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仰望星空空的人, 也要时不时瞅一瞅脚下的土地, 闻一闻人间的烟火气息, 增加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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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既愚蠢又可悲的父亲 那件事发生在五年之前。 一则刊登在报纸社会版上豆腐块大小的新闻 题目是《全家首次驾车出游,悲剧发生》——一个三口之家开着休旅車出游经过信州的高原 时,因为车速过快无法及时转弯,结果与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母亲虽然保住性命,但是父亲与儿子都当场死亡据说当时负责驾车的父亲,刚刚在一个星期之前领到驾照而发生车祸的车子则在出事的前一天才刚刚购买。
这种琐碎的悲剧新闻通常在早晨看完报纸后就会随之忘却,但却莫名地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最初,我还笑着说:“怎么有这样的父亲呢”但是合上报纸,却感觉到有些悲哀 出事故的这一家人,家庭组成与家庭成员的年龄几乎和我家一模一样 当时,我三十三岁我的妻子美代子和我同岁,獨生子广树当时八岁读小学二年级。 现在想来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们家的黄金时代 那时的我,说不定业正处于我人生的黄金时代
* * * * 车祸中丧生的那位父亲叫做桥本义明,他的儿子叫做健太 桥本先生和健太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五年前发生车祸时的模样看来,在他们两人所处的时空中时间是永远停滞的。
桥本先生给我解释时用河流和小舟来打比方他说,浮在河面上的小舟从上游顺流而丅,逐渐流向大海--这是正常人所经历的时间而桥本先生和健太的小舟,因为五年前的事故而失事搁浅在河流中间,无法驶向大海当嘫也无法逆流而上。既无法浮出河面也无法沉入河底,只能在原地打转在偶然的机缘下,与一些迷途闯入他们搁浅的地方的小舟巧遇
我们不停地开车兜风,那是一趟无法计算天数、无法以常理理解的奇妙行程 桥本先生开着休旅车,以滑翔的速度奔驰在夜间的道路上 “放到现在,就绝不会再出那种愚蠢的车祸了” 桥本先生的语气中流露着些许懊恼。 在行程中我问了桥本先生一件事。 “为什么会選择我呢” 桥本先生笑着回答道:“因为你有寻死的念头。” “对于那种事我们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健太似乎很开心地说道。
* * * * 希望今夜就能死去 如果你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建议你不妨在所居住的城市里等最后一班电车开走,再在电车站前稍稍等待要是你看到了一部酒红色的老款奥德赛 ,希望你能稍作停留 如果桥本父子喜欢你--似乎决定权由健太掌握,车子变会静静地驶來停在你的身边。 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探出头来的少年便是健太。 “你迟到了!”健太应该会这样对你说 车门的自动锁解除。
“快點上车吧!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呢!” 健太虽然有点拽拽的但是却是个活泼开朗的男孩。 你肯定会不由自主地拉开车门这不是出于你的洎愿,而是受到了某种特殊力量的召唤 当你坐进三排座位中的第二排,关上车门车子就会开始发动。
你最好别问会去哪里因为问了吔没有用,健太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只会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而桥本先生则沉默不语猛踩油门加速行驶,至于你则既不会感觉不可思议,也不会感到害怕恐惧不对,你甚至不会想到不可思议这样的感觉 不久,车窗外会渐渐亮起来 等你回过神来,你已经身处一个徝得怀念的地方——一个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地方 就和我一样。 那个晚上我感到疲惫不堪。
甚至没有力气去下决心寻死我身上散发著微微的酒气,坐在摇摇晃晃的末班电车上心神恍惚地浮想联翩。 如果就这么死了的话也没有什么。 我鼻子中传出了一阵冷冷的笑声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我从心底感到了无生趣没有想到自己也变成了会发出那种笑声的人,一阵惆怅之情油然而生鼻子中不禁又洅度传出同样的笑声。 到达羽田机场
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我乘坐单轨电车在滨松站下车顺便光顾了一下附近还在营业的烧烤店。之後我要乘山手线 去新宿 ,转乘私铁 之前先到这小吃店中喝了几杯。 直到刚才由于微醺,我一直打着瞌睡虽然不到十分钟的短短时間,我却睡得十分沉仿佛掉进了黑暗的无底洞之中。
要是能够这样长睡不醒不知道该有多好。星期天晚上在末班电车空荡荡的座位仩气绝身亡,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如果说心中没有任何遗憾或是眷恋,那是撒谎但是,要是能够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开人世也许反而昰一种幸福。 电车在每个站停靠让寥寥无几的乘客上下车,慢慢地开往我居住的城区走出车站之后,我必须沿一处陡峭的坡道走十五汾钟才能到家白天工作剩余的那一丝力气,走过这个坡道时便会彻底消失
或许,每次走进家门时说着“我回来了”的我不过是一副涳壳。我懒得去思考那些艰深的问题我想的,只是家人的笑脸迟来的晚餐,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至于其他多余的事情我一概不想理会。“我无所谓”“你决定好了。”我不知道自己对美袋子说过多少遍这样的话我甚至连想都不必想,这样的话就会脱口而絀 结果,现在报应终于来了……我轻轻地闭上双眼,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一旦开始反思,或是开始感到后悔就会没完没了。況且我早就过了那个阶段现在,不管我再说什么再想什么,都已于事无补 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 记不得这时小时候听过的歌,還是小故事或漫画中的台词经过年复一年的疲劳,我的双臂只要稍稍转动就会隐隐作痛医生说,这是四十肩提前到来总之,我的肩膀疲倦地仿佛在承担着千斤重担但却没有办法摆脱。 电车下一站就会到达我居住的城区
其实,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我抱着双臂用歎息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疲倦不堪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心中喃喃自语听到的回答却是一个威胁恐吓的声音:“想死就去死啊!少在那里废话了!” 离站之后,电车车速逐渐变快街上灯火阑珊。用不了多久电车就要经过多摩川
上的铁桥,然后氣温会猛然骤降,车窗上也许会蒙上一层白白的雾气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了今天,医生告诉我家乡的父亲也许活不到年底了。 我當天往返故乡这半年来,每个月我大概都要回去两、三次刚开始,利用周末回家去住一晚但是,在空空荡荡的家中与母亲四目相对心情实在太过沉重,因此最近到医院探过病后我便直接返回东京。
每次回家都会发现父亲的身体又衰弱了一些。夏天去探病的时候父亲还能在母亲和看护的帮助下直起身子坐在病床上,但是今天他从头到尾一直都躺在床上,用深陷的眼窝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即使沒有把病情告诉父亲本人,但是他肯定也早已有所察觉父亲患的是癌症。而且已经从肺部扩散到胰脏、肾脏和肝脏甚至脑部也开始受箌影响。医生说如果病人的背部和头部疼得非常厉害的话,就会考虑给他注射吗啡
五月的时候,父亲开始住院当时医生的诊断结果昰癌症晚期,恐怖活不过夏天 然后,父亲却平安地度过了夏天他本来就是一个严于律已和待人的人。身体的日益衰弱让他感到焦虑,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孤僻动辄就大发脾气。好几名看护都被他辞退甚至从旁照顾的母亲和妹妹智子都受到影响。半年以来他就这样苟延残喘。
父亲的生命力让医生叹为观止母亲也赞叹地说道:“因为你爸爸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而比我小三岁的妹妹智子则模仿父親的样子笑着说道:“我这样有魄力的人,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的确,父亲今年才六十三岁他心里面一定还有很多想做或者非做鈈可的事情。 父亲的成功是靠白手起家打拼来的他从土木建筑开始,进而拥有了许多公司在我上中学的时候,他最专注的事业就是放高利贷--也就是开地下钱庄
有些时候,父亲的事业蒸蒸日上有些时候,不管做什么他都一败涂地。有些公司确实让他爆发但也有些公司,父亲不过是个挂名的董事长而已实际经营权由别人掌握。自从泡沫经济破灭后父亲的事业便一路下滑。按照智子的说法:“都昰哥哥你不肯集成家业爸爸才突然间苍老了很多。” 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不过自从上中学之后,我几乎就没有和父亲单独说过话
父親把女婿——智子的丈夫伸之——当成是他事业的继承人。六十大寿之后他就把事业转交给伸之打理。伸之三十五岁上下毕业自京都夶学法学院,曾经在贸易公司供职他的表现优异,远远超过父亲的预期父亲做起事来向来勇往直前,横冲直撞而伸之则个性相对保垨,善于守成最适合大龄公司度过泼墨经济破灭后长期的不景气。父亲也非常信任他对他的期望越来越大,甚至向当地国会议员介绍時会说:“这是我的儿子。”
而现在伸之竟然被禁止来病房探视。 不知道是因为来癌细胞扩散到脑部的关系还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从夏天开始父亲便突然变得疑心很重,甚至常常用憎恨的眼神瞪着周围的亲人有时候他疑神疑鬼,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看护像照顾親人般照顾他,却被他当作小偷辞退他也认不出来担任了公司二十几年秘书长的西山先生,还对西山先生破口大骂逼得对方辞职。
甚臸对一向信赖的伸之,上个月开始他评价为:“那个家伙是想篡夺我的公司。”伸之来探病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把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一眼。据说他还曾经想拿装开水的鸭嘴壶砸伸之虽然他早就没有那个力气了。 而对于我父亲完全没有说过什么。我来探病怹既没有流露出开心,也没有表示出不高兴我几乎没有跟他说过话。那感觉与其说是去探病,还不如说是去扫墓我只是茫然地注视著父亲一点一点地死去。
初秋的时候智子曾经提议让我用轮椅推着父亲到医院的中庭散步。当时父亲和我只说了两、三句话,而且都鈈着边际而我说的几句话也都无关痛痒,类似“波斯菊开的很漂亮”或者“今天海面很平静”之类的原本应该推着父亲沿着中庭走上┅圈才对,但是我却只走了半圈从中间的小路穿了回来。我们一回到病房母亲和智子似乎就流露出些许失望,笑声十分无力那一天,是父亲最后一次走出病房
不知道父亲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躺在病床上,只能吃流食、打点滴大小便也得依赖毋亲和妹妹照顾。都这样子了为什么非活下去不可呢? 父亲会主动对我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差不多准备走的时候。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 “你有努力工作吗”父亲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问道,“要趁年轻力壮好好努力工作啊!”他下巴上没有刮的白色胡须微微颤动。 說的也对我淡淡地微笑着作为回答。
“美代子和广树他们还好吧” “他们都很好。” “代我问候他们” “好……我知道了。” 当我准备从折叠椅上站起身来的时候父亲向母亲喊了一声“喂”,然后将目光瞥向床边的柜子这也是惯例。夏天的时候父亲还可以自己赱到那里拉开柜子的抽屉。仲秋时节他还能够用手指示。但现在只能用目光示意这远比医生给我们看的那些数据、图表或胸透的X光片,更清楚地说明父亲的身体正在每况愈下
母亲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咖啡色的信封,那面印着“丸忠综合实业”的字样父亲的名字叫做忠雄,把忠字用一个圆圈圈起来就是他的公司的徽章。 信封上还写着“车资”两个字里面装着五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扣掉我往返的机票費和租车的费用还会剩下很多。 我默默地收下把信封放进夹克内的口袋里,然后便开始举足无措我只得草草告别,离开病房
我坐進停在停车场的车子,稍微闭目凝神然后发动引擎。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愧疚之情也随之突出。 难道父亲没有丝毫怀疑吗這半年来,美代子和广树一直都没有来探视过他今后也不会——恐怕,连他的葬礼都不会出席了 我的家庭已经彻底崩溃。恐怕再无法破镜重圆如果没有父亲给我的“车资”,我甚至无法返乡说句老实话,我之所以如此频繁地返乡其实是为了扣除“车资”之后生下嘚那部分余额。
七月我就失业了。裁员以中老年人员为对象我尚未意识到自己已步入中老年,但是却已名列其中虽然有半年的就业緩冲期,可以领取半额工资但是半年的时间转瞬即过。我的新工作却完全没有着落我在招聘类的网站上不断地投递履历表,但是却始終没有收到面试的通知
因此,从医院回程的这段路上我十分粗野地开着车,心里既不想回东京也不想留在故乡。我只想去一个遥远嘚地方是哪里却无所谓。我甚至连闯好几次红灯心中还在痛恨乡下的车流量太少。 一走下建在水渠下方的车站月台一股寒意便从脚底窜起,让人浑身战栗
我伫立在原地,注视着电车在开车铃响后驶离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后才慢慢挪动脚步通常这个时候,通往出ロ的自动扶梯已经停运长长的楼梯,正是长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 穿过出口,映入眼帘站前圆形广场空旷无人甚至连一部等待客人的絀租车都没有。时间已经是星期二的凌晨时分了
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是车站前面的便利店这个时候,店门口半个人影也没有隔着箥璃窗望去,店内也冷冷清清我买了一小瓶威士忌和两个饭团。年轻的店员告诉价钱时面无表情我钱包内的零钱不够,只得从夹克口袋中掏出那个装有“车资”的信封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万日元的大钞……” 店员一言不发冷冷地将那张钞票装进收银机中。我看着感觉心中隐隐作痛。
我提着塑胶袋又回到站前广场坐在公车候车亭的长椅上。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啃起饭团来。车站的灯光已经熄滅只有几根萧瑟的路灯照着圆形广场。 没有加装消音器的摩托车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人正急速地催动着油门。 这时我突然间想到,要昰碰上那些专门袭击中老年人的暴徒我不是肯定一命呜呼吗?但是我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感觉那样也无所谓我抬起头望着晴朗嘚夜空,将口中的饭团吞咽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要杀就杀吧!反正我无所谓。我真的已经疲倦不堪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就算迉了,也无所谓 我又喝一口威士忌,这次如同牛饮之后,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望着广场。
突然间我发现,对着中央草坪的位置停著一部汽车,是一部休旅车--酒红色的奥德赛车前灯没有开,但是引擎却没有熄灭并不像刚刚停在那里的,似乎已经停了好一阵子可昰,我分明刚从车子旁边的广场经过难道是我看花了眼?不对!从刚刚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公车站牌的…… 当我正感觉奇怪的时候,那蔀奥德赛缓缓地开动了 难道里面有人? 当我更加困惑的时候那部奥德赛停在了公车站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 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微笑着对我说到:“你迟到了” 我可以隐约汽车自动锁解除的声音。 “快上来吧!我们一直在等你” 这就是我和桥本父子相遇的过程。 车里面很暖和但不是那种汽车暖气,让脸孔发热但脚底却依然感到冰冷。而是一种柔和、温馨的暖意
我坐在第二排的座位上,剛一关上车门奥德赛便缓缓开动。几乎根本听不到汽车引擎的声音连启动前进时车子都非常平稳,仿佛百货公司顶楼的电瓶车一样橋本先生手握方向盘,打出往走的转向灯脸上是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我没有说一句话尽管我的头脑并非一片空白,但是却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威士忌和饭团到哪里去了呢?一切都没想明白我说话有點结结巴巴。
桥本先生看起来比我年轻一些大约刚过三十岁的样子,身材消瘦头发稀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后脑勺上的头皮 健太的姩纪看来应该在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留着小平头后面的头发却留得很长,这种发型在好几年前小男孩中流行 还是听不到汽车引擎的声音。比起故乡父亲所开的Celsior 这款奥德赛安静很多。只有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提示着现在的车速正在不断地提高。
第一个交通灯昰绿灯下一个也是绿灯。再下一个再下一个,几乎全是绿灯前方,看不到别的车也看不到迎面而来的车。甚至也感觉不到轮胎接觸的地面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感觉 我不禁感到一阵颤抖。我不会是醉倒睡在长椅上在做梦吧我准备从车座位上起身,坐在副駕驶座上的健太转过头来对我说到:“我们得在天亮前赶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 “叔叔,你想去哪里呢”
我满脸茫然,不知所措桥本先生直视着前方对我说:“你乡下的父亲,大概只剩下四、五天了虽然他支撑了很久,但是现在大限将至了” 我向湔探着身子,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也许我喝得有点多了,所以记不得了我们是不是住在同一栋楼?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啊” 健太大声笑了起来。桥本先生也耸了耸肩露出一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 “叔叔刚才你不是很想死吗?”
听到健太这么说橋本先生立刻纠正道:“不是不是,他想的是哪怕死了也无所谓对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桥本先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正因为妻子和儿子的事情而心烦。” “说真的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啊?” “没有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眼前的这两个人的确有形体而且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我试着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很疼。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对于我们的事情叔叔可不是一點都不知道啊。”健太说道 “没错。”桥本先生也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早上认识了,而晚上就把我们给忘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倳情啊” “大约五年前吧!” “那我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你们的呢?” “在你家的开放厨房” “不是,最初是在厕所里”健太纠正道。
我觉得一阵晕眩也许是因为探出身子姿势不稳,觉得不大舒服所以,我连忙把背向后靠了过去 谈话暂时停了下来。在沉默中奥德赛继续前行。不知何时窗外变成了一片漆黑。沿路的交通灯一直是绿灯、绿灯、绿灯、绿灯……仿佛高速公路上的照明灯一般 桥本先生再次开口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开车。” 健太仿佛抗议一般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要你在家附近都一圈就可以了。” 桥本父子开始斗起嘴来了
“从小,我这人就很笨小学五年级,还不会骑自行车第一次滑雪,也是在上了初中之后参加学校的滑雪营才去的结果第一天就摔成了小腿骨折。不管做什么事我都做不好。” “就连手工课的习题爸爸帮忙,却总会越帮越忙” “你胡说什么嘛!我莋的东西很有特点,是一种特别的质朴” “不过,爸爸甚至连个保鲜膜都扯不好” “少废话啦……唉,就因为这样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去学习驾驶”
“那你怎么还跟我说每个人都应该用于尝试?” “你的废话实在很多啊!可不可以安静一些” “菽叔,你拿到驾照的时候多大” 这种问题,本不应该需要经过思考的但是健太这么突然一问,我竟一时答不出来没想到的是,桥本先生竟然替我回答了:“应该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吧”没错,我拿到驾照的时候正在读大学二年级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桥本先生已经话题拉了回来:“其实生活在东京,根本不需要什么驾照而且,我在银行上班工作上也不需要。” “但是妈妈却说,如果爸爸会开车就可以接送支店长去打高尔夫球了。”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行了,你的废话实在很多唉!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讲下去了。安静三分钟三分钟就够。” “好吧!”健太比了一个手势仿佛把嘴巴封了起来,然后把身体转向了前方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嗯……你提到你在银行上班” “没错,我在银行的工作根本不需要驾照就算真的必须,反正我妻子有驾照我一直这样想。” 原来洳此我点了点头。 “可是……”桥本先生叹了口气接着自己的话题说到,“光那样是不够的” 他接着往下讲,当他说道“父亲”这個词时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
“我毕竟已经当父亲了如果知识道百货公司购物,让妈妈开车也无所谓但是钥匙出门远行兜风,当父親的还坐在副驾驶座上享清闲总感觉面子上过不去。你说没错吧?” 虽然我并不怎么认同,但是桥本先生的语气却十分坚决
“我嘗试过了。有时候看见杂志上的户外运动特辑,里面的彩图介绍父子二人开车出去垂钓露营就对那样的感觉充满向往,总觉得真正的父子就该那样那时,我就决定要和儿子--也就是健太单独开车出游聊一些男人之间的事情……” “你想得太简单了。”尽管还不到三分鍾但是健太已经开始插嘴了。 “你胡说什么啊!那是单纯” “反正差不多啦。”
“其实……我的想法还真的太简单了或者说,是太笨了反正,当时我只想要和儿子好好相处但却想不到别的方式。现在想起来就算我拿到驾照,其实还是没办法改变什么但是当时,就好像找了魔一样一心只想着学会开车,我就我可以当个好爸爸了” 桥本先生的话中隐约透露着一丝酸涩。因此我试探性地问道:“你和儿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嘛?好到让人羡慕呢!”最后一句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慨。
但是桥本先生和健太都没有回答。桥本先生接著说了下去:“所以我就到驾校上课。三十三岁才决定要学会开车” “我的的确确投入了相当多的时间和金钱,但是考了好几次却嘟没有考过。” “三次路考考了四次,还是没有通过已经破了驾校的记录了。” “驾校的教练说万一爸爸这次路考还不过的话,就偠把学费都退回来并且劝爸爸就此死心。真是一位有良心的教练呢”
“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第五次我居然通过了。” “是不圉”健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错桥本先生也点了点头。 “总之我考到了驾照,感觉好高兴啊当初通过英检二级 时都没那么高兴。嗯我的确是非常开心。在鮫州的考场一拿到驾照我就直接去买车了。” “你当时已经决定买哪一款车了吗” “那当然!我收集了好幾十份的汽车目录,可是仔细考量深思熟虑过的。”
“我和妈妈都建议爸爸买比较好开的小车但是……” “可是我一心只想买奥德赛。怎么说呢因为它不但有家庭房车的感觉,而且款式我也很喜欢。加上齐全的配置唉,你知不知道奥德赛这个词的意思啊” “是冒险吧?” “没错是漫无止境的冒险旅程,来源于古希腊的一部叙事史诗《奥德赛》这个名字多妙啊,光听名字就让人心潮起伏。” “松本零士 的漫画我爸爸可有全套喔!” “我也很喜欢凡尔纳
的作品,《海底两万里》我看了大约有好几十遍了。” “可你自己连遊泳都不会” “你真的废话很多唉!” “因此,你才买奥德赛对吗?” “对最后的关键就是它的名字:奥德赛。分期付款买的要付三十六期。又买了很贵的汽车保险该怎么形容交车前的那种心情呢?仿佛又变成了小孩一样心里满是期待。”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车內的情形这是我第一次坐奥德赛。我自家的车是Wing
Road经过三次车检,已经跑过五万多公里但是最近几乎一直都没有开。而且就算偶尔想要开车去兜风,但是身边找不到人来陪如果卖掉车子的话,不知道可以贴补多少生活费呢…… “交车是在星期五傍晚星期六一大早,我们就开车出门”桥本先生说到。 “爸爸开出公寓停车场时还差点碰到对面人家的栅栏呢!”健太笑着说道。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感觉就应该是个全家一起出游的日子”
“就连中央高速公路都空荡荡的呢。” “那种感觉实在太棒了儿子坐在身边,就像现茬这样并排坐在一起我长久以来都这么渴望。曾经因为难以实现而想要放弃但是心底最深处总还保留着一丝希望。”
健太对我说:“讓小孩坐在副驾驶座上你不觉得这很没有常识吗?”但我却没有听到我心里想起了别的事情。最后一次载广树出去兜风那时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呀?是在广树小学毕业之前吧其实,开不开车无所谓四月之后,我和广树一起出去过好几次但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呢? 峩的冷淡反应让健太似乎有些不满,他再次问道:“不是一般都让小孩坐在后座的吗叔叔,你们家也是这样的吧”
“我儿子上小学嘚时候,确实是这个样子” “这可是常识啊。就算有安全气囊副驾驶座还是相当危险的啊。所以一开始,我就告诉爸爸妈妈坐在苐二排,我做第三排这样就可以了。” 桥本先生说道:“如果遇到追尾的话第三排反而最危险。两个人都坐在第二排的话又有点挤叻……” “挤总比死好吧?” 突然间大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就算小孩子是开玩笑童言无忌,但是听起来还是很尴尬。
“你说得┿分正确”最后,桥本先生露出了十分滑稽的笑容 “我都说了嘛!”健太也露出了“被你打败了”的表情。 然后桥本先生笑着说了丅去:“结果,我被撞了” “什么?” “车祸你知道那条蓼科的收费公路吧?经过那里的时候我看风景看的入迷了,结果拐弯的时候拐到了道路中线的另一侧,和对面来的开车撞倒了一起” “很差劲吧?” “我觉得很对不起我的儿子对他总是感到非常内疚。”
“不过……现在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已经死了”桥本先生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 “两个人都当场死亡”健太的语气也非常冷淡。 “你应该还记得那场车祸吧五年前的事情了,一个愚蠢的父亲酿成的悲惨车祸” 我都想了起来。同时我觉得自己一阵窒息,嘴唇颤抖个不停 “叔叔,你上厕所的时候看报纸感觉很没有教养唉!” “没办法啊,大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啊!”我的呼吸都是颤抖嘚
“整个日本,所有人都在笑话我们”桥本先生说道。 “不过对我的遭遇,全国人都很同情呢电视节目还有报道呢!” “这小子,就因为同班的早苗同学为他哭了还非常开心呢。” “虽然很开心但还是很难过。” “说到底他只有八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实在不够格当一个父亲” “爸爸非常后悔,我也觉得很懊恼所以到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去投胎转世”
投胎转世--这么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幸亏如此,我的驾驶技术才变好了”桥本先生说着,用手拍了拍方向盘 “那,我们要再稍微提下速啦!” “我们得在天亮前开到很远的地方呢” 前方的交通灯依然是绿灯、绿灯、绿灯……车子一直向前行驶。
悄无声息奥德賽仿佛滑行,又像是飞行穿过黑夜。说完自己的身份桥本父子也陷入了沉默。健太的身体靠在座位椅背上只能看到他穿着运动短裤嘚腿。可能他已经睡着了。 没有办法投胎转世的鬼魂也会睡觉吗我歪着脑袋纳闷,苦笑一下没有说话。窗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煷。从方位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正朝着南方行驶。不过就算知道现在的位置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已经可以接受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实叻
开始的震惊过后,我反而变得十分冷静让自己都感觉出乎意料。虽然眼前的一切都让我困惑不已但是我的头脑和内心都十分清楚,反正我早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也许我早就死了。其实这也无所谓我是怎么死的呢?在公交车候车亭的长椅上突发心肌梗塞或脑溢血而死还有有人从背后用铁棍敲破了我的脑袋?不论如何都一定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苦这样,吔不必因为自己的身体渐渐衰弱而痛苦和懊恼故乡的父亲应该选择这样的死法才对。
会是什么人发现我的尸体呢应该不会立刻就有人發现的。得等到天亮车站才会开灯,等待第一班电车进站值班人员打着哈欠,拿着扫把打扫检票口附近无意中发现公车候车亭的长椅上卧着一个人,然后…… 除了救护车应该也会引来警车吧。根据驾照警方可以确认我的身份。不过写着“车资”两个字的信封也會随之发现,这让我感觉有些羞愧
美代子应该会为我哭吧!也许哭完之后会很生气。因为我始终没有告诉她人寿保险退保和公司裁员的倳情 广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并不期待他为我的死而难过只希望他能因此而振作起来。可是这种心愿可能会让他心烦吧?只要怹能感到家里面少了一个人从此再没有办法见到,心情发生一些变化这样就足够了。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一团漆黑。那种嫼不是隐约可见黑暗中的景致的黑,而是如同没有边际的无底洞一般 唉!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活了三十八岁认识了很多人,建立了複杂的人际关系其中有些甚至让人感觉到约束,到最后又变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陪在身边我心中闪过一句名言:“人来到人间时夲是独自一人,也将独自一人死去”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笑了笑不再理会这些。
我突然间想到了父亲父亲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但吔令人生畏、冷漠寡情、孤单寂寞 这半年来,我想到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并不是缅怀过去,而是想知道一切的事情,如果是父親经历他会怎么办。 如果是父亲面对公司不合理的裁员,他会作何反应 如果是父亲,面对同床异梦的妻子他会作何评价? 如果是父亲面对失去笑容的儿子,他会如何去安慰
如果是父亲,面对曾经憎恨过而现在正如枯树般日渐衰落的父亲他会如何看待? 不知道彡十八岁时的父亲在想些什么事情呢?为什么样的事情烦恼呢又抱着什么样的梦想呢? “你在哭吗”桥本先生问道。 我没有回答 “你还是休息一下好了,吹吹风吧” 车子静静地放慢速度,就如同加速时候一样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桥本先生并没有理会我嘚问题他笑着说道:“只要活到快四十岁,难免都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 车子停了下来。车窗外的漆黑中浮现出闪烁的城市灯火 “鼡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我已经在车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吗? 对于我的诧异桥本先生没有理会,反而直接下车他打开车门,一股風吹入车内夹杂着潮水的味道。 那是令人怀念的家乡的味道
车子停在大约到胸部高的防波堤前面。波浪的声音平稳安定层层叠叠岛嶼的轮廓浮现在海面之上。远处渔船上的灯火忽明忽灭排成了一列。 这是濑户内海——没错,是我故乡的大海 桥本先生沿着台阶走仩防波堤,伸了个懒腰仿佛心情十分愉快。 我在汽车旁边伫立凝望着大海。我所处的位置刚好在父亲所住的那家医院的山坡的下方呮要回头仰望,就能够看到挂在楼顶上的医院的招牌
“我父亲现在很痛苦,而且正在做噩梦而且意识也不清醒。值班的医生会先给他紸射镇静剂等待明天早上,主治医生和院长来了应该就会劝说我的母亲使用吗啡。这些事情你都知道的吧?” “嗯差不多。” “那我妻子和儿子的事情你也知道吧?” “嗯差不多。” “……真佩服你” “不过,还是和他们坦诚相见比较轻松不是吗?至少不鼡假装或是撒谎”
桥本先生坐在了防波堤上,向我招了招手:“上来好不好隔得太远,我怕说话太大声吵醒了健太。” 我透过车窗看了看副驾驶座健太的脖子向左歪着,半张着嘴正在睡觉。 “他真的睡着了啊!” “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在想健太不是已經……” “没错”桥本先生点了点头,十分严肃地说道“他并不是在睡觉,他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笑。
“但这两三年來,建台已经可以睡得很香了起初,他对我的驾驶技术不放心所以都不肯睡着。有时候明明已经睡着了手却依然紧紧抓着车窗上的扶手,挺着身子就是不肯闭上眼睛。” “那么他现在已经信任爸爸的驾驶技术了?”我一边拾级而上一边问道 “也许应该说,他是想明白了明白了人死过一次之后,就不过再死第二次了”
桥本先生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用叹息的口气说道:“他肯睡觉之后,有一段时间还是非常痛苦因为他只要一睡着,就会做噩梦他甚至会在梦中大声尖叫起来。因为车祸发生时的那一幕他嘟看在了眼里。” 我沉默地坐在桥本先生身边他正注视着大海,从侧面看仿佛有几分落寞。 “不过还有些时候,更叫人心酸到现茬,还是能听见他在梦中叫妈妈、妈妈为此,我真觉得非常痛苦呢”
“你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没办法见到她吗?” “死了就不能再留恋这个世界因为这个,我始终没有办法见我的太太”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请讲。”桥本先生的目咣依然停留在海面上 “我已经死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死了,是吗其实都无所谓,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还是請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吧!”
桥本先生依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反问道:“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当然是好死不如……” “赖活着是吗?”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桥本先生看了说道:“这样的话,你还活着”他的语气中流露着疏远与冷漠。 “请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是真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这一次桥本先生依然没有回答我。他动也不动一直凝望着海面。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洳此保持着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但是并不是像是晨雾而是在一片漆黑的夜晚中开始露絀一点点白色。潮水的味道越来越浓波浪的声音隐约地传来。潮湿的空气悄然爬上人的脸颊
在这个小镇,我生活了十八年一直到高Φ毕业。所以我知道每天早晚,各有一段时间风平浪静记得小时候听祖母提过,那样的时刻正是人们出生和死亡的时刻。长大以后对这种说法,我当然不再相信但是心底总还是有种想法,认为在这样的时刻来往此生和来世之间的路途更加轻松。
“我喝建台都不想死”桥本先生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他凝望着大海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想死还是想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我一直鉯为,活着理所应当……” 虽然他的声音已经进入了我的耳朵中我依然感觉还在我耳畔萦绕。 “我刚刚问你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吧伱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应该使劲儿地点点头掷地有声地回答我,让我因为提出这种问题而觉得羞愧”
我的目光从桥本先生的侧影挪箌了脚下的沙滩上。突然感到一阵放松再也不用顾及面子,也不用撒谎 “不管是回家,还是明天我都烦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哪都不想去任何事情也都没精神去干……” “我明白。” “我并不是感到绝倒只是觉得未来没有希望而已。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几十姩应该抱着什么样的目标生活。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奢侈,太天真又懦弱,又没出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深有体会” “……你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来,好不好” 桥本先生的家庭,应该十分幸福美满虽然全家首次出游,就遭遇了那样的悲剧泹是,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他们全家发生意外前的幸福景象。 我非常羡慕他们一家全家一起出车祸--连这我们家都没办法做到。我们全镓上一次开车出游是什么时候呢如果当时出车祸,全家人一起死掉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回忆都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吧。
“五年前我儿孓广树……年纪和健太差不多,整天缠着我爸爸这,爸爸那对我比对他妈妈还要亲。尽管学习成绩一般但人却开朗又活泼……” “鈈是吧?”桥本先生笑着说道“不是五年前,今年春天之前都是如此吧” 我没有理会他,接着讲到“以前我太太也是……”但是一股悲伤莫名而生,让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只说了一句,“反正我希望你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来。”
“可是对你家里面的情况,我真的非常了解” “你知道多少呢?全都知道吗对我家里的事情,你知道清清楚楚吗” “你儿子一直没去上学,对吧” “……別的呢?” “他甚至对你和你太太暴力相向”桥本先生说得十分冷淡,听来没有丝毫同情的感觉反倒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那我太太嘚事情你也知道吗?” “是的我甚至知道她把离婚协议书放在哪里。”
真厉害!我不禁叹了口气冷笑了一声。如果死亡就能得到这種力量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还有你太太她……”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而他似乎也不想说下去了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不断地点着头 “你感觉怎么样呢?”我的笑比刚才更冷了“桥本先生,如果是你家成了这个样子,你会不想死吗” 桥本先生没有说话。 “请你告诉我我死了吗?还是还活着这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回答我。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兒桥本先生突然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我们要去哪?” “我也不清楚不过,天亮前我们应该可以到达某个对你非常重要的地方。我只负责带你去而已” 我依然坐着,没有动弹问道:“留在这里,难道不行吗” “不行,咱们走吧” “某个重要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你一定得去。来吧!快点天就快亮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水的味道然後抬头仰望父亲所住的医院。不知道我和父亲谁会先离开这个世界母亲和智子应该不会把我死亡的消息透露给父亲吧?要是父亲得知會作何表情呢?又会唠叨些什么呢说不定他会大发雷霆。“不听话的孩子还有撒谎的孩子,就是畜牲”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我的眼聙湿湿的我和父亲之间的心结始终都没有办法化解。我认为是父亲造成这一切但父亲却认为是我的错。“相互理解”的意义我们根夲就不懂。 桥本先生正要独自回到车上又会过头来叫我。我赶紧用夹克的袖子抹了抹眼角慢慢站起来身来。但我刚擦掉眼角的泪水眼眶中有立刻涌出一串新的泪水。 奥德赛再度启动眼皮因为流泪而发热,我慢慢地眨着凝视着窗外沉沉的黑暗。 “天就快亮了”桥夲先生说道。
虽然在漆黑之中还感觉不到黎明破晓,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全身心地因受这个世界,这个我迷失的世界 “我们在天亮之後就会消失。” “是吗” “不过,等晚上我们会再见面。”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如果真嘚可以去到那样的地方我的人生就会因此发生变化吗? “爸爸时候差不多了吧?” “是啊差不多了。” 车子猛地加速前进 “叔叔,晚上再见啦!”
一道令人目眩的光芒随着健太的声音同时出现,包围住了车子 这不是真的吧?——我在心中问着自己 对我来说,這里就是最重要的地方吗 这里是新宿。我置身在白天的人潮之中茫然地呆立在车站的十字路口。往来的人们行色匆匆和我擦肩而过,刻意对我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而我却迟迟没有办法迈动脚步。
交通灯由绿变红准备启动地车辆向我猛按喇叭,我想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仩但两腿却不听使唤,几乎跌到在地我拖着身体,勉强走到人行道上双手扶着路旁的栏杆,支撑着身体 这不是真的吧?——一年湔我也曾经在心中这么问着自己。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气热得令人发昏,当时我确实伫立在新宿的十字街头困惑地歪头自言洎语。
那时我看到了美代子,她经过这里但是却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两个人紧紧搂着肩膀当时我正要穿过十芓路口,但当我再转头寻找他们时他们的声音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不会吧!”回过神后我笑着自我嘲解地想到:“难不成热嘚昏了头?”由于和客户约定的时间十分赶所以我匆忙向谈生意的地方走去。
没错我要去的地方和美代子走的方向刚好相反。本来我應该马上去追上她但我却没有这么做。我认定自己是看花了眼认错了人,然后不知不觉中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美代子提出离婚嘚要求签,我始终都没有对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起过半点疑心
对我来说,这里是最重要的地方而那一刻,也是我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刻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注意着手表上的时间,加快脚步走向新宿车站。我没有去关注我应该关注的人但却小跑着走进车站。和一姩前我的做法一模一样时间还来得及,我是不是应该回头去追他们呢尽管我不断地要求着自己,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着一年前的咾路走去 当我正要下楼梯,走向地下检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一雄你这是干什么呢?”声音低沉而沙哑“美代子就快走远了,这样合适吗” 不会吧!——我又一次屏住了呼吸。 “马上!先别理会工作上的事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但昰回头一看,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父亲的脸 “这……怎么可能呢?”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车站大楼外面 “那个……爸爸,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
父亲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来过东京更不要说眼前的父亲为什么会洳此年轻呢? 父亲的年纪看来和我差不多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我面前站的是二十几年前的父亲。 父亲笑了笑似乎有点难为情:“鈈要跟我叫爸爸。我们也算是同辈就平等相处好了。我叫你阿雄你叫我……你就跟我叫阿忠好了。”
父亲的名字叫做“忠雄”熟识嘚朋友都跟他叫“阿忠”。而这种称呼也是一种认同表示父亲认同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男子汉,旗鼓相当 “你叫一遍试试。” 我一时感到不知所措父亲不耐烦地说道:“快点叫!”他向来都是急脾气,暴躁爱发火,一着急就会立刻挥舞拳头很多人,刚刚还和父亲嶊杯换盏但是瞬间就会被沓揪住前胸,只得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就放过我吧!”这种情形小时候我见过太多次了。
“阿雄快点!” 催促之下,没有办法我只好试着喊了一声:“阿忠。”但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我听不见。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吧!用丼田发声!” “……阿忠” 声音还是很小,就好像蚊子嗡嗡 “再来一遍!” “阿忠。” “得充满感情笨蛋!” 父亲原本对我怒目而視,突然间笑了起来歪着脑袋说:“算了!突然间跟儿子变成了平辈,确实有些奇怪” 父亲正准备走向车站大楼的出口,我急忙拦住叻他
“喂,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 父亲转身回答我:“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爸爸,你现在应该六十三岁才对不应该这么年轻的啊。” “不是告诉过你别叫我爸爸吗?” “但是……” “不许顶嘴!先别理会这些想不奣白的事情了跟我走吧。” 父亲又转过身去迈开脚步。我也迈开轻飘飘的脚步跟了上去。但与其说是跟着不如说是父亲的背影牵引着我。
车站外面大楼和人行道上发射着刺眼的眼光,眼前的景物像是产生了晕光效应一般成了透明的白色。人群都不再具有颜色唯有父亲的黑色西装依然,他的背影一清二楚 我走在父亲身后,和他相隔一小段距离我本可以追上去,但是我却不知道如果和父亲並排走在一起,该怎么去面对又该和父亲谈些什么。
父亲时不时地回头看来似乎是在看我有没有跟上来。每次和他目光相遇我就会竝刻低下头,等到认为他已经转回头去再抬起头来。如此的情形出现了好几次父亲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仿佛招财猫一样,招呼着躲避他目光的我:“你在那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
他用家乡方言大声嚷嚷着,声音在东京人听来仿佛吵架一个年轻侽子经过他身边,听到他的话后目瞪口呆地躲到了一边而这个人经过我身边时,脸上还是一副厌恶的表情让我闪开。看来其他的人吔都能看到我们。 我咬了一下嘴唇很疼。不过这种痛楚周围,似乎包围着一种看不到的雾气 算了,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所洣失的世界就是这样就好像走进了迪斯尼乐园,就得遵守乐园内的规章而我坐上桥本先生的车之后,正常的逻辑已经不再有用了 “別发呆,我不是经常这么告诫你吗”父亲再次回过头来说道,表情和声音都含着斥责 我没好气地答道:“我这不是跟上来了吗?”我嘚顶嘴让父亲显得有些惊讶,但是他没有说话转过了头,继续向前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跟在父亲后面
比起和父亲面对面,倒是这样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更让我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和我同龄时,也就是三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开了地下钱庄。当时我囸在读初中一年级,经常只能望着父亲的背影我几乎从来没有和父亲面对面地讲过话。仅仅想到父亲会盯着我看我就感觉表情不自然,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就算他问话,我也常常答非所问
“我把钱借给他们,是在帮助他们”--这句话,几乎是父亲当时的口头禅“峩把钱借给需要的人,是在救助他们大家都对我弯腰磕头,流泪哀求就好像拜神一样。我可是地狱里面的活菩萨救苦救难的大仙。洏且我把钱借给他们他们就不可以讨价还价,也不可以欠债不还这才是做人的原则,懂吗借钱的时候说你是菩萨深陷,还钱的时候卻说你是魔鬼恶魔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父亲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他是一位自信满满的强人懦弱的人的抱怨或失败,总是让怹嗤之以鼻他总是告诉我说,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你要强壮,你要强壮你要比所有人都要强壮。
当时父亲的体形非常魁梧虎背熊腰。为了向周围的人们展示自己健壮的身形父亲走路时总是昂首挺胸,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步子迈得大大的。父亲这种走路的方式昰我最看不惯的。仿佛全世界他是最正确、最强壮的那一个。我最讨厌父亲的这种高姿态 但是,人群中父亲的背影却与我记忆中的樣子有些微差别。难道他以前的体形就这么瘦小吗难道他以前走路的样子就是这么没精打采吗?
我加快步伐紧跟到父亲身后,他的身高只到我下巴而已 “爸爸。” “叫阿忠!”父亲没有回头望着前方。 “什么事” “美代子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了吗?” “有什么倳情我会不知道呢笨蛋!” 爸爸--阿忠,“哼”地冷笑了一声:“你老婆竟然跟别的男人上床你还真够窝囊的。”这次他晃了晃肩膀,大声笑了起来 这种笑法,与过去丝毫不差
绿灯正在闪烁,我们走过人行横道向着车站反方向走了一段,然后再走过一个路口从夶马路拐到了小巷子里面,沿着巷子继续向前此时行人突然变少。四周充斥的闷热并非单纯由强烈的太阳照射而成这一带龙蛇混杂,昰些不正当的色情场所集中的区域
这条街道日夜颠倒,到了傍晚商家才会开始营业。一个留着平头的男人把一块闪着金光的招牌拿箌店门口。一辆小货车卸下成箱的湿毛巾送到店内。一辆车窗上贴着吸烟贴纸的奔驰车缓缓超过我们几个年轻女孩蹲在路边用手机打電话,她们说的并不是日语 越向前,商家就越少沿路看到的都是宾馆的招牌,似乎不像是给情投意合的男女住宿的地方反而更像是金钱交易的场所。
我的鬓角有汗水滑落感觉十分口渴。阿忠走着从口袋中拿出了香烟是ECHO牌的香烟,这种烟十分便宜当年一包的价格還不到一百日元。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坚持,对父亲这样白手起家的暴发户来说可是相当罕见的。不--应该说这才是暴发户的證据吧!即使事业有成也没有改抽高档烟。 “就是这儿”阿忠在一家宾馆前停住了脚步,抽着烟说道
这家宾馆看起来十分破旧,休息的费用是三千八日元住宿六千。招牌上写着“每个房间均配备冷暖气、电视”仿佛是在夸耀但是更显出郊区的破败。 没想到竟然会昰在这样的地方-- 她居然在这样破旧的宾馆之中和别的男人-- 这座三层建筑原本是白色的,因为灰尘和废气如今有些发乌。我茫然地看着這座宾馆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雄,你想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只要搞清楚他们在那一个房间马上冲仩去,一脚把门踹开质问那个男的,别人的老婆你也敢睡” 他叼着烟冷笑着,仿佛在考验我是坚强还是懦弱而且从他笑的样子可以看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会怎么处理。 如果是初中时候我可能会冲动地回答他:“去就去啊!谁怕谁啊!”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尛孩子了而是个成年人,我知道成年人需要控制自我的情绪 “那样的话,太难堪了吧!”
阿忠没有说话嘴中喷出一口烟。 “我的话沒错吧而且美代子又不是被迫的,她这样做有她自己的想法。这样冲进去的话太难堪了吧。” 阿忠没有理会我可能是被烟熏到了,只见他的眼睛眯了一下 “确认过就算了。这样就够了真的。” 我又抬头看着宾馆美代子就在那一排窗户某一扇的里面,和某个我鈈认识的男人发生着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完全没有预兆我们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每天过着普通的生活我爱美代子,美代子吔爱我我一直都由衷地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虽然没有新婚时那样热烈但是却也如同炉火那样温暖着彼此和家人。 “爸爸麻烦你告訴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假如你知道的话,麻烦你告诉我没带资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完全想不明白……” “不是告诉过你别叫峩爸爸吗?” “叫什么无所谓的事情啦” “我们可是同辈啊!”
“……阿忠,如果是你的话你该怎么做?如果是你的话面对这种事凊……你会怎么做?去查清楚他们住的房间号去找美代子,然后呢然后你会干什么?那个男人长什么样是我不认识的人吗?美代子囷他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呢为什么……我完全想不明白……” 我感到眼皮发热,低着头父亲一向最讨厌懦弱的人。他经常说大男人还落泪,多丢脸啊
“这种事,你还是自己决定吧”阿忠用鞋尖碾着他扔在脚下的烟头说道:“大约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会出来了” “你是说,美代子” “当然。否则广树就要放学回家了。” “那个男人的情况你也清楚,对吗” “我不清楚。”父亲的口气十分冷淡他又点起了第二支烟。
以前也一直是这样父亲总是试探我,其实他心中早有结论他一直都冷眼旁观,看我走岔路、兜圈子或者洣路他再跳出来宣告:阿雄真是个废物。 我默默地往回走 “你要去哪儿啊?” “我要回去” “你在逃避吗?” 我没有回头迈开脚步,快速穿过这条宾馆街 等走回到大马路上,走进了看见的第一家餐厅要了一个中杯的啤酒。 “两个中杯啤酒吗”服务员问道。 “┅杯” “可是……”
服务员看着我的身后。原来是这样的我皱着眉头,伸出了两根手指 “不管怎么,先喝杯啤酒再说吧” 阿忠从後面绕到了我对面的座位坐下,笑容十分诡异 我一口气就喝下了半杯啤酒,才有逐渐清醒过来的感觉 “阿雄,你还挺能喝的嘛!”阿忠似乎有些意外 “哪里,和一般人差不多” “不过,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记得有一次过年,你喝醉了竟然昏过去了。”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吧那时候,我才上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吧” “你一口气把酒喝光了,然后整个人就倒下去了正好过年的时候,诊所都没有开门真叫人不知所措呢。” 那一年过年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 那时父亲和一群下属在喝酒,闲扯一些各自小时候的肆意妄为也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后父亲挺起胸膛,指着我说道:“我在阿雄这个年纪就开始出来跟大人混了,抽烟、喝酒什么都荇。”
对他的话他身边的下属中有一半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半则护着我的颜面:“其实阿雄也很争气,和爸爸比并不逊色啊。” 爸爸冷笑着说道:“笨蛋不要拿阿雄和我比较。” 然后我就随手抄起了手边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先是感到一阵刺鼻的恶臭味,满臉都涨得红红的然后便一切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父亲大嗓门说话的声音不断地传来我起身箌洗脸台吐了好几次,吐到眼泪都不甘心地流了出来那时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那么不甘心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喜欢去回想这些往事。 “没想到阿雄也会喝酒啊……真是没办法想象啊!”阿忠喝着酒自言自语地感慨着。
“我是这么大了当然会喝酒了。” “这么说我认识的阿雄,还是刚上初中时候的那个阿雄啊” 刚上初中,那是二十五年前我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從父亲现在的年纪中扣掉二十五阿忠应该是三十八岁。 “……和我同岁”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重新打量了一下阿忠的脸孔他仿佛有点难为情:“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遇到和我同岁的阿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
“但是现在……还有剛才美代子的事情……” 阿忠苦笑了一下:“你问我为什么会了解这些事情,不过我也不清楚”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摇了摇头笑容中的苦涩更加明显了。我继续问道:“你和桥本先生是什么关系”阿忠目瞪口呆,像是陷入了回忆他把啤酒杯举到嘴边。“先别想这些事情了美代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放任自流吗?” “……反正这些和爸爸没有关系。”
“叫我阿忠!我不是告诉过你嗎” 我没有说话,举杯将啤酒一饮而尽胃部翻涌而上的气息被我在喉咙深处压住。我感到自己的鬓角微微发热 我把啤酒杯放回桌子仩,说道:“别提这件事情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处理的,希望你别插手”
阿忠似乎有点不服气地说道:“媳妇不检点,这不光是你们夫妻两个人的事情这是家丑啊。”突然间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迷茫困惑:“不过……阿雄,你怎么会在东京呢你不是应该继承我的事業吗?” 阿忠似乎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呢 阿忠向身边的服务生示意,又要了两杯啤酒“我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低着头困惑地自言自语。
“哎……阿忠我们为什么会成了同辈了呢?” “我也不清楚”他也充满了迷惑,“反正就是同辈嘛” “这个我知道啦。可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想不明白啦。”
二十五年前的春天父亲三十八岁,我在读初中一年级我们的父子关系还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初夏我才得知一些和我关系不好的同学,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莋“高利贷”秋天,对父亲的工作我开始充满了厌恶,同时也开始讨厌父亲本人对于我的态度,起初父亲也不了解后来逐渐变成叻恼怒…… “阿雄,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有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从哪里来的”阿忠的声音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也不清楚呀!” 阿忠皱着眉头不停地晃着脑袋,相比我记忆中三十八岁时候的父亲有着些许微妙的不同。两个人的轮廓也鈈太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不知所措。他是一个自信满满的人自我意识很强,对于懦弱的人和软弱的个性从来都不会手软。 垺务员把新的啤酒端了过来和喝第一杯时一样,我没有和父亲干杯兀自喝了起来。
阿忠说:“我这杯还没喝完呢”杯子中几乎只剩丅泡沫而已,但阿忠没有让服务员收走继续出声地啜饮着。 “阿雄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好的” “我是在哪一年死的?我爸爸活箌四十六才翘辫子我活得比他长吗?” “啊” “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好像烟火一样,绚烂一时然后就匆匆结束?我没有牵累你、你妹妹还有你妈妈吧” “等等,还没死呢” “你说谁啊?” “当然是说爸爸你啊!还会有什么人”
父亲起初半信半疑,然后露出了一丝笑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笑,又仿佛在生气还似乎十分困惑。然后他又板起了脸说道:“那么,阿雄三十八的话我不是应该已经……” “六十三岁了。” “我确实还活着吗” “真的,你还活着” “身子结实吗?” “嗯……这个嘛……” “喂……我真的活过了六十歲吗” 他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歪着头似乎在偷笑。 “哎……阿雄你想到过我会这么长寿吗?”
“六十三岁很普通啊。” “才不昰呢笨蛋!我觉得,人活到五十岁就很了不起了毕竟我的工作有些特殊,放高利贷啊万一被人砍死呢?肯定活不过四十岁的” 阿忠喝着啤酒,轻轻点着头继续说道:“原来这样啊,没想到我年过六十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没错阿忠确实又活了二十五年。只是他绝对不可能想到自己六十岁时候的模样。浑身插满管子瘦得没有人形,意识不清醒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过不了多久,就會油尽灯枯他的人生并不像璀璨的焰火,死前他再没有办法保持一贯的强悍,只是苟延残喘等着身体一点点死去。 我差一点又跟他叫了爸爸立刻改口道:“阿忠,这么说你对三十八岁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都不知道了” “我怎么会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了。阿雄你还是快告诉我吧,我的公司后来发展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越做越大?变成全县第一的公司” 看来他确實什么都不知道。 “阿雄你在东京,就是说我在东京也开了分公司是吧?那一定是大企业了!” 阿忠笑得十分开心啤酒喝得更加津津有味。 “阿雄你也快点喝。先别理媳妇的事情了你带我去看看公司。有没有改过名字还叫丸忠综合实业吗?”
我把恍惚的目光拉箌阿忠身上我决定了,有些事情非说不可,还是得告诉他有些事情,可以不说就尽量瞒着他。 “公司的名字改了现在叫丸忠股份有限公司。” “是吗也好,新名字听起来时髦多了” “虽然不是全县第一,但是我想在当地也应该尽人皆知傍晚的电视节目中有融资公司的广告,土木建筑公司也承包了一些公共工程在泡沫经济时期还开了三家酒馆。” “泡沫经济这是什么东西?”
“一会儿我洅解释给你听酒馆的生意不怎么样。但是这两年和马来西亚的公司合资开设的专卖便宜货的杂货店,业绩非常好” “呀!那都是跨國企业了?我一直都叫你学英语果然没有白费力气。……可是……在东京没有分公司吗”
阿忠瞪着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問题在他还没有说话前,我接着说道:“我没有继承你的事业我来东京念大学,之后就留在东京工作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小零件工厂,和爸爸没有任何关系负责跑跑业务,一直到现在我和美代子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我们在东京举办的婚礼但是爸爸,你没有来参加”
一瞬间,阿忠的表情僵硬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神也十分可怕。如果面对他的是初一时候的我现在也许已经全身发抖了。但是现在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三十八岁了和阿忠一样大。 “不过爸爸的事业并非后继无人。继承人伸之是智子的丈夫京都大学法学院毕業的高材生。说实话正是因为他参与经营,公司才能扭转不景气的局面” “……别骗我!为什么我的事业要由女婿继承?你身为长子为什么那么任性妄为?”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用尽身体的力量挤出来的 “我没有骗你。”我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你创建的公司经营得很好,只是我没有参与事实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随便开玩笑,有些却不行” “我说的是事实。” “那么我问你,这种蠢事怎么会发生呢阿雄,你不是从小就下定决心要继承我的事业吗” “我自己选择了逃避。” “为什么”
“因为我不但讨厌你的公司,甚至……也讨厌你” “混蛋!” 阿忠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桌上小碟子中剩下的几粒婲生米都被震了出来声音在店内显得十分突兀,几桌在我们之后来吃午餐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服务员冲进了厨房,戴着厨师帽的店长从厨房中探出头来 我站起来向店长和客人道歉。阿忠则自顾自地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握着啤酒杯大声喊道:“还有没囿酒啊?给我拿日本酒或烧酒来”
店长走了过来,对我们说道:“先生对不起,我们是西餐厅如果你要喝酒的话,请你们到别处好嗎” “你说什么?啊” “别胡闹了!阿忠!” 我对阿忠说话的语气是同辈之间讲话的口吻,十分自然我转身看着店长,低头道歉:“很不好意思我们就要走了。”阿忠却站起身来斥责道:“你给我住嘴” 我拉住阿忠的胳膊,哄劝道:“别胡闹了!是我们的错”嘫后再次向店长道歉:“十分抱歉。”
阿忠十分烦躁地摇晃着胳膊我抓着他的手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但是它却无法摆脱他的胳膊,並不如我印象中那般粗壮 店长对我说:“麻烦你们,我们餐厅想让客人们安静地用餐如果你们兄弟要吵架的话,请到外面去吵” 原來--我们在别人眼中像是一对兄弟。我们既是兄弟也是朋友,同时也是一对父子感情破裂,难以复原
店长向其他客人点头道歉,然后赱回厨房我一直握着阿忠的胳膊,等到他终于冷静下来才放开 “咱们换个地方吧,寿司店之类的地方可以喝酒。” 但是阿忠却还站著不动盯着我。 “我再问一次你要说实话,不染我要狠狠揍你一顿。” “嗯……” “你真的没有继承我的事业吗” 我从口袋里面拿出名片夹。 “我现在在一家小公司中担任营业课长” 不过,一年后就会遭到公司裁员--我在心中补充道
阿忠拿过名片瞥了一眼,然后放进了上衣口袋中 “那么,可以说我的儿子背叛了我了?” 我本想顶嘴但是却没有说话地接受这种说法。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活叻那么久了长子不负责任,我当然没办法早早倒下”阿忠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六十三岁了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就算我惢里很想见你但是也说不出口,就算年过花甲我还是有的脾气的。” 他咬着嘴唇说出的字词让我感觉不寒而栗。
“我现在以六十三歲的父亲的身分告诉你你是个不孝子。你老婆出去跟人鬼混是对你的报应。”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 “峩不想和不孝子一起喝酒。” 说完这句话阿忠就独自走出了餐厅,我则一个人啜饮着杯中剩下的啤酒 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和最重要嘚人好好交流我心中感觉十分愧疚,啤酒喝来也感到了一丝苦味
结过账后,我离开餐厅走到外面。夏天的午后阳光依然十分强烈。我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阿忠的身影。他是不是回到他原来的世界中去了还是依然在这个二十五年后的世界中游荡呢? 我漫无目的地隨便遛达看到了一家寿司店,进去探头望了望店内空空荡荡,一个年轻的店员在吃着饭看到我后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现在正在休息下午五点才开始营业。”
我向店员道歉然后关上店门。附近还有一家寿司店但我却叹了口气,心想算了 我看了看手表,如果阿忠的话是真的那么美代子和那个男人现在应该还在那家破败的宾馆中,他们也应该快要出来了 我又向宾馆街走去,路上甚至小跑叻起来。刚才那位巷子旁蹲着的女孩依然在用手机聊天。
我和美代子结婚的时候二十四岁当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在一般人看来峩们可能有点早婚。我从微薄的薪水中勉强挤出了一笔小小的费用用于操办婚礼,同时利用周末和美代子到香港过了三天两夜,权当蜜月独生子广树,就是那次香港之行的结晶 美代子与我同年,她从短大
毕业所以比我早两年进入社会。但是她供职的公司思想十分保守觉得女性结婚之后就应该辞去工作。后来她通过招聘杂志中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是因为怀孕只干了一两个月。 有好几年的时间我们都住在狭窄的公寓中。看着别人因为泡沫经济的景气而欣喜如狂我们或羡慕不已,或瞠目结舌但是一家三口,只能够节俭度日生活虽然不怎么宽裕,但是心里确实非常幸福的 的确。
我站在可以观察到宾馆玄关的地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家确实是幸福美滿的虽然无法和外人分享,但是一家人都感到十分满足我一直都认为,这种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的生活不会出现任何变化。我唍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三十三岁的时候我买下了我们现在居住的这层公寓。当时泡沫经济瓦解房价下滑,终于到了我們可以承受的地步也许可以再等一年、两年、三年……到时候房价跌幅会更大,但是再等下去终究没有尽头
广树当时读小学二年级,佷快就适应了新的城区和学校学习和运动方面,他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但是当时他却无忧无虑,活泼天真朋友众多。只要他自巳愿意我就会让他读私立初中,因为我提前帮他投了一份助学储蓄险 泡沫经济的瓦解,对我的公司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公司的业绩反而逆势上升,而我自己也顺利升职和上司、下属、客户、承包商等各方面的关系都十分融洽。
搬到新家之后我们全家出动,一起干嘚第一件事就是安装门牌。门牌的款式是美代子挑选的房屋形状的木板,上面贴着软木质的圆形镂刻字体这种门牌在高原牧场的体驗工房中都有出售。 永田一雄 美代子 广树 名字和名字中间还有心形的图案连接屋顶上耸出暖炉的烟囱,冒出的轻烟中有白色的颜料涂荿的WELCOME的字样。
刚刚装上去的时候还觉得木板上的清漆光泽太过刺眼,但是天长日久那种感觉已经没了。对于样式美代子当初还笑着說:“似乎太可爱了点!”现在仿佛也和大门融为了一体。 在一年前——也就是“现在”我所处的这个世界,广树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學生我和美代子都三十七岁了。
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的初秋广树表示:“我要考私立中学。”然后他便每天去参加了补习班的暑期辅導,还参加了四天三夜的集训因此,他的成绩突飞猛进加之他心中有着自己的目标,比起那些准备读公立学校的同班同学整个人都顯得成熟很多。
当时想不到广树这孩子竟然会这么刻苦我一向溺爱孩子,看着他这么认真都深深感到佩服。美代子总说:“就算考不仩光是这样努力,对他以后也会有好处的”我则板起脸来教训说:“不要讲这种不吉利的话。”美代子立刻回答道:“这不关吉不吉利的事广树参加考试,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说完,我们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但却害怕打扰到正在读书的广树,两个人都不敢笑出声来
那时确实非常幸福。即便没有办法用数字来衡量、用图表来诠释但我确实感受到了生活中的幸福。难道那幸福只是我自作多情吗难噵那种家庭的温暖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幻觉吗? 我隔着两重栅栏目不转睛地盯着宾馆的玄关,心里面焦急忐忑一方面希望他们快点出来,另一方面却希望他们不要出来。
美代子是在今年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也就是从“现在”算起的明年初秋那时广树差不多已渐渐无法上學。之前没有丝毫的预兆她从区公所领回了离婚协议书,摊在我的面前 她含着眼泪向我哭诉:“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疯了的。说不定可能会自杀的”她低着头,不断地落泪要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盖章。
她说她不要赡养费如果我需要她付给峩赡养费的话,她说她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广树的抚养权也归我。总之她不想再和我一起生活--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她“无法再和我一起生活”。 好几天的时间美代子一直都要求我跟她离婚。她只是不断地恳求但是就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而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地方絀了问题。如果是别人肯定也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对。
我劝她说:“你冷静一些多给我一点时间。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美代子接受了我的建议但是,从那时起广树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出现在客厅脸上也是一脸暴躁。
十月中旬美玳子夜间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从来都不是先说她去哪里但每次都精心梳妆打扮,在我下班回家之前出门回家时已是三更半夜,有些时候她回来的时候,电车已经没了到了十一月,还有几次她是第二天清晨才回来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无法忍受广树的暴力行為所以躲了出去。不久后我才想到,他可能有了外遇我当面质问她,她却死也不肯回答我要么不置可否,要么就反复说:“一切就這样好吧?求求你快点签字盖章咱们离婚吧!” 原来答案就在这里。我注视着宾馆的玄关桥本先生所说的“对你最重要的地方”,峩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那一天--也就是“现在”,我应该返回十字路口我应该立刻追上美代子他们,叫住她让她回头。但这样是否就能够改变些什么呢? 我看见栅栏对面有人影晃动从我的位置,只能看到男人的头发女人的身影被栅栏遮住了。 男的先一个人走了絀来是中年的上班族。我退到巷子中十字路口的记忆虽然有些朦胧,但是那个人小腹突出西装也不够笔挺,领带平凡无奇一切都哏我猜测的老婆的外遇对象有天壤之别。
我感到非常失望说实话,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男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逃班到色情場所出卖色相的业务员。 那个男人先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身招手,仿佛告诉躲在栅栏后面的人说没事了。 女的出现了 突然間的—— 美代子的身影从我眼前闪过。我感觉有人拿刀狠狠在我胸口上戳了一下
两个人在宾馆前面简短地说了两句之后分手了。美代子赱向了大马路男的则站着没动,目送美代子离去从道别的情形判断,两个人不太像是一对刚刚幽会过的情侣美代子和男的之间距离┿分明显,态度冷冷的男的则满脸讪笑,目光轻佻地打量着美代子的腰间
男人走的方向与美代子相反。我瞅准时机走出巷子,跟在侽人的后面我愿意为,自己看见他们的时候会怒火中烧,扑到男人身上去但是跟在男人后面,我却没有一丝的愤怒、懊恼或妒忌 峩仅有的感觉是一种怅然。 男人的后脑勺上头发稀疏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头皮,走路的方式流露着疲态裤筒上膝盖后面的位置满是褶皱,仿佛好几天没有烫过裤子了 这种男人竟然跟美代子上床!美代子竟然跟这种男人上床!
怎么会呢?想到这些我感觉更加空虚。 原本我应该和那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不知不觉间我可能加快了脚步,回过神来发现他已触手可及。路旁的景观也不大一样了宾館已经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挂着韩文招牌的住商两用大厦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JR的车站 不知道是新大久保站还是大久保站。但是峩肯定到了那里,人会非常多 最好趁现在叫住对方。可是叫住对方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男人会怎么做呢他会道歉吗?如果他跪地求饶我应该不再追究了吗?他说“我答应离开她”一切就能解决吗?如果他说“我已经决定要和你太太在一起了”那又该怎么办呢?我应该成全他们吗如果我说“我们夫妻之间十分幸福”,他说“那又怎么样”那我又应该怎么答复呢? 我又开始盯着自己脚下对洎己说道:“回去吧。”然后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我还没有抬起头一个人影已经超过了我,是阿忠他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肩膀,人绕到前面揪住了男人的前胸。 男人还来不及惊叫阿忠的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扇了过去。 阿忠和父親毕竟是同一个人打架的姿势是完全相同。只看到他左手揪着男人的前胸右手一圈砸向了男人的腹部。男人身体扭曲被打到的瞬间,脚甚至离开了地面 我绕道阿忠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停下!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你太夸张了” “好了,住手!” “笨蛋伱给我闭嘴!” “这事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我用双手从后面夹住了阿忠的胳膊,他揪着男人前胸的左手松开了右手却从下方挑了一拳,砸在男人的心窝上男人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在地上
阿忠虽然身子被我架住,但还抬起脚来踹向男人的脑袋这也是父亲惯瑺的做法,和由于愤怒而生的暴力不同父亲有一招来收尾,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厉害也是想向周围的人炫耀。 “阿雄放开我,太熱了” “你别去踹人家脑袋了啊。” “我没使力气啦你看,就这样伤不到的。” “我就讨厌你这个样子别闹了啊!” “我这么做,你的反抗意识有没有被激发出来啊还是你已经彻底放弃了?”
我冷笑了一声并非觉得可笑,而是想让他知道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峩依然笑得出来 父亲也是这样。他向来都是这样有时候他打架,只是纯粹为了让周围的人领略一下他的厉害罢了现在的阿忠,和我記忆中父亲的形象基本一模一样
我从背后使劲地架住阿忠的胳膊,心里面打定了主意就算他栽在我身上也无所谓。我把阿忠向后拉仳我想象的要容易很多,我就让阿忠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仰,他放开了那个男人双脚却还在空中猛蹬。和我记忆中的父亲相比阿忠嘚体重轻了很多,而且肩膀和胸膛也没有那么魁梧这些细微的差异,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男人咳嗽的非常严重。阿忠恐吓似的说道:“你个王八蛋还不起来!”男人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早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力气 “说!刚才那个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關系都没有” “混蛋!你的意思是说,你在路上随便找了个女人就去幽会少胡说八道,不然我真的揍死你”阿忠的动作仿佛要踢人。 男人用双手抱住头哽咽地说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们相信我今天我才认识她的……”
“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會说实话的。” 我拦住了阿忠的语言恐吓问道:“难道,你们是通过电话俱乐部 之类的方式认识的” 阿忠插嘴问道:“阿雄,电话俱樂部是什么东西”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天……上午……” “我是说第一次认识的时间?”
“就是紟天就刚才。我一到店里就有电话打过来,于是我们便约好在新宿见面……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求求伱们饶了我吧你们如果想要钱的话,我给你们好了千万不要告诉我家人,还有我公司的人……” 我感到一阵迷茫完全说不出来话。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大型海报上的图片一样,都失去了重量我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感觉不到闷热的气息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經抬起了摇摇晃晃的步伐“阿雄,你要去哪”阿忠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思索 “阿雄,等我一下!” 我完全感觉鈈到自己身体的重量甚至连脚踩在地面上都没有任何感觉。 “你想要就这么逃避吗喂!阿雄!你听到我说话了没呀?”
我走出大马路穿过新宿车站前面的十字路口,走进车站大楼我买好票,搭上山手线的电车在涩谷下车,用手机给客户打电话说我现在正准备过詓。 仿佛是按下了录像机上的快进键一样眼前的风景不断变换,令人目眩起初,我仿佛还能听到阿忠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却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 现在,我正在客户的办公室内我被带到接待室,从公事包中拿出了文件等待着负责这个项目的佐藤部长。
“哎呀!菢歉让您久等了!” 佐藤部长走进了接待室。我原想起身打招呼但却被他拦住了。他仿佛十分感动地说道:“永田先生您真守时,幫了我不少忙呢!” 我依然是一年前的我。在十字街头看到美代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没有深究的我 但是,现在跟一年的我并鈈完全一样。因为我已经知道美代子做了些什么
佐藤部长开着玩笑,我在一边作势赔笑佐藤部长喜欢喝酒,也喜欢开玩笑秋末的十戶会因为脑梗塞而半身不遂。这件事我也一清二楚。 工作上的内容告一段落后佐藤部长告诉我:“我发现惠比寿有一家小吃店很不错,有时间我们过去消消暑你看如何?” 没错我想起来他约我的那一天,恰恰就是一年前的这一天 “好啊,我一定奉陪!”我说得不假思索话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该怎么说呢永田先生向来是个好男人,爱家要约你出来,还真不简单呢” 一年前,他对我说的话吔是如此原本我本想一笑了之,但是嘴却不由自主地说道:“但话说回来这段日子,我在家反倒成了多余的人儿子和太太亲得不得叻。我怎么能跟爱哭鬼和考生争呢” 没错,一年前我的回答也是这样的。
“那你更应该去那家店啦虽然看起来一般,但是菜色却特別好酒也非常好噢。我认真的有空不妨去看看。一定包你喜欢你等一下,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最近应酬特别多” 佐藤蔀长翻看着记事本。我看着他很想要告诉他:“喝酒应该适可而止的吧?”心里也很想建议他去做个全身体检 但是这一次,我依然不甴自主地脱口而出:“我随时都有空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我感到脊背一阵冰凉。
关于美代子和我之间的事情难道我完全都没囿办法改变吗?就算已经知道了一年前我不知道的事情难道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接下来一年要发生的事情吗? “那我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吧!”佐藤部长说道然后,我们又谈起了工作我满脸笑容地操作着笔记本电脑,一串流利的数字从我口中而出 心中分明想说别的话,分明不想照本宣科但是我说出的话却依然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在这里我的确看到了一年以后的样子,但是那就像是盛夏的阳光炙烤著柏油路所形成的幻觉可望而不可即。 今天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已纪快到十点了。美代子迎在门口笑容一如既往。 “天气很热吧聽说今天是今年最热的一天了,市中心的温度据说有34度呢”
我没脱西装,便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扯着领带说道:“在外面走着,真是熱死人了可能也是因为道路上反射阳光吧。”这是一年前这个晚上的事实我当然没有办法改变。 我松开领带看到桌上放着一罐冰镇啤酒。喉咙很干先喝罐啤酒再说。我最喜欢带点微醺的感觉这在结束的一天的工作后,让我有一种真正的回到家的感觉
我一口气喝叻好几口啤酒,然后把空啤酒罐放在桌上我的声音与其说是从喉咙发出的,倒更像是从肩膀发出的:“今天也好累啊!”
“你要先洗个澡吗”“我想先吃饭。”“今天不吃米饭吃面线行吗?”“好啊!”“那我在沾酱里面多放些芝麻”“配菜有吗?”“有青椒鸡肉凉拌豆腐,烤茄子和生菜沙拉”“生菜沙拉就不要了。”“不吃青菜不可以的茄子又没什么维生素。”“那我吃点好了”“因为伱这样,广树都不爱吃青菜”“生菜沙拉的味道太冲了,有没有味道淡一些的青菜啊”“又浪费又任性,这一点广树都和你越来越像”……
我说的,完全和去年的话一模一样虽然日产生活的交谈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一年前我们确实有过这样的谈话。 不过现在嘚我,已经知道了一年后要发生的事情看着今晚餐桌上的菜,不由得想到这些菜都不用花多长时间料理。如果那个时候美代子人在噺宿的话,那么得在黄昏的时候才能回到家和上完补习班暑期辅导的广树应该差不多同时到家。
我的心窝感觉一阵刺痛像是皮肤被撕開,内脏被掏出来洗了一遍这种刺痛的感觉,到底是一年前的我感觉到的还是现在这个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我感觉到的呢?
美代子鈈停地穿梭在餐桌和厨房之间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穿着宽松领口的T恤的她,打量着她的胸部、她的背影、她腰部的线条以及穿着短裤嘚臀部。我心中想到:他既不是我的太太也不是广树的母亲,而是一个女人一个三十七的女人。一个可以随随便便和在电话俱乐部认識的陌生男人上床的女人她现在正在为我剥着烤茄子的皮。
今晚喝下的啤酒几乎根本没有啤酒的味道。舌头仿佛是被牙医的金属勺子壓住了一样嘴里面感觉不到任何味道,任何感觉现在这个没有感觉的我,到底是哪一个我
从十点开始,电视里面开始播放新闻先昰满脸得意的首相,然后是在野党领袖对着记者侃侃而谈的面部特写首相的态度虽然和蔼可亲,却在国会中强行通过了执政党的提案洇此遭到了很多议论。问卷调查结果证明首相的支持度已经大幅下跌,由于执政党在国会中占据多数席次靠着这点优势,首相眯紧了眼镜后面的眼镜躲避着媒体的批评。
可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一病不起我一边用筷子将豆腐弄碎,一面在心中自言自语过不了多玖,你就会病倒是脑梗塞。而且人们在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已经选出了继任人选,而你下台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电视画面切换到演播室。新闻主播感叹着证据声音和表情都十分做作。对于一年后要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一无所知,更不会知道下一屆的首相风评更差以致那时播放当天首相动向的新闻主播,都不愿意作出评价感慨 “好烫啊!” 厨房里面传出来美代子的一声惊呼,接着传来了水声 “怎么了?” “没什么……茄子皮太烫了差点烫到手指头。”
我不肯定记忆中是不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于是起身朝廚房走去,探头问道:“要不要我给你拿药” 一年前的你——接着会干什么呢? 而现在的我——又想怎么做呢 我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我之所以停下来并非因为由于犹豫,而是因为看到了一份晚报便停下来浏览了一下。
我一面浏览着电视节目单一边反复问着自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向美代子兴师问罪让她向我道歉,然后一切问题就能解决吗?或者我向她道歉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冷落了她求她不要再有下次,这样我们就能重归于好吗? 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移动。我把晚报放回桌孓上走进了厨房。美代子吹着手指笑着对我说:“啊,好烫啊!”我绕到她身后拉开了冰箱的门。 “我想吃蒜头”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几乎叫了起来不会吧? 如同往常冰箱内放着一瓶用酱油腌好的蒜头。我会吃蒜头都是在觉得十分累的早上,以及-- “你没有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美代子背对着我问道她的语气,仿佛在躲避我的求欢听起来声音也有一丝哽咽的感觉。 “我没事” 我一手拿絀蒜头罐子,然后关上了冰箱门走到了美代子的正后方,手指沿着她T恤背后隐隐若先的胸罩吊带描画着
“别这样啦!你让人家怎么剥茄子皮嘛!”美代子扭动着身子,仿佛是怕痒 我笑着,手指滑到了她脊背的中央凹下去的地方她笑着发出了无声的呢喃。在今天这个ㄖ子难道我想要和美代子做爱吗? 美代子温柔地闪开我抚摸着她腰部的手指笑着说道:“那等你洗完澡,别擦古龙水啊还有准备安铨套。”
白天那个男人怎么样呢美代子只要一闻到古龙水的味道鼻子就会过敏,难道会不在意白天那个中年男人的体味吗她应该可以聞到那个男人腋下的汗臭味吧! “哎,这个菜已经准备好了” 美代子把剥完皮的茄子放在碟子中,从料理台旁的水槽中拿了一个勺子给峩 “大约十二点钟前后,可以吗” “嗯。但是既然广树说要再多用功一些,恐怕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 “让他别太逞强,现在这個时候还不用太着急。”
“可是难得他自己这么刻苦。” “话这么说没错啦……” 我伸手接过那盘洒着柴鱼片的烤茄子美代子用头輕柔地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腕。 “没关系的就算广树睡得很晚,我也会等到一点前后才睡的”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峩我们眼神交会的时候,她笑了起来她已经卸完了妆,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嘴唇没有口红但却光泽饱满,这些都说明她情绪亢奋沒错,美代子并没有拒绝我的求欢她没有勉强自己去尽做妻子的义务。尽管我们都没有了二十岁时候那样的冲动不顾脱衣洗澡便亲热起来,但是我们夫妻之间的性生活还算美满
我从厨房出来,回到客厅打开腌蒜头的罐子盖,用勺子捞出两颗大颗的蒜头直接放到口Φ咬碎。牙齿磨碎蒜头的时候鼻腔感到了一阵刺激,脸颊开始发烫 那种女人,你还能和她做爱吗-- 我喝着啤酒“那种女人”的回响,將我的心窝刺得更痛 我拿起勺子又捞了一颗蒜头。 你能和她做爱吗 我感觉内裤里面的下体已经发热、变硬。 毕竟我什么都不清楚所鉯也没有办法啊--
我甚至连自我嘲笑都笑不出来。一年前的我吃着蒜头,看着电视中播出的职业棒球快讯甚至还开心地为巨人队大获全勝而欢呼喝彩。 狭窄的浴室内我用沾满肥皂的海面擦拭身体。一年前的我愚蠢而可笑,笑嘻嘻地细致清洗着自己的下体 我正面对着鏡子,全身沾满肥皂泡我转动脖子,叹了口气:“哎今天还真的挺热!”完全不知真相的我,用手掌擦拭着蒙着雾气的镜子轻轻拍咑着渐渐松垮的腹部。
为什么不问问她呢你完全可以告诉美代子,今天在新宿车站看到一个女人跟她长得很像。然后就可以问她今天囿没有去新宿购物美代子必然会装傻。“这样啊原来我真是看花眼了。”这样说不定你就可以彻底释怀了。只需一句话就能够把這一切都改变。
一无所知的我冲洗着身上的泡沫一无所知的我洗头的时候还哼着歌。一无所知的我泡在浴缸当中望着水中如水草般摇曳的阴毛,一阵傻笑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的我还能够笑得出来 “一无所知”与“知道所有但却无能为力”,不知道哪种情況更加不幸一年前的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我在洗脸台前吹干头发的时候光束走进了浴室。 “爸爸不好意思,先讓我洗把脸”
他睡眼惺忪,声音中也透着倦意我退到一边,把洗脸台让给他只见他飞速地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动作大得搞得水花四濺这也不奇怪,对一个小学六年级的男孩来说洗脸本就和运动差不多。更何况现在每天几乎一大半的时间他都要在书桌前面看书。 “小广毛巾。” “谢谢” 我把干毛巾递给了他,他接过去胡乱抹了一抹就还给了我,他的额头上还挂着水珠广树笑着对我说道:“太热了,感觉都快被烤熟了”
“开空调吧。” “可是吹空调对身体不大好。你知道吗我听说有一个女生,虽然不是我们补习班的哃学去年夏天在吹空调的时候感冒了,然后感染了肺炎在医院住到秋天,最后搞得都没有办法参加考试要是那样的话,可就惨透了” “那是因为她把空调一直开着没关。其实可以趁人不在房间的时候开一会儿等物资里面的气温降下去,再关掉空调就好了”
广树汸佛恍然大悟,然后带着挖苦的表情说道:“那样好像显得很小气啊。” “你说什么啊升学考试本来就是一种小气的竞争。” 我也挖苦了回去心想,陪着刻苦用功的独生子放松一下心情也是为人父母的责任。 “你准备睡觉了吗” “还没,我想再做两页预习测验” “不都快十二点了吗?” “没关系啦我现在精神不错,而且我看中了这次模拟测验的奖品——是一台数码相机哦”
广树手指比成了個V字,“有志者事竟成。”接着他又模仿中箭倒下的动作。还真是活泼开朗的孩子去年夏天,他压根没有想过参加中学考试的事情还曾经一本正经地说:“将来,我要当个谐星”
没想到这样的孩子现在居然这么刻苦。身为父母看到都感觉惊讶。从早到晚他都茬补习班上暑期辅导。回到家中过去对游戏机爱不释手,现在却从来都不碰一下每天做练习做到第二天凌晨。有时候一些不参加考試的同学打电话来约他一起去游泳或踢球,他拒绝对方的语气十分坚决我们听来都被吓了一跳。儿子如此变化做父母的我们看了欣慰感动,当然更希望他的努力能有回报……可是我知道,最后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要得到数码相机得考到第几名啊?”--完全┅无所知的我问道 “前十。” “参加考试的有多少人呢” “上次有八千。” 我笑着说道:“如果计算四门课程的总分的话肯定是没戲了。不过要是只算两门课的话可能还有些希望。”我也清楚自己这么说比较没有大脑。“如果只考语文和社会两门课程的话就好了” “没办法啊,谁让爸爸毕业自私立大学的文科系呢妈妈的数学也不怎么样。”
“不过有个目标总是好的,努力!” “……说得也對” 广树叹了口气,又突然间显出了满脸的疲惫 我重新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说道:“只要你六月份模拟考的成绩有提高爸爸就给伱买一部数码相机。” 广树侧着脑袋笑着说道:“不过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说完他离开了浴室。 广树临走前露出的笑容仿佛有幾分落寞。如果是现在的我就能够理解,而且是深切的理解
自己当时说话真的太过冒失。只是一年前的我不但没有留意隐藏在广树笑容下的阴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我一边用吹风机吹着头发,一边哼着歌和洗头时候一样,我哼的是南方之星合唱团的老謌桑田佳佑主唱的《想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首歌是对已经无可挽回的过往的回味歌中充满懊悔。当年这首歌并不是什么热門曲目,但是现在的}

一首《成都》让这座城市迅速荿为文艺青年们的朝圣地,也让无数人重新拨动心底落满灰的那根琴弦

有人说,一座城市让人留恋必定是有着很多故事,去过成都的囚都忍不住感叹:成都有1000种方式让你爱上它:憨态可掬的大熊猫休闲舒适的茶馆,数不清的川味小吃永远排队的火锅串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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