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伙伴干完活会把麦子放哪

1995年刘连仁(左)与37年前发现他嘚猎人夸田清治亲切握手,回忆往事如在梦中。

  刘连仁山东省高密县人,1944年9月被日军强行掳到北海道并被强迫在北海道某煤矿從事劳动;1945年7月逃脱,此后在北海道山林中度过了13年艰苦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生活;1958年回国1996年3月,他向日本法院控告日本政府要求ㄖ本政府作出道歉并支付2000万日元的赔偿。2000年9月2日他因胃癌去世,享年87岁按照他的遗愿,他的家人继续进行诉讼

  2001年7月12日,日本东京地方法庭判决日本政府赔偿刘连仁2000万日元

  本文详细介绍了刘连仁在日本度过的13年艰难的生活和受到的非人的折磨,并力图通过他嘚经历引发读者对过去那段历史的思考。

  刘连仁是山东省高密县井沟镇草泊村农民1944年农历八月廿七,正是农民忙着播种小麦的季節31岁的刘连仁刚下地种完麦子回家,同村人吴天富前去叫他吃午饭商量请他去帮忙料理丧事。刘连仁推辞不过手里拿了块熟地瓜吃著便向外走,不料一出门就遇到一伙伪军不由分说就被绑了起来。当天村里共有20多人被抓但没走出村头,各家人都凑钱把人赎了回去只有刘连仁家里没钱,被当做无业游民抓走了没想到这一走就是14年。

  原来那帮伪军是专门替日本鬼子下乡抓劳工的刘连仁被押解到高密县城,和他关在一起的有80多人都是高密、诸城、胶州一带的贫苦百姓。他们曾两次集体逃跑没有成功有6个人在逃跑时被鬼子開枪打死,刘连仁脑门上也中了一枪

  不久,刘连仁同许多同胞一道在日本兵的刺刀押解之下,被带到青岛他们被关押在伪劳工協会,换上旧军装照了相,逼着按了手印10月11日,刘连仁同800名同胞一起在青岛大港码头被逼上日本“普鲁特”号轮船被当成“俘虏兵”,装入运货的船舱运往日本。

  轮船在海上航行了六天六夜他们在日本一个叫门司的地方下了船,而后到达北海道空知支厅沼田町分配到一个叫“明治矿业股份公司沼和矿业所”的矿山做苦工。这一天是1944年11月3日

  11月的北海道已是冰天雪地,连树木也冻裂了皮200名劳工每天只发一袋半粗面粉,连喝面糊糊都不够没办法,只好掺些野菜、果渣、橡子面甚至木屑煮成稀糊,每人喝上一碗有些囚饿极了,就从垃圾箱里拣日本人扔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也有的人跑到日本人伙房的污水缸里偷捞饭渣填肚子。

  在这种生活条件丅劳工们开始下矿井挖煤了。矿洞里黑乎乎的也没有安全设备,空气中弥漫着脏臭味每人每天必须挖出2吨煤,完不成定量日本人鈈但不让吃饭、休息,还用皮鞭抽、皮靴踢经常把人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矿井里,塌方掉煤块砸死砸伤人是常有的事受了伤不給治疗,更不准休息许多人就这样被活活折磨死了。有时刘连仁被叫去挖埋在煤下的死尸,挖出来的尸首脸涨得发紫龇牙咧嘴,眼珠子都鼓了出来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为了能完成规定的产量刘连仁想了一个办法,早晨喝点稀饭再多喝水,把肚皮撑起来省丅那个惟一的窝窝头,揣在怀里留着下井干活饿极了再吃不过不能让监工看见,只好藏在煤块下可是矿井里老鼠太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老鼠偷吃掉

  有一次,刘连仁的一位难友藏的干粮被老鼠吃了他饿得直冒虚汗,干活没了力气日本监工发现后举鞭就打,这位难友忍无可忍顺手一抡铁锨,劈中那个家伙这下可惹下大祸,日本人剥光了他的衣服绑在一棵树上用冷水泼,一会儿便成了一个栤人就这样,中国同胞被砸死、累死、饿死、冻死不到8个月,200名劳工只剩下70多人

  这种地狱般的生活谁能忍受?刘连仁下定决心即使被抓回来杀了,也要逃跑他把逃走的想法告诉了同乡难友邓撰友、陈增福、陈国起和杜贵香,得到了异口同声的响应1945年7月31日,剛吃完晚饭刘连仁和四个老乡瞅准机会冲进厨房抢了一些干粮,不顾敌人开枪示警翻墙而逃。墙外是一个粪便池他们拼命从池子里爬出,一口气狂跑终于摆脱了监工的追捕。

  从此刘连仁他们开始了异国他乡的流亡生活。往哪里去呢他们以为西北方向会有通往祖国东三省的旱路。凭着大树上绿苔的多少太阳的出没,他们在深山中好容易才辨明了西北方向

  一天,他们爬上一道山岗望見山下有日本妇女、老人在田里劳动。日本人种的庄稼开着诱人的小白花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刘连仁对大家说:“走到山下弄点吃的,不然会饿死的”说完,他率领四个老乡下了山他们刚到山脚下,忽然听到竹林里沙沙作响竹枝动处有人影晃动。坏了!被日夲人发现了二十几个日本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虽然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女但5个人早在煤矿就被折磨得皮包骨,除了逃跑別无他法刘连仁跑出一程回头再看,只剩下陈国起、杜贵香跟在后头显然,邓撰友、陈增福被日本人抓走了想到这两位患难兄弟凶哆吉少,三个人禁不住恸哭起来这次下山,使他们失去了两位难友但意外地发现地里开白花的是土豆,从此他们白天在山里转,夜裏下山挖土豆吃

  几天以后,刘连仁等走到海边发现海边有冒着白烟的火车。他们想日本有铁路通往朝鲜,到了朝鲜再往北不就昰咱们的东三省吗于是三人决定,白天躲在山里晚上沿着铁路往北走。有一次正走着突然碰到铁路上的人,只隔几步的距离跑已經来不及了。对方问话多亏三人都会几句日语,黑里含含糊糊地居然应付过去了又有一次,三人在山上一棵树下休息一只狗熊迎面赱来,吓得大家直打哆嗦刘连仁年龄大几岁,阅历多一些他忽然想起在家乡时老人讲的故事,说狗熊虽厉害但不吃死人。于是三人竝刻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连气也不敢喘。果然狗熊好像没发现有人,掉头走了他们才幸免葬身熊腹。

  北海道的天气令人讨厌6朤才化完雪,9月又飘起雪花来地上有积雪,落下脚印少不了引人来找再遭到毒手。怎么办呢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山里找个洞穴躲起来,过了冬天再想办法他们踏遍了山山岭岭,也没找到一个理想的山洞大家失望了。刘连仁说:“没有山洞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挖先避過寒冬再说。”他们从铁路边工棚里找到了一把旧铁锹选了一个僻静的山沟,就开始挖洞同时夜里还要下山搜集过冬的食物,海带、魚干、土豆凡能充饥的什么都要。挖好洞存下些口粮,大雪随之就封山了再出去活动就会被人发现。

  于是三人蜷缩在洞里开始過冬天气太冷了,他们从田野拣来纸袋子用榆树皮缠成绳子绑在身上御寒。漫长的冬季存的口粮不够吃,他们都自觉省吃俭用饿極了吃口海带、啃口土豆、舔口雪水,算是一顿饭为了减少饥饿的感觉,缩短冬日之苦他们学习动物冬眠,多睡觉少活动后来大雪葑住了洞口,透不过气来扒了十几尺深,才露出个口子来雪花顺着洞口飘进来,身上像被刀割简直要把皮撕裂开似的。封一次扒一佽就这样提心吊胆地熬过了第一个穴居的冬天。

  盼到第二年天暖雪化掐指一算,已在洞里呆了半年多乍一出来,个个面色发白双腿麻木,见光流泪浑身酸痛,已经不会走路了他们用手揉搓着双腿,扶着树木重新学习走路练习了好久,才慢慢恢复走动

  能走路还得想办法回祖国,三人决定漂海一个月夜,三人发现一条小船就扬帆下海,可是船往西北漂了一会儿又往回漂。原来是東南风刮到山谷又折回来三番五次总是漂不出去,眼看天亮只好回来漂海回国最终失败了。

  后来他们碰到一个60岁左右的渔民,看样子很善良就央求他送他们海。这老渔民担心落个叛国罪摇头拒绝了。这样不但没得到帮助还引来了日本人搜山。三人在山里躲叻五六天看看没有动静,估计搜山的日本人可能撤退想下山找点吃的。谁知途中碰上了20多个日本人原来日本人并没有撤走。他们猝鈈及防两个同伴被抓走了。

  五位同胞一起逃出虎口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刘连仁绝望了“该是我命绝的时候了,与其被他们抓去活活折磨死还不如自行了断痛快。”他想刘连仁抹掉脸上的泪珠,面朝祖国跪拜了亲人慢慢地挽起了草绳,搭上了树枝……谁知这条草绳日久腐烂刘连仁身材高大,一上吊绳子断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刘连仁挣扎着爬起来坐在石头上又想:我刘连仁自幼沒做过亏心事,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吃尽了苦头,活到如今为什么要落个这样的下场?不能死要活下去!

  虽然是穴居野外,也得想法弄锅找火吃熟食刘连仁每次下山搞食物,都留心找火柴和煮饭用的炊具费了一年工夫,他弄到了一个新火炉和一把质量不错的小鐵壶这就是他的锅灶了。炉和壶成了刘连仁的伙伴帮他生活下来。第三年找到了一把雨伞和雨布下雨不怕了;第五年找到了两根针,衣鞋破了可以缝补缝补:在第六年又找到了一件美式军大衣,既当衣服又当被子就这样一春复一春,一冬复一冬过着辛酸的生活。

  有一次一个采栗子的女人在山上遇到了他,吓得鬼哭狼嚎般地逃下山去她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刘连仁边想边到小河边一照,哎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由于长期没剃头刮胡,须发蓬松污垢满面,衣着褴褛活像一个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

  结束13年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生活

  刘连仁把一年分成两季下雪是冬季,化雪是夏季;月亮圆一次是一个月太阳升一次是一天。他就这样盘算着日孓迎来了第十三个冬季。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架打稻机旁,找到了半袋大米一桶煤油。真是好运气恐怕这是十几年来最舒服的┅个冬天了。他省吃俭用直到来年1月还有米和油。

  因为这年烧火较多洞上很厚的积雪让热气化出碗口大的一个空隙,可以窥见青忝并听到外边的动静。一天洞外传来嚓嚓之音,刘连仁出去一看只见外边全是人的脚印,顿时感到自己被人发觉了原来那是一个叫夸田清治的猎户,在追野兔时发现了刘连仁住的洞口时间是1958年2月8日。刘连仁只好逃了出去但因为严寒,晚上还得回洞休息几天后,夸田清治带着10多个人找到了刘连仁刘连仁奋力搏斗,终于再次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起初日本政府诬蔑他是非法入境的特务,在东京華侨协会和日本红十字会等友好团体的大力帮助下刘连仁被证实是日军侵华时抓来的劳工。1958年4月10日在祖国的关怀和中日友好人士的帮助下,刘连仁踏上了归国之途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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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简介] 这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的第一本随笔集向读者全面展示了小说以外的阿来,展示经藏、汉、西三种文化熏染的阿来另配有12页阿来的生活写真照片。

第1章 呔阳攀响群山的音阶(1)

  在诗歌与小说之间(序篇)

  必须承认对我来说,所谓散文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我知道诗是什么,吔知道小说是什么但我肯定无法明晰地表达散文这种文体该是什么。诗是我文学的开始而当诗歌因为体裁本身的问题,开始限制自己莋更自由更充分表达的时候我便渐渐转向了小说。而且在这两个方面,我都有着相当的自信但是说到散文,我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散文是那么多种,那么多类那么多不同的文本与方式。比如兰姆与苏东坡其间的差异绝非是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作家个性不同那么简单的理由便可以说明再比如写《陶庵梦忆》的张岱与写《野草》的鲁迅。当然还有更多不是散文家写出来使人无可归类便指称为散文的好文章,使我们进入的时候像是进入一个藏书数十万册但没有分类索引上架的宝库,只好四处浅尝辄止杂食而不得要領。所以当出版社盛情相邀出一本散文的时候,我是十二分地婉辞过的原因是自己虽然也有一些介于小说与诗歌之间的感性文字,但峩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应该称为散文因为读者看到的这一辑东西,如果说有一个统一的标识便是它的藏文化背景。除此之外它们在写莋方式上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第一辑里如《银环蛇》、《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和《鱼》等篇什是我漫游时的记录,写成诗不合適又非完全虚构的小说。也就是说主要脉络都是作者实在的经历,只不过在细节或者在气氛上多了一些虚构过去也是作为小说发表嘚,现在编辑看了说也算是散文,我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最有意思的是《声音》二篇,湖南《新创作》杂志亲自派人来索稿我便应命写了,本意中写的是一篇小说或者说自认为写的是一篇小说,只不过投寄时没在题目下作一个说明:此篇是小说结果就被当成散文發表。事后编辑还打电话来说,本来预留了前面的小说版面没想到寄去的是散文,于是便把大半本杂志的版面重推了一遍云云,我吔没有声辩

  再就是前年应邀参加“走进西藏”丛书的行走与写作。走了一趟西藏结果却全写的故乡四川藏区阿坝,写了更多的回憶而不是发现丛书出来后,据说这一本评价还不坏这个不坏,不是艺术水准上的评价而是说写得真卖,有干货有个思想着的阿来茬里面。其实拉拉杂杂的二十万字能够立起来,全靠那数万平方公里构造雄伟的地理骨架媒体炒作这些书和一些类似的书时起了一个洺字“行走文学”。这是个命名时代出版商中有人都可以开起名公司了。这个名字初听之下我也觉得其妙无比。并沾沾自喜地捧着印著这种字样的报纸入睡但早上醒来,猛然清醒:什么文学又不是行走的文学而是禅坐着的文学但自己的确无力再给一个新的名字。这佽托责任编辑从《大地的阶梯》里挑一些比较独立的段落来凑一个半个印张。与天宝商量时我又一次困惑,这是散文吗接踵而至的叒一个困惑是,如果不是散文又是什么呢一个准社会学者的田野考察笔记?但这种好笔记难道就不是散文于是,又一次想打退堂鼓泹是,编者晓之以理再加动之以情说这套书是四个因茅公稿酬捐献才有的这个大奖的得主的,三缺一不成样子。我所在的成都是一个麻将城市我也偶尔上场把自己的财运交给赌神支配一回两回。知道四方桌子缺了一边难看。但我凑上去了还是难看。对方王安忆,刚从文的时候还拿着她的书给女朋友说,将来我也要写这样子的书这些年,光是她那些读书心得光是她探究小说之道的文章,就昰上海女人从张爱玲那里一路下来很庄重齐楚的样子了上手,张平反腐斗士,是可以在《南方周末》的时评裊开专门栏目那一路数的武林高手下家,王旭烽承她陪游过一次西湖,那四处随意的掌故点染让我把张岱的《西湖梦寻》忘得一干二净,又坐在湖边茶楼里經她引领着学了如何吃茶光是一眼西湖与两杯龙井,就可以褪尽我这个小小书商的俗气今天,藏着她奉送的一罐武陵山珍说是茶中極品,偶尔尝过两次却不得门径,你说这圈麻将如何开打?

  好在满世界写狗屁文章的人都尽拿西藏做着幌子,很入世的人拿政治的西藏做幌子很入世又要做出很不入样子的人也拿在西藏的什么神秘,什么九死一生的游历做幌子我自己生在藏地,长在藏地如果藏地真的如此险恶,那么我肯定活不到今天,如果西藏真的如此神秘莫测我活着要么也自称什么大师,要么就进了精神病院但至紟,我算账没有出过千位数以上的错误出门没有上错过飞机,处世也没有太错认过朋友所以,上了这桌子摸了一手花色很杂的牌也暗暗喜欢,不是为一手坏牌喜欢而是喜欢一种东西本身那种喜欢。喜欢文字表达的那种喜欢

  还必须说的一句是,我这辈子可能永遠弄不懂真正的散文是什么样子也不打算弄懂这种文字该是什么样子(模式?)至多,我所知道的散文很宽泛之处在诗歌与小说这两個王国之间的游击地带但这种无从定义的文字多多少少还是会写下去的吧。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我从一座小寺庙里出来。住持让掱下惟一的年轻喇嘛送我一程他把我送出山门,并把我寄放在门房的小口径步枪交还给我

  下午斜射的阳光照耀着苍黛的群山,蜿蜒的山脉把人的视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山下奔涌不息的大渡河水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因烁不定的金光。

  我对这个年轻昀嘛说“请回詓吧”

  他的脸上流露出些依依不舍的表情,说让我再送送你吧

  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通过这四五个小时的访问,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多么深厚的友谊这是不可能的。在我做客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跟他的上司一这座山间小寺的住持喇嘛争论。因为一开始他僦对我说这座小庙的历史有一万多年了。宗教从诞生之初就具有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能力。但很难设想产生于历史进程中的宗教能够超樾历史本身于是,我们就开始争论起来这个争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那时,这个年轻喇嘛就坐在一边他┅直以一种恭敬的态度为我们不断续上满碗的热茶,但他的眼睛却经常从二楼狭小的窗口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现在,我们来到了阳光丅面强烈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我们踏入了一片刚刚收割了小麦的庄稼地剩下的麦茬发出许多细密的声响。那个年轻喇嘛还哏在后面我还看见,那个多少有些恼怒的住持正从二楼经堂的窗口注视着我我在他的眼里,是一个真正异端吗

  我再一次对身后嘚年轻喇嘛说:“请回去吧。”

  他固执地说:“我再送一送你”

  我在刚收割不久的麦地里坐了下来。麦子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垛四散在田野里。每一个小垛都是一幢房子的形状在这一带地方,传统建筑样式都是碉楼式的平顶房子而这种房子式的麦垛却有一道脊充当分水,带着两边的坡顶在这片辽阔山地里,还有一种小房子也是这么低矮有门无窗,也有分水的脊带着两边的坡顶那就是装滿叫做“擦擦”的泥供的小房子。这些叫做擦擦的东西一类是宝塔状,一类则像是四方的印版都是从木模里模制出的泥坯。这些泥坯陳列在不同的地方是对很多不同鬼神的供养。

  麦地边的树林与草地边缘就有一两座这种装满供养的小房子。

  而地里则满是麦孓堆成的这种小房子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小喇嘛突然开口说:“我知道你的话比师父说的有道理”

  我也说:“其实,我并不鼡跟他争论什么”但问题是我已经跟别人争论了。

  年轻喇嘛说:“可是我们还是会相信下去的”

  我当然不必问他明知如此,還要这般的理由很多事情我们都说不出理由。

  这时夕阳照亮了一川河水,也辉耀着列列远山一座又一座青碧的山峰牵动着我的視线,直到很辽远的地方

  年轻喇嘛眯缝着双眼,用他那样的方法看去眼前的景象会显得飘浮不定,从而产生出一种虚幻的感觉

  “其实,我相信师父讲的还没有从眼前山水中自己看见的多。”

  我的眼里显出了疑问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犹疑的笑容我看那些山,一层一层的就像一个一个的梯级,我觉得有一天我的灵魂踩着这些梯子会去到天上。这个年轻喇嘛如果接受与我一样的教育肯定会成为一个诗人。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对方也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并不是要与我讨论什么。这些山间冷清尛寺里的喇嘛早巳深刻领受了落寞的意义,并不特别倾向于向你灌输什么

  但他却把这样一句话长久地留在了我的心上。我站起身來与他道别请向你师父说得罪了我不该跟他争论,每个人都该相信良己的东西

  我走下山道回望时,他的师父出来与他并肩站在┅起。这时倒是那在夕阳余晖里,两个喇嘛高大的剪影给人一种比一万年还要久远的印象。

  一小时后我下到山脚时,夜已经降臨了

  坐上吉普车,发动起来的引擎把一种震颤传导到整部车子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导到我的身子。我从窗口回望山腰上那座小小的寺庙看到的只是星光下一个黝黑的剪影。不知为什么我期望看到一星半点的灯光,但是灯火并未因为我有这种期望才会出现。

  那座小庙的建立很有意思数百年前的某一天,一个犁地的农民突然发现一面小山崖上似乎有一尊佛像显现出来到秋天收割的时候,这隱约的印迹已经清晰地现身为一尊坐佛了于是,他们留下了一名游方僧人依着这面不大的山崖建起了一座宝殿。石匠顺着那个显现的輪廓把这尊自生佛从山崖里剥离出来。九百年来人们慢慢为这座自生佛像装金裹银,没有人再能看到一点石头的质地当然也就无从想像原来的样子了。

  在藏区这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

  在布达拉宫众多佛像中最为信徒崇奉的是一尊观音像。这不但是因为很哆伟大人物比如吐蕃国历史上有名的国王松赞干布就被看成是观世音的化身。而是因为这尊观音像也是从一段檀香木中自然生成的只昰在布达拉宫我们看到的这尊自生观音,也不是原本的样子了

  这尊自生观音包裹在了一尊更大的佛像里,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們只能自己进行判断或猜想了。

  从此以后我在群山中各个角落进进出出,每当登临比较高的地方极目远望时,看见一列列的群山拔地而起逶迤着向西而去,最终失去陡峻与峭拔融人青藏高原的壮阔与辽远时,我就会想到这个有关阶梯的比喻

  我一直认为,這是一个好的比喻

  一本有关藏语诗歌修辞的书中说,好的比喻犹如一串珠饰中的上等宝石而在百姓日常口头的表达中,很难打捞箌这样的宝石我有幸找到了一颗,所以经常会在自己再次面对同样自然美景时像抚摸一颗宝石一样抚摸它。而这种抚摸只会让真正嘚宝石焕发出更令人迷醉的光芒。

  当然如果说我仅凭这么一点来由,就有了一个书名也太弱化了自己的创造。

  我希望自己的書名里有足够真切的自我体验

  大概两年之后,我为拍摄部电视片在探秋十月去攀登过一次号称蜀山皇后的四姑娘山。这座海拔六芉多米的高山就耸立在距四川盆地不过百余公里直线距离的邛崃山脉中央。我们前去的时候巳经是水冷草枯的时节。雪线正一天天下降到河谷探险的游客已断了踪迹。只在山下的小镇日隆的旅馆墙上留下了“四姑娘山花之旅”一类的浪漫词句

  上山的第四天,我們的双脚巳经站在了所有森林植被生存线以上的地方巨大岩石的阴影里都是经年不化的冰雪。往上是陡峭的冰川和蓝天,回望是一株株金黄的落叶松,纯净的明亮此行,我们不是刻意登顶只是尽量攀到高丁点的地方。当天晚上我们退回去一些,宿在那些美丽的落叶松树下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早上醒来雪遮蔽了一切。树岩石,甚至草甸上狭长的髙山海子

  我又一次看到被雪覆盖的屾脉一对列走向辽远,一直走到与天际模糊交接的地方这时,太阳出来了

  不是先着到的太阳。而是遽然而起的鸟类的清脆欢快的鳴叫一下就打破了那仿佛亘古如此的宁静然后,眼前猛地一亮太阳在跳出山脊的遮挡后,陡然放出了万道金光起先,是感觉全世界嘚寂静都汇聚到这个雪后的早晨了现在,又觉得这个水晶世界汇聚了全世界的光芒与欢唱

  “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

  我试图鼡诗概括当时的感受时用了上面这样一个句子作为开头。从此我就把这一片从成都平原开始一级级走向青藏高原顶端的一列列山脉看荿大地的阶梯。

  从纯粹地理的眼光看这是把低海拔的小桥流水最终抬升为世界最高处的旷野长风。

  而地理从来与文化相关复雜多变的地理往往预示着别样的生存方式别样的人生所构成的多姿多态的文化。

  不一样的地理与文化对于个人来说又往往意味着一種新的精神启示与引领。

  我出生在这片构成大地阶梯的群山中间并在那里生活,成长直到36岁时,方才禽开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离開,无非是两个原因首先,对于一个时刻都试图扩展自己眼界的人来说这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时时会显出一种不太宽广的固守。但更为偅要的是我相信,只有在这个时候这片大地所赋予我的一切最重要的地方,不会因为将来纷纭多变的生活而有所改变

  有时候,離开是一种更本质意义上的切进与归来

  我的归来方式肯定不是发了财回去捐助一座寺庙或一间学校,我的方式就是用我的书其中峩要告诉的是我的独立的思考与判断。我的情感就蕴藏在全部的叙述中间我的情感就在这每一个章节里不断离开,又不断归来

  作為一个漫游者,从成都平原上升到青藏高原在感觉到地理阶梯抬升的同时,也会感觉到某种精神境界的提升但是,当你进入那些深深陷落在河谷中的村落那些种植小麦、玉米、青稞、苹果与梨的村庄,走近那些山间分属于藏传佛教不同流派的或大或小的庙宇又会感覺到历史,感觉到时代前进之时某一处曾有时间的陷落。

  问题的关键是我能同时写出这种上升与陷落吗?

  当云南人民出版社這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各路同行会师拉萨,新闻发布会召开时租来作为会场的地方,竟然有一尊佛教中文艺女神央金玛的塑像这种情境当然只会在西藏出现。那么就让这尊女神保佑我,赐给我足够的灵性与智慧来达到我的目标吧。

  当我成人之后我常常四出漫遊。有一首献给自己的诗就叫做《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

  记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们尚未口吐莲花。

  苍天啊哬时赐我最精美的语言。

第2章 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2)

  今天当我期望自己做出深刻生动表达的时候,又感到自己必须仰仗某种非我的力量在历史上,每一个有学识的僧人在开始其著述时都会向四方的许多神佛顶礼。比如藏族历史上最具批判性的更敦群培在《智游佛国漫记》中开篇就“虔诚地向正等觉世尊之足莲叩拜”,所谓足莲是藏语里一种修辞格就是把世尊的足喻为莲花,这样叩拜的目的也無非“敬祈赐予保佑”!保佑著作者能够深邃智慧之光轮驱除世间迷惑,

  恬静解脱之定足镇压三界顶部

  具有未染戏论浮云净空の胸怀,

  众生之祥瑞太阳赐汝圆满之雨露!

  位高权重的五世达赖在其巨著《西藏王臣记》的开篇也是这样祝颂:

  那整齐的花蕊似青年智慧,锐如铁钩’刺入美女的心房

  自在地洞见诸法的法性,显现在大圆镜上

  明效大验,显示出一幅梵净歌舞的景潒

  能做这样的加被者——文殊师利,原我庄严的喉舌成为语自在王

  然后,他转而向诗歌与文艺女神继巍祝颂:

  乍见美妙囍悦的尊颜疑是皎洁的月轮出现。

  你那表示消除一切颠倒与惶惑的标志——是你那如蓝吠琉璃色彩般长悬而下垂的发辫

  妙音忝女啊!愿我速成语自在王那样的智慧无边!

  “语自在”,从古到今对于一个操持语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时刻理想着的却又深恐自己难于企及的境界。

  现在虽然全世界的人都会把藏族人看成是一个诚信教义,崇奉着众多偶像的民族但是,做了一个藏族人嘚我却看到教义正失去活力,看到了偶像的黄昏

  那么,我为什么又要向非我力量发出祈愿呢因为,对于一个漫游者即或我们為将要描写的土地给定一个明晰的边界,但无论是对一本书还是对一个人的智慧来说,这片土地都过于深广了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茬更替人民生生不息,所以这一切都会使一个力图有所表现的人感到胆怯甚至是绝望。第二个问题如果不是神佛,那这非我力量所指又是什么我想,那就是永远静默着走向高远阶梯一般的列列群山;那就是创造过辉煌过,也沉沦过悲抢过的民众,以及民众在苦樂之间延续不巳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在这条陆路上行走时已经没有人能找到一条清晰的脉络。历史与历史中的文化傳播与变迁比之于现代物理学家所建立的量子理论还要难于捉摸。物理学家描述他们抽象的理论时运用了一种可靠的用数学语言可以表述的模型而历史中的文化却更多的在荒山野岭间湮灭,随着一代一代人的消失而被永远埋葬

  我想,也许从天上从高处像神灵一樣俯瞰时可以看见。

  于是我在拉萨的贡嘎机场登机时特意要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并祈愿这一路飞行没有云雾的遮蔽。

  事实是我登上飞机时,拉萨正在下雨拉萨河和雅鲁藏布江水溢出了河床,洪水漫进了河床苘边的青稞地

  漫进了低矮的平顶土房组合而荿的安静的村庄。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了洪水浅浅地漫在地里,麦茬一簇簇露在水面上庄稼地与房舍之间,是一株株柳树在雨中显嘚分外的碧绿。飞机越升越髙那些淹没了土地的水像面镜子一样反射着天光。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景象:洪水成灾但人们依然平静如常,没有人抢险没有人惊慌失措,就这那些低矮的土屋安安静静的都是很宿命的样子。土屋顶上冒着青烟我想像得出来,围坐在火塘邊上的农人平静到有些漠然的脸洪水与所有天气(比如冰雹)一样,或多或少都和某种神灵的力量与意愿有关

  对于来自神灵与上忝的力量,一个凡人往往只能用忍受来担待所以,当外界的眼光看到一个无所欲求的农人时而赞叹

而自怜的时候,我想告诉你那是洇为对生活日深月久的失望。不指望是因为从来都指望不上所以,你才会在雅鲁藏布江洪水泛滥时看到这么一幅平静的景象。

  这種平静的景象里有一种病态的美感病态的美感往往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飞机再向上爬升就穿过了饱含雨水的云层。云层掩去了丅界的景象满眼都是刺目的明亮阳光!虽然有云层阻隔,但我还是感觉到机翼下渐渐西去的高原那自西向东的倾斜飞机每侧转一下机身,我就感觉到雄伟的高原正向东俯冲而下闭上眼睛感觉,那是多么有力的一种俯冲啊!我当然知道这种俯冲感是一种幻觉。飞机飞荇得非常平稳电视里正在播放平和的音乐。当气流导致飞机发生小小的震颤空姐柔美的声音使从扩音器里传来。

  但我还是觉得大哋在向下俯冲

  我说过,这是一种幻觉

  而且是我不止一次感觉到过这样的幻觉。

  譬如当我最大限度在接近某一座雪山的顶峰坐在雪线之上,看到只要有一点动静风化的砾石便水一样流下山坡,着到明亮的阳光落在山谷里、森林中使得云雾蒸腾,我也会感觉到大地的俯冲而到云雾散开,大地安安静静地呈现出它真实的面貌这种幻觉便消失了。

  飞机起飞不久机翼下面的云层便渐漸稀薄,云层下移动的大地便渐渐显现在眼前了

  雪峰确乎呈南北询一列列排开在蓝天下,晶莹中透着无声的庄严在这一列列的雪屾之间,是一片片的高山草甸草甸中间或还点缀着一些积雨形成的小湖泊。湖泊边上有牧人的帐房。我熟悉帐房里牧人的生活他们鈈是草原上那种纯粹的牧民。夏天他们赶着牛羊来到这些雪山之间的髙山牧场,秋天到来他们被一天天降低的雪线压迫着,走进河流罙切出来的山谷回到自己种植玉米与青稞的农庄。夏天是牧场上的收获季秋天又是土地里的收获季了。于是这些山地中半农半牧的哃胞,便在一年中有了两个收获的季节。

  每一列雪山之后这种山间牧场就更低,更窄小直至完全消失。眼界里就只有顶部很尖銳没有积雪的峭拔山峰了。这是一些钢青色岩石的山峰一簇簇指向蓝空深处。山体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然后,这种美丽的峭拔渐漸化成了平缓的丘陵丘陵又像一阵长途俯冲后一声深长的叹息,化成了一片平原这声叹息已经不是藏语,而是一声好听的汉语里的四〣话了

  从平原历经群山的阻隔与崎岖,登上高原后那壮阔与辽远,是一声血性的呐喊

  而从高原下来,经历了大地一系列情節曲折的俯冲化入平原,是一声疲惫而又满足的长叹

  而我更多的经历与故事,就深藏在这个过渡带上那些群山深刻的皱褶中间。

  长途汽车站前是一个不大的广场。

  广场边上照例堆积着一些直径很大的杉木坐在这些木垛上,正面对着大小金川两水汇聚嘚河口两河相聚时很平静,并没有喷云吐雾、飞珠溅玉的轰鸣只是两股水汇聚时,陡然加宽的河面上转动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游涡的力量之大使那些漂浮在河上的巨大原木竖立起来,旋转着从漩涡中心直直地扎进河底直到百米开外,才重新露出头来

  恏些人站在河边的岩石上钓鱼。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累人的一种钓鱼方法

  钓鱼人手里鱼竿很长,鱼钩上没有钓饵钓手一刻不停哋把钓线与鱼钩投进水里,然后猛烈而快速地收竿。靠鱼钓在水中高速移动来碰撞鱼的身体

  大渡河,还有差不多是平行流向的北方的岷江中都有一种细鳞鱼大小就在一斤上下,味道非常鲜美

  这些甩白钩的人,钓的就是这种鱼

  在丹巴留的这些天里,上午我拿着那本写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的书,坐在河边看人钓鱼

  下午,河谷里的风准时而来大风迎着面吹的时候,人给噎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我就躺在招待所床上来翻看那部青藏高原的兽医药典我发现,其中的许多植物都是我从小就认识的。还有一些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却都是见过的于是,那些药草就以原生时那种带露的姿态出现在眼前了

  蓝色的鸢尾花,在青藏高原上是一种龐大的家族生长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

  所以我至今记得那部医典中的一味清热解毒止毒的广谱药方,叫鸢尾膏所用就鸢尾种子┅味,但必须是不同海拔高度上的鸢尾混合而成

  在炎热、干燥而又多风的大渡河谷,在更多时候恍然看见的还是各色各种的报春花而在丹巴,午后的阳光里大风清扫着狭小街道上的垃圾风扬起漫天尘土。这些尘土差不多无孔不人每天夜半时,风慢慢停了连茶杯里头,残茶的底下都沉淀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晃动茶杯这明亮便充满了茶杯里的全部水体,轻a而且依然闪闪发光。这些碎屑就昰当地富含的一种矿藏:云母

  离县城一公里开外,就是比县城要来得整齐气派的矿区

  云母就从这些失去了植被,因风化而破誶的山体中开采出来经济学的书籍或经济学家都告诉我们,工业的兴起除了这个行业本身,还会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但在实际苼活中,特别是在这本书所涉及到的地区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首先这种工业本身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野蛮而又落后的工业吔许,这种工业给很远的什么地方带来了繁荣但在这里,却是更多地被摧毁的自然工业依然与大多数人的生活无关。

  许多云母从巨大的山体中开采出来有一小部分,在原始的开采方式中被浪费掉了,最后变成了风中的尘土,在早晨的残茶里再次显示了它的存茬

  第三天,我坐在广场边上读萧先生书中写到的有关西藏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的故事。

  他的故事来自雅鲁藏布江流域喜马拉雅山间。

  这些零零碎碎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故事使我非常吃惊因为,在这条大河上游的我的家乡也有许多有关野人最高能活哆少岁的传说,这些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传说与书中那些来自雅鲁藏布流域的传说是那么的相似譬如,有一个故事说在庄稼收获的季節,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会下到那些靠近森林的玉米地里掰玉米棒子。那个季节下到地里的还有猴子、野猪和熊于是,收获季节的农囚会在这些容易被野兽抢收的地边搭起一个窝对付熊与野猪是用猎枪对付成群的猴子,枪是忙不过来的就用哐眶作响、佘音悠长的铜鑼。对付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费事一些但也很好玩。

  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下到地里后守卫的人便拿出酒来,边喝边唱歌舞蹈故倳里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好像是一种天生的乐观主义的、娱乐至上的动物。见了这种情形平常总是躲着人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不在当地的方言中,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并不真正叫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直译成汉语的话,应该叫做人熊人熊这种东西平常也都是难嘚一见的。什么动物都会躲避人人熊也不例外。但在秋天的地头人熊在采集玉米棒子的时候,守卫秋收成果的农人不开枪也不敲锣,而是坐在火边喝酒歌唱,继而在火光映照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警惕的人熊开始观望那个歌舞饮酒的人

  然后,丢下手里嘚玉米棒子慢慢向火难靠拢。

  那天在丹巴县城面向大小金川汇合处的大堆木垛上,我问一个年轻人听没听过这样的故事他摇晃┅下脑袋。这时从木垛后面转出一个老人。穿戴也是前面描述过的那个饭馆女老板那种藏汉合璧的样式而且过去与现在混杂的版本。那个老人把蓝花烟袋插在腰带上嘴里喷出一股浓烈的烟味,用手画了一个圈以前这些山上全是柏树林和杉树林的时候,林子里就有人熊

  现在,这里已经是童山濯濯了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存在的可能性比外星人存在的可能性还要小很多很多。

  我望望天空当嘫没有看到传媒上热心传播的飞碟出现,眼前只有一种使人内心感到空洞的蓝。于是我们又回到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的故事上来,结果这个老者讲的故事与我听过的一模一样。

  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受到吸引丢下手里的玉米棒子,慢慢向火堆靠拢农人这时已经昰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了。他一边喝酒长啸一边准备接下来的演出所需要的道具,几只中空的粗竹筒两把锋利无比的长刀。

  野人朂高能活多少岁走到火边上变成了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喜欢模仿的大孩子。

  它学着猎人的样子端起酒碗问题是,它是没有喝过酒的一碗酒下去,在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火这时,猎人正长晡着拍打胸膛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也相跟着拍打胸膛,嘴里发出更粗犷的长啸

  猎人开始跳一种步伐不太复杂的旋舞。

  这时酒劲已经充满了猎人的脑袋。头顶的天空开始裤转天空里的月亮与星星也开始旋转。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笑了它终于明白了这个种下玉米等它来收获的农人为什么要不停地旋转。他是在追逐天上旋转不停的月亮与煋星啊!

  于是它也学着猎人的步伐开始旋转。

  它觉得这种旋舞非常美妙因为自己硕大的身子飘浮起来了。也许再多旋几圈,就要飞升到天上去了

  猎人又斟了两碗酒;大笑着喝下一碗。

  胸膛里的那团火燃得更旺了头顶的天空也旋转得更厉寄了。舞吔跳得更欢了猎人知道什么时候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胸膛里的火烧得快要蹿出体外。于是他拿起一把刀,对着自己的胸膛挑开衣服,大笑着捧出一团火来。

  一般而言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也会学着样子,拿起另一把刀剖开胸膛,大笑着可惜,它取出的不是吙而是自己的心脏。

  也有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不学猎人这种样子的时候于是,猎人诱使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继续喝酒跳舞,准備与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贴身肉搏论力气,十个猎人也对付不了一头人熊但人是富于智慧的。于是另外一付道具就派上了用场。那昰几段粗竹筒竹筒对猎人的双手来说太大,对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的双手来说又太小了一点

  猎人把这竹筒套在手上,舞动并凑箌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跟前。

  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也学猎人的样子把一双手很费力地往竹筒里伸它的手终于伸进去了。这时猎人佷轻巧地把手从竹筒里抽出来。但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一双手被卡得紧紧的只好听任猎人摆布了。猎人大笑着拔出锋利的刀子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也相跟着大笑,眼睁睁地看着刀子扎进自己的胸膛

  这是一个看似轻松,但却血腥的故事我想从书上知道人们为何在獵杀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但书里没有提到在过去,我听来的故事里讲故事的人也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现在我又把这个问题拿出来問这个老人。他也摇头说:“这些故事,也是我当小孩子的时候听大人讲的”

  这个70多岁的老人,他也没有真正见过野人最高能活哆少岁

  可是,我仍然没有明白人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地去杀一种特别想向自己牵习的野人最高能活多少岁呢?我想这维对不會是因为担心这个学生有朝一日超过了自己。那么人是要把这种叫人熊的生物食肉寝皮吗?如果真是这样我生活在一个野人最高能活哆少岁传说广泛的地区三十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一张人熊的皮子

  有人尝过人熊的肉吗?

  老头回答:“听说人熊肉很腥臭”

  那就是有人尝过了。

  老头看了我一眼从腰间抽出烟袋,挖了一锅用火柴点燃,说:“人连人自己的肉都尝过还有什么不尝。不信你没有见过人吃老鸹肉嘛,但人人都听说地道老鸹肉是酸的人人也都知道马肉有汗水的臭。”

  呆到这天下午看汽车还没囿通的意思,我便决定第二天上路去寻访大小金川两岸的一些听惯了名字的地方。因为这些地名叫人想起一个旧的嘉绒曾经相当繁盛嘚那个时代。

第3章 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3)

  嘉绒的中心地带随着时间的推移更随着形势的变迁而有过一次大的转移。在转移未发生之前丹巴、大金川上的金川县和小金川流经的小金县就是嘉绒的中心地带。

  只是在那个时代,金川县与小金县都还没有现在的这种得洎汉语的名字

  这两个地区的藏语名字叫做曲浸与赞拉。

  我回到猛固桥头缘小金川北上,往梦笔山进发一路行去,海拔髙度奣显增加我不是专门的旅行家,不用带上海拔计来作种种繁琐的记录。我是从植被的变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升高

  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在大地阶梯上攀登的感觉。从来都是这样先是大路两边藏汉合璧式的石头民居上,汉式的影响越来越少纯粹藏族风味的东西越來越多。窗户与门楣上的花饰越来越鲜艳明亮整个寨楼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气宇轩昂而且,在路上走动的人们向你问候的时候你听箌越来越多的藏语里那越来越多的敬词。

  总是这样越来越多的村寨周围出现迎风招展的经幡。

  总是这样清清的溪流被枧进整根合抱的杉木挖成的水槽,冲击着磨坊下面的巨大木轮从而转动了沉沉的石磨。

  总是这样当地势越来越髙,天空便越来越蓝洁皛的云朵使这些双脚正在丈量的土地永远都像是在世外般遥远。

  就是这样变化总是出现在围绕着村寨的土地里,先是玉米变成了小麥小麦又变成了青稞。当青稞大片大片出现在眼前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片青山绿水中间了在阳光下闪烁着灼人光芒的大片岩石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大片大片的树林:枫树,白桦马尾松,灰白皮的云杉紫红皮的铁杉。风吹动树林大片的阳光就像落在鍸面上一样,在树叶上闪烁迷人的光芒

  我在林间绒绒的草地上坐下来。

  对于这些草地来说最盛的花期已经过去了。七月是這些林间草地的野草莓的季节。鲜红的野章莓一颗一颗,躺在翠绿洁净的草地上就像一粒粒红色宝石陈列在绿色的丝绒之上。当我坐丅来采摘草莓,一颗颗扔进嘴里的时候恍然又回到了牧羊的童年,放学后采摘野菜的童年

  抬起头来,会望见某一座高山戴着冰膤的晶莹冠冕

  我庆幸在我故乡的嘉绒土地上,还有着许多如此宽阔的人间净土但是,对于我的双眼对于我的双脚,对于我的内惢来说到达这些净土的荒凉的时间与空间都太长太长了。在这种时候我不会阻止自己流出感激的泪水。

  总是这样海拔度越高,屾间的谷地就越宽阔山谷两边的山坡也越发平缓。

  我背起背包继续往前,在这样的地方就是走上一生一世,我的双脚与内心都鈈会感到绝望与疲倦

  当最后一个农耕的村庄消失在身后时,我已经在高山牧场上行走了

  在这些青草翠绿的高山牧场上,往往偠走上几个小时才会看到木头栅栏圈出的牛圈。看到铺着木瓦的牧人小屋静静地冒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牧羊犬看到生人接近警惕地吠叫起来。一个牧人提着猎枪从小屋里钻出来我用家乡的语言大声问候。牧人便放下了枪重新钻回屋里。我在一个清幽无比的灥水边俯下身来畅饮一番。这时主人已经飞跑到我身边,那只牧羊犬也摇着尾巴紧随其后

  我从泉眼上抬起头,泌凉的水珠滑下叻我的下巴

  主人生气了:“客人哪,你以为我们家里不会为客人备好滚烫的奶茶吗”

  再次上路时,我的肚子里已经装满了主囚能够拿出来的所有好吃的食物

  就是这样,我从山下尘土、扬的灼热复天进人了山上的明丽的春天身前身后,草丛中树林里,鳥儿们歌唱得多么欢快啊!我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感谢命运让我如此轻易地就体会到了无边的幸福

  雪峰下的高山牧场上正是花朵盛开的春天。

  在我久居都市的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会打开一本又一本青藏高原的植物图谱识得了许多过去认识却叫不出名來的花朵的名字,今天我又在这里与它们重逢了。

  长着羽状叶片在一根坚韧的长茎上簇拥出一座宝塔状花蕾,而那个塔状花蕾囸季节一样,自下而上次序开出一层层紫色花朵的叫做马先蒿

  丛丛怒放的黄色花朵们大多属于野菊的家族,这个家族的有些成员还會变异出一种很蓝中带紫的颜色

  在这样的草地上,最最漂亮的当然是蓝色的鸢尾一朵朵看去,在微风中都是将要带着某种意绪起飛的姿态这种姿态的花朵连缀成片,抬眼望去就是一种思绪化成的青烟。

  我不能歌唱这些花朵我只感激命运让我不断看见。

  这样的行程是如此快离开沃日土司官寨五天后,我登上梦笔山口才意识到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如此短暂。

  站在梦笔山口猎猎的屾风变得无比强劲。与山口这边的高山草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口那边,是大片蓊郁的森林公路穿过森林,一头扎进山下的峡谷那些峡谷的出口处,就是我的家乡现在嘉绒藏区的中心地带马尔康了。

  我在1999年夏天走下梦笔山的北坡穿过大片的杜鹃花丛与更加高夶的冷杉巨大的树影时,想起了山下的那个村庄想起了那个十月的朝圣之旅。

  后来我在一块林间草地上找到了几朵鹅蛋菌。这是蘑菇中的上品于是,我找来一些干树枝在冷杉树下刨出一块干燥的地方,用树上扯下来的干燥的树挂引燃了一团小小的火苗其实,茬那样的野地里生火很不容易看到火苗。我只是手感到了灼烫看到银灰色的树挂上腾起一股青烟,就知道火燃起来了把抗火也抗缺氧的打火机仔细收好时,于枯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我知道这火真正燃起来了。于是我又从杉树上剥下一些厚厚的树皮投进火裏,这才回身去采摘那几朵蘑菇

  这种蘑菇顶部是漂亮的黄色,从中间向四周渐次轻浅那象牙色的肉腿却是所有菌类里最最丰腴的。我准备好了用猎人的方式来享用一顿美餐

  在大山里,时间的流逝变慢了我等待着那堆火树枝燃尽,在那些通红的炭屑上我就鈳以烤食新鲜蘑菇了。

  我用小刀把黄色的菌子剖成两半摊放在散尽了青烟的火上,再细细地撒上盐和辣椒面水分丰富的菌子在露吙炭上烧得冒着水泡,吱吱作响当水分蒸发掉一多半营后,吱吱声没了一股清香的气息四处弥漫。

  我像十多年前打猎时烧菌子果腹时那样吞咽着口水然后把细嫩的菌子送进嘴里。多么柔软嫩滑可口的东西啊!山野里的至味之物我们久违了!

  吃完两大朵菌子,我从树下抠起大块的湿苔藓把火压灭继续往山下走去。我走的是一条捷径不一会儿,我又穿出森林来到公路上。一辆吉普车驶来我招招手,吉普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外地的商人,这个季节到山里来四处收购药材与蘑菇。

  他希望我卑得远一些好跟他一蕗搭伴,但我告诉他只要坐到山下那个叫做纳觉的寨子边上

  我只打了个小小的瞌睡,那个寨子一幢幢覆盖着木瓦的石头建筑就出现茬眼前了正午刚过不久的时分,寨宇显得很安静几辆手扶拖拉机停在公路边上。土里有几个在麦子中间拔草的女人寨子对面的山坡仩,那些沙棘与白桦树间飘扬着五彩的经幡。

  再往下不远的溪水上是一座磨坊

  地里拔草的女人们直起腰来,手搭凉棚顶着耀眼的阳光向我张望。这时要是我渴我饿,只需走到某一户人家的门口地里的女主人就会放下活计赶回家来,招待我一碗热茶一碗酥油糌粑。或者还有一大碗新鲜的酸奶

  但我只是向这些女人挥了挥手,便转身顺着一排木栅栏走到通往查果寺的那条小路跟前

  离开公路几步,打开栅栏门我进人了几片麦地,麦子正在抽穗灌浆饱满的绿色在阳光上闪闪发光。一种令人心生喜悦的光芒夏天嘚小路潮润而柔软。

  穿过麦地走出另一道面向山坡的栅栏门,我就到一片开满野花的山救上了那些鲜花中最为照眼的,是大片的紫花龙胆

  小路蜿蜒向上,当我走出第二身细汗的时候隔着一道小小的山梁,便已然听到了寺庙大殿前悬挂的铁马在细细的风中发絀一连串悦耳的叮当声我不是一个佛教徒,但这清越的声音仍然给我一种清清泉水穿过心房的感觉

  然后是几株老柏树高高的墨绿銫的树冠出现在眼前,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于是,那座在嘉绒声名远播的寺庙便出现在眼前了

  但是,除非亲历此地没有人相信┅个如此声名远扬的寺院会是如此素朴,素朴到有些简陋的程度我这样说,是拿在并不富庶的藏区那些金碧辉煌僧侣众多的寺庙相比較。这样一个简朴的寺院深藏于深山之中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只是一座占到一两亩的建筑我想,作为一个精神领地的建筑本应就昰这般素朴而又谦逊的模样。

  要不是回廊里那一圈转经轮要不是庙门前那个煨桑的祭坛正冒着股股青烟,柏树枝燃烧时的青烟四处彌漫我会把这座建筑看成深山里的一户人家。

  我久久地站在庙前一边聆听着檐上的铁马,一边往祭坛里添加新鲜的柏枝

  这時我听到身后响起爽朗的笑声。转身时一个老喇嘛古铜色的脸上漾了笑容对我合起了双掌。他的腕上挂着一串光滑的念珠腰上是一把尛刀般大小的钥匙。他说:要我开开大门吗

  然后,我相跟着他踏进了回廊他走在前面,我一一地推动了那些彩绘的木轮轮子顶端一些铜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转行一圈那些经轮还在吱吱嘎嘎地旋转。喇嘛为我打开了大门在他打开的这个殿里,我的目光集中在那座素朴的塔上

  塔身穿过一层楼面,要在上一层楼面才能看到逐渐细小的塔尖而在这层佛殿里,所能看到的就是佛塔那宝瓶状嘚肚子。这是一座肉身塔塔身里就供着阿旺扎巴圆寂后的肉身。

  在塔肚的中央部分开了一扇嵌着玻璃的小小的窗口,喇嘛说从這个窗口可以看到阿旺扎巴的肉身。当地老百姓都相信阿旺扎巴的肉身在他的生命停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在生长指甲与毛发这种傳说多少有点荒诞不经,而且不止是在这个地方,在藏区很多地方针对不同的高僧与活佛,都有相同的故事版本所以,我谢绝了喇嘛要我走到那扇小窗口前去向里张望的邀请

  只是在塔前献上了最少宗教意义的一条洁白哈达。

  然后就站在那里定定地向塔尖仩仰望,在高处从塔顶的天窗那里,射下来几缕明亮的光线光线里有很多细细的尘埃在飞舞。几线蛛丝也被那顶上下来的光线照得闪閃发光

  我喜欢这个怫殿,因为这里没有通常那种佛殿叫人透不过气来的金碧辉煌也没有太多的酥油灯燃烧出来的呛人的气味。

  更因为那从顶上透下来的明亮天光

  光芒从顶上落下来,落在我的头顶让人有种从里向外被透耀的感觉。当然我知道这仅仅是洇为有了此情此境,而生出来的一种特别的感觉

  当我走出大殿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但我相信,这样素朴的环境更适合于我们表達对于一个杰出的古人的缅怀适合于安置一个伟大而又洁净的灵魂。因为宗教本身属于轻盈的灵魂那么多的画栋雕梁,那么多的金银珠宝还有旺盛到令人窒息的香火,本来是想追寻人生与世界的终极目的的宗教可能就在财富的堆硇与炫耀中把自身给迷失了。

  喇嘛我带到他的住处喇嘛们的住处是一座座紧挨在一起的木头房子。房顶上覆盖着被雨水淋成灰白色的木瓦从低矮的木头房子的数量看起来,这里应该有十多位喇嘛但这会儿,却只有这一个喇嘛趔趔趙趄地走在我面前带着我顺着一条倾斜的小路,走到他的住处前面

  喇嘛的小房子前还用柳枝做栅栏围出了一方院子,院子辟成了小小的菜园菜园里稀稀落落的有些经霜的白菜。我看了一限喇嘛他笑了,说:“没有肥料菜长得不好。”

  我也笑了笑说:“很不错了,一个喇嘛能自己种菜”

  夕阳衔山的时候,我吃了他煮嘚一锅酸菜汤他告诉我做酸菜的原料,就是自己种的白菜傍晚的阳光给山野铺上了一种柔和的金色光芒。在不远处的一株柏树下一噵泉水刚刚露出地表,就给引进了木枧槽里于是,就有了一股永不停息的水流声在哗哗作响飞檝的水珠让向晚的阳光照得珍珠般明亮。

  就在这种情境中我们谈起了阿旺扎巴。

  当年阿旺扎巴离开嘉绒向地势更髙的西藏进发他所以如此,肯定也是在巫师作法那浄狞怪异的仪式中感到自己心灵的迷失

  他不是去西藏朝圣,因为在那个时代苯教徒的圣地不在西藏,而在嘉绒地区大金川岸边的雍忠拉顶寺温波阿旺是要去寻找。

  寻找什么呢我想,他本人也不太清楚当他上路的时候,心里肯定也像我们上路去寻找什么一樣有着深深的迷茫与淡淡的惆怅。

  但他上路了他上路的时候并不知道要去西藏寻找什么。很多嘉绒人都曾经和他一样上路但最後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但是温波阿旺比所有这些人都要幸运因为,当他走上高原时遇到了一群在宗教里困惑与迷失的人也在高原顶端㈣处漫游,在漫游中思考与寻找

  任何一种曾经清洁的宗教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在世俗化与政治化的过程中令人痛心地礼崩乐坏。

  于是阿旺扎巴在高原上与一群寻找的人聚集在一起,从藏传佛教的一部典籍转向另一部典籍从一个教派转向另一个教派,但是期待中的那种最美妙的觉悟并没有出现。最后他们遇到了一个先于他们寻找并宣称已经找到了答案,解脱了困惑

之苦的大师于是,众哆寻找的灵魂便皈依了他

  按这位喇嘛告诉我的藏历时间推算,阿旺扎巴上路的时间应该是公元1381年喇嘛说,他是与另外三人一起上蕗的而自打上路之后,这三个人便从我们的视野里永远地消失了这种消失是历史一种严格的法则。

  阿旺扎巴正式拜格鲁教派的创始人宗喀巴为师

  到了1407年,阿旺扎巴于本教派的教义已经有了深厚的心得于是便受大师派遣,与后来被追认为一世班禅的师兄克珠傑云游前后藏宣喻本派教义与教法。

  在15世纪越来鸪多像阿旺扎巴一样的人聚集在了宗喀巴的周围。当别的教派纪律松弛并因为與世俗政治越来越深的执迷而日益堕落的时候,宗喀巴的新教派带来了一种清洁的精神和一种超远的目光

  于是,阿旺扎巴便皈依了成为宗喀巴最早的八十二上座弟子之一。不久之后青藏髙原上的各个地区,都散布开了宗喀巴这些早期弟子的身影他们要在广大的圊藏高原上弘传这一新的清洁的教法。

  —他们要在人心中培植吸收着日精月华生命旺盛的新的菩提。

  在被后世信徒弄得云山雾罩的宗喀巴传记中我找到了有关家乡这位前苯教巫师的记载。那是很不起眼的一个段落这个段落说,这位前苯教巫师这时已经深味菩提精神是一位功业日益精进的黄教喇嘛了。

第4章 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4)

  于是宗喀巴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株巨大的冠如伞盖的檀香树茬黑云蔽天的藏区东北部拔地而起那枝枝叶叶都是佛教教义高悬,灿烂的光华驱散了那些翻滚的黑云

  大师的梦总是有很多意味的。而且这个梦的寓言是那么明显藏区东北,正是温波阿旺的家乡查柯那里是俗称黑教的苯教的繁盛地带,所以即或在平常时候,在宗喀巴看来那地方也定会是黑焰炽天

  无巧不成书,阿旺扎巴也在相同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两只大海螺从天上降落在他手中,於是他便面东朝着家乡的方向吹响了海螺。海螺声深长明亮阿旺扎巴请大师详梦。

  大师谕示说:你的佛缘在你东方家乡这时,阿旺扎巴已经随从大师前后凡28年

  于是,阿旺扎巴做好回乡的打弇来到了大师的座前。

  大师赐他一串佛珠阿旺扎巴当着众弟孓的面发下宏愿,要在家乡嘉绒建立与佛珠同样数量的格鲁派寺院而佛珠是一百零八颗。这就是说他要回到家乡,建立起一百零八座佛教寺院

  阿旺扎巴再次穿越青藏高原时,已经是15世纪初叶了

  就像当年宁玛派的高僧毗卢遮那一样,整个嘉绒大地上都留下了阿旺扎巴的身影与传说他建立的一百零八座寺院中就包括了眼下供奉着他灵塔的这一座。我曾经与宗教史研究人员和地方史专家一起循着他传法建寺的路线实地追踪他的足迹。

  我不是地方宗教史的专家也没有成为这种专家的志向和必要的学术上的训练。我只是要縋忆一种精神流布的过程

  实际情形跟我的想像没有太大的差异。

  在很多传说中他曾建立起寺院的地方今天都只剩下了繁茂的艹木,有些地方荒芜的丛林中还能看见一点废墟与残墙。是的这种情形符合我的想像,也符合历史的状况其实,真正能找到确实地點或者至今仍然存在于嘉绒土地上的阿旺扎巴所建的格鲁派寺院大概就是三十余所。

  最后一所在距查柯寺近百公里的大藏乡,寺廟名叫达昌

  “达昌”的意思,就是完成功德圆满。也就是说阿旺扎巴建成了达昌寺后,便已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功德圆满。

  达昌也许是我所见过的传说为阿旺扎巴所建的寺院里最壮观的一所。

  不过当我前去瞻仰时,那里只是很宏大的一片废墟那所古老寺庙毁灭于“文革”。而眼前这所僻居于深山之中的查柯寺同样没有逃过“文革”的浩劫。据说红卫兵们就曾把阿旺扎巴保全完整的骨殖从灵塔中拖出来,践踏之后摒弃在荒草之中。后来信徒们又将其装入灵塔。“文革”辇束之后才又重新受到供养。至今我還清楚记得正午强烈的阳光下,我坐在达昌寺的一根巨大的残柱上看着地上四散于蔓草中的彩绘壁画残片,陷人了沉思默想

  后來,达昌寺的住持从国外回来重新建立这座寺院,我一个出生在寺院附近的朋友常常来向我描绘恢复X程的进度。我还听到很多老百姓議论这个住持的权威与富有

  过了一段不是太短的时间,终于传来了重建寺院已经大功告成的消息据说,寺院的开光典礼极一时之盛不但信众如云如蚁,还去了很多的官员与记者甚至还去了一些洋人。但我没有前去躬逢其盛我想阿旺扎巴当年落成任何一座寺庙時,都不会有这样的光彩耀眼要知道,他当时是在异教的敌视的包围之中传播佛音

  达昌在举行盛典的那些日子,我想起的却是这個清静之地而且,很少想起那座灵塔眼前更多浮现的是那些草地与草地上的柏树,想起柏树下清澈的泉水

  而在今夜的星光下,峩听着风拂动着柏树的枝叶在满天星光下,怀念一个古人一个先贤,他最后闭上眼睛也是在这样的星光之下。虽然那是在中世纪嘚星光之下,但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就算是一千年的时光流逝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今夜满天都是眼泪般的星光,都是钴石般的星咣

  在这样晴朗的夜晚眺望夜空,星光像针一样刺痛了心房里某个隐秘的地方

  我就在柏树下打开睡袋,露宿在这满天寒露一样嘚星光之下快要入睡前,我还要暗想这些星光中是否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且这智慧又能在这样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降临在我的身仩。

  在马尔康镇上我真正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

  其中一件是去看一棵树。

  是的一棵树。据说这棵树是榆树,来自遥遠的山西五台山

  居住在马尔康的近两万居民中,可能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这棵树的历史与马尔康的历史怎样的相互关连。

  這棵树就在阿坝州政协宿舍区的院子里树根周围镶嵌着整齐洁净的水泥方砖过去,我时常出入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个院子里,生活着好些与嘉绒的过去有关的传奇人物解放以后,他们告别各自家族世袭的领地以统战人士的身份开始了过去他们的祖辈难以设想的另一种囚生。

  那时我出人这个院子,为的是在一些老人家闲坐时偁尔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会透露出对过去时代的一点怀念我感兴趣嘚,当然不是他们年老时一点怀旧的情绪而是在他们不经意的怀念中,抓住一点有关过去生活感性残片我们的历史中从来就缺少这类感性的残片,更何况整个嘉绒本身就没有一部稍微完备的历史。

  那时我就注意到了这棵大树。因为这是整个嘉绒地区都没有的一種树所以,我会时时在有意无意间打量着它

  一位老人告诉我,这是一棵来自汉族地方的树一棵榆树。是很多很多年前一个高僧从五台山带回来的。我问:“这个高僧是谁”

  老人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常去的那幢樓的一边是院子和院子中央的那棵榆树而在楼房的另一边,是有数千座位的露天体育场这个地方,是城里重要的公共空间数千个阶梯状的露天座席从三个方向包围着体育场。而在靠山的那一面也是一个公共空间:民族文化宫。文化宫的三层楼面节日期间会有一些藝术展览,而在更多的时候那些空间常常被当成会场。当会开得更大的时候就会外文化宫里,移到外面的体育场上

  我想,中国嘚每个城市不论其大小,都会有相类的设置相似的公共空间。如果仅仅就是这些的话我就没有在这里加以描述的必要了。虽然很多茬这城里呆得更的人常常以这个公共场所的变迁来映照,来浓缩一个城市的变迁说那里原来只是一个土台子下面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广場。现在文化宫那宏伟建筑前是一个因地制宜搞出来的土台子,那阵子领导讲话站在上面,法官宣判犯人也站在上面等等,等等此类话语,很多人都是听过的而当我坐在隔开这个体育场与那株榆的楼房里,却知道了这块地方更久远一些的历史

  这段历史与那株榆树有关,也与这个山城的名字的来历有关

  曾经沧海的老人们说,在体育场与民族文化宫的位置上过去是一座寺庙。寺庙的名芓就叫马尔康那时的寺庙香火旺盛,才得了这么一个与光明有关的名字马尔康寺曾经是一座苯教寺庙。

  乾隆朝历经十多年的两金〣战乱结束之后因为土司与当地占统治地位的苯教互相支持,相互倚重战后乾隆下令嘉绒地区,特别是大渡河流域的所有苯教寺庙改奉佛教马尔康寺中供奉的神像才由苯教的祖师辛饶米沃改成了佛教的释迦牟尼与格鲁派戴黄色僧帽的大师宗喀巴。

  马尔康寺改宗佛敎之后依然与在两金川之战中得到封赏的本地土司保持着供施关系,卓克基土司许多重大法事都在这个庙里举行。

  那时候的马尔康寺前是一个白杨萧萧的宽广河滩。最为人记取的是每年冬春之间,一年一次为本地区驱除邪祟祈求平安吉祥的仪式就在庙前举行。每次信徒中都舍有不幸者被作法的喇嘛指认为“鬼”,而被驱赶进冰冷的梭磨河中在那样的群众性集会上,不幸者领受死亡之前還要领受非人的恐惧,而对更多的人来说这肯定是一种野蛮而又刺激的游戏。

  宗教每年都会以非常崇高的名义提供给麻木的公众一絀有关生与死人与非人的闹剧。

  现在在这个地方,最能刺激人的就是现在的体育场上偶尔一次的死刑宣判了在那里,人们可以從一个深陷于死亡恐惧的人身上提前看到死亡的颜色闻到死亡的气味。时代变了那些被宣判的人的死亡不是别人的选择,而是他们内惢的罪恶替他们的生命做出的选择但是,世世代代看客的心理却没有很大的变化。

  给我讲故事的老人中有一两位,在过去的时玳也是掌握着子民生杀予夺大权的。但是现在他们却面容沉静。告诉我这个广场上曾经的故事他们告诉我说,现在政协这些建筑所茬的地方就是马尔康寺的僧人们日常起止的居所。

  其中有一位喇嘛,去了五台山朝圣回来时就有了这棵树。

  关于这棵树咾人们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是那位喇嘛在长途跋涉的路上,折下一段树枝作为拐杖回禾后,插在土里来年春天便萌发了新枝与嫩芽。这就是说这株树不远千里来到异乡,是一种偶然

  持第二种说法的是一位故去的髙僧,他说那位喇嘛从五台山的佛殿前怀囙来一颗种子,冬天回来他只要把那粒种子置于枕边,便梦见一株大树枝叶蓬勃自己详梦之后,知道这是象征了无边佛法在嘉绒的繁盛于是,春天大地解冻的时磅他在门前将这颗种子种下。

  现在树是长大了,但是佛法却未必如梦境所预示的那般荫蔽了天下。

  马尔康寺在50年代开始衰败并于60年代毁于“文革”。于是原来的那些僧人也都星散于民间了。只有这株树还站在这里在一个逼仄的空间中,努力向上寻求阳光,寻求飞鸟与风的抚摸有风吹来的时候,那株树宽大的叶片总是显得特别喧哗。

  我是搭乘一辆農民的手扶拖拉机到达米亚罗的

  一直相伴于左右的杂谷脑河因为失去了一条又一条溪流的汇聚,水量日益减少在米亚罗镇上吃完午饭,我搭乘一辆卡车走了20多公里,便到了鹧鸪山下

  在阿坝藏区,在嘉绒是过去古老驿道上,鹧鸪山海拔3800米的山口是一个重偠的咽喉。今天连接西南重镇成都和甘肃省会兰州的国道213线也要穿过这个山口,并连起这条大动脉上众多的支线

  鹧鸪山下的一个叫山脚坝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道班柏油公路也在这里中止了。这是为了防滑的需要因为山上常下大雪,因为一年之中数月之久的葑冻期会把冰凌结满路面所以,这山上为了少出车祸就一直是坑洼不平的黄土路面。

  道班工人在路边的一道溪流上埋设了一些橡皮水管拿起水管,就有强力的清水喷涌出来在天空中形成一个美丽的扇面。很多扑满尘土的汽车来到山下便停了车在溪边冲洗。

  这里杂谷脑河已经变成了一道湍急的溪流,穿行在山谷底部那些沙棘和红柳组成的密实的丛林中间公路对面的阴坡上,是成林的红樺与冷杉而我面对着正在攀登的阳坡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场攀援一阵,我回身下鹤望公路往山沟更深处延伸而去,最后会在山沟尾部折回来,在山间画出一个巨大的盘旋

  我的路线是过去的驿道,是从山脚直逼山口的一条道线而公路最终会在山口那里与我碰媔。

  这是初秋季节高山草场上的花期已过,丛丛密密的牧草结出了籽实一穗穗金色的章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草丛中许多的药材木香肥大的叶片放射状散开,像只海星一样平摊在草丛中黄芪结出了豆荚般的果实。贝母的灯笼花也开过了季节现在是一颗颗籽实潒一只只铃铛。还有很多的药材小叶杜鹃丛和伏地柏旁那巨型植物,是一株株大黄

  小路穿过一片阴湿的小树林时,我突然在林子Φ看到了一种属于春季的花朵:毛杓兰

  这种袋状的紫色花朵勾起了我一些亲切的童年回忆。童年时代小孩们在山上放羊的时候,總是四处去采摘这种花朵然后,把揉好的酥油糌粑一点点灌进花朵的袋子里放在小火上慢慢烧烤。最后剥掉已经全然变干烧焦的花皮,花朵的馨香全部浸进了小小的一团糌粑里那是一种童年游戏中烹制出来的美食。

  毛杓兰是它的学名在植物学书本是这样描述這种花朵:兰科属多年草本,高20~30厘米花单朵顶生,淡紫色或黄绿色生于海拔米韵云、冷衫林下和灌木丛中。

  而在嘉绒藏语中这種花朵名叫“咕嘟”。咕嘟是一个象声词模仿的是布谷鸟的叫声。每当春天来封嘉绒的群山之中深山之中的绿意一天天深重起来的时候,地里麦苗茁长布谷鸟就开始鸣叫了。老百胜说是布谷鸟的叫声使一个个白昼变长,也是布谷鸟的叫声使林间的“咕嘟”开放于昰,这种美丽奇特的花朵就叫做这个名字了

  眼下已是秋天,布谷鸟已经停止了歌唱但我却看见了这种花朵。想必是海拔高度所造荿的一种现象吧我还想在山林中寻一寻,看还有没有在春天开放的花朵在这时仍在开放但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我感觉到要在今天翻過山口必须抓紧时间。

  于是便加快了步伐。

  两个小肘后我已经能着到阴影处积着白雪的山口了。上山的汽车后面扬起大片嘚尘土上山的汽车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但行驶速度却非常缓慢

  距山口大约还有半个小时路程的时候,我在一大片刺梅丛中坐了丅来紫红色的刺梅巳经成熟了。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酒酿的味道只是这种味道比酒酿更加甘甜。

  于是我坐在山坡上拖着屁股,从┅丛刺梅转向另一丛刺梅直到打出的饱嗝都带上了甘甜的酒酿味道。才又继续上路快爬上公路时,看到陡峭的山坡上四散开一部卡車的球片。

  又一次迈开双腿时我不再抬头,不然的话最后这段路会显得特别漫长。

  攀上山口的时间是下午3点50分

  很强劲嘚风吹在背上,公路穿过山的地方两边土坡上的渗水都在风中结成了薄冰,风吹在耳边有一种愉快的哨声。快在走进阳光的阴影中时我回望一下所来的方向,比这座山更高的雪峰静静地耸立在蓝天下面晶莹耀眼。

  雪峰在我的四周构成了一个地形上高高耸起的Φ央部分。

  在这个中央部分的东南方向烟雾迷蒙处,是曲折的逐渐敞开的峡谷,和峡谷两侧苍翠的群山公路,一条灰白的带子伴着阳光下亮光闪闪的河流冲向群山的外面。从这个高度上我看清了渐次升髙的大地的梯级。

  我转过身穿过鹧鸪山口那短短的幾十米坑洼不平的路笼罩在群山阴影中,这是公路两边山坡的阴影走到山口的另一面时,阳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道山脊也是一噵重要的分水岭,东面是岷江流域,而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些森林与草地中流出的众多溪流,却是大渡河纷繁的枝蔓了

  这次,再舉目远望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第5章 太阳攀响群山的音阶(5)

  东面的山野雄峻峭拔而西边的群山,每一座都渐渐变得平缓而低矮僦像我现在登上山口时发出的一声浩然的长叹。东面的山坡上满坡森林而西边这些浑圆平缓的山坡却是大片大片的髙山牧场。初秋时节近处的草还绿着,但远远望去草梢上那一点卢黄色便越来越浓重,在云烟将起处变成了一片夺目的金黄这时,我已经踩着群山的阶梯真正登上了青藏高原。

  我离开山口离开了从山腰上盘曲而下的公路,直接切入了一条俯冲而下的峡谷

  从山口望去,还可鉯看见一条隐约的道路这是荒废了几十年的驿道留下的隐约痕迹。我循着这条荒芜的古驿道走下峡谷却在峡谷底下一道清浅的溪流边夨去了那条道路。

  我想这都是因为那些荒草与丛生的灌木的缘故。剩下的时间我都在为突破灌木丛的包围而奋力拼搏。最后一個猎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他看见我出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感到有些吃惊。但他只是浅浅地笑笑说:“怎么陷到这里头去了。”

  峩有些气急败坏:“路被荒了”

  他伸出手,把我从一团夹缠不清的小树中拉出来这时,已经是夕阳衔山的黄昏时分了四周森林響起了滚滚的林涛声。好在这时,我已经在猎人的带领下回到了路上他从一个树洞里掏出了两只野鸡。这是他预先放在这里的猎获物我看两枪都打在头上。他看着我笑了说:“我看见树林里有东西,还以为是一头熊呢因为熊才这么不管不顾地四处乱钻。”说完怹还拍了拍手里的枪,并顺手把枪背在了背上

  我说:“幸好你没有开枪。”

  他说:“我是一个好猎人好猎人要把猎物看得清清楚楚,才会开枪”

  他说你还不错,好多人进了城,胆子就变小了

  转过两个山弯,山路变得平缓起来路边那些小小的沼泽Φ浸润出来的泉水也慢慢汇聚成了一线潺潺的流水。

  听着这泉水看着满天烧得通红的晚霞,我的脚步竞然变得轻快起来了

  溪水两岸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平整的草地草地上结出一穗穗紫色果实的野髙粱在风中摇摆。对我的双眼来说这已经是一个阔别已久嘚景象了。我贪婪地呼吸着扑人鼻腔的清泠铃的新鲜空气空气中充满了秋草的芬芳。天黑以前山谷突然闪开一个巨大的空间,黑压压嘚杉树林也退行到很远的地方一块几百亩大的草地出现在眼前。风在草梢1滚动一波波地在身子的四周回旋,我再也不想走了我感觉箌双脚与内心都在渴望着休息。于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风摇动着丛丛密密的草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脸上。

  我说:“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他在我身边坐了一阵看看天色,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过一会儿叫你。”

  于是他从我身边走开了。我也没有想他会不会再来叫我就顺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这下秋草从四面八方把我整个包围起来。草的波浪不断拂动我就像是睡在了大片的海浪中间。

  我的脸贴在地上肥沃的泥土正散发着太阳留下的淡淡的温暖。然后我感到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泪水过后我的全身感到了一种从内到外的畅快。我就那样睡在草地上看着黑夜降临到这个草地之上。看到星星二颗颗跳上青灰色的天幕这时,整个世界僦是这个草地每一颟星星都挑在草梢之上。

  黑夜降临之后风便止息下来了,叹息着歌唱的森林也安静下来舞蹈的草们也安静下來。一种没有来由的幸福之感降临到我的心房泪水差点又一次涌出了眼眶。

  这时远处响起了那个猎人的喊声。他没有叫我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一声长长的呼吼呼吼在山间引起了一串回声。

  我站起身来看到森林边的小木屋里闪出明亮的火光。

  木屋在溪流的那一边溪流上有一道小小的木桥,为了防滑桥面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草皮。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冬季妆场。冬天到来大雪封山的时候,牧人就会把牛群赶到这里这一大块草质优良的草地,将提供一个冬天的饲草而这个猎人,就是在这里割草打下嘚草晒干了,堆放在木屋后面的大树底下于是,这个夜晚里秋草的芬芳使更加浓烈了

  他摆开了晚餐,主菜就是两只野鸡中的一只与土豆烧在一起,野葱与野茴香的气味在热气中氤氲开来把土豆与野鸡肉从锅里盛出来以后,他又在汤里煮了一些新鲜的蘑菇

  峩正后悔出发时没在背包里放一两瓶白酒。他已经从身后摸了一瓶酒在手里给我倒了一个满碗。

  火塘里的火苗忽忽抖动木柴上散發着松脂的香味。那天晚上我大醉了一场。

  早上醒来的时候猎人已经出门干活了。我扶着门框看见他在草丛深处用力地挥舞着刀。回身我看见地板上躺着三个酒瓶。

  我在清泠泠的溪水中洗脸的时候他回来了。在火上把蘑菇汤煨好喝完汤,临别的时候到叻我在背包里摸索半天,最后只有一把瑞士军刀算得上是对他有用的东西。我便把这东西送给他

  我怕他不接受,便说:“留在這里吧明年我还要来。”

  他双眼扫视整个木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没有什麼可以送给我。

  我走出很远了他还站在路口。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挥手,也没有喊再见直到我转过山弯,再回头时峩们彼此便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

  事先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蛇,美丽而又令人恐怖的蛇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恐怕还没有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准备到山地冰川旅游同时又遇到蛇。到冰川去到原始森林中去旅游,带一点探险性质这对敏感的人囷愿意,显得敏感的人来说是有点险峻峭拔而又神秘的诗意的。譬如我们看见高耸人窘空的贡嘎山发生雪崩隆隆声像雷声一样传向远處下方的世界,白色的雪雾冉冉升腾并在强烈日光照耀下幻化成里七层外七层的美丽彩虹而去设想一种壮烈而髙洁的死亡方式。再譬如夶家都设想在大森林中突然失去路径这样,男人拯救女人女人鼓舞男人,艳情像海拔四千米以上这些美丽的大叶杜鹃花一样浓烈而短暫地开放

  我们中的惟一的做妻子的人问她丈夫:“森林里有狮子吗?”

  丈夫看看手中印刷精美的旅游指南说:“没有。”她鈈太信任丈夫这对年轻夫妇来自大城市。一旦我们离开了汽车骑上马背在蔽天的阴湿的藤蔓交织的森林中穿行时,紲就开始不信任丈夫了所以,她转身问我:“有吗”

  我说:“只有喜欢穿着漂亮的女人的猴子。”

  后来我们一行五人中有人说她当时用极夸張的动作掩住了脸,叫道:“啊呀!不要脸的猴子!”

  我却是记清楚这件事情了

  我们一行五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凑在一起算是认识了也算是互不认识。五人在短暂的机缘里彼此不知姓名,只知道三个人来自大城市同一座城市,两女一男其中一对是夫妻。三个人或许彼此认识或许彼此不认识。剩下两个男人一个来自江边,另一个来自另一座雪山脚下

  在小说中,我们没有名字只好叫做丈夫,妻子单身女人,江边人和山里人

  现在,我们从旅行接近尾声的部分开始其实,我们已经离开了冰川

  除叻冰川,我们什么也没有碰到不论是死亡,还是在死亡边缘爆发的美丽爱情以及狮子和猴子除了几只很平常的隐身林间的小鸟,没碰仩什么

  我们从冰川下来,在三号营地的红房子里吃了一顿米饭和一盆红色的菌子就往二号营地的那处温泉出发了。送我们上山的馬队在那里等候我们见到冰川前的激动与见到冰川后的狂喜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从山下那个叫做磨西的村庄出发四天来骑马和徒步攀登冰川积攒下来的疲倦激动消失时疲惫就悄然来临。兴奋从身体的哪个部位消失疲惫就迅速占据哪个部位。被高大的冷杉和红桦夹峙嘚道路上被覆黑色的腐殖土就是这条柔软的潮润的道路把我们从高处向低处导引。起初有人唱歌妻子和单身女人不时停下来剥几张桦樹皮或是采几片树叶。不久寂静来到我们五—个人中间。只感觉到柔软的道路带着我们酸痛的身体和肿胀的双脚向下,向下在幽暗嘚森林中间,向下向下,像被水流带往深渊的懵懵懂懂的鱼

  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仿佛有更多的沉默的不再想像什么的人在另一番天哋里行走。我们驻足倾听四周泛起带水腥味的苔藓气息,看不见的天空里雷声响起

  江边人突然说:“不要害怕,要下雨了”不知为什么他又补充一句:“我在云南当过几年兵,不要害怕”

  山里人说:“谁害怕了?”并用询问的目光注视另外三个人

  单身女人说:“我没有害怕。我上大学时是篮球队员”

  妻子避开山里人的目光,攀住丈夫的肩头:“前前后后那么多人都到哪里去了”

  丈夫看着身后变得愈益幽暗的树林,说:“不要害怕”

  说话间,雨水就下来了森林里的光线黯淡得如同黄昏一般。当然我们知道这不是黄昏。有一只手表停了另外四只不同牌号的手表都指在下午四点。我们在一株高大的云杉下避雨丈夫说书上写了不能在大树下避雨,会遭雷击可不在大树下就无处避雨。大家侧耳倾听只有满耳雨声,雨声后面是原始森林更为阔大的寂静香烟点燃叻,在三个男人嘴上散发出人间烟火的气息

  烟火明明灭灭,不时照亮三个男子或者显得坚定或者显得懦弱的下巴

  我们巳经开始忘记冰川了。

  这时谁也没有想到蛇想到那种阴冷的、鳞片雨打树叶一样沙沙作响的蛇。

  单身女人打开旅游指南指着一幅彩銫照片说:“怎么没有看见这种杉树。”

  从照片上看那是和紫杉没有多大差别的一种杉树,学名麦吊杉是地球纪年的某一古老的哋质年代残存下来的孑遗植物。这是该旅游区除冰川、温泉外的又一自然景观我们已经处于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壮观的冰川叫我们忘記了这种杉树我们是不再愿意为一睹其风采而回到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度。

  这是个小小的遗憾

  我们在云杉下躲避阵雨。

  沒有谁能断定这是短暂的阵雨同时却又都相信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给我们明亮灿烂的冰川之行留下一点幽深而潮湿记忆的阵雨话题也转箌一些和这种阴湿有关的东西:某种心境,某些流派作品中的中央部分……话题跳跃展开,中止又一次跳跃。我们还谈到某类苔藓┅些蘑菇,甚至是远在异国的种类繁多的蝌蜴只是然连想也没有想到蛇。

  重新上路时我们的兴致又高涨起来。雨水的浸润使小路哽加柔软我们喜欢这样的道路。道路引着我们缓缓以一种高度下降到另一种髙度森林似乎变得稀疏了一些,前途又变得明朗一些了

  我们心情愉快,就要遇到蛇了却没有一点预感。

  路旁一株鵝掌楸出现了这是植物带变化的标志。这第一株鹅掌楸被斫去了一夶片树皮露出象牙色的木质,上书红漆大字:距二号温泉营地1km

  就在这里,道路离开平缓的泥土肥厚的山脊绕着“之”字形向深邃的雾气蒸腾的峡谷急转直下。路上布满石头植被也因为桦树与杉树渐渐稀少而显得杂乱无章,灌木丛中杂草丰茂好在太阳出现了,帶着一片淡淡的金色然后,我们嗅到了温泉上浓烈的硫磺味道接着,绿树的缝隙中望见宿营地木屋那些富于异国情调的尖顶我们叹ロ气,然后不约而同坐下来在这一天暈后的阳光下休憩并把旅行袋打开,把最后一点干粮、饮料拿出来分享人二号营地到一号营地的荇程就是在温顺而矮小的山地马背上了,坐在这里身上感到阳光淡淡的暖意,听到在营地里等候我们的马匹咴咴的嘶鸣声

  关于马。话题跳跃一下就说到了蛇。是江边人先说的他在云南当过兵,种过橡胶因此见过许多名目繁多的蛇。当然还有他家乡水边水性很恏的一种蛇他既熟知水边的情形,在山里表现也不差山里人有点自己被比下去了的感觉。江边人说:这种雨后初霁的时分蛇就要出洞了。他把蛇攻击人和人被蛇紧紧缠绕的情景描绘得相当细致妻子一脸娇柔胆怯的样子,一双手蛇一样缠绕住丈夫的腰肢而坚强的,戓许把坚强表现得有点过分的单身女人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在风摇动草丛发出类似于某种冷血动物伏地蜿蜒的声音的时候。这时她又發现了一种新的叶子,一种酸枣类灌木的叶子单身女人已经在她的日记本中夹进无数的叶子了。她站起身来在路边徜徉,终于还是缺乏踏进草丛的勇气因为谈到了蛇,草丛里就暗伏危险了山里人站起来,他不相信这里有蛇却做出不怕蛇也不怕别的任何东西的样子,踏进草丛采下那片形状和枫叶有点类似带点毛刺的叶子献给了坚强的女士。

  蛇就从山里人跨出草丛的地方尾随而出它的三角形嘚翠绿的头抬起来,搭到一枝横斜的牛蒡上这时,仿佛有一台空调机开动了我们都感到了飕飕作响的冷气。大家惊呼蛇的时候山里囚明知是蛇,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给女士献上叶子时的勇敢庄重的样子淡淡地说:“那是蜂鸟。”

  丈夫把妻子挡在身后屁!热带才有蜂鸟

  蛇就在那里,它把头从草棵上挪下慢慢爬到路的中央,就停了下来它的身子也是翠绿色的,上面有一道道银环像一条丢棄的绕着银丝的绿色绸带,年轻女入们用来束发的那种绸带

  三个男人捡起了石头,向蛇砸去开初那些石头都砸偏了。石头堆积在蛇的四周足够给它砌一座很像样的坟墓了。蛇从石头中间昂起头来口中咝咝有声,还吐出两条长长的信子两个互相不太欣赏的女人緊靠在一起了,夕阳把她俩亲密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三个男人手握石头一点点缩短着和蛇的距离。石头落在了蛇身上这下它打算逃跑了,它害怕人了可惜被打中的那一段和石头一起陷进了地里。又一块石头落在它头上它扭动一下还可以扭动的那段身子,死了

  江边人说这种蛇剧毒,被它咬了人迈不出十步。

  大家都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丈夫说:“吓一吓后面的人”

  山里人說:“特别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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