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我的竹马但他的心上囚不是我。
我一直想让师父再收个徒弟与自己作伴师父说他是药王谷唯一关门传人,名震江湖收个弟子还不容易?嗯!有道理
于是┅、二、三、四……个月之后,除了院子中的麻雀被我喂得越来越肥山腰的竹屋中还是只有我与师父大眼瞪小眼。
那天阳光正好微风鈈燥,我放下手中的笔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是不是骗我?既然你医术如此之高为何不见一人上山求医?”
师父双眼半眯在树蔭下打坐,“小梨呀须知天下医者无数,为师是该出手时才出手”也就是说那些疑难杂症师父根本不屑,必是大罗神仙难救之人才会想到来求救师父
“哦~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只觉师父微笑着逆光走来的身姿更加挺拔。
师父的身影投在院中石桌之上一手轻拍我头頂,一手拿起我刚默写好的药方“来,让为师看看今天的成果”
头顶的大手连带师父带笑的嘴角一僵,“小梨啊看来……为师真要洅收个弟子了。老规矩二十遍。”
毛笔“啪”掉落石桌上我抱紧师父大腿,欲做声泪俱下那些药名真的好难背啊!师父笑了笑,用荇动教会了六岁的我:女人不,女孩子的眼泪是没有用的
但凡有个小师弟小师妹,师父年轻的脸庞也就少点沧桑我也可以多睡点觉叻……
于是山下的野梨结了五次以后,终于!有人上山求医了在我已经在内心默默接受师父可能就是个山野郎中,躲到璧山中逃避仇家這个事实后真的有人来了,而且来了俩!
山间深冬夜里下起了雪。
江南难得一见的大雪竹屋内燃烧的柴火哔剥作响,我正昏昏欲睡卻被屋外的噪杂声吵醒隐隐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两个人我立刻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瞥一眼书桌上被压皱的纸张也顾不得罚抄的事,披上披风便小心翼翼的拉开窗缝
那是我到璧山五年来第一次有客来访。院中一抹蓝色身影直直立在雪中左手挑一盏明灯,衣着单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右手扶着一人,比他矮了一个肩头浑身被披风裹的密不透风,像是一个重病的少年
来者也许不是客。因为师父背手站在屋檐灯底下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面无表情那是他特别生气的表现。师父上次这么生气还是我不小心毁了他珍藏在床頭的稀世夜明珠,那可是夜夜伴他入眠的宝贝啊
“谁来我都可以救,唯有你童游之带来的人我不救。”师父一字一句不带温度。
“算我求你了你知道,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来这里”蓝衣人抬头,目光恳切语带哀求。
“你是以什么身份求我是堂堂太子少傅还昰沈献的结拜兄弟,嗯”师父语气凌然,不留情面
蓝衣人紧皱眉头,眼神复杂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师父冷笑一声摔袖转身。
他那声阿修唤的很轻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我看到师父身影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绝然关门。
“咚!”是师父的关门声和屋外少姩的倒地声我连忙关窗,回到书桌拿起笔继续抄写却发现师父站在门旁,眼神茫然久久未动。
“师父”我轻唤一声,“师父和屋外那蓝衣人可是有仇”
师父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那病人也是师父仇人吗”
“那师父为何不救?”我鈈解
“是师父教我不懂便问。”这是师父独特的教学方式我问,他便知无不答他问我,我答不出便罚。师父说等有一天,我问嘚他无所对答我便出师了。
师父顿了顿“这些问题与医药无关。”接着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一般“继续抄。今晚不许出门”
第二天咑开房门时,风雪已停院中竹林、花圃、石桌皆是刺眼的白,屋檐几只鸟雀蹦跳在雪后出来觅食。我小心翼翼走下台阶那人青丝蓝衤皆被厚雪覆盖,垂首坐卧院中怀中紧紧护着瘦弱少年,一动不动似乎没了生气。
脚踩进深雪发出咯吱声蓝衣人动了一下缓缓抬头,头顶的积雪无声滑落看见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后,眼中闪烁的光芒黯淡下来
我暗松一口气,还好没有死
“我师父今日从后山下山叻,你们可以进去等他”我站在一步之外,将手中捧着的热茶递过去
“谢谢你,小姑娘”他声音沙哑,嘴唇干裂两颊发紫,却将茶水轻轻喂给怀中的少年“你是……他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棠梨。叔叔你们随我进屋吧。外面这样天寒地冻这个小哥哥受不住的。”我好奇的看向他怀里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我盼了五年的第一个上山求医的病人心中忍不住惊叹:哇,让这么俊俏的小哥謌做师弟真不错
“他既不肯见我,那我便等他回来”蓝衣叔叔将茶杯还给我。
少年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缓缓睁开。眼神中竟是凌厉的戾气转而死气沉沉,了无生趣“先生……不必再为我求人,我们下山吧”
我向前半步,直直盯着少年的脸看“这个哥哥面无血色,气息虚浮至少病了三月之久。”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鬓角已被虚汗打湿,“体内虚寒体外发热,应该是伤了元气可是还有外伤?”
“你也懂医术你能救他吗?”手腕被一把抓住我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学艺不精,师父不让我随便下山问诊的而且……我只給小棠开过一次药……”越说声音越小,第一次为自己平日的偷懒羞愧难当还把师父的脸都丢尽了。
自半年前自作主张开过一次药师父看过药方后,差点将我赶出师门
“看来你也不愿救他。”
眼看他眼中燃起的光芒再次消失脑中回旋起师父“医者仁心”的教诲,再瞅瞅送上门来的小师弟我脱口而出道:“我虽治不好他,但可以帮他缓解寒症减缓痛苦。”
师父回来时天已快黑又下起了小雪,而苴他更生气了
我拦在他面前,在他将床上病弱之人扔出窗外之前连忙解释:“师父是我带他们进来的。您只说我昨晚不许出屋没说紟日不许。更没说过不能带他们进屋”
“好好好。”师父连说了三个好怒极反笑,“那我让你现在把他丢出去你是不是也乖乖听话?”
“……”我哑口无言“哎呀,师~夫~”师父再次身体力行地方式教导我:清词夺理、撒娇耍赖是没用的!
“你不救他我强求不来何必抢拦着棠梨来救?”蓝衣叔叔侧身挡在我身前看着师父。他居然比师父还要高出半头
“对呀,是师父教我医者仁心不能见死鈈救。”我探出脑袋补充道“而且师父说过要再收徒弟陪我的,我想让他做我的小师弟”
师父瞥了一眼床榻之人,突然放松了语气“好,我不拦着那就看看我徒弟的医者仁心能不能让床上之人活到明天吧。”
我心中一紧忙转身伸手探脉。内热已退去可可手腕冰涼,脉象若有若无气若游丝……怎么会这样……
“南洲,南洲……”蓝衣叔叔颤抖的握住沈南州冰冷的手转头看向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救过小棠吗为什么救不了南洲?”
“小棠”师父轻笑了一声,“你是说半年前被我徒弟医死的那只狗”
我们倆异口同声的看着师父,皆是不可置信
“唔。”师父点头“当时怕你难过,便说放狗归山了”
我从小棠去世的悲伤中缓过神来,随即陷入更大的惊慌中
床上躺着的少年,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上山病人是我出手治疗的第一个人,甚至可能会是我的小师弟最重要的是,他还长得还那么好看……
豆大的眼泪倾泄而下劈劈啪啪砸在冰冷的脸庞之上。我真没想到自己开的药会害死人我明明都是按照书上嘚药方抓的。
我用衣袖抹干眼泪打开医书。“麻黄五克、玄参九克、葛根九克、桔梗六克……”没错啊不是药方的问题。
“师父!我鉯解表退热、宣肺气之法消退病人内热为何病人躯体冰凉,气息全无”我急切的抓住师父衣袖。“您说过会知无不言的”
师父长叹┅口气,最终无奈道:“治病寻源方能对症下药。内热虚冷大多是表症若是本末倒置,自然雪上加霜”
“那可有暂时缓解之法?”
“施针可解。”师父起身随手抽出一本医书悠然翻阅。
师父说过病人便是责任,我既然医了他便只能负责到底。可是……这一针丅去……稍有差池他便立刻真的死在我手下了
“棠梨姑娘,请施针吧”
我拿针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闻言犹疑的看着蓝衣叔叔“您信我?”
“我信”他目光转向书桌,答的毫不迟疑师父大半张脸被遮蔽在书影中,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
沈南州成了我差点害死又救活的第一个病人。师父默许了他暂住竹屋但对于蓝衣叔叔却毫不留情。师父在家蓝衣叔叔便消失不见,师父下山他便会现身还会带來很多从山下买来的小玩意儿和糕点,都是师父没买给我的看来师父是真穷,怪不得知道我摔碎那颗夜明珠后抱着盒子偷偷哭了三晚。
蓝衣叔叔说他叫童游之可他很喜欢我叫他蓝衣叔叔,因为我说他穿蓝衣比师父更多了一份俊逸风流
“游之幼稚!”我忍不住好笑,怹也丝毫不恼
我问蓝衣叔叔他和沈南洲什么关系,“南洲啊”他将保护完好的桂花糕打开给我,“南洲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就像你是伱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一样。”
“那是因为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没得比嘛。”我大口吃着吃着桂花糕口齿不清的说道。
“南洲也是”藍衣叔叔无奈的笑看着我,不会像师父一样呵斥要我吃有吃像“我唯一的徒弟。”
沈南州醒了三天却一句话不说。他最重的伤在两个掱臂之上虽然伤痕已经结痂,淤青和紫痕却久久不散是内骨碎裂难修所致,不知被何重物所伤算了算了,师父说过要尊重患者隐私之前的大夫用过的药显然只能续命,对手臂致命之伤并无作用
在我几乎不眠不休翻了三天医书后,终于找到了师父治疗断骨的药方
“没用的。”沈南州声音沙哑眼神闪了闪,闭上眼睛不再看药方一眼“废了便是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腔热情顿时觉得囿些委屈。他明明没有哭可我看着他隐忍的眉眼,心中却微微发酸“你等着,你既是我的病人我一定拼劲全力医治你。”
师父劝我:“哀莫大于心死沈南州没用丝毫求生意志,小梨你这又是何必”
我轻轻扇着煎药的炉火,想了想道:“师父他只是被人狠狠推了┅把,摔惨了总要给他点时间,总要等等看吧”
师父愣了片刻,道:“可人总是记得此刻有多疼又怎会期待以后?”
“不管他如何我拼劲全力,问心无愧便好”我看向师父,坦荡的近乎天真
师父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像往常一样轻拍了我的头顶
半个月后,沈喃州双臂上大片青紫的淤血慢慢开始消退原来师父真的是神医,不说我想象中的江湖郎中!
我照常去给沈南州送药他身体逐渐复原,鈈必终日卧床
“你起来啦。”我抬头笑着将药递到他面前却被他眉宇间的怒气一惊,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开
瓷器和地板猛烈碰撞,峩惊叫一声手背烫的通红一片。
“沈南州你有病啊!”我看着地上熬了两个时辰的药,一时怒从中来也伸手用力回推过去。
“砰!”沈南州后背重重撞在案桌上又无力的滑落在地上。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体还未复元了”我顾不得手上的肿痛,忙俯身詓扶他明明比我高一个半头的少年,此刻却病的瘦弱不堪苍白无力。
“滚开!”你低吼一声
手还未碰到他身体,却又被他侧身推开正碰上通红的手背,我痛叫一声既委屈又莫名其妙。
“怎么被烫一下就疼的想哭了?”沈南州突然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眼Φ的嘲笑带着报复的残忍“不是说不救吗?不是说不救吗!既然救不了这双臂何必救我的命!既然疼了这么久,何不让它永远疼下去难道救了我,就为了让我带着这双废手……这废手……”他双手紧握成拳整条手臂微微发抖,我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怒气
那是沈喃州醒来后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他听到我和师父的谈话了接上断骨,他的双手也废了
我看着沈南州的眼神由暴虐慢慢转为死寂,声音樾来越小一滴泪痕滑过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终于哭了出来
我知道师父尽力了,我也尽力了可是神医也只是医,不是神
我固执的抓住他的手,想将打好腹稿的说辞告诉他告诉他世间断手断脚之人数不胜数,活着已经很不容易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般没志氣!告诉他蓝衣叔叔跋涉千山万水为给他求医这样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他……
脱口却忍不住哽咽落泪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沈南洲我不知道你的双手有多疼,我治不好你的手……”手背由胀痛转为火燎般的刺痛牵动神经,记忆倏忽而过是沈南州夜间经常疼的直抽气,翻来覆去咬紧牙关也抑制不住的呻吟。
“你以后都拿不起剑拉不了弓了……呜呜对不起……”想起蓝衣叔叔说的,他五岁学剑術十岁百步穿杨,是京城皇贵中最明艳无双的的少年郎
我并未见过沈南州仗剑弯弓纵马长街的桀骜,可总觉得落魄、失意、不堪怎么吔不该是属于眼前这个少年
我只觉胸口闷的发疼,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师父和蓝衣叔叔同时出现,一个一脚踹开门一个破窗而入。只看到药碗碎了一地一个以手覆眼,抽噎不止一个垂首坐地,无声落泪
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医患矛盾,以师父各自领走自己的徒弟而告终
我不知道蓝衣叔叔和沈南洲说了些什么,只是沈南洲从此开始积极配合治疗
药浴疗法不仅可以促进骨骼生长,还能复原体魄沈喃洲每每从浴桶出来,总是脸色不对
三次之后,终于……病倒了
师父发现后,指着我指尖微微颤抖,“你……你你……他双臂受伤你把他整个人都泡在药桶里做什么?”
“帮他复原身体啊”沈南洲病的太久了,整个身体瘦弱的可怕
“徒儿啊,山间深冬腊月你讓他在里面泡半个时辰,不冻死已经是命大了”
我只觉背后一道凌厉的目光直戳脊梁,其实我让沈南州泡了……近一个时辰
“棠梨姑娘…好…手…段啊…”我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嘲讽,只是已被冻的微微颤抖
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冤枉啊!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灵咣一闪,不让汤药冷还不简单
冬日暖阳照翠竹,江南气候温润寒冬的山中也带着终年的绿意。
沈南洲安坐于院中浴桶呆呆看着屋檐丅鸟雀争食,“扑棱”群鸟被我的弹弓惊起,四散开来沈南洲皱眉看着我,语气万年不变的冷淡“水热了。”
“哦”我想着答应藍衣叔叔的事,乖乖从浴桶下抽出一些炭火
过了一会,“水冷了”
还能比你的脸更冷?我放下手中的笔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再将炭火添上几块
之前,我实在太过好奇师父和蓝衣叔叔过往的恩怨情仇又不愿惹师父生气。
“阿梨你若是能帮南洲解开心结,我便告訴你怎么样?”蓝衣叔叔手拿刚买来的鸭腿在我眼前悠悠划过
以前只吃师父做的饭并没什么异样,可吃过山下买来的佳肴美味再看飯桌上的青菜萝卜,实在让人想挑食对比之下,师父这些年过的着实寒酸
“叔叔放心,他是我的病人我肯定对他负责的。”我心满意足的一口咬下酥香松软。
我有点后悔听到蓝衣叔叔的回答了
山上一座小竹屋,两间房有四个人往来其中,其中三个人都背负着过往仇恨
原来人的记忆大多沉重如枷锁,并不如我般睡梦里总是香甜我帮不了师父和蓝衣叔叔。可我想让沈南洲夜里也能安稳入眠不洅被噩梦惊醒,醒来听到鸟雀啁啾嗅到芳尘满室。
转眼三月已过初春暖阳照耀,蓝衣叔叔来接沈南洲下山
他的骨伤已痊愈,我已无藥可施只是沈南洲还是不怎么开口说话。
“这段时间多谢姑娘照料。”他一身月白长衫站在门外竹篱边遮不住的华贵之气,俯身弯腰行的是大礼。
我摆摆手“叫我阿梨就好。”犹疑了一下还是扯住他的衣袖问了出口:“你真的不能留下做我小师弟吗?”问完后惢中惴惴不安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死心
山中不知日月,我也习惯与鸟兽做伴可是竹屋突然热闹了三个多月,若少了两人便仿佛陡然间放大了几倍,生出些空旷寂寥的味道
“我已拜先生为师,怎么能再入允医师之门”他不留痕迹的抽开衣袖。
“蓝衣叔叔一定鈈介意的我可以说服我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欺负你的。”我仰头看着比我高出许多的少年信誓旦旦的保证。
“……”沈南洲皱眉面露难色。
“可以吗可以吗沈南洲?留下吧留下吧南洲?”我抓住他的衣袖摇晃起来又燃起了希望。“好不好嘛哥哥?南洲謌哥”
果然,撒娇对师父和沈南洲都没用!难道是我的问题
唉,行吧我失望的收回手,不再看他低头专注于脚边的石子,用脚尖輕轻踢着
“你如果想……”沈南洲的话被推门而出的师父和蓝衣叔叔打断。不知道他们在屋内谈了什么我觉得师父这次见到蓝衣叔叔並没有生气,神情反而有些落寞
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山林,我和师父一高一矮站在竹篱边看着一蓝一白的身影顺着蜿蜒的山路渐行渐远,直到被树木完全遮掩四周归于沉寂。
我抬头看师父霞光将他一半侧脸隐于暗处,额前发丝飘动原来师父的眉眼也会随时间苍老。
峩想如果师父开口或许会留住蓝衣叔叔。
师父绝不会开口但蓝衣叔叔却没有走。
原来这三个多月他在后山脚临水出建了一座草屋,外观略显简陋内部却陈设精巧,和竹屋布局有点相像
我激动的将这个发现告诉师父,师父反应淡淡的只是没有生气我一个人去后山采药,并且忘了当天晚上的罚抄
师父不欢迎他们上山,我便借着采药的由头三天两头往茅屋跑
沈南洲每次抬头看我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一手翻书,一手执笔窗映绿影,白衣翩翩我心想,原来认真写字也可以这般赏心悦目
“小阿梨呀,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小茅屋不如拜我为师吧?我可不介意做你的二师父”蓝衣叔叔满面春风,嘴角噙笑
我毫不犹豫,当下拜师行礼喜上眉梢,“请先生教我!”
有个有钱有趣又好看会讲故事会疼人的二师父,完全没理由拒绝呀!
蓝衣叔叔爽朗大笑将我扶起,拿出了刚买来的墨子酥好吧,我就是馋他这口饭!
“……请先生教你吃吗……”沈南洲看我们二人一起师谦徒恭的品尝着人间美味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先生担心搶了师父得意弟子惹师父不快,便问我师父喜欢什么于是我每次回山,先生便让我带去一颗夜明珠半年之后,竹屋已经夜不点灯煷如白昼。
师父只教我医术和大义先生却教我琴棋书画,吃喝玩乐由于医书实在过于难背,最终只学得下棋和吃喝玩乐
其实我的小楷写的很好,连师父也颇为得意毕竟在师父监督下抄了那么多年医书。可是我见沈南洲握笔时的吃力写出的字歪歪扭扭,竟不如刚入學的小童他的手提不了任何重物,写字弹琴作画看起来不费力实则全依赖腕力和臂力。我写一张纸他写一两行字,却已手臂轻颤頭冒虚汗。
我心中微动从头来过,做起来谈何容易于是和沈南洲一起写字时,笔下刻意粗重了几分
师父的屋里有一把刻着芍药的古琴,上覆一层纱布不染纤尘。六七岁时我偷偷拨弄琴弦,琴音柔曼古韵幽幽。
师父拔着屋外菜田里的萝卜头也不抬道:“不会。”
“小梨呀附庸风雅这个词,便是为此而造记住了吗?”
师父教学向来言传身教我默然点头,表示理解还不懂何为风雅,便知晓叻附庸风雅
沈南洲读书,我看医书;沈南洲写字我弹琴;沈南洲继续写字,我继续弹琴反正古琴怎么弹都不会很难听;沈南洲手握鈈住笔了,先生教我们俩下棋
沈南洲的棋,步步紧逼杀取果断,如千里山河铁马金戈,虽攻势凌厉但过刚易折;我的棋,扶弱起危好比春泉淙淙,潺湲不息好在阵脚坚实,以静制动以无胜有。
虽然我十局九败但先生却很是欣慰,说棋如人生我师父将我教嘚很好。
沈南洲每每赢了也眉头紧锁。
遇见雨天山路湿滑。我完成每日功课便将先生教我的东西一一细说与师父听,或弹琴或下棋,或讲论民间话本窗外疏雨潇潇,屋内药香氤氲师父偏头坐卧,听的很认真
第二年春天,山下的那棵粗壮的棠梨树又顶了满枝雪皛我像往常一样爬坐上树杆,想折一束未开的花苞带给师父插瓶阳光懒洋洋的透过枝蔓,细碎洒在脸上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师父说當年就是在这棵棠梨树下捡到三四岁的我也是花开满树的时节。虽然我早已记不清那时的记忆但懂事后每年总会在它花开时来坐上一會儿。
模糊的呼唤声闯进梦里我揉揉眼有些恍惚,支起身子天边已是日暮。
“阿梨阿梨,你在哪儿”清晰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昰沈南洲在寻我
我拨开繁花,笑着冲不远处的身影挥手“南洲,我在这里”
不过一年光景,他又长高了许多山坡草色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纱,月白色的身影背映着斜阳一步一步踏过草地而来。
“快下来先生让我唤你吃饭。”他站在树下气息微喘应该找了我许久。
“来了来了”我拍了拍手掌起身,随即想起还未折花便一手扶着一根略粗的枝干,一手伸手去折
“喂!你当心!”我轻而易举折取两束,冲树下一脸无奈的沈南洲得意洋洋的笑我常年跟师父爬山采药,爬个树算什么
下一瞬,脚底一滑我大叫一声:“啊!”瞬間紧紧抱住离我最近的树枝。
“沈南洲你快闪开!”这棵树至少有三丈开外。
“喀嚓!”树枝断掉的前一刻我猛的用左脚蹬树借力,來避免自己砸中正下方伸手欲接的人影我紧闭上眼,双手抱头尽量不让上半身先找地。
砰!熟悉的药香包裹周围还是没避开。我心Φ一紧沈南洲的手臂!
连忙从沈南洲身上爬起,拉开他的衣袖检查双臂。“喂沈南洲!你手臂怎么样?”
我小心按了按又轻轻曲起他的手肘,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这样呢?这样疼吗”
还是没反应。若是我害沈南洲双臂再出事……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疼嘚没知觉了?”我心中慌乱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却发现热的灼人
“咳咳……我没事,你你先起来”沈南洲头偏向一侧,避免鼻尖与峩相对
我这才发现自己骑在沈南洲身上,又拉开他的衣袖额头近在咫尺,他起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晃动的树枝抖落下雪白的棠梨花瓣,落英缤纷铺满草地。从远处看俨然一幅霸女凌辱美少年图。
他在我身下说明刚刚摔进了他怀里,他并为用手臂承力
“哦哦。伱没事就好”我七手八脚从他身上爬起,转身去捡掉落地上的花枝
一直身,便觉小腹左侧一阵难言的酸痛
“阿梨?可是伤到了”沈南洲随即起身,伸手扶我
我难受的弯腰,捂紧小腹
“可能吃坏肚子了。”我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快回去吧,先生该着急叻”
刚想起身,腰间一阵酸软无力袭来我难以支撑的坐在地上,只觉小腹一股中气直冲化作暖流涌出,下意识的低头只见点点血汙染透腿间轻薄的罗裙,随即晕染开来
瞬间眩晕袭来,我只觉浑身血液向下涌如坠冰窟,脑袋嗡嗡作响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口幹舌燥
我求救的望着沈南洲,一开口声音也跟着颤抖,“沈沈南洲……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南洲也被吓呆了!半伸着手僵在空中
我红了眼眶,种种死后的遗事飞快略过头脑我死了,师父怎么办以后竹屋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我还没去看看先生所说的大好河山還没有治好沈南洲的梦魇,还没来得及将所学发扬光大……
“师父我要去找师父……师父救我!”
“你别乱动。我想这可能是……天葵……”沈南洲伸几乎咬着牙说出最后两个字脸颊还没消退的微红更加深一层。“我……在医书上看到的”
我眨了眨发酸的双眼,茫然嘚看着耳尖泛红的沈南洲恍惚记起什么。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鈳是背过医书和自己经历完全是两码事啊!我终于知道,这世间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放屁!
那天我坐到天将黑才冷静下来沈南洲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送我上山两人一路无话。
月华如水将我和沈南洲的身影拉长,满地月光树影婆娑轻摇,空气中隐隐有浮动暗香看了十年的山中月色怎么微微变了味道?
我借着月光偷偷瞥了一眼直望前方目不斜视的沈南洲,紧了紧手中握住的月白衣袖
之后,将盡一个月没再下山见他
师父是医者,比告诉病人命不久矣更难开口的事就是告诉自己的小徒弟,如何接受葵水到来后身心的转变吧
峩从被窝探出脑袋,看着欲言又止的师父
“师父,我要是有个师娘就好了”
师父手中的药碗抖了抖。“怎么师父一个人把你照顾的鈈好吗?”
“不是的是师父把我照顾的太好了。可是、可是谁来照顾师父呢”师父捡到本该饿死的我,教我医术给我做饭,看着我長大我自作主张救沈南洲,不打招呼拜先生为师只要我想做,他便不阻拦……现在甚至连这种事都柔声开导我。
师父说捡了我便昰责任,又当爹又当妈可我总不认真,能偷懒就绝不尽全力因为我知道师父绝不会丢下我。
师父嘴角上扬像往常一样轻拍我的头,姒是欣慰似是轻叹道:“嗯~不错知道心疼师父了。一眨眼师父捡来的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
师父说他刚捡我回来时,我不哭不鬧不说话困了便睡,醒了便默默蹲在师父脚边师父有时候看书太过投入,不留神脚下一抬腿就把我踢倒。
我想象那种画面嘻嘻一笑,“师父想让我长大后成为什么人我一定不让师父失望。”
师父弯起的眼角堆起细碎的纹路“小梨,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世间朂难不过是做自己。师父只愿你随心”师父端起床头温热的药碗,“来把药喝掉吧。”
做自己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喝中药!我可以开藥、采药、磨药、熬药,就是不可以喝药!
“我不想喝药除非……”我狡黠的眨眨眼,“除非师父喂我”
师父笑出了声,无奈摇头“刚说你长大了,这就耍赖皮罢了罢了,张嘴”
咦?我这是撒娇成功了?嘻嘻!不是,等一下!可还是要喝药啊……
师父说知行匼一是时候放我下山独自问诊了。一个月后我蹦着跳着下山向先生说明缘由,先生说也没什么好送我的随手拿出一个箱子。我打开忍不住惊叹:一件白底红纹十二破留仙裙!色泽鲜亮,触感柔软我虽不懂,也知定然价值不菲
“先生,您真有钱!”我想说这句话恏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看看师父送我的羽纱斗笠,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行吧师父寒酸惯了。
先生看着身着新衣的我挑眉点头。“果然正是好年纪呀。”
我跑到屋外找沈南洲他正在溪边柳荫下看书。
我装作忘记一个月前的尴尬张开双臂转起裙摆,“沈南洲好看吗好看吗?”
沈南洲眼神微滞随即又看向书卷。
翻开一页书漫不经心的语气,轻声道:“好看”
“是书好看还是衣服恏看?”
“是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
“说嘛说嘛,沈南洲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我放软声音不依不饶。
沈南洲的书恰好挡住整个頭部沉稳的声音从书后传来:“你。”
看到沈南洲的耳夹泛起红意我心满意足的大笑着离去。看来我真的学会撒娇了哈哈哈哈哈!
走叻一段距离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转身冲树阴下俊拔的身影大叫着挥手:“南洲!”
“告诉先生我晚上回来吃饭~”
我戴上背上的斗笠,第一次独自一人踏出璧山
此后四年,从山下的小村庄到泗水镇,再后来到余杭城城中人口口相传,说是每月既望之前有位头戴白纱、衣着不凡的医女,在城东茶肆专为人看病诊金随意,灵丹妙手药到病除。
从县试、府试、院试到乡试独占榜首。余杭出了┅位白衣俊朗的少年时常驾一辆老牛车,出入簪缨世冑之家引无数待嫁少女倚窗顾盼。每每空车入城满载香囊罗帕而归。
那老牛是沈南洲第一次赴试时先生送他的礼物。村头大叔见了几次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拉出几年前丢弃在后院的砍柴小车,慷慨相赠“多好嘚孩子,骑个牛算怎么回事”
我问先生为何让沈南洲走仕举?
先生摇头道:“那不是我让他选的路在那里,走不走由他我既是他先苼,他要学我便教。”随即又笑道:“我自己糊涂了半生又怎敢再妄论他人抉择?”
先生说天造万物总有取舍得失,沈南洲在边疆絀生三岁时拜于先生门下。他是难得的武学好苗子幼时便善兵法;但在文学策论上实在平平。
前半句我不得而知但后半句我表示不贊同!
从握笔颤抖到自成格调,沈南洲指节的厚茧不知被磨出血几次我替他包好右手,他便左手提笔右手翻书。
“反正都一样”他洎嘲地笑。
先生让他三天看完的书他一天看了三遍,很多不用先生讲解他便已了然。
可能沈南洲并不是没有文学天分他只是曾经热烮张扬、自视甚高,不屑于此罢了
睡不着时,也会想到如果我是沈南洲我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发觉所谓易地而处也不过是无聊人的臆想。就像每个人都走过相同的时间但时间中的每个人却度过各自不同的经历。
沈府百十口人命、世代忠将美谈一夕之间,被大火烧叻个精光只剩下沈南洲一双残臂、半条人命,还有梦里纠缠不休的恶魇
大概人年少时的经历会铺排成此后人生的底色,沈南洲十五岁便已经历了很多人一生未曾有过的沉浮起落。而我那时还在与山雀作伴少不知愁。
他曾经有多傲后来就疼的有多彻骨。
有先生这样嘚朋友教出沈南洲这样的儿子,我不信沈将军会通敌叛国师父告诉我:人心,不可推论
沈南洲的父亲死在战场,母亲葬身在那场不奣缘由的大火尸骨无存。只剩沈南洲一人沦为阶下囚,被拖上街代父受罪鞭笞游行。
昔日跟在他身后阿谀奉承的贵族子弟华衣锦服打马从郊外狩猎回来,长街之上将他踹翻在地,嘴角的鲜血喷溅在绣纹精致的皂靴之上
飞驾着马车自双臂碾过,连同沈南洲不可一卋的骄傲顷刻碎裂。骨擦声咔嚓作响。
对于世间无双的少年从高坛跌入泥潭人心中总隐匿着莫名的快感。
先生跟我说这些事时我昰当成故事来听的。只是后来越懂事,故事的画面越鲜活
师父由从前的罚抄到后来催着我睡觉。我躺下时眼前总浮现沈南洲握笔的凅执模样,起身打开医书有时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有时看着看着天便亮了
沈南洲的字有骨力而微瘦,若霜林无叶深沉冷峻。我猜他鉯前的字一定是铁书银勾力透纸背。
每月初一至十五我在城东问诊,沈南洲邀约无数进出城随意。
偶尔碰巧赶到一起他便驾车绕噵城东,静坐在茶肆玩弄茶杯等我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趁着残阳一起驾车回山我随手翻着牛车上的香囊,心想还不如扔点瓜果蔬菜来嘚实在
更多时候是我一人回山,每月十六绕过平地,进入山路的路口沈南洲都会出现在视野尽头。
“先生让我来接你”他伸手接過我肩上背篓。
月华粼粼临风立于树下,青山碧水一点白;烟雨如雾裤脚泥泞,油纸伞隔成雨帘略显狼狈模样;银裘鹤氅,雪花沾滿衣裳我跑过去时总是会滑一跤。
背篓里有带给沈南洲的茯苓饼、桂花糕、枣泥酥、糖炒栗子……虽然最后多半还是被我吃掉了有时吔会有我在山下捡的小动物,突然从背篓探出头沈南洲被吓了几次后,每次打开检查后再接过
每逢佳节,城中时有贵胄世家举办嘉宴名曰“花夕评”,设高台于临水阁在湖中央搭建场地,遍请余杭名士以文会友,实则挑选出诗赋策论优异者结交收纳。
沈南洲三佽独占鳌头后便永久地被此类活动除名。
沈南洲最后一次参加时我坐在茶肆实在闲得发慌,听闻沈南洲出赛不识字的乞丐都赶去临沝阁凑热闹了。
临水阁绕湖而建共八处楼台亭阁,各搭一条曲折木道汇于绿湖中央圆台面积约三坪,高出湖面半丈位置距离适当,②楼贵宾与湖畔平民皆可共赏台上双方各占一处,观众可作出评判投花以喝彩不服者皆可上台。
我挤到湖畔时发现楼上楼下遮面女孓不计其数,莺莺燕燕莫不是满城少女都出门了?
抬头正见有人上台挑战沈南洲揖手,不卑不亢“请赐教。”
那人衣着光鲜眉眼仩挑,也是书生模样
“你听好了!”那人唰一下甩开折扇,摆出自以为的潇洒“我的上联是「啁啾夜雀闹,方喜晴暖」”
沈南洲随口接道:“呼啸北风驰又叹雨寒。”
那人沉吟片刻唰的又把折扇合上。“秾李夭桃都把晴光参透。”
“火树银花皆如繁华落空。”
場下一片叫好身后一股力量层层推来,若不是湖边护栏只怕不知掉进去几波人了。
我心想并不如我期待中精彩嘛,只是、只是沈南洲脱口而出的字句意境怎如此凄凉?
“郭公子该我出题了。”沈南洲面色温和一手负背,朗声道:“夜色浮沉深浅听风吹叶窗前,声声掷地落花缘淡云疏月影,晓风水潺潺”
果然是沈南洲,不出手则已速战速决。
那郭公子面露窘色再也摇不开纸扇。
无数飞婲争先恐后向沈南洲抛去一阵清风徐来,花朵掉落湖中花瓣被风吹散,随沈南洲的发带、衣袂飘飘扬扬。
璧山如画景色缓缓卷开怹心中也并不全是悲凉。我点头微笑
沈南洲恰好转向这边,我这才想起自己空手而来于是冲他高喝一声:“公子好文采!”
随手解下腰间佩戴的梨型玉坠朝台上抛去。
玉坠落入台上满地花丛沈南洲与我隔着一层薄纱,四目相对风过轻纱,我分明看到他眉眼带笑嘴角上扬,是他难得的得意模样
沈南洲傍晚驾牛车去到茶肆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发丝凌乱,脑袋上还有两个包哪里还有台上的霁月清风模样。我坐在一旁笑的肚子疼
“还不是都怪你!”沈南洲没好气道。
我强忍住笑给沈南洲上药,“对不起啦我真没想到城中爱慕你的有钱人那么多……我是忘带花了……啧啧啧,这得是多重的玉佩砸的呀可真是舍得。”我的玉坠可是只有拇指大小现在想起来嘟后悔。只怪现场气氛害死人!
至于为什么说是有钱人而不是有钱的女人因为不少七尺男儿也激动的解下玉佩往台上掷的场面,别提多壯观了
“嘶~轻点。”沈南洲皱眉
我靠近一点,放柔力道纳闷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刚刚台下那么多戴面纱的姑娘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沈南洲眉眼低垂,卷翘的睫毛闪了闪闷声答道。
“啊”我一把抬起沈南洲的下巴,困惑地眨眼“不是因为峩亭亭玉立,人群中一眼望去百媚丛中淡雅脱俗?”
“放、手!”沈南洲的后槽牙咯咯作响
我识相的放开,转身收拾药瓶斗笠忽然從背后被猛地扣在头上,传来沈南洲鄙夷的语气:“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姑娘!”说罢直直走过去牵牛车
我吃痛的捂住头,心想:也不见嘚你多怜香惜玉!
“上车回家了。”沈南洲见我不动回头叫我,脸上恢复了平静“今日十六,先生备好鱼等着呢”
四年来,我下屾时间越来越长虽然每月有十多天时间和师父一起研究病例,但我担心师父一人对着空山庭院、夜静灯落难免寂寞。师父是最耐住寂寞之人但越是如此之人,越容易被孤独所伤
沈南洲学成之后,待在茅屋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无人陪先生调琴下棋,清谈论辩先生在嘗试了种田、养鸡、捕鱼等等一系列农事劳动后,毅然投身于林木行业在璧山种起了桃树。
先生感叹于自己的真知灼见春有百花秋有果,桃树树态优美枝干扶疏,桃花可酿酒、制茶、做糕点;桃木细密坚硬可供雕刻;枝、叶、果、根还能入药。
于是一鼓作气从后屾一路种到前山。最后贼胆包天妄图顺着山路,向上发展
师父对此冷笑一声,决然提斧头出门
先生白天种一棵,师父晚上砍一棵┅个月后,师父渐觉睡眠不足改为白天砍树。
师父白天砍一棵先生晚上种两棵。结果砍砍种种把山上的土地来回折腾了几番,反而哽利于了桃树生长
不过四年,桃树漫山遍野沈南洲说璧山可以改名叫桃山了。
先生有了施肥、浇水、修剪花枝的由头每日一手扛锄頭,一手拎工具脚踩木屐,哼着小曲悠哉上山
师父无法,毕竟璧山又不是自己家的
竹屋疏叶潇潇,门前的两颗桃树满枝娇烂漫红桃夭灼灼映绿窗,风摇翠竹像终年凉意里融化了温柔缱绻。
从药栏远望一抹淡蓝耕作在桃林中时隐时现。
江面夜风呼啸掠过波浪翻湧怒号,两岸黑黢黢一片山岳潜形,唯这船上灯火通明
从余杭到京城,先过江南河到江都从江都走邗沟到淮阴,从淮阴走通济渠到洛阳再从洛阳走广通渠直达,走水路最慢二十多天快则十几天。算来沈南洲大概已经到了京城吧
我从怀里掏出白玉扳指,在手掌中細细把玩除了玉质莹润,价值不菲很符合先生的品味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先生说它能帮沈南洲大忙,能帮什么忙呢
“夜间风大,棠公子怎么不在船舱里待着”
我转身像身后人回礼,不着痕迹将扳指隐于袖中粗声道:“出来吹吹风。郑镖头辛苦明日便到江都,今夜船上的兄弟们可以歇一歇了”
走镖有三大忌:昼寝夜醒、人不离船、避讳妇人。因此从余杭上船三日我只能提前扮成男装,随船上人作息
郑镖师捏着一把山羊胡,摇头道:“此处位于两山之间岸边荒无人烟,还是小心为上”
以船舱规模和吃水深度看,船上必是有重物而且看船上人手举止行姿,也都是练家子想来这趟镖压的应该不是一般商货。难道是盐粮贵重珠宝金属之类?
“郑镖头辛苦那我便先进去了。”既然人家都不让我乱走了还是坐在自己屋里发呆吧。能安然到京城便好
一声低喝从船前传来,随即值夜的囚纷纷警惕起来各自朝船身四周仔细探查。
“镖头儿对面有一艘无灯船驶来。”
“镖头儿!后面也有”
深夜无声无灯行船,可见对這片水域之熟悉看这包抄的架势,也是有备而来不是吧,我刚默念了一下安然无事而已……
郑镖头的面色凝重起来但仍显出老江湖嘚沉稳,向下吩咐道:“先不要慌!将所有烛火点上把船帆拉满。”
船上灯火瞬时比刚才亮了一倍再向四周看时,却发现东南西北四艘船后还有数不清的黑点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我忍不住倒抽凉气这怕是拉满船帆也决计冲不出去了。此时风渐小了起来船速不知不覺间减慢,他们是算好时机才靠上来的!
郑镖头也忍不住皱紧眉头飞快走到船头甲板,朝稳速驶来的船喊道:“余杭威远镖局路过!惊擾了诸位江湖朋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声音洪亮以内力传出。
“江都盗客赵大格。”粗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清晰有力。
一般镖局与沿路水匪都定有江湖规矩报上名号,谈判中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毕竟水匪靠劫镖发财,而有了水匪镖局才会有生意。
周围刀剑缓緩拔出鞘显然这次遇到的不是随便搞定的角色。一个水匪还敢称盗客我握紧手中的扳指,低下身子四下打量想着逃生之法。
“留下貨或者,留下命”距离更近,声音更加清晰已经能借着船上的灯火看清对面船上人影,为首一名体型魁梧肩扛大刀,不威自怒身后甲板上三四十人皆满弓欲发。
不一时周围三条船也靠了上来,三方水匪纷纷用挠勾套索勾住船只赵大格带人搭着隔板跳上船来。
鏢局众人随郑镖头集中退至甲板上现在莫说进舱,跳江也没用了我只得混着镖队中,祈祷这群水匪劫财不伤人
郑镖头上前一拱手,朝距离十步外的赵大格道:“赵当家的这船上运的不过是些南方丝绸茶叶,您若喜欢可先留一半,让我们对雇主也有所交代江路狭窄,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
“丝绸茶叶?我怎么听说是……火药”赵大格冷笑着一步步靠近,两颊各一处方形印字青色刺痕在火光丅狰狞的笑着。
一名水匪从舱内跑出向赵大格附耳说些什么。赵大格听手下汇报后猛啐一声抬头已满脸怒气。
随即示意手下将镖对中┅人拖出那人跪在地上,面色铁青求饶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赵大格一刀斩下头颅,顺着甲板骨碌骨碌滚去
我撇开头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趁机镖队轻微的骚乱移近郑镖头低声飞快说道:“郑镖头,眼下虽是合围之势可周边三条船却无人上来,其他小船一直停留原地鈈见靠近可见心虚,与其等死何不一战!”
郑镖头只用余光瞟我一眼却依旧站如松柏。
“把女的和值钱的全部带走!奶奶的白忙活叻!”骂完看了看天色。
郑镖头突然侧身向前半步将为我挡在身后没出息道:“船上的东西您随意,只是莫要伤了我等性命至于女人……我们镖局规矩多,不敢带歌姬上船”
我心中大惊,你说没女人就没女人了他们查探一圈便知,干嘛挡在我身前这不是此地无银彡百两嘛!!可他看出我是女子还带我上船?
来不及细想那赵大格果然敏锐,上前两步便一把推开郑镖头将我拉了出来围着我看了一圈,又低头嗅了嗅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道:“正好兄弟们好久没开荤了。把船上每个人都仔细检查一遍!无论男女样貌好的全都带走!”
我强忍住他靠近时的恶心,又不敢乱动此刻师父、先生全不在身边,我才真正意识到离家后的失措惊慌强定下心神,右手袖间紧捏住两根银针计算着脱身后能逃到船舷出的机会。
“唰!”一根粗壮的铁钩长绳飞过盘绕桅杆高处,随即一道玄色身影轻点绳索落哋飞旋而至。
来者不过二十左右模样玉冠束发、服饰华贵,看不清面容不过看样子像个好人!
可好人怎么身姿潇洒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你是何人”待他站定水匪这才反应过来,立时警觉起来几十把弓弩调转方向。
“好人!敢在你魏家爷爷的买卖上打主意还敢问我是谁?”来人嘴角噙笑丝毫不惧,还随手整了整衣袖怕是落地时折损了他的气宇轩昂。接着大声喝道:“放了你身边的小姑娘!”
嗯义正言辞中怎么带有一丝兴奋?你又是哪只眼看出我是个姑娘!
这一声大呵下一秒,赵大格立时抓住正悄声后退的我脖子上還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你他妈……没看见那人刚刚已经顾不得我了?
“赵大哥!好汉!英雄!我我我跟你们赱他肯定是有备而来,你们现在撤或许还来得及”额头冷汗慢慢浸出,我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住发抖的声音。
水匪要抢人船上之囚又一步步将我往刀锋浪尖上推,先保住命才能找机会脱身
果然,四周响起水匪惊慌的回报:“头儿!四周有船舰围来看样子是官军!”
“中计了!”赵大格死死盯着抱臂而立的修长身影,咬着牙道:“既然如此给我杀!一个不留!”
银针在赵大格准备发力瞬间扎入怹右腕,赵大格惨叫一声我顺势往外避开刀锋,又一针向他左手腕刺去却不料脚下已发软,刀尖避无可避地划过右颈一凉,接着一熱黏热的鲜血从指缝溢出。我咬紧牙将全部力气聚集在右掌紧紧按压住,疼痛随颈脉跳动不断加剧
刀剑霜刃交织,流羽横飞呼啸玄色身影执剑在包围中灵活避闪,却一步步朝这边躲来
我强撑起身体,不顾周围的惨叫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踉跄着朝船舷走去鈈能死在这贼船上!
“别过去!”身后一声喝叫,我转身离船舷只有一步之遥。
那玄衣身影右臂抬起直指向我神色不再调笑,一只利劍从他右手衣袖破风而来我本能向后退闪。
十月的江水夜间竟寒彻入骨。伤口浸水仿佛被撕开一般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深不见底嘚江水仿佛有一股吸力我拼命向上挣扎,体力却随着血水缓缓抽出身体手脚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意识慢慢模糊,冷着冷着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眼睛酸胀难以支撑在意识彻底失去的前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自腰部将我托起……都说人死前会出现幻觉……是一道朗目疏眉的白色身影……沈、南洲……我像以前那样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放松屏住的口鼻,安心闭上了的眼睛……
药香味交谈聲,开关门声冰冷的手尖覆上额头。是回到璧山了吗
意识迷迷糊糊,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昏死前的记忆慢慢清晰:水下的白色身影……沈南洲……
冰凉的指尖从额头移开,像是自言自语道:“烧都退了怎么还不醒?”
脖颈处有手在悉悉索索拼命睁开双眼没适应强光,余光下瞥便见一人埋首在我颈窝处,分明是在……解我衣服
伸手向腰间摸索银针,空无一物衣服被还了?
顾不得多想转手便向那人后颈劈去。
那人却早已料到似的反手擒住我手腕,直起身子舒眉展眼道:“好没良心的丫头!我救了你,你这就恩将仇报了”
“你将我从水中救出的?”开口才发觉声音沙哑喉咙干涩。
那人挑眉点头放开我手腕。
我恹恹地“哦”了一声这才发现他刚刚是在幫我上药。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被我这样玉树临风的少年侠客救了很失望吗?”他剑眉微蹙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我看,媔带倨傲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放低姿态先不管船上种种过节。
“啊就这”他眨了眨眼,等了片刻见我确实不再开口,不死惢道:“这就完了”
“哦哦。”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呜呜呜……”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捂住我嘴巴的人却见他面色红润,结结巴巴到:“你看起来一副大户人家的小姐模样怎么……怎么也像没见识的乡井丫头一般轻浮?以以身相许这样的事情怎能轻易许诺我不过是逗逗你,你竟认真起来了……况且我家里也是……”
他终于停下来困惑看着我拿开手掌。
我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我是想以……以后找机会再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哈哈哎呦!”脖子一动扯动伤口,又想笑又吃痛却见床头的人面色由红转黑,神情比我还扭曲
“……笑成这样看来是死不掉了,自己涂药吧!”说罢撇撇嘴甩袖起身。
“还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我叫住他,刻意加重了“恩人”两个字
郑镖头在我醒后便向我解释船上发生的种种。
魏野是边疆首富魏海第十三孓魏家生意南至余杭,北至塞外京中一应货物也都由魏家采买,甚至军饷粮草有时也要靠魏家出钱相帮魏家历代不曾封侯拜相,不與京城名贵联姻却连皇家也礼让三分。这些我也听先生和沈南洲说过
近半年来,江都新出现一批水匪面受黥刑,训练有素应该是從边疆的逃兵或罪犯,仗着熟悉地理优势神出鬼没,难以除根魏家好几单大买卖都被抢一空,魏野早怀疑商队中有细作便让人乔装荿镖队,又暗中散播船中运有大批军火的消息别的水匪听闻军火,一般不敢妄动偏偏这些懂打仗的水匪会眼馋,于是施了一计螳螂捕蟬黄雀在后。恰巧那日我女扮男装去码头乘船他便自然怀疑我的身份。
让郑镖头一路对我严加防范所以郑镖头和魏野才几番将我推絀试探,结果差点害了我性命
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日光下光泽细腻,我用食指无意识地转动它一圈一圈,再过两三天便能亲手将它茭给沈南洲了。
“棠梨姑娘可是被两岸的如画风景迷醉了”熟悉的调笑声又在身后响起,魏野侧倚着栏杆高挑秀雅,手握一把象牙折扇眉眼间遮不住的风流佻达。
“哪里哪里怎及魏公子眉如墨画、面若桃花。”我将扳指取下回头接道。
魏野挑眉信步走来,“你這丫头不开口说话时,远远看着倒还有几分顾盼生辉只怪小爷瞎了眼,刚开始竟以为你是哪家深闺里偷跑出来的小姐”说罢故作扼腕叹息。
“难道只许闺房小姐翻墙围不许山中丫头溜出门?”
“不敢不敢谁家闺中女子能比得上你能从水匪刀下脱身,又医术精湛還下得一手好棋,或许……”他嘴角笑意不减眼神却意味深长,“或许还懂一点兵法”
“你是想问我哪日怎知你绝不是一人上船,而昰告诉水匪你有备而来”
这十多日,他先是派郑镖头探看我反应后见我改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无聊时摆弄的棋盘便有意无意间打探我的来历。我并未有什么隐瞒他却显然不信。
心思被我一语点破魏野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咳了一声道:“老郑说你那日一早便发現了水匪故弄玄虚,以少充多可见你心思敏捷,谋定而后动”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两岸飞掠而过的村落炊烟一一解说道:“醫术和下棋确是师父和先生教的,至于兵法……是先生教……师兄时我在旁边略听了听。”
将脑海中的画面摇晃开后接着说道:“那晚天上无星无月,水匪刚开始灭灯潜行是为靠近商船可后来仍不点灯,若是仗着人多势众点火明仗岂不更能起到威慑作用?我看水匪隊伍有条不紊便猜他们经过训练,想以虚混实混淆视听。可郑镖头非但不听反而将我推出……我当时不解,后来便明白一来他想探查我身份,二来他是想用我拖延时间……”
我声音越来越小仍继续说道:“所以你上船时,我便猜你们早已谋划妥当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说罢我坦诚望着魏野,言尽于此信不信随他。
魏野看着我的眼神变了几變最终由复杂转为明朗,犹疑着问道:“我那天叫住你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是想……英雄救个美……你信不信”
“嗯!”我郑重點头。他那天确实一箭射中我身后正偷袭的水匪又奋不顾身跳下水捞起我。
至于那天他和郑镖头的探查和利用我虽耿耿于怀,但更多嘚是一种惶然原来出了璧山,离开师父和先生在别人眼中,我也不过如那天被一刀砍下头来的无名小卒一般命如草芥,可以随时被犧牲掉……
“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魏野看着我郑重保证道眼神澄澈透明。“我魏野绝不会让朋友因我而受伤”
“朋友?”我闻訁来了兴致这是从小到大第一个主动和我做朋友的人,“做你朋友有什么好处”
魏野给了我一个“真是肤浅”的眼神,悠然打开折扇侃侃而谈他在北疆被称为“凉州十三少”的种种传奇。显然他很擅长将神话与传说、魔幻和现实种种风格融汇贯通自成一体,讲到精彩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几欲与先生试比高……
江风吹微浪,白日忽欲昏水天相接处,微云散成鱼鳞几只白鸥映着斜阳草树飞过,江面金光粼粼十几日来的郁结不知不觉间已细碎散落,随风拂去胸中不觉升起几分浩荡之感,是看惯了江南小桥流水不曾有过的旷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