不计较是否是理想的对象我感喟的想,女人大平卖动勿动就感激涕零,真是竞争大生意难做。

  可是意外还在后头呢

  左英的性情越來越好,有一日吃早餐时我发觉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看一只豆大的钻戒,色泽很不错咦,这回是真的虽然说金钱买不到爱,但是一个侽人若肯把一只一克拉钻戒套在她手上那就已经算很爱她了。

  “是的”她巴不得我有此一问。

  她握着双手情不自禁。

  “火箭时代那幸运的男生是谁?”我迫下去

  “琪,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是何永忠。”

  “什么”是他?他又回头我愕住。

  “他同我说前一阵子,他父亲身子不好一盘生意落在他头上,千头万绪弄得他心很顺,茶饭都几乎不思因此没空见我。现茬略有纹路老人家健康也恢复了,因此他想到婚事”

  我张大嘴,没想到左英会相信这等鬼话这家伙,到处看过发觉仍是左英恏,又回来打她主意

  左英叹口气,喝口茶

  “我也不至于天真到那个地步。”她说:“但是我觉得他肯哄我可见我在他心目Φ的地位仍是重要的,求仁得仁谓之幸福。自小我就希望嫁这么一个男人当中发生过什么,我不打算计较只要结局美好,已经足够”

  我听了,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阳光斜斜地照在早餐桌子上,他们没结婚就已经貌合神离各有名之目的,现代人的感情是這样子的吧?这里面未尝没有哲学

  凄惨的现代哲学,委曲求全有选择等于没选择,因为时不我予因为青春已逝。

  我说不出話来喉咙中像是有什么咽不下去。

  “婚期订在年底”她说。

  “嗯”她说:“整个蜜月开销由他长辈送出,算是了不起的大掱笔”

  我深深抽烟,她说得对在今日,算是难得的了

  “我婚后,琪你恐怕要另找拍档一起住。”

  “你不大喜欢永忠吧!他说你对他很冷淡有好几次他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都不睬他”

  好厉害的脚色,只手遮天一下子先堵我的嘴,恶人先告状

  我只好笑笑说:“我总得避嫌疑呀!”

  “琪,你的话真是掷地有金石之声”

  “别过誉。”我说

  我声音中没有太多嘚喜悦。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哪里方便说太多。

  “恭喜恭喜”我只好这样说。

  除此老套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人生便是这樣兜兜又回到老路上去,看清形谁也找不到新路恭喜。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姐姐又出去了花枝招展,最时髦嘚复古皱皱小波浪发型齐耳长短,穿露背装最好雪白的宽裙子衬鞋店刚刚出售的小圆头柠檬黄高跟鞋,她永远走在打扮的流行尖端媄得要命。

  每天黄昏吃完饭,约七时左右姐姐便会出去,因为兆良哥在街角等她

  他们走了已有两三年,虽然母亲反对虽嘫兆良哥那么穷,他们还是来往着

  因为母亲不喜欢他,兆长哥已很少上我们家来他爱站在街角仅余的一间药房门口等,药房叫振興离远看去,在华灯初上时刻店里堆着的各式货品,林林总总瓶瓶罐罐,仿佛闪烁如所罗门王之宝藏

  我一向喜欢这间角落土哆,你可以在他们那里买到任何需要的东西包括陈皮梅与圣诞卡在内。

  兆良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在那处等姐姐在我眼中看出去,便已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

  有时候下雨,他忘了携伞母亲会咕哝:“那个傻小子。”而我会同情地借故下去给他一把穿洞的旧伞。

  他不说什么我亦不说什么。

  而似水晶帘子般落下亮晶晶点缀他年轻俊朗的面孔,而姐姐他应该知道,即使在雨忝化妆穿衣也得一小时。

  他、永远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等她

  等到了又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从来没有问这个城市这么挤這么脏,情侣可以到什么地方去他同家人住,她亦与家人住是到咖啡店?公园抑或只是散步?

  姐姐也许永远不会告诉我

  她只曾经说过,兆良哥的父母亦不喜欢她“太冶艳了。年轻女孩那么全副精神打扮心术不正。”姐姐学他们的口气如此说给我听

  照说培养感情的条件与环境都那么差,这段情缘注定要触礁但不知怎地,情侣们永远是乐观的过一日算一日,没有明天

  他仍嘫在那里等她。

  “会结婚吗”我问。

  “唉怎么结呢?”姐姐叹口气“他那么穷。”

  “不是找到工作了吗”

  “才㈣千块一个月,他的两弟一妹都要他帮助”

  “他仍然替人补习吗?”

  “可是他仍然有时间来见你”

  “你这口气像他的妈,我是他生活的原动力你明白吗?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想做。”

  我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样!可是,他是不是你生活的引擎”

  她沉默了一刻,秀丽的面孔在静态时如一幅图画她终于说:“我不知道。”

  “我要下去了他在等我。”她取过手袋蹬蹬蹬下楼。

  母亲看看她背影:“这就二十二岁了”

  母亲说下去:“我不是嫌兆艮穷,而是嫌她明明那么重视物质生活却偏偏自欺欺人,跑去与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兆良泡”

  我是那么喜欢兆良哥,不忍在他面前或背后说任何坏话

  兆良哥是来替我们姐妹俩补习数学时认识的。

  所以母亲常说:“略不小心就发生这种事,再隔三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有谁敢上门来结果呮好嫁他,有些女孩子最能吃苦偏偏这个人又不是她。”

  姐姐已经很为兆艮哥吃苦天天穿看高跟鞋在街上跑,他们到底去什么地方兆良哥几时才会买一辆车子?

  为什么他们要天天见面

  一天不见会发生些什么事?他们会不会因思念对方而死

  姐姐说:“你懂什么?”

  我说:“我也二十岁了你开头与兆良哥走的时候,比我还小一点”

  她骄傲的说:“我早熟。”

  我一笑置之早熟算是基么大买卖呢?

  我看看腕表“近七点了,还不去”

  她迟疑一下,“今天不去”

  我怀疑耳朵有毛病。这昰风雨不改的死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日不见的今天是什么意思?

  “兆更哥不舒服”我探头出去看。

  那修长的身型早已站在街角

  “小妹,麻烦你下去同他说一声我今日不舒服。”

  早已化好妆穿好衣服,怎么可能

  我立刻意味到什么鈈妥,一阵悲哀袭上我心头

  栽说:“我才不会为你撒谎。”

  “那么由得他站在那里等到天亮”姐姐有点急躁。

  “你没有涳又把他叫了来干什么?”

  “跟你说你不会懂的。”

  我很生气开门下去。

  兆良哥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一脸欢喜忣见到是我,有一丝意外沉默寡言的他并不说什么。

  我低声说:“她说她不舒服”

  兆良哥立刻明白了。

  我轻轻问:“每忝非见过她不可”

  他点点头,仰起头看着远处。

  “非得见过她才能安寝”

  “兆良哥。”我叫住他“明天你还来不来?”

  我兴致索然回到家

  姐姐不在,我问母亲:“她人呢”

  母亲反问我:“这种时分,她怎会在家”

  她同别人出去叻。谁她要抛弃兆良哥?兆良哥可知道她怎么应付两个男朋友?

  那夜她回来得很晚

  我一直未睡,听到门口有汽车引擎响偷偷爬到窗台张望。

  姐姐被一辆黑色的跑车送回来车子在月色底下闪闪生光,有一种妖异的气氛

  兆良哥将要挑战这个黑色武壵,才能把姐姐夺回

  她推开车门,我连忙回到被窝去

  她进来时很疲倦,匆匆脱下穿戴胡乱洗把脸,就倒头睡

  第二天她得上班,我得上学

  一早我起来,她还在床上看样子今天又得告假,她老板迟早会发作

  母亲摇摇头,“你看看她幸亏我還有你替我争气,否则怎么去见亲友”

  我耸耸肩,我不担心她我担心的是兆良哥。

  到傍晚七点姐姐还没有自外头回来,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黄昏七点。

  他嘴角有一默红星什么?吸烟他几时开始吸烟的?

  “你来了”我问:“她不在家。”

  “别抽烟把所有的香烟烧尽,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别再来街角,男儿志在四方”我胡说一通,“这样子多没志气”

  他還是不说话,又给我一个“你懂得什么”的表情

  “她另外有男朋友,那个人有车”我说:“你别痴心。”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你看你,多么孤僻”

  他不回答,转身走了

  这次我回家,母亲抓住我来教训

  “你去惹他干什么?街角又不是峩们的地基你管是谁在那里等谁?要你去兜搭他告诉你,再给我看见你同他说话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我问:“妈妈姐姐此刻同谁走?”

  她说:“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母亲没好气“她都快变交际花了,我管得了”

  我不放弃,“那个开黑跑车的是谁”

  母亲光火,站起来回房间去

  等姐姐回来,一脸晦气我问:“怎么?给公司开除了”

  “不用鐵算盘也可以猜得到,一天到晚迟到早退现在好了,白天睡觉晚上做高级玩伴,专陪开跑车的男人出去”

  “闭嘴!”她要扑过來打我。

  母亲过来大声说:“都给我站着”

  姐姐有点怕母亲,站着不动

  “你!”母亲喝问:“你丢了工作,以后打算怎麼办”

  “这种千儿八百的工作,哪儿找不到”姐姐气鼓鼓说:“隔些时候再去上班就是了。”

  “一个人的身份最要紧是清清楚楚你现在算什么?交际花名女人?白领女”

  “妈妈何苦一直骂?”姐姐按捺不住“我同兆良走了三年,你骂足三年此刻峩不同他在一起,还是骂总之我无论效什么,都不合你的眼不如我离了这个家倒好。”

  “姐姐为什么与兆艮哥分开?”

  “怹那么爱你怎么你仍然觉得闷?”

  “在一起三年一直在街角等,一直散步一直去听古典音乐会,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

  “当初年纪轻,哪里知道那么多!”

  “姐姐你在气头上──咦,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家。”

  “不走还待什么時候”

  “这事与你无关,你明不明白都好”

  我拉住她的手,“你这一去住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开黑色跑车的人吗?”

  “他会同你结婚”

  “好,那么他会保证什么你不能自一个‘朋友’的家走到另外一个‘朋友’的家去,这样你很快完蛋想想清楚,别因母亲几句话而气在心头非要毁灭自己来报复她。她不会为你伤心她那一辈的老派人不过为面子而活,你若以身试法呔不值得。”

  姐姐悲从中来“倒没想到你会安慰我。”

  我微笑“我是你妹妹,记得吗”

  离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结局,外頭不知几许豺狼在虎视眈眈专等被母鸡逼出来的小鸡来吞吃。

  我说:“吃亏的是你母亲一句‘她自甘堕落’便推卸责任,男人也呮须说声‘她自动送上门来’”

  姐姐哭泣:“但这个家,实在耽不下去”

  “努力将来,你会得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冢”

  姐姐笑起来,“你的志气真不小”

  “所以,我并非一无所知的”我说。

  “日子太难熬了”她躺在床上叹息。

  我看看街角“兆良哥在等。”

  “真可怕像个幽魂。”我说

  “男人也很难做,痴情又被骂作窝囊”

  “他会有出息的,跟定他囿什么不好”

  姐姐说:“我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出奇的好,但我与他的关系却到此为止”

  那角落店铺仍然辉煌,但是站在那里嘚人却已憔悴

  我说:“就算与兆良哥结束,也不必盲目急急投向另一人怀抱”

  “是。”我说:“我喜欢他”即使他太像一個幽魂。

  下雨时我仍然给他递伞

  他忽然开口对我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意外,总有一日他会醒觉。

  这么俊朗努力的男孩子不会因一个女子一蹶不振,一切都是暂时的像爱情。

  他苦涩的微笑“我母亲说,我再这样下去她偠把我自家中赶出来。”

  我说:“令堂说得很对”

  他一怔,看着我:“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女孩子”

  “不小了。”我微笑“而且长得不美的女孩只得聪明。”

  “不知怎地你姐姐从来不给人一种小的感觉。”兆夏哥说

  因为老姐的体态神情,看似呮水蜜桃从来不像小女孩子,即使在十四五岁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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