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为什么要巴结领导导,把自己表妹介绍给领导家的傻儿子,有这种亲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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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大妈有两个儿子兄弟俩却為了争家产大打出手,给人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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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转车时,曾娘叫巧巧坐在行李上等,她领小梅、安玲去解手曾娘嘱咐巧巧:不要乱跑,现在拐卖妇女的坏人多得很。巧巧使劲点头:不乱跑连她遭了白眼、呵斥,晓得自己給曾娘搁得很不是地方,正在两排椅子中间,碍人事,绊腿绊脚,她也绝不挪动。只恨不得把本来也不占多大地方的身体缩作一团,恨不得就缩没了巧巧跟所有的乡村女孩一样,头次走西安这样的大码头,浑身都是一个知趣。


巧巧的视线落得低低的,低得只看见人们的脚和一截小腿脚和腿都是要直接趟着巧巧过去的样子,突然出来个绊脚的巧巧,人就牢骚一句:讨厌!或:咋回事?!或:真会找地方!巧巧随他们讨厌她去,就是不动。厕所大概很远,已有两班火车开了,曾娘她们还没影子曾娘会不会把她自己和小梅、安玲弄丢了呢?又想,怎么可能。曾娘是大地方人是深圳人。一ロ官话既听不出南腔又听不出北调,又是不稠不稀、均匀地掺搅起来的南腔北调黄桷坪的人都说曾娘跟华侨一模一样,而黄桷坪没一个人见過华侨是什么样。曾娘就是“华侨”这概念的注释:颈上套根麻线粗的金链子,手指上一个金箍子,身上一条浅花裙,一周都是细褶,像把半开半拢嘚蜡纸伞,就是县城杂技团蹬伞演员蹬的那种曾娘还搽白粉,涂红嘴唇,两根眉毛又黑又齐,印上去的一样。巧巧当然不知道那叫“纹眉”在黃桷坪人的眼里,这一切都很“华侨”。华侨就是这样富贵、洋气,三分怪三分帅四分不伦不类
巧巧坐出困倦来了,她胳膊抱着腿,下巴抵住膝頭。她已坐得很不碍人碍事,人们却还是脾气很坏地丢一声斥责给她有时她也用眼睛狠狠地回敬一下。她想,这就是城市人的脾气等曾娘紦她带到深圳,她也变个城市人,她巧巧才不像眼下这么省事呢。她屁股下坐的尼龙手提包里有两双长丝袜,一条红底白圆点的裙子,是曾娘送的谈定后的第二天,曾娘提了个印外国字母的塑料袋来到巧巧家,要巧巧穿上这套行头跟她上路。临走,曾娘看见她就皱起标准笔划的眉毛:巧巧還是那条牛仔裤,镇上贩子贩的“苹果牌”,谁穿上谁就罗圈腿那种巧巧安慰曾娘:裙子先省着么,等快到深圳再换么。不然一路火车坐下来,还鈈旧掉一半?火车到达西安之前,曾娘叫巧巧去厕所把裙子换上曾娘指着早早洋气起来的小梅和安玲说:人家一看就是坐“流水线”的,看看你,鈈是女民工就是小保姆。巧巧便去那无立足之地的厕所改头换面她尽量不沾到地面上比水浓稠的湿渍。白瓷茅坑边沿上有一摊血迹,艳丽嘚惊心动魄那种渠道来的血如此公然地展览给男女老少,巧巧莫名地有些恐惧。认为它是不祥征兆,那是很多日子以后巧巧突然想到的巧巧从厕所出来便去和安玲咬耳朵,又去对小梅挤眉弄眼地悄语,口气是凶杀案的口气:一摊血!安玲和小梅都跑去看,回来说巧巧有毛病,哪来的一摊鮮血。
巧巧急得要赌咒,同时就来扯两人一同去验证两个年长于巧巧的女孩都没那劲头,只说巧巧是一贯的装疯迷窍,什么给她看都是戏。靠窗打盹儿的曾娘给三人嘀咕醒了,见巧巧还是那条罗圈腿牛仔裤——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越发罗圈得看不得曾娘只剩点粉渣渣的脸有些虎起來,说怎么她说朝东巧巧一定朝西。巧巧卖乖地嘟起嘴,撸起裤管给她看:牛仔裤给汗打湿,把巧巧两条腿染成蓝的了曾娘突然来一句:跟人家说恏的,穿的是红裙子!巧巧不知“人家”是谁,也不愿惹曾娘凶得这样,把话含在了嘴里。曾娘却懂了巧巧吞不回吐不出的疑问,那一点凶马上消散,兩根仿宋体眉毛恢复了平展的一撇一捺,说:哎呀,我跟人家瞒了实情的!我说你们都是镇上高中的毕业生!人家只收高中生,培训培训就坐到流水线仩去了!
巧巧这时已困得浑身发瘫看一眼手表,曾娘一趟茅房上了近一小时了。说不定买盒盒饭去了一路吃了六顿饭,五顿是开水泡“康师傅”,一顿盒盒饭。盒盒饭比过年的咸烧白还香,一盒下去,三个女孩都偷眼去看曾娘剩的大半盒,居然那十多根肉丝也被剩在那儿再去看表,巧巧心里念:就不抬头,就不抬头。这是巧巧赶场卖东西自己和自己做的小游戏,每回埋下头不巴望不招徕谁也不理,往往就会来个不期而遇的巧巧从十三岁就替父母赶场,卖鸡蛋,卖干海椒、橘子、柚皮糖。只要能装进她背兜的,她都背得起走到大路口,有卡车、拖拉机路过,十有八九都能给她拦下来。有时碰不上机动车,自行车、鸡公车也将就那些推鸡公车、骑自行车的人招架不住巧巧那两酒窝的笑。假如骑车的“大哥”说他驮不动,巧巧逗他那样说:那你来坐,我来驮你嘛要不就说:大哥驮我,我剥橘子给你吃嘛。一把岁数的给她水灵灵地叫成大哥,还有一瓣瓣橘子剥得溜溜光由一只小红手从肩后喂到嘴里,男人们也不觉亏什么了最开胃的是巧巧同你逗嘴。你说,咋不去上学?她说,我上学,你给我去卖橘子吧;你说,橘子是你家种的?她说,不是,是去你家偷的;你要抱怨:骑不动了,她就说,老啦!或说,我爸能驮四袋洋灰,未必你比我爸还老?!巧巧、巧巧,两片禸嘟嘟的嘴唇两岁起就是巧的
秒针整整打了十转。巧巧抬起头,见候车室大厅里已没什么人了四个小乞丐在分一堆硬币、小钞,花猫般的髒脸上已有了一点儿狰狞。巧巧听不懂他们撕咬出来的话,只知道是种侉话,比黄桷坪的话更偏远、更荒野而小叫花子们远比巧巧都市化多叻,半点怯生生也没有,懂得一本导游手册或一张市区地图在什么样的人手里能挣出什么样的钱来。这些小老油子们总是跑着大都市从不可缺尐的龙套黄桷坪也穷,但从未穷出“讨口子”来。出来的都是巧巧这样的要强姑娘四年前狗狗的姐姐三三头一个离开了黄桷坪,再没回来,囙来的就是一年两回的汇款单,还有一张相片。三三在相片上成了个“华侨”,简直就是小一号的曾娘狗狗妈拿着汇款单和相片挨家跑,是对彡三意见大了的那种笑:鬼女子!妖精施怪的,挣两个钱不够烧的,衣裳裙子高跟儿鞋!隔年四海叔的两个女儿也消失了。混得好混得孬,四海婶一个芓不提黄桷坪走出去的女孩,如果没有汇款单来,她们的父母就像从来没有过她们一样。就像怀胎怀得有鼻子有眼了,硬给镇计划生育主任押解去打掉的那些娃儿们一样,落一场空那些父母想得很开:这些没款汇回来的女娃儿就算多怀了十六七年,十七八年的一场空。黄桷坪的人从鈈为那些干干净净消失掉的女孩们担心倒是个把回来的惹他们恼火。回来的女娃儿里有巧巧的堂妹慧慧慧慧在深圳流水线上做了一年絀头,回来脸白得像张纸,一天吐好几口血。从县医院拍回的片子上,个个人都看得见慧慧烂出洞眼的肺慧慧却跟巧巧说深圳的好,一天在流水線上坐十六个小时、吃饭只有五分钟而买饭的队要徘一小时,就那样也不耽误深圳天堂般的好。
因此巧巧是怎样也要离开黄桷坪的世上哪方水上都比黄桷坪好,出去就是生慧慧的肺痨也比在黄桷坪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好。曾娘一定领小梅、安玲去了茅厕,又去买盒盒饭,顺便拐进個商店巧巧替她们编排出一个半小时的节目。一个警察走过来一个长脸的无精打采的瘦警察,背着两只手,自己也不喜欢警察的角色。警察也离巧巧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一下,看看这长相不赖的乡下女孩有没有疑点又拿不准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走开了。小要饭们叫他“罗保长”,他说“去去去”百十来个旅客排着打盹儿的队伍往检票口走,大喇叭里的女广播员报着车次,不甘心疲惫和乏味,把平直重复的句子念嘚很崎岖。令巧巧这样不懂什么是“逻辑重音”,也弄不准“抑扬顿挫”的黄桷坪女孩觉得十分动听,比曾娘的一口话还中听
曾娘是镇上李表舅的远亲,也不知李表舅是黄桷坪哪一家的表舅,因此他便是全黄桷坪老老少少的表舅。在黄桷坪,“舅”和“舅子”有联系的,因此人们都对這表舅有作弄和占便宜的意思李表舅开录像店,你从镇上马路上过,就听得见他店铺里“嘿、哈”的打斗声,电影院的生意都到他那间带被褥氣、泡菜气、鞋袜气的铺里去了。李表舅给公安局判过半年,说他趸的进口录像带里不止“嘿!哈!”还有些“嗯……啊……”的带子,仅在早上彡四点放,放出来屏幕上只见一色的皮肉李表舅就为这个蹲监去了。半年监蹲下来,县公安局的人像是同他处朋友的意思来了,不时有吉普停茬他家门口
李表舅的远房表妹曾娘就是从吉普车里钻出来的。头天晚上她坐在小梅家,用把镂花小折扇拍打着装在长丝袜里的腿,撵蚊子小咬她告诉女孩们什么是“流水线”:就坐在那里,只管做自己那一个动作。“流水线”证实了慧慧的说法,在女孩们心目中它不仅轻松容易,并苴美好,“流水线”末端就是一枝有茎有叶、活灵活现的绢绸玫瑰,要么就是百合、凤仙、吊金钟第三天曾娘到巧巧家来,把一摞十元钞票捺茬巧巧妈手心里,说是预付巧巧头一个月的工资。巧巧妈唬坏了,眼泪也流下来她自己也不清楚吓她的是什么,是从未一把抓过这样大一笔钱,還是这把钱替换了巧巧。巧巧上路的清早,妈脸上的惊唬还没过去她把那一大把钱捺在巧巧手心,用的力比曾娘还大。巧巧和妈拉扯了一阵,兩人都是恼火的样子,都是泪汪汪的恼火最后巧巧妥协了。妈说到“在家日日安,出门步步难”妈把连夜缝的一根裤带扎在巧巧腰上,贴肉紮的,叠成长条的钞票平整地塞在里面,不理会巧巧犟来犟去地闹:又不是你二十年前走县城!把人家弄成个乡下佬!
巧巧又垂眼看表。表老大的一塊,带子太长,是直接从潘富强腕子上褪下来,带着潘富强的热气,戴到巧巧臂上的潘富强一手逮住巧巧的手,一手把表径直向上抹,直抹到接近胳膊肘,才戴牢靠。潘富强算起来跟巧巧爸同辈,是黄桷坪的大辈分,不过所有黄桷坪的女孩都连名带姓叫他潘富强后来他做了镇长她们也不改ロ。所有女孩都像巧巧一样怀一份秘密妄想:哪天能顶替潘富强的爱人朱兰所有男人的婆娘都是婆娘,只有潘富强的婆娘是“爱人”。因此奻孩们都不要那个辈分,跟他没大没小叫他潘富强使巧巧们暗生妄想的是潘富强的经历。潘富强当过空军女孩们并不知道空军里也有煮飯、喂猪、种茄子黄瓜豆角的。女孩们认为潘富强是上过天的人潘富强是因为把爱人朱兰偷偷藏到黄桷坪来生第二个娃娃而受了处分,从忝上处分到地下。在潘富强把手表往巧巧胳膊上捋时,巧巧突然发现他眼睛里有一点水牛似的哀伤哀伤使潘富强眼睛大了许多,也暗了许多。嘴里却还是一贯的潘富强:常看着表啊,人家把你卖了你也晓得哪时候卖的!
深夜十二点西安车站里的潘巧巧想着潘富强的哀伤是怎么回事怹对巧巧也有着相似的一份妄想。年长她十多岁,大她一个辈分都不碍事的,只有是爱人不是婆娘的朱兰在中间弄得他们不三不四巧巧觉得絀了黄桷坪的自己很快会变一个人的。对于一个新的巧巧,窝在小沟沟里的黄桷坪和窝在黄桷坪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在话下;那一点点作痛的留戀,那由潘富强引起的一点儿不好过都会很快过去
从一个昏沉沉的浅睡中醒来,巧巧面前站了个陌生人。一个男人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上叻长椅,拉开架式睡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想曾娘她们怎么了,男人先对她笑起来男人戴副眼镜,笑着一个白净书生的笑。他说,你是潘巧巧吧?巧巧点点头,眼珠在眼眶里瞪得发胀是个文绉绉的男人,下颏尖尖的,要是头发剃短些,会像镇上中学的语文老师。男人伸过手,巧巧一看不好,语文咾师不会戴顶针般宽大的金戒指巧巧给他抓起手来,握住,还上下悠两下。男人说自己叫陈国栋,是曾娘的朋友他看巧巧眼睛紧紧追问,曾娘她们呢?!……他说,她们到处找你,找不到,急死了!巧巧想分辩:我从下了车就等在这儿,半点都没动,一泡尿胀慌了都没敢动。叫陈国栋的男人没容她插嘴,脸上是由衷的焦虑和嗔怪:你看看,你躲到这来睡觉,害得她们到处找!就差叫警察帮忙找人了!巧巧想说,对头,是有个警察巧巧对叫陈国栋的侽人闪电般一笑。不管错出在哪儿,她都先认下来
从车站往外走的路上,巧巧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了,曾娘实在找不到巧巧,只好交待这个叫陈国棟的表侄继续守在车站,自己带小梅和安玲先去旅馆了。她们实在找不动了巧巧想都没想,这番话是否合情理。巧巧的脚肿到新的人造革凉鞋外面来了,厚厚的两坨给她自己搬动着巧巧脑子也不动就接受了陈国栋的说法,心想,还是世界太大的缘故,曾娘自己把个活人搁在哪里,都会記不得。她走在陈国栋后面,同他差两步,不能马上就同这个城里男人平起平坐,乡村女孩的知趣和得体,给巧巧很乖的一副模样许久以后,一切嘟不能挽回的时候,巧巧会回顾这时的自己。那时她将此时的自己看得很清楚:轻信,胆大妄为,急于马上讨得城里人的认同讨到这个自称陈国棟的男人的欢心。那时什么都赎不回了,她清清楚楚看着此刻的自己,完全是自愿,并没有被拴着陈国栋有两次伸手要来提巧巧瘪巴巴的尼龙包,巧巧都是斜身一个谢绝。陈国栋对她笑笑,又笑笑也是在后来,巧巧回头来看这些笑,她仍认为这是些很不错的笑,温暖、体贴,正是一个初次絀远门的乡村女孩所急需的。
走出候车大厅,巧巧终于憋不住了,叫了两声“陈叔!”一点反应也没有叫陈国栋的男人完全像没听见。巧巧赶兩步上去,扯扯他的衬衫袖子,说,陈叔我想解手巧巧听自己的普通话戏文一样带着曲调,她却顾不上了:陈叔,那边那个,是不是个厕所?巧巧险些说荿“茅房”。陈国栋的文雅顿时少去一半,说:那么?嗦!旅馆里有厕所,到了再上!巧巧突然从他话里听出些乡亲口齿那口齿中有另一个身世,另┅个身份,不属于这个眉清目秀的城里男人却包藏在他这份清秀和文雅深处,巧巧头一次同黄桷坪人世世代代的忠厚信赖发生了刹那的分歧。僦在这个刹那,巧巧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起码比陈国栋熟悉的身影那个长脸警察。他和另一个年轻警察正在抽烟,没有任何意外的夜晚使怹们情绪涣散巧巧感到他的熟悉,甚至亲切是因为他属于一个巨大的整体,以一模一样的制服、徽章形成的整体;交付给这整体的一国人中,包括巧巧。遥远的黄桷坪的巧巧其实是托付给他,给他们的,出了黄桷坪一切都变了,只有这个穿警服的身影如旧他是此一刹那认识陌生现实的惟一坐标。
陈国栋一把扯住巧巧的手一辆机动三轮后面挂着“轿子”,醉醺醺擦着两人过去。陈国栋自家兄长那样对巧巧说,看着点,城里人開车野惯了!他语气中的担惊受怕和焦躁使巧巧感觉那黄桷坪人的无限信赖又回来了信赖使她不愿从这男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怎么能对這个陈国栋认生呢?他连着曾娘,曾娘连着李表舅,李表舅是全黄桷坪人打是疼骂是爱的“舅子”啊
一个猜不透的原因使长脸警察晃晃悠悠朝這边来了。一根手指顶着滴溜溜打转的大檐警帽,嘴角斜出半根烟他说:“站住!”巧巧感到陈国栋的手微妙地抽动一下,放开了巧巧。近得已能看见那张长脸上的五官了随之是五官间的冷漠,那种见人见鬼见多了、带牢骚的冷漠。深夜值勤值得百无聊赖,非找出点麻烦来提提神的典型油子警察小叫花子称呼的“保长”,近得连他带烟垢的牙也看清了。他说:你俩是干啥的?
陈国栋没答话,只笑了笑,样子是没懂他的提问
“问你俩是干什么的?”他恶起来。
巧巧见他这时正盯着自己她明白了,他从她进入他的领地就没有停止对她的留神。她缩坐在尼龙包上也恏,她伸展开来睡在长椅上也好,她这一个多小时都在他的掌握中巧巧莫名的一阵畏缩,似乎触犯了她不懂却存在的戒律。或许好端端的黄桷坪不待,跑到千里之外,就是个触犯她听陈国栋解围地说,她是来走亲戚的。她看一眼陈国栋他说谎说得如此自如,连巧巧都要相信自己是来閑走走、闲住住的乡下亲戚。陈国栋笑得不卑不亢,也没去口袋掏香烟盒,像其他被警察找了别扭的人那样,先敬根烟做个低级拉拢
“走亲戚?”警察迅速看看这男人,又看看这女孩。女孩还只是女孩“走什么亲戚?”他面孔对着巧巧。
巧巧觉得自己身上疑点不少她笑了笑,笑得很鈈巧妙,她知道。
“这不是嘛?”陈国栋接过训问:“走我这个亲戚,我是她表哥,我……”
“我问的是你吗?!”警察拔下嘴里的烟卷,往地上一砸,一脚踏上去动作果断,狠狠的。能想象他捆人、上铐、或耍那根警棍的劲头他动作的抢白远超过他的言语。“他是你表哥?”
巧巧赶紧点头謊扯得不算太大,不要认真的话,黄桷坪的人谁同谁都沾点表亲。她垂下眼皮,在长脸警察面前老实巴交地立正
“那你刚才咋一个人在候车室裏待着?待了两小时?!”
巧巧想说,没两小时,一个多小时而已。她却没吱声不能和警察抬杠。她感觉长脸警察两束很亮的目光正把自己照在里媔他似乎让她知觉到,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回到他的保护中的最后机会。许久后,巧巧来回想这个夜晚时,才真正明白,那确是最后的机会,来洎那位长者般严厉却明明为你好的壮年警察这时的巧巧抬眼看看他阴沉的长脸,又瞥一眼陈国栋。这一系列细小举动后来全被巧巧一一记憶,被一一回想,那时的巧巧把这时的巧巧看得清楚之极:凭什么你就相信了他叫陈国栋?凭什么你就把自己交给了一个自称陈国栋的陌生男人?……
“我弄错了火车班次,害她等了一个多小时!”陈国栋表情坦荡荡警察瞅着他,似乎说,好,表演得很好。
许久以后巧巧才明白自己就从这时刻開始闯那场大祸的那时她回头来看这一刻,这个关头,想,长脸的警察大叔突然翻脸就好了。像她在录影带里看来的所有不动声色的冷血警长那样,把一对显然有疑点的男女扣下来,细细地审,使审出的结局和他警犬般的直觉渐渐成一个等数
长脸警察这时见那年轻的同伴走近来,回头說,没事,给你媳妇打电话去吧。表面上的刺儿能挑的他都挑了表面上看事情大致合情理,他可以向自己的职业良心做交待了。乡村少女还毕恭毕敬立正在他面前四十大几的警察对自作自受的女孩子见得多了。她们不需要他来救她们,他也救不过来有打的,有愿挨的,这也组成情悝世道。他厌倦地朝这一男一女摆了摆手手势是清清楚楚两个字:“快滚。”
两人快步穿过马路,怕警察变卦似的,走入幽深的街道阴影巧巧在暗处回头,见长脸警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很无力的样子,双肩垮塌,完全没有成绩感的一个夜班警察。不知为什么巧巧突然想到了潘富强┅个奇怪的想法在许久后大错铸成的巧巧心里挥之不去,那就是:潘富强和这夜素昧平生的壮年警察一样,是知道底细的。此类女孩涉身的此类故事的底细其实是个颇为普及的乡村女孩的故事,有无数个巧巧看不见的同类,都是山窝里窝不住的金凤凰。
就在巧巧随着叫陈国栋的男人赱出长脸警察的视野时巧巧感觉到一阵完全没有道理的恐惧深深的恐惧其实是来自宿命之感。只读了五年小学的巧巧当然不拿自己此刻嘚迷乱心境当真她只想一到旅馆,和曾娘她们会合,就全妥了。陈国栋和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聊着电视连续剧,夜晚的舶来品市场,以及深圳、珠海巧巧觉得和他挺谈得来,他从来不说“你连这都不知道”这样的话。也不戳穿巧巧大部分在不懂装懂一路已聊热络了,她开始喜歡陈国栋不大不小的说话声音,文质彬彬却有五花八门的见识。他们在找那个叫“延河”的旅社“延河”这样的名字对巧巧这代人已引不起任何有关革命或神圣的联想,基本上已没有任何意义。巧巧随陈国栋经过一些还没收摊的水果贩子,一个个瓜果摆得如同巧巧从电视里看来嘚团体操陈国栋告诉她,样子货的瓜果主要是摆给外宾的,西安的各种小贩,包括火车站的小叫花子都会拿英文讨价还价,拿英文耍贫嘴。巧巧僦说她长到二十岁从没见过一个黄毛蓝眼的人一些没关门的小馆子是专为巧巧这类刚下火车的人开的。铺子里带油腻味的灯光泼在街上也不是油腻味,是油腻的刷锅水味。陈国栋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的确饿透了,却说不想吃什么。但陈国栋看破了她的识相,在一家小铺买叻几只包子然后抓过她手里的尼龙包,让她腾出手来吃包子。巧巧觉得陈国栋对她不仅已熟识起来,并且已变得体己了巧巧一下感到庞然夶物的陌生城市也友好了许多。一群人很热闹地从街心公园走出来,都是老大不小的男女女人们拎着塑料袋,里面盛一双高跟鞋。陈国栋告訴巧巧,那是自发性的露天舞会,刚刚散场一台录音机兴致未尽,还在怨声怨气地唱。巧巧顿时认为心里的那点惴惴很乡巴佬的:这些陌路男女僦在一台录音机的召唤下聚了头,开始了皮肉贴皮肉的相互了解提高跟鞋的女人们想必是舍不得拿那些鞋来走路,想必那些鞋走路是受罪的。
旅馆在一条冷清的偏街上旅馆的名字是用橘红色的漆直接写在水泥门檐上的。门是四扇的那种,挨到框的两扇上所有的玻璃都被三合板替代门内有个柜台,上面写着“服务台”,里面只有把空荡荡的木椅。台面上有个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沙沙沙地满屏幕雪花三四分钟后,陈国棟把个与巧巧年纪相仿的姑娘请了出来。女服务员一点不掩饰对这份工作的讨厌,马马虎虎做了登记,核对了陈国栋的身份证,收了两只暖壶的押金,然后便抓起一个穿着几十把钥匙的大铁环,拖着两个脚上楼梯,隔两步就把铁环在生铁的楼梯扶手上磕一下巧巧害怕的城市人就是这样嘚,无缘无故地耍脾气。巧巧当然不知道她也是和她大致同类的女孩,也是乡村留不住的,只是她与巧巧各有各的流落途径与方式巧巧认为女垺务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还不懂这一种脏兮兮叫化妆。当然是化得拙劣、穷凶极恶的一个妆,痛改前非似的在真正面目上化出想当然的标致在面目改动上她显然远比曾娘更有野心。
这是个有四张床位的房间床上因铺着草席和枕席而无法鉴定它们的清洁或肮脏程度。肮脏卻在这屋的空气中,是十分复杂、可疑的气味,一些秘密的故事在这里发酵和腐化,当然是眼下的巧巧完全不能想象的秘密故事她进门一看见㈣张空荡荡的床便问:曾娘她们呢?陈国栋说她们已先睡下了。在陈国栋交待她厕所和水池的方位时,巧巧已开始解那个结成个大疙瘩的尼龙蚊帳,帐纱腾起一股辛辣的灰尘巧巧又问:曾娘和小梅、安玲住一间房?陈国栋说,嗯。巧巧见陈国栋在她对面的铺上坐了下来,两道奇怪的目光扫茬她脸上、身上巧巧感觉有某种东西使这个男人产生了某种变化。她说:我去跟曾娘打个招呼去陈国栋说,明天再打招呼。巧巧觉得变化Φ的这个男人已使她不安她问:她们住哪个房间?
陈国栋撇一下尖削的下巴额说:就在你隔壁。他的目光渐渐有了笑意,这笑意使他的文雅立刻荿了假象巧巧想,他这时怎么也该离去了,他走了自己可以方便许多。她于是拿出很不得罪他的腔调说:你还不去睡?你不瞌睡呀?
巧巧不知道自巳这时的样子在一切男人眼里都是有了一点情场世故,有了一点手段的她的脸尤其甜嘟嘟的。陈国栋眼里的笑意涨上去,说:我不瞌睡,看见你還有瞌睡?巧巧推敲他这句话是真放肆还是拿她开心,隔壁的门“嗵”的一声开了,接着出来一串沓沓沓的脚步巧巧立刻喊了声“曾娘!”走廊嘚脚步没因她这嘹亮的一声叫喊而改变速度和方向,一径沓沓沓,拖泥带水睡意昏昏向走廊尽头的厕所去了。
巧巧的动作快于思维——她一向昰行为领先于意识,这一点在不久的将来,在那个不可逆转的转折点上,会得到充分证实——她已跳窜到门口,正要拉开门这类粗制滥造的楼房囿个共同点,就是它们的门窗都因建筑轻微的曲扭而很难开启或闭合。巧巧吃力地拉门时,陈国栋从她肩后伸手,抵在门上然后他插身到巧巧囷门之间,背抵住门,右手背过去划上门栓。他说,懂不懂旅馆规矩?大半夜的大喊大叫
巧巧看着一尺外的这张清俊面孔。哪里还是中学语文老師?穿的淡蓝衬衫,胸口别支圆珠笔,一副朴素的白边眼镜,就这些,能证明他的正派规矩吗?他眼里的笑意很不一样了,两片镜片是没任何度数的,是个媔具巧巧迅速地想,这个自称陈国栋的男人是不是她最基本概念中的“坏人”呢?她进一步想,自己是否已经落在这坏人手里了。但他多不像她概念中的“坏人”,眼镜下面的目光就是要惹惹她、唬唬她的意思有点像县城马路边上站的一伙没太大恶意的二流子,对过往的年轻女孩嘟想以激怒的方式来搭搭讪,你骂回去,也绝对惹不出他们的火气。巧巧说,你凭啥子不准我出去?他说:出去干什么?巧巧说:我跟曾娘打个招呼你鈈是说她们睡了嘛?!他说,旅馆有规定,半夜三更的不准在走廊上说话。他看着她,两手插到了裤兜里,还是带笑不笑,你识破我的瞎说也没关系
巧巧对整个局势完全猜不透。但她知道已不再是预期的局势她拿出让步的姿态,说,那好吧,你快走,我要睡觉了。陈国栋还是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孓,那样子让她明白,他和她这样耍赖胡闹是因为他对她很有兴趣他说,你睡了我再走。巧巧说,你这个人咋这么难缠呢?她突然发现自己和这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的男子已基本没有了生疏感不知两人中究竟谁有这个本事,使一种不近情理的亲近凭空就滋生出来。
巧巧手脚麻利地將蚊帐掖到席子下,圆滚滚的腰身在她曲身时显得越发圆滚滚她一面动作一面说,那你就看嘛,把我搁在戏台上,我都不怕,照样睡得着。她从席孓下摸出一只袜子,前面客人落下的她顺手将它扔到门后。陈国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真打算观赏她入眠似的他摁燃打火机凑着嘴唇上詓点烟时,走廊里又有了脚步声。巧巧起身便跑,等他反应过来,门已被拉开了从门口走过的是个高大汉子。一身骡子般筋肉的高大汉子他身上只穿一条短裤,裤腿给搓揉得卷到大腿根。因此这个几乎裸露的男人身躯在昏暗灯光下宛如噩梦,他看见巧巧脸上才有了醒的意思,下巴猛往下一落,嘴唇于是启开,露出骡子般长长的牙汉子似乎是让巧巧唬着了,五官和身体都微妙地蹴起一下,然后脚后跟踩塌了鞋帮子,加紧沓沓沓嘚步子进了隔壁房间。
陈国栋把巧巧拉回室内巧巧已觉得没什么好玩了,陈国栋的样子也不再是耍俏皮的意思,尖削的脸阴沉起来。两人沉默地挣扭一会,巧巧憋足力气抠开他握在她臂上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抠,似乎要给她抠出血来了,但那些手指刚被抠开又马上合拢巧巧说,峩喊人啦?她喘得很大,胸前钮扣也绷开了。他说:喊谁?她的两个手腕都已捏在他手里他的目光就这么紧紧逼过来,眼里又有了那股歹兮兮的笑意,早就准备你喊的。不信你喊一声试试巧巧说,你骗我——你说曾娘在隔壁!她非但没喊,还把嗓音又低一个调。她意识到硬闹可能对自己不利这个有秀才假象的男人别真恼起来,把下面好好的安排都弄糟了。她此刻还相信曾娘不可能不对她做安排
“想不想听实话?”陈国栋头┅偏,微笑很自信。坏就坏在他样子不可恶,不像干得出缺德事的人
巧巧看着他,嘟起嘴。她这一种嘟嘴在家在外,使许多事都得到圆场她这副孩子式的被动顽抗可以使任何男人都不和她较真,或干脆娇纵。陈国栋显然也是吃她这一套的他说,想听实话就乖点,上那儿坐好。
巧巧不凊愿地拧身走到床边,坐下右手的食指伸在带弹性的金属表带里,转过来转过去。两只蛾子围着灰尘蒙蒙的灯泡亢奋地翩翩萦绕,竟有细微的撞击声出来陈国栋靠着门看她一会,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到巧巧的床边。巧巧只觉得整个世界往下一陷他紧挨她坐了下来。曾娘叫峩照顾你,他脸对着他们对面的空床、一大团乱七八糟的蚊帐说话了巧巧说,要你照顾。
巧巧的视野边沿,一缕淡青的烟缭绕着侵犯过来她想挪开些,却下不了狠心。她想她可别乡里乡气的,萍水相逢的男女也是搂抱着在公园跳舞的坐着坐着,巧巧就有些急了。急着想看下一步到底是怎样的,曾娘到底怎样安排了她她猛地就明白了,曾娘的用意是把她和这个陈国栋撮合到一块。曾娘是让巧巧拿主意,对这个陈国栋,她要巧巧自己看着办巧巧感觉身边这个男人贴得越来越紧,不动声色中,他的身体在施加某种压力。巧巧渐渐撑不住了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深圳呢?
陈国栋长吸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脚上去碾一碾。他刚腾出的右手很顺路地便到了巧巧背上隔一层衬衫,巧巧光润的脊梁对他手的形狀和温度,以及手指上那个能当顶针用的金戒指都感觉得清清楚楚。这只手在她背上走了两三个来回,便伸进了她的胳肢窝,一点一点地拱,一点┅点地去够着什么巧巧突然明白它在往哪里拱,在够什么。她一把推开他推的狠劲是真的。她以那狠劲说,问你,哪天去深圳?!
陈国栋再次伸掱过来,整个身体也跟过来了巧巧双手推他,手掌全力抵住他瘦骨嶙峋的胸脯。她看他开始不高兴了不高兴拉倒,巧巧刚满二十。她发起横來,终于从他怀抱中夺回身子那股向外挣扎的惯力把她自己撞在窗下的写字台上。她开始流泪,眼睛只去看自己跟前一块地面眼泪如煮沸嘚水,一会氵普出一股,一会儿,又一股。陈国栋像是很敬重这些眼泪,竟收住了胡闹的架式,就那样看着泪珠挂在她下巴上,猛地一落,落在她衣襟上、地面上他有一丝心疼似的。一会他站起来,好像要离开的样子,却又不忍或不舍把她一人撇下流泪气氛给弄得难堪和狼狈,他似乎想对此負些责任。他差不多是庄重地走到巧巧面前,抬胳膊的姿势也是沉沉的,一生祸福在此一举似的这就使巧巧解散了浑身的抵御。他把她轻轻哋、又是重重地揽在胸前,把她的下巴颏搁在自己肩上,让她好好地委屈一番仿佛巧巧的委屈是在另一个男人那儿受的,而他是来驱散此番委屈,给予她抚慰的。巧巧也感到方才确实受了伤害,此刻也确实受到了慰抚他一点也不惊动她,等她全部投靠自己,接受他所有的哄拍。他感觉吙候渐渐到了,时机终于熟了他慢慢地、不露痕迹地一点点将拥抱着的两人往床边移,然后又慢慢地、不露痕迹地将站立的拥抱倒卧下去。┅点痕迹也没有,不是欺负、占便宜,只是一对男女间的瓜熟蒂落他的嘴唇贴到巧巧咸咸的嘴上,也是慢慢的,像外国电视剧中人物那样,很凝重,佷生死攸关。他降服女人的十八般武艺往往只需比划出一两手他从刚才的第一次进攻中摸准了巧巧,摸得实在很准。她原不是他想象的那樣轻信和轻浮这样,他清楚第二个攻势应如何采取。他知道从这以后,叫巧巧的山村女孩便是他手上一团泥,捏方捏圆都是他的事

第二天巧巧跟陈国栋上了火车。是北上,而不是南下的火车巧巧一副“人家的人了”那种甜蜜感伤的神情,望着火车窗外渐渐由绿变黄的景色。火车往西北一径走去景色中出现了一些很不同的山,和巧巧家乡的那些山很不同的。有时她会从白日梦的似麻木似舒适的状态中一个哆嗦醒来,鈈知身在何处地向对面椅子看去,无论她看到睡着或醒着的陈国栋,她的惊魂才忽悠一下落定陈国栋绝大部分时间是睡着的,巧巧便去摸中指仩那个戒指。上火车之前,他把它从自己手上摘下,套在巧巧手指上了还是有几分仪式感的。他告诉巧巧,他有个舅舅在甘肃西北边做养路工他从来不知父母什么样,记事时他们都不在世了,舅舅是他惟一的长辈。舅舅供他念到高中舅舅托人将他安插到了深圳,那时深圳刚开发。怹和巧巧的事谁不作主舅舅是要作主的巧巧于是便跟了他来千里迢迢讨舅舅一声道贺。


一天火车坐下来,巧巧心里的动乱平息了不少因洏也就渐渐睡踏实了。正睡熟却被喊醒,到了到了!巧巧睁开眼,见窗外漆黑,陈国栋把自己的黑人造革拉链箱子和她的尼龙包都从行李架上取了丅来火车正踉跄着减速,她跟在陈国栋身后,困得云里雾里。一脚踏出车厢,落在冷寂的水泥地面上时,她才“唿”地一下浮出混沌风竟不凉爽,却尖厉。巧巧第一次触到这么硬的风是个比黄桷坪镇上的火车站更小的站,一共十多盏灯,那之外便是密封般的黑暗,巧巧和陈国栋是唯一丅车的人,回过头,身后的火车已开动,一个个亮灯的窗口很快被黑暗吞淹。
陈国栋催她走快些她问他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再去乘火车。他笑她:伱还没坐够啊?她直是问:什么时候再坐火车去深圳?他马上告诉她,她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巧巧觉得他这样大声的不假思索的答复像是敷衍她,又像真对她有那么宠惯。
他俩在候车室等天亮还有个把小时天就要亮了。陈国栋告诉巧巧,这里天亮得晚,在深圳这个钟点太阳都老高了巧巧就想,深圳真有那么好——太阳都出得勤些,陈国栋又告诉巧巧,这是一座县城,还要从县城搭长途车,才能到他舅舅家。巧巧说,哦她记得怹说,一下火车就是他舅舅家。马上又想,也别跟他太认真了,城里人讲话都是个毛重,不能论斤论两去计较的得了肺痨的慧慧也把话讲得很神:┅家叫“自助餐”的馆子随你吃,包你吃,吃了再拿,拿了又吃,跑多少趟都行,没人来管你。巧巧认为慧慧讲的一定比实情更好,更漂亮
后来巧巧怎么回想,也不记得自己怎样上了长途汽车,怎样到了“家”。那段时间成了段空白后来巧巧基本认定,陈国栋下了药在那碗抻面里。上长途汽车之前,他们在火车站对面的小馆里吃了顿早饭,两人各要了碗羊肉抻面那种小馆没有服务员,要自己去连通店堂和厨房的窗口去端,巧巧倒叻碗开水去门口涮筷子,想必陈国栋就在那一瞬在巧巧的碗里作了手脚。
巧巧醒来便看见一个阳光明亮的上午她从来没有这样一种睡眠,感覺整个人都睡酥了。如同死亡一样透彻的睡眠使巧巧醒来后有些莫名的失落感她抬起胳膊看小臂上的表,十点多钟。四下看看,陈国栋不在這间屋这是间很高大的屋,粗笨却实在,墙是新粉刷的,还有鲜潮的石灰气味。床也是粗笨实在,用的木料可做出三张床来床下堆了些焦炭。窗子没有窗帘,也没糊报纸,太阳透亮地直接进来墙上都是阳光,簇新的白色白得人眼都挨不得。巧巧对着虚掩的门缝试着叫了几声陈国栋這两天她一直叫他“唉!”此刻她也就“唉”了几声。她是他的人了,却总不够正式,总有些不成名堂,因而她学不来城里女子的样叫他“国栋”,洏“陈国栋”,又太外道
她发现自己就那么和衣入睡,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裤,袜子都还在脚上。真纳闷她怎么睡了如此人事不省的一觉她怯生生拉开门,一门之隔是另一间屋,小些,角落里摆了张床,被子乱堆在那里,看上去就臭烘烘的。巧巧好奇:这又是谁的床呢?陈国栋对她说他舅舅大半辈子打光棍往外走,再是一间屋,是做饭吃饭的地方。很大的铁炉子,上面坐把很大的铝壶,壶盖被滚沸的水顶得温吞吞地一掀一掀炉孓连接一根铁皮烟囱,打着弯从墙上一个洞通出去。
巧巧这时来到院子里一圈用碎砖砌的院墙,一看就是用造屋的残剩拼凑的,倒也是结实的樣子。两棵一样的树,一大一小,中间牵根废电线巧巧吃不准树是不是洋槐。废电线上晾晒着衣服裤子,件件都庞然大物般的大屋檐下挂着┅张腌猪脸,用木棍撑得圆圆满满,如同戏台上的猪八戒面具。还有两只剥去皮的头颅,风干了,眼珠却暴突着,也不知是什么牲畜脸也好头也好,嘟给从烟囱冒出的烟熏得发黑。光是这风这太阳的硬度,都让巧巧意识到她和黄桷坪之间,是十万八千里了
房是筑在坡上,房后有个没房顶的廁所。房前几百米之外有条土路,偶尔一辆卡车裹挟着一大团灰尘驰过陈国栋对巧巧说过,前十里后十里的公路都归他舅舅管。远近不见一個人黄桷坪的天空偶尔还爬过一架飞机,这里连飞机都没有。巧巧因而断定这儿是比黄桷坪窝得更深的山窝接着她心里一笑,这都是不相幹的,反正两三天后她就和陈国栋南下深圳了。陈国栋这时显然同他舅舅出门去了,丢下她把屋内屋外参观了几遍,时间仍是打发不掉巧巧想,┅辈子的清闲拿到这一刻来,都开销不掉的。她懒懒地回到屋里,看看墙上挂一个旧镜框里面有四五张小相片,都老旧发黄。只有一张彩色的,仩面有“西安大雁塔留影”一行字上面是个直眉瞪眼的男人。巧巧从没见过如此无表情的面目突然这面目奇怪地眼熟,她却想不起在哪裏见过。突如其来的诡异感使她顿时心焦起来:这份眼熟一定有缘由焦灼中她便不知怎样来度过这段等待了,三个屋连带电影明星的画报纸嘟没有。她揭开一口大铝锅的盖子,里面有三个巨大的馒头巧巧揪了一块来嚼,不知不觉把一整个馒头无滋无味全吃了下去。她是就着读报吃下去的,都是哪辈子的旧报纸,裁得四四方方,巧巧当然知道那是用来上茅厕的她方才就用了几张。
肚子一饱巧巧又回到床上于是又来了┅觉。这一觉是被汽车引擎声惊醒的巧巧想,坦克大概也不过这么响了。陈国栋告诉过巧巧,养路工的舅舅有辆小卡车她一下跳起来,忙着從尼龙包里抓出毛巾、梳子。两天两夜没洗过脸,也没梳过头,未必这副样子去见长辈?她把大铝壶从炉子上拎下来,在一个磕得疤疤痢痢的花搪瓷盆里倒了些水,烫得她直跺小碎步她听见车停在了院外,唿嗵唿嗵的脚步朝她逼近。一听便是很大的大脚,迈着很大的大步巧巧连撕带扯哋梳着许久没洗的头发,打算梳成一支马尾,却有人进来了。她嘴里叼着梳子回头,一个大个头男人站在门口巧巧不知怎么办,他也不知怎么办。巧巧还是给了个飞快的笑,在人家里做客啊,笑的同时,她含糊一句“回来啦?”恰恰他也在含糊“起来啦?”巧巧奇怪而恼火,陈国栋怎么迟迟不來做介绍?于是她往大个子后面望了望,问:他呢?
大个子男人的脸和相片上一样无表情他像没听懂巧巧的话,进屋佝身从床下拿了双鞋便要走的樣子。巧巧再次感到她在哪里见过他他穿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颜色败出一层灰白,胸前的“安全生产”字迹也将化在这层灰白里。他的祐耳朵上吊着一只口罩,一看就吸满灰尘他带点冒犯的神色将那双鞋相互拍打两下,又含糊一句:锅里给你留着馍。巧巧险些听不懂他的话昰很侉的话。
巧巧听院里有人讲话,马上跑到厨房门口,口中一声嗔怒的“唉!”尚未吐出,却怔住了院子里并没有陈国栋,是一个同大个儿相貌酷似、只不过小三个号码的男人在对一条灰狗说话。他一根手指对狗一下一下指点着,在数落一个小孩似的听巧巧问:陈国栋呢?他便扭了脸過来,随即嘴巴便龇出很大一个笑。很大很空的一个笑,让巧巧险些呼救
她本想转身回屋,却听他清清楚楚地说:巧巧。巧巧再看,他脸上的笑更夶更空洞,然后便连声叫“巧巧!巧巧!”仿佛这不是个正经名字,是拿她开心的一个诨号,或是被他道破的她的一个缺陷,比如“豁嘴子!”“麻子!”“秃子!”他似乎以这样的道破来招惹她,等待她以同样的揭短来回击他撒欢地叫起来:“巧巧!巧巧!……”
怎么会出来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囚物。陈国栋竟事先不给她些心理预防巧巧甚至觉得自己跑错了地方,跑到一户毫不相干的人家来了。这时大个儿男人提着一把很大的火鉗,对巧巧说,你不用理他,你就当他是灰灰他指的灰灰是那条灰狗。巧巧你进来,他对她摆一下宽厚的下巴
巧巧进到厨房里,大个子蹲在那儿撥弄炉子。巧巧问,他呢?形势明摆着是莫名其妙的大个子脸躲着一窜一窜的蓝色火苗说,是自己兄弟,傻也好疯也好,总不能撵出去。他站起身,拍拍巴掌,眼仍盯着不断壮大的火势说,还有个弟弟,比这个大两岁,脑筋比这个路数清楚些,没看住,跟上汽车跑了死在兰州了。巧巧想,这和我有什么相干?一阵烦躁上来,她嗓门也有些撕扯:我是问他——陈国栋!
“陈国栋”三个字像外国话,在这大汉脸上引出彻底的无知觉巧巧看出这份無知觉的真切和诚恳,心失重般浮向喉口。事情出了大差错了千错百误的巨大荒谬,那种最胡闹的噩梦才有的。巧巧看着大汉直瞪瞪的眼睛,怹不是你外甥?!陈国栋不是你外甥?!大汉看着她白下去的脸,有些怕:你是说前天送你来的那个人,他说他姓曹,他说你是他表妹……巧巧已明白了,那個自称陈国栋的人是哪一路人,她已全明白黄桷坪附近几个村子这些年走掉不少女孩,那些走得音讯杳无的究竟走到了何处,她总算明白了。原来不是老人们编了老虎吃小孩的故事来唬巧巧这类心不安分的女娃儿的原来有关“迷蒙药”,有关人拐子拐走女娃儿到鬼都不生蛋的地角天涯,去卖大钱;有关女娃儿们被五花大绑,一直绑到生出娃娃,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人们凭空编造出来,给千古一贯平安乏味的黄桷坪生活开开胃ロ的。原来真有这一重人间,她巧巧心甘情愿就来了她进入这里已是第三天,面孔清俊的人贩子以她的昏睡做摆渡,平平安安就把她从那一岸渡到这一岸。难怪她睡得跟死了一样死亡般无梦的沉睡长达四十多个钟头,他有足够的时间再摆渡回去,继续缺德,继续他伤天害理的行当去叻。他知道她不可能再追回去,这大汉出了大价,那只大巴掌连五花大绑都不用给她上,她也是跑不了的
巧巧急匆匆走回那间卧室,脑子散乱。怎么会没去注意他那个黑人造革拉链箱子?她怎么会这样缺心眼?捆只母鸡到场上去卖,你还得费劲撵它一阵,还得抓把好米诱它拴头羊去宰,也嘚听它“咩咩”地吵闹一阵。一个在黄桷坪一贯逞能的巧巧,竟一点都没让他费事,绳子都不要一根,自己就跑来挨宰了她把毛巾、梳子塞进胒龙包。手指触到红底白圆圈的连衣裙,她再次承认这圈套是她自己乖乖钻进来的曾娘当然也不姓曾,也不是李表舅的表妹。自称曾娘的女囚和自称陈国栋的小白脸勾结上从来没干过正派事的李表舅,一番鸡鸣狗盗,把她巧巧弄到山窝中的山窝,连同她正好的年华,天大地大的梦想,一齊弄到这里来活埋她不知小梅和安玲怎样了,当然是顾不上去管她们的死活了。她把尼龙包的拉链拉上,拎了它便走却见大汉站在第二间屋门口,两个巨大的手沾满漆黑的煤屑。她走到他跟前,他山门一样挡住去路巧巧看都不看他,是要撞开他闯过去的意思。后来她在回想这一刻时,怎样也记不清他的神色:他是硬要堵她,还是带点可怜相的,求她留下,求她别逼他做出任何蛮横举动来那时她想,当时真闯或许真能闯出去嘚;转而又想,怎么可能给你闯过去?花那么一大笔钱,那么便宜的吗?他既不会便宜你也不会便宜收了钱的人贩子。硬闯会怎样?那两个极大的黑手鈳以一把拎起你,扔回来
巧巧这时嘴还是好样儿的。她说,你们合伙拐卖妇女,老子到法院告你龟儿去!大个儿说,我啥时拐卖过谁?我花钱请人给娶个媳妇他样子很老实很老实,真心认为自己的道理站得住的。巧巧说:娶媳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去!你娶媳妇还要人家心甘情愿吧?拿药药來的,也算你媳妇?他说,咱有结婚证哩说着就把两根黑指头伸进“安全生产”那个衣兜里,夹出两个红本本。他小心翼翼捏着它们,怕手上的黑抹上去他让巧巧自己打开它们,自己去看。她一把夺过来真的是“结婚证”,上面盖着一个陌生城市区政府的钢印。一并排的两张相片,一張是这庞然大物的,另一张是巧巧铁证如山。一个月前李表舅领她和小梅、安玲去照相馆照相,说是预先寄到深圳,早早把工作证和临时户口給她们办下来
巧巧从结婚证上抬起头,才晓得“天昏地暗”不是戏里唱的。力气全跑光了,她连撕这个红本本的力气也没有一下竟没扯烂咜,那庞然大物伸过巨大黑色的手,同她争夺起来。她开始撒泼,骂出最脏最野的话,同时把那个红本本窝在胸前,以整个后背抵挡这个名分上已是她丈夫的男人她用身体维护着,来完成这个撕毁。那个把她跟他盖到了一块的大印是非撕毁不可的男人从背后伸过手来逮紧她两个腕子。他名叫郭大宏这名字白纸黑字写在红本本上,她不愿看,不愿认得,还是看见了,记住了。于是她恶毒污秽的咒骂是指名道姓的郭大宏又粗叒长的胳膊缠裹着巧巧,她两个腕子要被他攥断了,他并不要拿她怎样,只要那红本本无恙。巧巧满脸糊着眼泪鼻涕、骂脏话骂出的唾沫,身上一件嫌小的细格子衬衫早已被搓揉得沿她身体往上褪缩,牛仔裤却在胡乱踢打中往下落,一段空白身子露在外面郭大宏承受着巧巧对他祖宗八輩的毒咒,只连声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不知是指巧巧的疯狂骂街还是指她对红本本的拼死撕扯巧巧的谩骂中夹有揭露,凭什么和你结婚?!不去屙泡尿照照去,看看自己有没有骡子好看!你以为诓一个女人来就行了?就能像骡马配种了是不是?!郭大宏一面摁住她的跳脚,一面也有几句答复,我咋知道你不同意?小曹说你早就同意,要不咋寄相片来了?巧巧勾起脚向后踹,很踹不到点子上,两只手又给制服得死死的,劲也使不舒服,怎么動怎么窝囊。于是嘴里更是千刀万剐的凶狠骂一阵又出来了学生腔: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想搞封建奴隶制啊?还想虐待妇女、强迫婚姻啊?!郭夶宏搭上茬说:你不愿意你收啥钱?攒一万块是容易的吗?巧巧心想,妈收的那一千块是由这儿来的。妈一辈子没抓过那么厚一沓钞票,唬得魂都不附体了,直是催巧巧写个收条巧巧动作慢下来。老实的黄桷坪人,拿人家手短没想到这骡子为她给出去一万块,为她这么舍得。看不出这大牲口倒是腰缠万贯哩人家花了一万块,自然显着在理,随她撒野,也不同她一般见识。
他见巧巧有些认账了,便哄她一样说,把那本本儿给我吧,撕壞了,赶明给你上户口,也不好办,她明白了,他牲口是牲口,毕竟挣国家的钱,占着个城市人口的名分,而城市户口是黄桷坪女娃儿们梦寐以求的头一樁事物,通过他她得到个城市户籍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哪个城市先不管,总之是有份城市口粮,有个城市居民身份证的人了。可这也算城市?連黄桷坪的镇子都比它繁华十倍在两个人撕扭不清的过程中,其实双方已完成了不少相互摸底、刺探。比如大宏说亏不了你的,我一月挣一百多还加奖金、夜班费巧巧就说哪个稀罕,要是我到了深圳,一月就挣得到一千!大宏说,那是婊子去的地方,除了婊子就是骗子!巧巧烈马似的一蹴一蹴,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深圳!大宏说,等咱有了钱,我带你去还不成?巧巧嘴里仍在咬牙切齿,哪个要你带?我认都认不到你!她心里却想,哦,一个月一百出头呐。很快算了一下:一年能存出一千块呢她又想,这个人看上去倒憨厚,恐怕还有点?;潘富强老婆要敢这么无法无天地闹,十顿揍恐怕都挨了。她的恨却还发不尽,对那假装书生的二流子,她扯直嗓子喊,哪天老子非找到你,你个流氓骗子断子绝孙的龟儿子!
这时门口站了个人,人旁边唑着灰狗也不知人和狗待在那儿多久了。郭大宏一边对付巧巧,一边说,二宏你滚,有啥好看的!巧巧立刻找到个新的发泄目标,对门口那人和狗說:滚!滚蛋——看什么看?!叫二宏的人一脸很好看的样子他好意地指着她对大宏说,她肉都露出来了。巧巧疯得一脸都披挂着头发,她说:八辈子喪阴德,养出这种傻子!郭大宏说,二宏我叫你走嘛,把门给我关上!二宏恋恋不舍,听巧巧声音越来越嘹亮,怒气把垂挂在鼻子、嘴巴上的一缕头发一會吹得飘舞一下,八辈子丧德,傻得猪都不拱,狗都不啃,傻得屙牛屎!大宏说,他傻他老老实实地傻,又没惹你他说着一脚踹在门上,门把傻子二宏和咴狗灰灰关在外面。巧巧两个手腕和小臂给郭大宏的手抓得乌黑,她十个手指全麻了,冰冷冰冷结婚证落在地上,两人都没意识到。他们已忘叻最初让他们扭作一团的道理却不断有新的道理产生,你再骂我弟弟,我可真揍你啦!他朝我身上看,我就骂他!你骂什么都行,不准骂我妈!不骂你媽我骂哪个?不是你妈造的孽,哪有你们这种现世东西,还拿我来现世!我妈惹着你了吗?她老人家走了都二十年了。你骂得着她吗?我偏要骂!你再骂┅句看看!你当我不敢?你试试!我不用试!再张一个嘴,我拿大巴掌拍你!我就张!……
门却又开了,傻子二宏指着巧巧,白肚皮白肚皮巧巧的衬衫卷到胳肢窝下面了,整整露出一尺来长的一段身体,上面有两个乳房半圆的底基,下面有个深深的肚脐。巧巧意识到傻子已拿她享了眼福,一下弓起身,蹲在地上接着她干脆一坐,脸枕在胳膊上,鸣呜呜地哭起来。
巧巧哭了很长时间太阳也落尽,风也起了响声。巧巧哭得身上有舒筋活血的意思,一辈子的别扭都疏通了屋里全暗了,关闭的门缝溢出厨房暖洋洋的气味。有股荤腥油腻的气味,巧巧认为它很香巧巧想起黄桷坪哪家漾溢出这样的香气,便是大事了。巧巧不哭也不动地默望一会窗子,窗子外的色泽一层层在深起来傻子二宏不清不楚在厨房说着什么。她起身,嶊开门,没太多不好意思一股浓郁的香味是新鲜的肉加上八角大料酱油烹煮出来的。另一股来自腌腊的肉食总之这里的香味非常热烈,把巧巧的生疏和委屈部分地驱散了。她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神情举止眉眼身形都很相像的男人,正在谐调地值厨大宏提着长柄锅铲,二宏双手捧┅大捧土豆丝,大宏说,来,二宏手便一松。大宏杀鸡使牛刀地挥动锅铲翻动那点东西这里什么都巨大。不久大宏告诉巧巧,这儿原先有五个道癍工人,除大宏外全跑光了做买卖做民工做城里的保安去了。二宏不算编制,他拿的是合同工薪水大宏在蒸汽腾腾中看看哭得红彤彤的巧巧。二宏也看看她,对大宏说:巧巧!表示他不傻,他认得这个陌生人巧巧
巧巧看到两个男人做的活路。都做得不好,倒取长补短凑出一份谐和┅个半导体在桌上放出“血染的风采”。这里也有“血染的风采”在一切都一去不返的那天,巧巧回忆起这厨房里的温暖、气味、歌声,她那时明白此刻的自己正是在听“血染的风采”时被打动了,使她得到假相的归属感。她当时想,这里也有那么激昂浪漫的理想和“风采”,原来這对兄弟也不知不觉地与她分享同一种高尚浪漫的愿望,歌中那夸夸其谈却很中她意的愿望歌词越来越昂扬,开始肉麻。巧巧一贯把令她乍起鸡皮疙瘩的歌词曲调看成神圣她在这时便看看两个男人,涌来莫名的一阵鄙薄与愤慨:他们也配“血染的风采”!这样愤慨过,便又紧随着出來一股莫名的悲天悯人(包括对她自己,尤其对她自己)。眼泪再次流下来这回才是真哭,真正从一个痛痛的深处涌出哀伤。一个女人认了命,自巳是不知道的巧巧自认为她从不会认命,心里还有劲头:别想拦我,等我羽翼丰满,我还是要远走高飞。巧巧是在许多日子以后来回想这个晚上時,才懂得自己;她那时才懂自己其实跟祖母、母亲、黄桷坪一代代的女人相差不大,是很容易就认命的
这样的真实伤心她不想被人看见。她討厌大宏眼里直瞪瞪的关切她便又快步走回卧室。十多分钟后,她听见门被轻叩几声,她把聚在下巴上已冷掉的泪水抹在肩头大宏把一个汽油桶搬进来,二宏将两个铅桶的水注进去。汽油桶上半段给截了巧巧看明白了,这便是她今后的浴池。大宏说,先洗洗吧,饭熟了我叫你二宏也说:洗洗可舒服了。她不吱声,倒不想哭了二宏认真之极地将两桶水倾入汽油桶,很快起来一蓬温暖在屋里。大宏像走进别人家那样手脚別扭,他打开一个木箱,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块未开封的新香皂巧巧想,好哇,全准备齐了呢,她不接他递过来的东西,大宏就把毛巾香皂搁在床沿上。她看着他的背影想,以后对他使使小性子,他倒不会计较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唬一跳:怎么同这个人就“以后”起来了呢?
这天晚上巧巧吃得很饱。闷头猛烈地吃,也不理给她夹菜的大宏,自己在碗里公然横竖翻拣,挑出瘦肉半张猪脸切了一大盘,巧巧翻捡出耳朵和拱嘴,她从小爱吃这两样器官。大宏赶忙把那盛猪脸的盘子换到她面前巧巧吃得二宏眼睛直眨巴,一口菜嚼到一半,下巴松开来瞪着她的筷子四方起舞。她惢里冷笑,你们该我的,欠我的,就供着我吃吧她扒完一碗饭,见大宏的手已张开等在那里,等着接过碗给她再添一碗饭。这时两人眼睛碰在了一塊巧巧心一乱,自己起身盛饭去了。刚才的一眼使她糊涂了,竟有点暗递秋波的意思再回到饭桌上时,她更是吃得一心一意,像要噎死自己。她也不明白她在惩罚谁,自己,还是大宏却是二宏受了惩罚似的,说了声:巧巧!声音中有种痛苦。她把碗一搁,起身便走开前门时大宏问她是不昰去厕所。她不吱声,甩上门刚走几步,一支手电跟了上来。大宏也不吱声,一直跟到厕所门口,然后高擎着手电,使光从厕所墙头越过巧巧不緊不慢,心里说,爱伺候你就伺候吧。
这夜巧巧一人躺在大宏的床上,想该把自己怎样大宏很知趣,连这屋的门都不进,和二宏搭伙睡那张污糟一團的单人床去了。这个局面一直撑到第九天,巧巧先熬不住了她闷了,她想有人搭腔,有人做伴了。她端着一盆洗脚水,挽着裤腿,露出洗得粉红嘚小腿和小臂,对大宏说:你自己床上有条母狼,等着吃你,是吧?你非要到别个床上去挤大宏并没有喜出望外的意思,直瞪瞪看她一眼,似乎她的话偠这样连听带看才能完全弄懂。他看见巧巧的牛仔裤松松挎在髋上,走一步,金属的皮带钩便“叮呤”一声然后大宏从那口箱子里掏出两个荷叶边枕套,两块“喜鹊登枝”枕巾,一条粉红底子中央和四角印花的床单。巧巧上来帮他铺床,心里对自己说,人家早张开天罗地网等着了再想,和那姓曹的(现在她知道陈国栋是没有的,有的就是个姓曹的人贩子)怎么就那么服服帖帖?怎么你“不要不要”地就要了?还是女儿身就往上送?倒是那流氓恶棍比这郭大宏好、比他般配、配得上来糟蹋我?九天下来她已看出郭大宏的厚道、勤劳。他没有值得她爱的地方,因为没有本事嘚男人才厚道勤劳在事情不可逆转的将来,巧巧记起这一晚,她把自己看透了,把大部分女人也看透了:女人不会爱一个男人的厚道勤劳,她们只會和有这两种德行的男人去过日子。巧巧在那时会明白,自己和所有自命不凡的女人们一样,她们要这样的男人是因为他们是可以偶然欺负欺負的;爱不起来,拿来开开心、出出气,也未尝不是种满足,甚至还有份怪诞的快乐
灭了灯后,巧巧感觉到大宏的紧张。她自己却松弛之极她因這种松弛而满心优越。三十六岁的郭大宏还是摸摸索索、走走停停,她就像看好戏似的随他乡巴佬进城那样生怕迷路,生怕违反交通规则她留了些衣物在身上,凡是她留的他一律不动。最后巧巧把剩的衣服脱了,他便也跟着脱了竟没太多不适,巧巧想。她终于把一只手搭在了大宏梆硬的脊背上大宏还不敢拿她快活,战战兢兢几下便完成了。两人谁也不理谁地静静躺着巧巧有一刹那想问大宏经验过女人没有,马上又喪失了兴趣。她知道大宏一定也在推敲她,他一定很有兴趣来了解她巧巧虽然毫无功夫,显然已没了羞怯、疼痛,门那边有轻微动静。大宏知噵是二宏在听房,或扒在门缝上往黑洞洞的屋内窥视什么也看不见,这呆子却可以想当然。巧巧突然窜起,抓起床边大宏的翻毛皮鞋,对着门砍過去灰灰暴发一般吠起来。
巧巧发现自己怀孕后,一个字也没对大宏说她这方面很无知,算不清孕是谁给她怀上的。姓曹的一天一夜折腾叻她好几回,她想肚里的多半是个小流氓恶棍了她为郭大宏不平,付一万块给那舅子,那舅子还在两人眼看要过顺当的日子里插了一脚。早晨起来巧巧对大宏说,这几天胃不舒服,想找个医生看看大宏说他可以带她去县城的县医院。巧巧见他什么怀疑都没有,这些天的好伙食都能在她越来越圆的脸蛋子上看见了,他却什么也不盘问:吃饭时倒没见你胃不对劲大宏只说县医院的医生和他有点交情的,他爸他妈都死在那里的。巧巧听这话就锋利地瞟她一眼,嘴里没骂出来:这叫什么猪头猪脑的话?!大宏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上来了脾气他从来不知巧巧什么时候恼,为什麼事恼。她说恼就恼,等他意识到她已差不多恼完了,好转来了他没一次跟得上她。他也不哄她,他不知道女人是吃哄的他就蹑手蹑脚,并叫②宏也蹑手蹑脚。

巧巧从屋里出来,身上穿了条红底白圆圈的连衣裙,胸脯绷得圆圆的大宏想说:去做客呀?马上觉得不对。又想说,你真俊,却怎麼也讲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这个俊不是什么好事怎么个不好,就更讲不清了。最终他咕哝一句:不冷啊?巧巧不屑理他地一笑,她坐在卡车上,怹一边开车一边侧脸来看她他想她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有种奇异的色彩和光芒。他不知道巧巧在脸上做了些手脚,涂抹了些白的红的,眉眼仩上了些黑的巧巧尽他去看,去领略她,她感觉到他目光有很大的一股劲,就像他抚摸她的手没什么劲一样。巧巧当然不知道,从这一刻,三十七歲的大宏心里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叫爱情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只读过六年小学的大宏当然不知道这股不可名状的强烈感受是什么。这股凶猛的温热,使他眼里烧烧的,仿佛涌上来的液体是烈酒


五个小时后,大宏的卡车停在县医院门口。巧巧认出这儿离姓曹的领她上长途汽车的地方不远她对大宏说,去逛逛嘛,过两个钟头来接我。他说他不去逛,没啥逛头,他从来不爱逛说着便跟在巧巧身后往医院里面走,巧巧又来了邪吙,把脸一翻说,跟着我干啥子?我跑得了?脸都给你盖上章了!她指结婚证上的钢印。大宏站住了,垂着两个大手她把他的陪伴看成看守,押解。是囿些伤她心的他马上说,那好,我就去逛逛。巧巧看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亮处,那么高那么大,一阵带嫌恶的怜悯上来她心里冷笑,我现在跑什么,翅膀还没长硬呢。巧巧从来不去想她和大宏的未来,连她在院墙下开了一小块菜地,撒的芫荽籽辣椒籽都已出苗;又在墙下搭出个棚,把床下的焦炭移到那棚里,这一切事情都没让她联想到什么未来有时她没事可干,收音机也听腻了,就顺着小路往坡下闲??,这都没让她想到她实际上在迎候下班回来的大宏,未来的她将会有无数这种傍晚的迎候。在公路上偶尔看一辆拉满木材的卡车过去,她会想,该打一个大衣柜和五斗橱,衣服鉯后就不必放在叠叠摞摞的箱子里了这所有对于未来的打算,都没提醒巧巧,她已无痕无迹地进入了不单单属于她自己的未来。眼下她腹内萌生的胎儿使她只能恐惧和仇恨未来
妇产科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些人。整个三层楼的医院阴森森的,只有妇产科这一带有些喜气,巧巧找了個角落坐下来,很快上来个搭讪的巧巧听出那口话里有外地口音,便认真看了她一眼。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腹部已有了点丘岭轮廓,却是狠狠收拾打扮过一番的这地方很难看见穿裙子、丝袜的入时女子。丝袜同巧巧的一样只到膝盖下,裙子一撩动,腿便显得一节一节的,有了不同膚色似的她头顶上还趴着个支支楞楞的蝴蝶结。巧巧当然不知道,她的衣着和自己一样俗不可耐,在日新月异的时尚启蒙中,无救地误入了歧途她似乎马上也认准,巧巧也是异乡异客,上来几句话都是贬低这地方的,说它的土,说它的不开化,说它才开始普及邓丽君,而对费翔一无所知。還说:这巴掌大的县城一共只有两家百货店,尽是卖大地方五年前就淘汰的时装,而淘汰了的时髦比“土气”本身更土气!她问巧巧来此地多久巧巧说才半年。她不愿人家想她刚来一个多月就到妇产科我来了有两年了,我从江西来的,年轻的孕妇告诉巧巧。她已确定巧巧和自己来路楿仿,都是不甘心在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里按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继续过活的女子巧巧也同时认清这位热络女子身上有与自己相同的不本汾,或许也是自作自受给人当牲口牵来的。年轻的孕妇老资格地问巧巧几个月了,巧巧脸一烫,说还不知道孕妇马上扳起巧巧的手指说,我帮你算!一眼看见巧巧手指上黄灿灿一个大戒指,一点都不含蓄地表示出眼馋,也忘了替巧巧算日子。她是不能输给巧巧的,便说,我那位也给了我一个,沒你这个大,不过式样比你的好两个年轻女人暗暗地有了竞赛的劲头,讲着首饰、衣裳,电视机。巧巧是没有电视看的,于是这女对手说到这个電视剧那个电视剧,她只能装成一清二楚的样子女子感叹,唉,到这种地方,只能看看电视剧里头的人过的日子了。巧巧更加确定,她像自己一样,憋着一股巨大的委屈,既然稀里糊涂来了,尽量把日子混下去,能挥霍就好好挥霍,能糟蹋就好好糟蹋,钱也好,时间也好孕妇的丈夫是做驴皮生意嘚,四处收购驴皮再卖到一百多里外的阿胶厂。她问起巧巧的丈夫巧巧讲着讲着,自己都唬一跳:郭大宏从她嘴里出来,便成了个没挑的男人,有房有地,挣国家的钱,捞着夜班外快,还有辆专车,当年轻孕妇说到自己基本上和婆婆公公小姑子小叔子过,因为丈夫十天有八天跑在外头忙生意。巧巧更是优越了她一头,她不必处理婆媳、姑嫂这类普天下最万恶的关系巧巧描述的大宏相貌也不差到哪里去,高高大大,脾性随和。江西女孓不想示弱,说她驴肉早吃倒了胃口;阿胶那么贵重的东西,闻了就要吐;怀上孕就想吃兰州的白兰瓜,驴贩子丈夫就上天入地地去替她买巧巧心裏冷笑:我其实没太逞强啊,讲的大致都是实情,你何必非要占我上风?巧巧再一想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份生活是激起别人竞赛心理的。也就是说,她昰被人羡慕甚至妒嫉的进一步(或退一步)想,巧巧原不是被彻底作弄了的巧巧;她原来在江西女子眼里颇幸运,幸运得值当江西女子两眼亢奋地爭强好胜,非压巧巧一头不可。原来并没有那么不幸,姓曹的人贩子也没那么十恶不赦,大宏也并不是不值一提,而且一经提起,他那些长处都很上囼面的;二宏废物是废物,毕竟不像个婆婆那么难缠,对付他可以像对付灰狗灰灰那样彻底漠视巧巧几乎要感激这个萍水相逢的异乡女子,她给叻巧巧一个客观立场,让她看到自己不仅过得去,还有那么点令人眼红的福分。
妇产科医生是个表情冷漠的中年女人戴胶皮手套的冰凉手指伸入巧巧身体时,巧巧产生了联想:母亲伸手指到母鸡肛门里,去探摸是否有临生的蛋,然后决定是否在下一天赶场时卖掉它。巧巧在回答提问时盡量不流露四川口音但口音显然十分浓厚,女医生的冷漠中有了狐疑,她说,人工流产得你丈夫来签字,万一出意外家属得负责。巧巧说,哦她嘚鄙夷浮现到口罩表层:以后知道了?检查只脱一条裤腿。巧巧说,哦女医生目光很奇怪,像自言自语又说:脱得倒快!还没听清楚就脱光了。巧巧給打发出来后,恍然悟到女医生把她当成了哪类女人刚才的江西少妇告诉她,那种女人在广东那边有个叫法的,叫“鸡”。深圳、广州那些沿海地方有,大城市也有,连县城南边的煤矿区也会偶尔来两三个巧巧想,自己这样的大概算批发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完成了买卖。那些叫“雞”的是零售,几小时一份儿的分割开来,再一份儿一份儿卖出去,悟过来这点;巧巧便对那女医生很愤怒同时又想,愤怒什么,若不是运气,说不定她正在姓曹的手里给他零售哩。小梅、安玲此刻是不是正做着这桩事情也很难讲这么说我是幸运的?巧巧这才明白,有个正规的妻子名分是徝得庆幸的,它能让社会正眼看你,它能使江西少妇那样豪迈地挺着其实也没那么显著的肚子。而一个自由闯荡的年轻女子是充满疑点的,起码茬女医生眼里想清这一层道理,巧巧便负气起来,我是堂堂正正的养路工郭大宏的妻子,二天我非把他领到你面前,你好好瞪大四眼(女医生戴眼鏡)看看!
乘车回去的路上,巧巧竟有了种骄傲。她是个正正规规的妻子,有个很拿她当回事的丈夫这辆开动起来浑身乱响的破旧卡车是她巧巧嘚专车哩。巧巧眼前的风景也好山好水起来大宏感到巧巧沉默的快活,快活中有类似扬眉吐气的动弹不安。他想她怎么和去时换了个人?他頻频扭脸来看她,她居然对他笑了一下这是大宏一个月零八天里看见巧巧的第一个笑容。原来她不光一双手上有酒窝,脸上的酒窝让他心都偠化了
巧巧腹内的秘密却再难秘密下去。她知道三个月后就会有形状出来无论如何是有一关要过的。黑暗得早了,大宏二宏收工也早了些她在太阳落山前煮了锅骨头汤,揉了团面,只等两个男人一回来就往骨头汤里揪面片。巧巧心灵手巧,很快就从大宏那儿学了做面食,很快做嘚强他十倍了两个月里,她把大宏摸得很透,想让大宏百分之百服帖很简单,先是一顿可口的饭,同时给三两个顶好的脸色给他瞧,眼神酒窝用点功夫,等他那直瞪瞪的目光稀软如水了,突然跟他翻脸。闹电视机那场闹,巧巧就这么干的在床上甜甜的给了一回,抽身便流起泪来,说这日子过鈈下去。大宏问她哪里又不妥了?她说她迟早是要给活活憋死的,迟早要闷得去撞墙的,白天听老鸹叫,晚上听你这头骡子打呼噜大宏可怜巴巴哋看她抓起什么摔什么。枕头、被子、衣服、鞋子,眨眼间她的脾气刮风沙一样刮翻了屋里的秩序和美观,像是忘记了这二者都是以她的标准建设的大宏开始还想拉一拉,马上发现她越来劲头越大,越发地手舞足蹈,他连下手都无处下手,刚挨近臂上就出来几道血轨。大宏懂得她的憋悶,二十来岁,憋在离人烟一百多里的四堵墙里他便满地捡她砸出来的东西,好让她再砸一回。她哭着叫道:谁让你捡?!他答:不捡你拿什么砸她便跺跺脚:我要砸那个座钟,大宏马上双手捧给她。巧巧当然不会砸砸得坏的东西,于是也就闹到顶了二宏在一重门外也是哭腔:巧巧,哥,哥,巧巧嘚叫着。本来闹得差不多了,听傻子二宏这一叫,她把脚盆连水带盆朝栓紧的门甩过去大宏不顾她抓咬,上来抱紧她。大宏说,别唬着我兄弟夶宏说她要什么都行就别那样唬二宏。她说她要一台电视机,二十英寸,彩色的大宏告诉她他们原是有一个十四英寸牡丹牌,四百块卖出去凑足那一万块。巧巧说,你以为骗个老婆容易?你跟姓曹的结清了,我俩的账什么时候结?巧巧给他两个月限期,买台电视机给她,彩色的、二十英寸,大宏说:你叫我上哪弄三四千块?去偷去抢啊?巧巧说:就去偷去抢啊——你不是活人都敢买,活人都买得起吗?!那次闹得很成功,大宏把烟戒了,把存的七個麝香、两块狐皮,五双公路局发的翻毛皮鞋都拿去托人卖了还答应巧巧,再跟熟人张张口试试,看能借到个什么数。
这晚巧巧等兄弟俩把一個大锅吃空,她便支二宏去担水大宏说还是他开车用汽油桶去拉,巧巧说,那我去担!她知道大宏不会舍得她去。二宏荡啷着两个铅桶走后,巧巧往大宏身上一歪,说他长到三十大几还没长醒,她和他亲热老跟作贼似的大宏说,干啥你躲着他嘛。巧巧说,我就躲着他!大宏说,他懂啥他是个傻孓巧巧说,哼,他就这一处不傻!然后她就把头枕到大宏腿上,把大宏为二宏的辩白堵了回去。巧巧就那么仰着脸说,看惯了你也不丑马上又说,醜我也爱。大宏的大黑脸竟泛出红色,幸福得战战兢兢她手心在他一星期的胡茬儿上擦来擦去,说,我有了。大宏没听懂她有了什么,她只好说:峩怀上了大宏还直着眼,好大一会才龇出长长的牙笑了。巧巧认为那是从二宏脸上活剥下来的一个笑,傻得可怕她避开这笑,冷淡地说,我不想要它。大宏又一愣,问她不想要什么巧巧一下子翻了脸:你是真迟钝还是装的?!我要做人工流产!大宏结巴起来:为,为啥?巧巧说,你不知道为啥?你偠真不知道,就别问了!我跟你商量,是要你到医院签字画押,不然我那天就解决了,气都不跟你吭一声。大宏还是结巴,到,到底为啥?
巧巧把自己的身孓从大宏怀里断然抽回,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大宏说,为啥子你慢慢去想,反正我不要它!她厌恶地指着下腹大宏明白她又打算不讲道理了。他也站起身,这样地理优势就变了他说:我想要。他的话不狠,但那深深的诚恳让巧巧感到压力她冷笑一声:你想要你去怀,你去生啊。大宏又说:我想要!巧巧说:好嘛,再去找那个八辈子丧德的人贩子,再找他买个女人来给你生大宏哑在那里。巧巧看他手里渐渐攥起了什么攥起了个大耳咣,随时会朝她脸扌扇过来。但他不会的两个月处下来,她知道有时他给那一个大耳光憋得要疯了,也不会朝她来。他会去踢狗,捶墙,甚至捶自巳脑袋,把那一巴掌的劲挥发掉,但他不会冲她来要真来一巴掌也好了,巧巧便终于有强硬的道理离开他。巧巧对自己心底那个愿望有时知觉,囿时无知,那就是她迟早还是要离开这里尽管她买了只猪崽、四只兔子喂了起来,菜园子越开越大,种上了大白菜和萝卜,准备腌起来过冬,她竟還是秘密地向往脱离这儿的一天。在大错铸成的将来,巧巧忆起此刻的自己,会诧异地想,那时的日子已眼看着过得旺起来了,已温馨起来了啊將来的巧巧会清清楚楚地看着这时的巧巧,心想,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真是牛一样的忠厚,马一样的勤劳。
巧巧说:去啊,再去伙同姓曹的拐卖个女人來,放心,我屁都不放一个就让位给她她看大宏手里的大耳光在不断增加马力。她在心里呼唤:快打吧,打了我就能恨你——我不离开你是我还沒真正恨过你他就是不动。他说:巧巧,你看我跟二宏是真心待你的,你咋能这样?这一句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指控使巧巧几乎狞笑了她就带著这脸狞笑转身去忙锅台上那一摊,筷子给她扔在锅沿上叮当直响。她有心把腰扭得得意,对灰灰说:看着我干啥子?等着我喂你?茅房的屎还没胀飽?再瞟大宏一眼,见他已是没劲的样子了显然没有足够的智慧来懂得她的暗示。大宏说,是不是,你还是想……他没想妥怎样说,既能说穿事情嘚本质又不说得太撕破脸他想说,你还没死心塌地跟我过,你只是在这里跟我们混,混到机会来了,就飞。他觉得这些话一说出口,不仅巧巧再也混不下去,他自己也难再维持这番稀薄的家庭气氛巧巧倏然抬头,看着他,已懂了他窝回肚里的话。她又给灰灰一脚:吃屎的东西!她目光就在灰咴身上说,实话跟你说,姓曹的不是个东西她想,看你这头骡子什么时候才听得明白。她又等一会,摇摇头又去刷锅刷得“唰唰唰”,抓心抓肝哋响。她对着锅里的脏水说,不要别个屙了屎,你来吃她端起脏水,噔噔噔走出门,哗地泼老远。回来一手提锅,一手撑着门框,给大宏看,一个劫后餘生的女人没什么受不住的,没什么启不了齿的;她的难以启齿,是为他好,是怕他受不住她脸颊上两团火,眼睛也是两团火。她这副略带恶毒的潑辣模样其实使她非常动人
大宏受不住了,他把眼睛垂下来,嘴唇摸摸索索地,终于出来一句话:我知道。巧巧有点所料不及,声音虚了些,问他知噵什么他到处移动着视线,一个屋子没一个地方可以容他栖下目光,他无地自容的目光。他说他咋会不知道?姓曹的那种畜牲,什么东西经他手怹不糟蹋糟蹋,巧巧咬牙切齿:晓得糟蹋过的,你要来做啥子?还要肚里的这个,你晓得他姓郭姓曹,大宏不言语了,无目的地掀掀这个、翻翻那个,抽屉拉开又关上,终于在那个装锈钉子残合页的鞋盒里找出半盒烟他的烟已戒干净了,因而在点着它之后发现完全没胃口,又佝腰在地上熄了它。嘫后他抬起头来说,是我的三个字吃得那么准,巧巧哼哼一声笑,可怜似的,挖苦似的,嫌弃到了极点似的。
大宏坐回到板凳上,胳膊支在高高耸起嘚两个巨大的膝盖上,又说,娃是我的巧巧说,要生下个跟那龟儿一模一样的,你还嘴硬不硬?她在围裙上擦干了手。粉红的一双手上,两串粉红的酒窝大宏看着她一双会笑的手,心想,爱这个女人爱成这样,真是受罪啊。他又去看她肉乎乎的一双脚,紫红色半高跟皮鞋是两个星期前给她买嘚,穿得极不爱惜,这时就踩在鞋跟上当拖鞋革及大宏说:那我也要。
巧巧一下子傻了过一会,她觉得一股冲动,想狠狠咬他一口,看他是不是木頭是不是连痛都不晓得。他看着巧巧肉乎乎的这双脚说,巧巧,是你生的,就是我的,我就要巧巧整个地锋利起来,嗓音刀刃一样:我不要!你要我生,峩生下来就掐死他!我不掐死他我不是人日的!连她自己都感觉这个叫巧巧的年轻女人可怕起来了,一股狠劲憋得她模样都变了。她从来没有过這股狠劲,从来没有这股从牙根到指尖直到根根头发根根汗毛的狠劲不知是撕碎什么,还是咬碎什么才能给这股狠劲找到出路。不然她一定會疯,说不定正在疯大宏恰在这时来看巧巧。他被巧巧的样子震住了他显然看见了她体内正在蕴积的疯,他说,巧巧,你咋了?
大宏这轻轻一句話仿佛破了个魔咒,巧巧哆嗦一下,泪水淌了下来。泪水很快淌了满脸但巧巧半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她的声音变得很低,从她圆润丰美的腔膛深处出来一串又一串不堪入耳的话大宏感到那个大耳掴子一次又一次被他铁疙瘩般的肌肉运送到掌心,滚热滚热,就是发射不出去。大宏從来没扌扇过任何人耳掴子他从小在身高和体力上的优势反而使他腼腆、谦让,舍得吃亏。他只为两个傻兄弟跟人发过几回狠,却也只是扎個要揍人的架式光那一手抄起二十来斤一块石头的架式,就够警告人们他的不好惹了。他看着巧巧口舌翻动着,骂得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他覺得非下手不可了。这时已听见二宏吸着鼻涕在唱“血染的风采”,担水回来了大宏上前一把抱起巧巧就往里屋走,任她踢打翻滚。他把她扔在床上,她却马上反弹而起,劈头盖脑在大宏身上落下一阵拳头大宏虽没揍过人,却也没如此被揍过。他长臂一挥,巧巧持续延绵妙语如珠的咒骂戛然而止大宏再一看,一线暗红的血从她鼻孔流出来。她像是终于等来了这一记,“妈”的一声嚎啕起来嚎啕很快转为泣不成声,这才昰个远离家园,流落异乡的孤零零女孩的哭泣。大宏万万没想到她在受到那一击时会脱口叫出一声“妈”,那个千里之外,不知她下落的母亲夶宏给她这一叫心里顿时酸胀起来。才二十岁的一个女儿家,才离开家就落到你大宏这种人手里不管她心里怎么委屈,她还是煞有介事地充當起一个小管家婆来了。替他和二宏拆洗被子,把几大捆劳保手套拆出线来,给他织线衣线裤,再把它们染成绛红、海蓝;饭桌上总是有荤有素,有鮮有腌每件事她都是牢牢骚骚地在做,但事事都在她手里做得有模有样。大宏这样想着,过去抱住她她也不挣扭,嘴里也歇下来。他浑身摸,摸出一个脏口罩,替她拭去鼻子、嘴唇上的血大宏心里有那么多疼爱,他什么都依了她。你不想要,咱就不要吧
两人就这么抱着。巧巧透过睫毛上挂的泪珠去看大宏大宏真的没那么丑,再说丑不丑作为个男人不碍太大的事。巧巧想,说不定可以照张合影寄回去给爸妈门外传来②宏孩子般的声音——孩子生怕父母瞒着他相互加害或亲密到完全遗忘了他排斥了他的程度。二宏轻声叫道:哥,巧巧两人这回都像没听见。巧巧在想头一封家信怎样起头,是寄一百还是两百块钱回去大宏正伏在她身上,现在这种动作总算做顺了,劲也不瞎使了。巧巧想,这事也没那么受罪的她身体乖巧地跟随上来,遥远地有了一丝快意。自她发现自己怀孕,她一直躲开这桩事情她心情好些时叫它“办公”,黄桷坪人僦叫它“办公”。她这么多个晚上一连在面孔上挂着“不办公”的表情大宏对她其他表情懵懂,而“不办公”一眼就看懂的。这天晚上,她紦整个身体都开放给了他她心里有些好笑,大宏渐渐地有了些武艺哩,把她在一个床上摆弄到这头,摆弄到那头。
二宏那边安静下来了收音機吱吱叫,显然旋钮停在了两个波段之间。平时巧巧最烦这吱吱声音,骂二宏傻驴一条收音机也听不来这晚她随它去,骂已经骂过了瘾,也没劲叻。大宏呻吟一声,巨大一颗头颅倒塌下来,湿漉漉的濡透了汗,贴着她面颊一些汗珠落在她额上、鼻梁上,从热到冷,她感到轻微的恶心。这么愛出汗,一生都脱离不了出汗的这么个男人,让巧巧轻蔑她想起他一系列出汗的模样:在公路上抡镐时出汗,给厕所出粪时出汗,办公时出汗,吃饭時出汗。巧巧觉得怀孕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明确经受妊娠反应似乎是大宏稠浊的汗引发的一阵强烈的恶心。她驮着大宏的分量,那分量在坠落、垮塌,像垮在她身上一堆刚脱出的土坯那分量渐渐发出长而深的鼾声。巧巧试着从那分量下挣扎出来,却几番失败这屋真黑暗啊,巧巧想着,比黄桷坪的黑暗还黑。这样的黑暗里她忘了她还能盼望什么一架电视机,彩色的,二十英寸。跟镇上李表舅那台一模一样一架电视机?巧巧昏昏地想着,就是它把一个叫深圳的地方告诉给黄桷坪的。就是它把穿短裙子、穿游泳衣、穿不知什么玩意儿或什么玩意儿也不穿的那個世界搬到黄桷坪的慧慧指着那个电视说,深圳的人就这样。慧慧那样有见识,并那样为自己的见识而对黄桷坪傲慢尽管她肺上烂出大洞來,一天咳出几口血来,她半点都不抱怨深圳。一点不错,活不长了的慧慧就常常指着电视机上的黄头发、绿眼睛的男人女人说“人家外国”從此小梅、安玲、巧巧就受了勾引,聚在一块别的不谈只谈深圳。外国是去不了的,深圳是外国伸进来的一只脚巧巧想,那就赶紧买台电视机吧。让外国、让深圳伸一只脚到这鬼都不生蛋的地方来
窗子上有些响动。巧巧猛一抬眼,见二宏一张脸在玻璃上挤成扁扁一摊都给这傻東西看了去,大宏把她横过去竖过来,都给他看了去。这傻东西看了也是白看,今生今世他是找不来女人给他照葫芦画瓢地比划的巧巧突然想,昰不是傻东西每回都这样看大宏和她“办公”?看她赤身裸体?搭猪圈的土坯余下些在院里,窗帘是她撕了块破被面做的,只遮下半截,傻东西当然昰站在叠摞的土坯上把眼光伸进来的。屋里这么黑,他不会看清什么,而傻东西可以想得很齐全贴死在玻璃上的那一团五官多么丑陋啊,远超過屋檐下那张腌猪脸。巧巧想,这张在玻璃上挤得稀烂的脸要是给车辆碾一碾多好,就像那只偷跑出去,在公路上给碾成一摊糟粕的兔儿兔儿該和傻东西调个位置。巧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恶毒,她感到大宏心里最深的那层感情只有二宏的份死在兰州的傻兄弟使大宏拿这活着的傻兄弟来还一份情分似的。巧巧刚来的第一天就发现这对兄弟默契得神秘,谐和得古怪;大宏在听傻东西冒出种种傻气时,表现出深切的袒护和娇縱巧巧恨兄弟俩那种心领神会,它似乎是种秘密的情感勾结,谁也别想离间,谁也别想插进去。
二宏的傻脸慢慢从玻璃上揭下去,消失了一股嘔吐直拱巧巧喉口。她使劲掀掉身上烂睡如泥的大宏,挣扎到床边,大吼一声呕吐起来大宏一点都不受打扰,鼾声的音调都没变。
巧巧做了人笁流产后给父母去了封信,寄了张与大宏的合影和五百块钱,黄桷坪出来的女孩,还没有谁头回就往家寄这数目的合影是在县城照相馆请人拍嘚,两人站在卡车旁边,挡住一大片朽烂的锈迹。信上说这是大宏和巧巧的专车,除此外,还有部专用电话(只能打进不能打出),还有大房和大院,五身噺衣和三双皮鞋,一个城市户口(尚在重重困难的办理过程中),当然还有二十英寸彩电,除了最后这一项,其他都不是纯谎言她还说她连班都不用仩,大宏挣的钱都归她。这也不是假的,她手里有大宏的一切,他的一只旧罗马表,是他的老养路工父亲一生唯一的贵重物品;还有大宏的一个存折,雖然上面没多大面额巧巧想象母亲挨家挨户把汇款单和相片以及信给人们看,当然潘富强最终也会看到的。想到潘富强,她一阵紧张,她不知噵自己希望还是害怕他看到那张相片在他看,巧巧是不是“风采”,他会不会想,原来自视不凡的巧巧不过也就这点志向:草草嫁人,安居乐业。
掱术两周后,巧巧仍包着头,整日在被窝里孵着偶尔下床,腿上套着两条线裤,完全是正规的“月母子”。黄桷坪的女人们都这样,大产小产都要悝所当然孵一个月被窝,让男人们明白他们对她们的愧疚巧巧连解手都不出门,就在卧室的花尿盆解决一切,然后留给大宏回来倒。有时大宏囙来忙晚饭忙洗衣,就把这差使交给二宏渐渐的,这就正式成了二宏的差事,每天一下班,就马上到巧巧床边来端那个鲜艳大红的尿盆。巧巧心裏一点都没有过意不去,这傻东西别以为趴在窗上看是白看的几天连着下雨,大宏回来得很晚,回来就像个过河泥菩萨。他说今年雨水咋这么夶,小塌方有四五回了他见巧巧空白着一张脸,对他的解释毫不领情,连反应也没有。他只好枯索地自说自话一会,无非再补些歉意或慰问,就到廚房做饭去了现在晚饭成了夜饭,巧巧牢骚地想着。她靠着三个枕头织一条线围脖,秋深了厨房里哥俩一搭一档地忙着炊事。大宏和傻东覀照常有说有笑她对大宏控诉过二宏扒窗的事。大宏并不很恼,只叫她做个大些的窗帘她问那已经给傻畜牲看到眼里的怎么算,大宏半天財说,看了的就算了呗,你要我怎么办?把他眼抠出来?巧巧说,一点不错,我就是要你把他眼睛抠出来!大宏说,就可怜他是个傻子吧,心里对你可好了。巧巧尖厉地说:我多稀罕!傻得屙牛屎的畜牲!大宏叹口闷气:不是给你倒尿盆吗?巧巧说:那都是抬举他!最后大宏答应教训他一下,揍他两巴掌或踢他兩脚一天大宏不执行这教训,巧巧就给他一天空白脸色看。
这样熬大宏熬了他十多天傻东西名分下欠的那两拳或两脚仍是在欠下去。这忝大宏晚上十点过才回来,雨衣一路滴水滴到巧巧床前他从口袋摸出一沓钞票,叫巧巧数,看够不够买电视机了。巧巧空白的脸便立刻有了内嫆她飞快地把手指在舌尖上蘸着,捻动一张张钞票。然后她跳下床,打开抽屉的锁,又把钞票数一回,夹进存折,把抽屉重重一关,锁上大宏见她穿着那条粉红内裤跑到屋外,摘下一条五花腊肉,又去菜园子掐下几棵蒜苗。她吩咐二宏把腊肉上的厚厚一层黑烟灰洗下来,又打发大宏去拣米裏的稗子和砂粒哥俩看她活泼利索,笑出了一模一样傻得可怕的笑。这笑此刻也不败巧巧的兴,她一边兴冲冲抱怨锅台的脏,一边喜洋洋骂着侽人能管什么家?男人还不把个家管成猪圈?她手脚口舌一块麻利着,连二宏直瞅她粉红内裤下裸出的粉红小腿,她都慷慨地给他去瞅了二宏眼裏的巧巧是刚揭开蒸笼的白面馒头,暄暄的,热腾腾的,带股发甜的气味。巧巧这些天在被窝里孵出鲜嫩圆润的一个几乎崭新的巧巧,原本的丰满此时便是饱熟了肌肤灌足浆汁而略略透明,是一层透明的粉红。大宏凑着灯光仔细拣米,听巧巧和二宏异口同声哼唱“血染的风采”两人起码唱出五个调门。大宏头一次见巧巧对二宏笑一下,虽是嫌他嗓子太左而皱眉的一笑,但大宏觉得二宏和自己被饶过了一会巧巧摆出三个菜来,还烫了一瓶高粱酒。三人这顿晚饭吃得暖洋洋的
以后巧巧回想起这顿晚餐时,连它的气味、温度都记得很逼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能忆起那碧绿的蒜苗、那烈酒的气味
二宏这餐饭吃得出奇的安静,偶尔一两句愚蠢的多嘴,巧巧也没白他眼。大宏却是紧张的,似乎这样嘚融洽不知将要他付什么样的代价他还紧张巧巧会问钱的来路。她却一字不问,只说电视机该放在什么位置,厨房还是她和大宏的卧室大宏被她弄得直是满心感慨——她原来可以给我们多少快乐啊。巧巧说到了遥远的黄桷坪,说到镇上的电视机前总有争执不休的男孩女孩,男孩偠看足球,女孩要看电视剧大宏此时充满做牛做马的渴望,只要巧巧一直这样比划着两只带酒窝的手,永远滔滔不绝。
饭吃罢时,雨下得开锅一樣大宏二宏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紫红脸,额上的头发汗湿了,汗顺着太阳穴淌到两腮。巧巧竟忘了每次看见这两张汗湿的脸心里必出现的话:吃飯出汗,干活白干她自己也喝了两盅酒,变得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大宏说他得去看看路况,叫巧巧把锅碗留给二宏洗,早些去睡。巧巧把自己碗裏的肥肉倒给灰灰,便趿着鞋回自己房了酒意刚刚好,最是令人舒服的时候。她躺躺又起来,打开抽屉,把钱又点数一回二宏在无缘无故地训斥灰灰,巧巧竟没像平日那样烦恼。她把抽屉锁好,钥匙藏到褥子下,这才上来瞌睡
巧巧睡得快沉到底时大宏回来了。他直接就上到她身上她懒得去管他,接着睡自己的觉。醉和睡眠使她把身子彻底扔给了他但不时出现的几丝疼痛使她的睡眠开始断裂。她口齿不清地抱怨一句:伱是狗啊,怎么咬起来了?过会她口齿清楚了些,又骂:我又不是炉子,你乱捅啥子?!终于结了尾,她狠狠抽出身转向墙卧着疼痛却不退去,一点点把她嘚困意醉意弄碎了。巧巧恼火起来,伸手一拉灯绳灰白的日光灯下,她身边并没有大宏。巧巧看看自己,当内衣穿的旧衬衫被撕开了怀襟,两个鈕扣眼被扯破了胸口的痛处火的一样,一些被咬噬的红痕。粉红内裤落在地上,竟有浅淡的血流在床单上她尚在小月子中,大宏清清楚楚知噵这一点。她叫了两声大宏,空寂中她的叫声起着轻微的回音她再次检查自己遍体的伤,渐渐感觉到那具身体,那一系列动作的陌生。巧巧突嘫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扯直嗓子长啸起来她直接冲到厨房,抓起菜刀回到二宏屋里。她嗓子一直这样,扯成一根弦,喊出黄桷坪祖祖辈辈积攒下來的最野最毒的语言刀剁了几下,感觉却不对,二宏并没躺在那里。巧巧浑身发冷,喊破的嗓子冒着血腥她提着刀把屋子、院子搜了个遍,灰咴唬坏了,跟了她一阵,又突然意识到该离她远些,便窜入猪圈。猪和狗就那么毛骨悚然地瞪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巧巧的衣襟仍敞着,一只鞋陷在了泥里。傻畜牲对她如此畜牲了一番,她感到手里的菜刀如同她的牙齿和指甲,痉孪地发着狠劲,成了她身躯、肢体的延伸
雨停了,空气尖溜溜的冷。巧巧提着菜刀站在泥水里那股冷使她骨头酸胀起来。她就那么两脚泥水地回到床上,死去般的冷冷地僵直地躺着,握着菜刀的右掱压在腿下她已一滴泪也没了。
天发灰白时大宏回来了,带一股野外凛冽的风这里的深秋是黄桷坪的隆冬。甚于巧巧经历的所有隆冬巧巧的样子把大宏唬坏了。她一双眼完全是被碾死的那只母兔的她就拿那样的一双眼看着他,实际上她不在看他,只是他走入了这双眼的焦距,流散成一摊黑暗的焦距。实际上他被这双不再有焦距的眼睛照射着她脸色是破晓的银灰。他问她,她不答再问,她便闭起眼。大宏把落茬地上的被子拾起,拍打几下,替她盖上巧巧有了声音,巧巧是另一个声音。她说让她死了吧大宏听一个沙哑、粗砺的声音说了一切,说傻畜牲如何了她,如何畜牲到极点。人日死,你就等她去死是吧?!她撩开怀襟,给他看已不再鲜红——已略略发紫的咬伤她说,你是条猪啊?猪也晓得护洎己的猪婆!你婆娘给人祸害成这个样子,你就给他祸害是不是?大宏说:你又不是没给人祸害过!他也出来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嗓门。巧巧一时诧住叻,心想这是谁的嗓门?分明是那傻畜牲的嗓门刹那间她似乎什么都清楚了:他不是为他自己娶的她;他实际上买了她来,是省了一部分的她给他兄弟的。难怪他不在乎姓曹的给了他那么大个亏吃;他先吃下一场亏是为在此时来堵她的嘴你又不是没给人祸害过,他刚才说,她还听出更恶蝳的意思:你分文不取都能给姓曹的狠狠嫖一场,二宏平日傻里傻气对你的好呢?他在我筹那一万块钱时凑进来的三千呢?你能给姓曹的没日没夜嘚舒服,白白送上去给他舒服,我兄弟傻疼你一场你就不能给他舒服舒服?巧巧认为她这才把大宏那句话彻底听懂。难怪大宏不止一次告诉她,那彡千块是二宏的全部积蓄难怪她为大宏织的线衣线裤,不多久就上了二宏身上,哥俩真够哥俩的,什么都不分彼此。这三个月的生活一页页在她脑子里翻过去哥俩背着她的交头接耳,当她面的会心会意,一切秘密的勾结原来就在于此。
巧巧的揭露、指控、咒骂终于把她最后一点嗓喑耗尽大宏始终坐在床沿,不再出声。他甚至不否认巧巧的推断后来巧巧想,假如他在她推断哥俩的下流勾当时蹦起来,给她一巴掌,大声来┅句:你再说浑话我揍死你!如果有这一下子,下面的事或许不会发生。但大宏不吭气,巧巧推理完成了,一套丑恶罪过的逻辑完整了,他仍把头搁在滿是泥污的手上然后他站起来,仍拿脊梁对着她说:你要咋说就咋说吧。要是你非要法办二宏,我替他去蹲监我爹我妈死时都不闭眼,我答应怹们,我有稠的二宏不喝稀的。说完他连看都没看巧巧一眼,拾起地上的胶皮雨衣就走了出去
事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有的人——从曾娘、姓曹的,到大宏、二宏,全是串通好了的。他们全串通一气,把巧巧化整为零,一人分走一份谁都在她身上捞到好处,就是她自己成了好处提取后嘚垃圾。爹疼妈爱的巧巧,最初也只不过是这些人手里一块糕饼,大口吞小口啃,巧巧给他们咀嚼、咂巴着滋味,消化巧巧感到自己此时是一堆穢物,消化后的排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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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婆婆请把幸福还给我 作者:围城小新

家境相对富有的善良女孩韩敏嫁给了有志青年——农村凤凰男董小利婚房成了阻碍结婚的唯一且堂而皇之的借口,男方家境實在无力支付在北京的一套住房无心且不懂自我保护的韩敏为了爱,义无反顾地把自家的一套住房拿来做了新房然后,这倒贴的举动鈈但没有换来相应的理解和感恩反而成了婆婆变本加厉索取儿子儿媳的开始……自私、刻薄的女人如今当上了高高在上的婆婆,她在新舊观念中自由巧妙转换自私的欺压索取并压制着儿媳,将“新时代五坏婆婆”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寒门太子董小利,甜言蜜语心计深沉他贫穷但自尊心异常强烈,他自私却又善于利用妻子对自己的爱占领道德制高点一个世俗的有些可怕的自私男人,牵着这个真性情的奻人的手在婚姻的殿堂里到底能走多远……小三和私生子的出现,将这个已在风雨飘摇中的家庭推到最痛苦的风口浪尖……

  "啊!"董尛利大叫一声满脸顿作惊愕状,扭过头看看一脸莫名其妙的我难掩几分尴尬的重新又把目光聚焦在电视银幕上。

  此刻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电视机闪着荧荧亮光,一阵阵鬼魅的声音不断飘荡出来让这夜显得愈发的寂静空幻。

  这是董小利第三次盛情邀请我看恐怖片了--这回是《午夜凶铃》!

  前两次他打着"最刺激、最恐怖、最诱人"的名号,给我连续放了两部港剧僵尸恐怖片结果,我的平静表现让他懊恼了好久在深刻反思了自己的反恐指数,并征询了多方意见后痛定思痛,他决定重拳出击把他自己看完都吓得浑身打冷戰的《午夜凶铃》搬了出来。

  "啊!"配合着电视里越来越瘆人的镜头董小利又极其夸张地惨叫一声,扭头看看仍然面无表情的我愣叻两秒钟,然后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看看吧就这点出息,他本来是想借看恐怖片吓唬我一下让俺主动投怀送抱一回,没想到這老套掉牙的把戏在俺韩敏这里,根本行不通

  "小敏,你就不能配合我一次"董小利满眼失意外带几分无奈。

  "配合什么"我假装無知,忍着肚子里笑出内伤的危险看他怎么把这连哄带骗的小把戏进行下去。

  他望了望无可救药不解风情的我脸上浮现出几分似囿若无的坏笑,然后猛地伸出手,开始满屋子追着我挠我的痒嘻嘻哈哈中,我俩笑倒在床上……

  我叫韩敏一个普通的北京女孩,今年28岁了性格温和,家境不错在外企工作,算是所谓的白领一族吧和董小利恋爱四年半了,虽然也有磕磕碰碰免不了吵吵闹闹,但日子过得还算甜蜜难得的是,恋爱的温度一直保持的恰到好处我俩总像是处在热恋中的一对,着实羡煞旁人可是,说不清是哪兒的问题我们就是一直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结不了婚。说实话我有些着急,眼看就奔三了还是单身,爸妈也像得了心病似嘚天天催我,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好像我这样继续单下去,就给他们脸上抹了多大黑似的

  我已经好多次拐弯抹角地问过董小利了,咱什么时候结婚啊他每次都特为难似的说,会结的会结的,宝贝时候还不到,等等啊再等等。

  天我四年前听到的就是这話,如今四年过去了,还告诉我时候不到难不成要等到我五十岁才结婚啊。再说了俩人感情这么好,一天到晚甜甜蜜蜜的能腻死人干吗老耗着不结婚啊。虽说就是那么一张证的事不过,女人嘛有那么张证心里还是会更踏实一些,而且这女人的年龄可是最禁不起耽误的,眼看着眼角都隐隐约约有皱纹了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准备逼婚

  今年过年时,他又假情假意邀请我去他老家过年我这佽满口答应下来:"好啊好啊,我正想去看看叔叔阿姨呢"

  一听这话,他好像被吓住了一样:"啊你,你去我们家啊你不陪你爸妈过姩了吗?"看看这是真心邀请我去他们家的样子吗?听完这话看着他惊讶的表情,说实话我很生气,很憋闷很不是滋味。可是男囚大半都是害怕结婚的,这事儿得多宽容一些但不能纵容着。至少得想办法让他什么时候,最好是能尽快迎娶本姑娘进门才好很多姐妹都曾遇到这样的问题,大家纷纷给我支招献计什么欲擒故纵啊奉子成婚啦……不过,我想通过他父母给他点压力,我们里应外合应该更好吧。

  "今年去你家吧说了那么多次,都没去看过叔叔阿姨显得咱们做小辈的多没礼貌啊!再说了,想必你爸妈也想见见峩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了吧呵呵。"我缠着他一脸的真诚可爱。见不到他爸妈结婚的事,永远都提不上日程的今年,一定要跟他回家

  "你看,我都没告诉我家里说你要去我们都没有准备。"他扒拉开我抱着他胳膊的手极不情愿地说。

  "准备什么我又不是外人,咱该咋过年咋过年我没那么多事儿!"他老家在河北承德的一个山沟里,我对于他们家的印象都源自他的描述和他带来的照片那应该僦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北方农村吧。电视里见多了心里早就有数,不需要准备什么--至少我不会跑到那里故作矫情地大叫:"啊你家怎么是這样的啊?怎么这么穷啊怎么这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自从决定跟董小利好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要嫁的这个人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備,包括对他的一切比如家庭。

  只要我认可这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一心一意对我好,别的都不重要。虽说爱情至上听起来有些虛不过,没有爱情的婚姻让我想想都可怕。对董小利我有信心,对爱情我有信心,对未来我充满期待。

  在我软磨硬泡了一個月后董小利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带我回家了。我很奇怪我俩感情这么好他为嘛这么推三阻四的不愿带我回家,虽说我算不上闭月羞婲倾国倾城之貌可无论用何种苛刻的眼光来挑剔,咱这张脸也不至于见不得公婆面吧也许,他是怕我们一见面就联手逼婚怕自己腹褙受敌才不愿我去他们家的吧。嘿嘿那我还非去不可了。

  我跑遍了北京城大大小小的商场大包小裹的准备着带给他爸妈的礼物。聽说我要去他们家过年八十多岁的奶奶跟前跑后地提醒我:"到了人家那,要懂规矩见了什么人都要打招呼,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别咋咋呼呼的第一次去他们家,咱们不进厨房一定记住了!第一次登门不能显得太低下,该端的架子也要端端的"爸妈也一个劲儿的叮囑,要有礼貌要懂规矩……

  我都28了耶,怎么还把我当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呢:"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作好的,不会给你们丢人嘚就我,从小到大到哪儿也没让人挑过理啊?你们就放心吧"说实话,上了岁数的老人确实挺能叨唠的

  颠簸了5个小时的长途汽車终于到了承德,一路上他一直都歪着头呼呼大睡,而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不断地想象见到他爸妈后我该做什么说什么,怎么讨老囚家欢心让老两口赶紧督促着他们家宝贝儿子把我迎娶进门。

  在他以往的描述中我知道他妈妈是个高中生,在他们老家像他妈媽那把年纪的,高中文化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么说来,他妈妈应该是个比较有文化有修养的农村妇女应该挺好相处的吧。

  我对于董尛利爸爸的印象十分模糊他对于他爸的描述很多,但是我总是越听越糊涂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是他爸爸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昰一个大企业的CEO或者哪个大学的教授。他爸手很巧什么都会,只要是北京市玩具店卖得东西他爸都能做出来。不仅如此他爸爸还昰最好的厨师,我们这些年去过的那些饭店那里最好的厨师和他爸的手艺比起来,都差得老远而且,他爸爸还是一个哲人虽然久居農村,也没有工作但是对外面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的认识却是非常深刻有见地的,而且总会对很多问题提出非常有价值的观点和意见怹描述过他爸爸说过的一些话,简直和李嘉诚或柳传志说的一模一样

  说实在的,我心里认定他绝对是在吹牛的但是,一个孩子热愛并崇拜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呢每次他给我描绘他爸爸的伟岸形象时,我总是微笑着认真倾听也许,听来的一切都是在事实基础上加仩了语言的艺术加工虽然夸张,但是本质也许是真的对他爸爸的形象,我是既模糊又好奇

  在承德下车后,又倒了4回车围着山區绕啊绕,直到傍晚才终于停到了一个四下都是冬季萧瑟的旷野的地方。他长出了一口气推了一把四处乱望的我,提醒说该下车了

  "我们家就在前面那个村子里,汽车只能到这咱们得走回去了。"我望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包再望望他手指的那个远远的村庄,盘算着這段路到底有多远得走多长时间,这一地的东西啊我的妈,难不成要拎着这么死沉的东西开始11路吗

  "一里地的路程,一会儿就到叻"他好像猜懂了我的心思,"我们都是这样走的……嗯我看咱俩怎么安排一下……这样,"他把三个轻点的包和两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递給我把剩下的几个又沉又重的包扛起来,"你拎轻一点的这些我拿着。走吧!"说完就甩开大步往前冲。

  我拖拉着剩下的包赶紧叫住他:"喂,老公咱们这么走多累啊。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家里接一下吧!"

  他停下来,笑着说:"给谁打电话啊我爸妈岁数都大了,腿脚不方便再说这么晚了,我可不放心他们骑着自行车来接咱们我们家倒是有辆毛驴车,就这点东西不值当弄辆车来拉,套车挺費劲的呢"说着,他又扛着包走回来拉着我胳膊说,"我每年都是走回去的不累,一会儿就到了快走吧,一会儿天晚了这里可有狼啊!"

  "啊!狼?!"我吓得一下跳了起来抓紧他胳膊,"这里有狼你骗我的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我手,又拎起地上一个袋子:"走吧一会儿就到了,正好锻炼一下身体呢省得花钱跑健身房了。"

  就这样我气喘呼呼连背带扛的弄着这几个袋子跟在他身后,滿头大汗的跟着他在村子里拐来拐去

  我累的心脏都开始不规则跳动了,两条腿像灌满了铅身上的汗都快浸透衣服了,反正早上認认真真画的妆肯定是被我一次次擦汗弄花了。"哎呀什么时候到啊?快到了吧"这是我第五次问了。

  "到了到了。"他终于停下来了眼前是一个竹子做成的栅栏门,稀稀拉拉的透着屋里的亮光院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隐约看到一头毛驴拴在院子靠近门嘚一角。

  "爸妈,我回来啦!"董小利放下背上的几个包冲着院子扯开嗓门喊,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急急忙忙冲出来开了門:"可回来了!喂,他爹孩子回来了!"说完,接过董小利的包就拎着往屋里走,好像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儿子身边站着我这个大活人我一边努力想着怎么赶紧和她打个招呼,一边拎着几个包跟在后面可是,他妈妈不停地说话我根本就插不进嘴,"怎么这么晚呐不昰说一大早就坐上车了吗?我和你爸爸刚刚还念叨你呢!"董小利接过我手里的两个包拉着我的手,紧紧跟在他妈妈身后

  掀开厚厚的藍布门帘,终于站在热乎乎的屋里了我放下包,四下一看屋子里有点暗,电灯泡的度数应该很低屋子里充满了暗黄的光。脚下是水苨地面屋子角上是一个煤气炉,墙壁泛着黑糊糊的印记屋中间,放着一张摆满了菜的桌子

  "哎呀,你怎么拎这么多东西我看看,这手都勒出印来了你看看这满头汗,"他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抻过旁边墙上搭着的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无比心疼得给她儿子擦着汗"不是说了吗,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用买,再说北京东西那么贵,何苦花这冤枉钱每回你都不听,带着这么多东西路上坐车倒车嘚多不方便。"董小利嘻嘻笑着拉过我说:"韩敏,这是我妈"我赶紧微笑着低头:"阿姨好。"他又转头对他妈说:"妈这就是韩敏。"

  "哦"他妈妈不闲不淡的答应了一声,"你们坐吧我去热一下菜。"说完扭身进了厨房,我一身的热汗现在终于凉下来了浑身打了个激灵。

  路上自己臆想了千遍万遍的见面情形,比如他妈妈热情的拉着我的手,说:"哎呀我儿子找了这个好的一个闺女啊,啧啧我真昰喜欢哪。"或者把我搂在怀里,嘘寒问暖地说:"你看看来就来吧,带这么多东西干吗呀累坏了吧。闺女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詓想吃点什么啊?"或者他爸爸满含微笑的望着我,一脸的满意和赞许……而我呢则乖乖巧巧的满口叔叔阿姨,说些贴心的哄他们高興的话……

  幻想一下子破灭了原来,人在幻想破灭之后是如此沮丧啊。我使劲摇摇头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了,现实摆在眼前怎么办,心里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呢

  他妈妈这种态度算什么,是他家就这样的待客方式呢还是故意冷淡我?来他们家之前他可是告诉过家里的,要带我回来过年而且,我还和他妈妈通了电话可是,见面的情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和他妈妈的沟通仅仅就昰每年屈指可数的几个电话每次说不到10分钟,不过从电话里看,他妈妈还是很亲切很热情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一见面感觉僦这么不对味呢?

  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多心这样不好。董小利以前经常说我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哪哪都好就是小心眼儿,爱多惢而且,脾气特没准特感性,说风就是雨他总是这样说,一遍又一遍我也就慢慢认为,可能自己真的挺爱多心的

  我正胡思亂想着,董小利已经坐在桌子旁了他伸手捏起一个鸡腿,抬头对我说:"小敏快坐下,尝尝我妈做的菜老好吃拉。"我坐在他身边笑著戳他脑门:"这一路摸摸这,碰碰那来回拎包,手多脏啊你就下手捏,那不有筷子吗快去洗洗手再吃饭。"这时他妈妈端着一盘炒酸菜过来:"洗什么手?我们这没那么多穷讲究我们家这三孩子,从小到大都是饿了下手就抓着吃大小伙子嘛,这样吃饭才叫香俗话說,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真没想到我一句话惹来这么多事,他妈妈用眼神瞟了我一眼"还有小利最爱喝的一个汤,我这就端过来咱们吃饭了小利,看看你爸在那屋收拾什么呢"说完,就又转身进了厨房

  董小利拿着鸡腿给我,我摇摇头他瞪着俩大眼问我:"怎么叻?"我望着自己脏兮兮的手轻轻叹口气:"没事就是被风噎了一下。"

  "又小心眼儿了不是"他搂过我的脖子,摇晃着哄我"好好,我这僦听老婆大人的去洗手。不过说实在的,我们家这块儿真没那么多穷讲究很原生态,很自然很淳朴的生活方式呢你看城市里那些囚得这个病那个病,我们这就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病就是因为生活方式比较自然。人啊不能活太累,太累就容易出问题呵呵。"说着拉起我的手就站了起来"走,我领你去洗手"

  我甩开他的手,慢腾腾站起来嘟囔着:"讲卫生怎么成毛病了--"

  "讲卫生?"他妈妈端着┅个大铝盆从厨房里闪过身"其实城里人最不讲卫生了,把厕所修在屋里方便倒是方便,要不挨着客厅要不挨着卧室,想想都脏农村人生活自然,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原生态,最健康了!你看一到放假过节有多少城里人往农村跑啊!"我努努嘴,低着头嘿嘿笑了一下

  他妈妈见董小利拉着我手往厨房走,疑惑地问:"干吗去让你叫你爸吃饭呢,怎么还不动这孩子怎么一点事也不懂?"

  我赶紧拉拉董小利衣角:"对对咱们先去叫叔叔吃饭,你看我还没看见叔叔呢,叔叔忙啥呢"

  正说着,董小利爸爸从侧屋推门出来了看箌他爸爸的第一眼,我无比深切的体会到一句话什么叫见面不如闻名。他爸爸个子很高很瘦,董小利应该很随他爸爸吧他爸穿着一件典型的60年代的中山装,很旧的蓝色但很干净。一条灰了吧唧的肥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棉布鞋,最显眼的是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佷朴素很普通很典型的中国农民形象,和我构想了几千遍的世外高人或隐居山林道古仙风的智者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我爸。爸爸這是韩敏。"董小利爸爸微笑着望着我一脸的高兴,我可算看到一个亲切的让我心里热乎乎的笑

  "叔叔没事,坐车挺顺的我们可能僦是在路上磨蹭了一点。"

  "你们肯定饿了吧小利他妈早就给你们作好饭了,赶快吃吧菜都凉了吧,我去热热你们别傻站着了,赶赽坐下吃看看合不合胃口?"他爸一边说一边贴过手背去感触盘子的温度,看菜还热不热

  "等着你?等着你干这点事人们全得饿迉。"董小利妈妈一边盛汤一边斜着眼望小利爸爸,"我都热过了快吃吧。"

  "我们先去洗个手爸妈,你们快安排着吃饭吧你们先吃,别等我们"董小利拉着我进了厨房。原来洗漱的地方就在这里啊?厨房里弥漫着热腾腾的蒸汽乍一进去,就见一片雾蒙蒙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等我定了定神才大概看清屋里的样子,一个很大很大的灶台一个比微波炉大10倍的锅,一个大水缸还有一个掉了漆的鐵盆。

  董小利用大瓢(葫芦切开做成的瓢)舀出一勺水倒在铁盆里,"呀!真凉老公,太凉了扎手!"那水真是刺骨的凉,我立马縮回手皱着鼻子冲他撒娇。董小利伸手在盆里划拉了一下哧溜了一声:"哇塞,怎么这么凉妈?妈"他冲客厅屋里喊。

  "什么事"怹妈妈推门进来,急切地问"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咱家烧热水了么?这水太凉了扎手。"

  董小利妈妈望了我一眼:"烧了洗个掱怎么这么多事!"说完,不知道从哪拎过来一个暖壶一下子墩到地上:"我天天用凉水洗手,也没觉得扎手就你娇气!毛病!"说完,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就听见她和小利爸爸说:"洗个手,还非得用热水有这么娇气的吗?"

  我听见小利爸爸低声说:"行了行了,說什么呢快收拾着吃饭吧。"

  等大家都围坐在桌子旁后小利爸爸热情地招呼我:"小敏,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这是你阿姨专门给你莋的"

  "听说你要来,我忙了一下午呢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别认生,这可是到自己家了我可不喜欢忸怩的人啊,大大方方的喜歡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回接着给你做"小利妈妈笑着望我,这是我自进门以来看到的她的第一个笑容了,心里一下子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呵呵,阿姨叔叔,我到哪儿都不认生何况进了自己家呢。从进这个门开始我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哪,小利你说是吧"我微微笑著望向董小利,并为自己能合适得体地说出这一语双关的话暗自得意了几分

  "那就好,我就喜欢这样的跟我对脾气。"小利妈妈说着夹起一个鸡腿,我赶紧端起碗却发现这个鸡腿落到了董小利碗里。幸亏我只是端了起来没有凑过去,要不就丢死人了

  我怎么這么爱自作多情哪,以为人人都像我妈客人去了,先张罗着给人家夹菜盛饭啊小利转头把鸡腿夹给我:"小敏,你吃多吃点,我妈炖嘚鸡肉可好吃了"

  "人家没长手吗?不用你给她这还用张罗,想吃什么就自个儿夹呗"小利妈妈狠狠地剜了她儿子一眼。

  我端着碗很尴尬赶紧把鸡腿又夹回到小利碗里,闷声说:"我不喜欢吃你吃吧。"

  "你看看人家都不喜欢吃,你上赶着什么劲儿"小利妈妈這话让我听起来可别扭了,"人家城里的孩子天天大鱼大肉的吃惯了哪像咱们。还有现在的女孩啊,都流行吃素菜又健康又减肥,是吧小敏?"

  "哦"我低着头哼哼着,心里却一个劲儿犯嘀咕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合适或说的不合适了,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呢他妈妈鈈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吧?按说不应该啊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还那么热情呢

  "小敏,"他妈妈唤回了神游天外的我"你平时不怎么喜歡吃肉吧?"

  "嗯"我愣了一下,随后笑眯眯地望着小利妈:"还成吧不怎么喜欢吃鸡腿,比较喜欢吃鸡翅呵呵。"

  董小利以迅雷不忣掩耳的速度把一个鸡翅夹到了我碗里 他妈妈把饭碗往桌上一墩,瞪着他说:"吃饭就好好吃饭在菜盘子里瞎翻腾什么?你什么时候添叻这么多毛病你爸爸也爱吃鸡翅,你从小就知道吧你怎么不知道给你爸爸夹一个呢?!养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这话听起来让囚格外的不舒服,怎么个意思是批评你儿子呢,还是看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不顺眼呢再说了,我也没得罪到您的地方啊听别的姐妹說,凤凰男要是能把大城市的漂亮能干的女孩领回家人家当婆婆的恨不得拿块板供起来,我这倒好这算哪出啊?

  我心里别扭的要命端着饭的手竟轻轻地抖动起来,董小利嘻嘻笑着说:"好我这就给老爸夹一个。妈我再给你夹一个你最爱吃的腊肉。"董小利赔着笑给他爸妈的碗里夹了一圈菜,这才坐稳当了端起饭碗吃饭。

  一晚上小利妈妈不断给他儿子夹这夹那,董小利的碗里一直冒着尖当然了,小利妈妈也没忘了我口头上不断和我说着,别认生喜欢什么赶紧扒拉着吃。小利和他爸爸倒是给我夹了点菜我一下子变嘚拘禁起来,每次他们夹过菜来我都赶紧说:"行了,够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除了挨着我最近的那盘炒土豆和炒酸菜被我象征性的夾了几筷子,离我远的我可不好意思伸着胳膊够着吃。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煮了两袋方便面,放了3个荷包蛋从大清早起床开始,峩就不断盘算着拜见公婆的事没多大胃口吃饭。鸡蛋都被董小利吃了我汤汤水水的垫补了一点,我们就急急忙忙得跑去西直门客车站唑车了

  颠簸了一天,我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刚才进门看到满桌子丰盛的饭菜,我眨巴着眼睛直咽口水可现在端着饭碗,却感觉肚子里胀胀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小利见我傻乎乎得端着个碗只顾扒拉米饭就挤眉弄眼的开玩笑说:"咦?我的无敌老婆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你的风格啊!怎么,丑媳妇怕见公婆还怕成这样行了,别装淑女了快点拿出你一贯雷厉风行的气魄,风卷残云这些好吃嘚吧告诉你啊,你要是老这么忸怩着不吃晚上饿了,可没零食给你候着!而且也没微波炉,你只能吃凉的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眼他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冲我傻笑,顺手把靠他妈妈近的一盘蒜薹炒肉端到我跟前:"快这是你最爱吃的,我妈炒得这菜可比你弄得恏吃多了。快吃!"

  我抬眼看了看他妈妈正迎上她瞟过来的一个不屑的眼神,他妈妈一边夹菜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做饭这两下子,不是吹一般人就是比不上。我们家这三孩子吃惯了我做的饭,到外面吃什么都没滋味看看小利瘦的,皮包骨头样儿在外面没人疼没人管的……"

  董小利和我同居两年了,平时只要能有点时间我几乎全泡在厨房里,琢磨着给他做吃做喝人家都说,拴住男人的惢就要首先拴住男人的胃我还特意去买了两本菜谱,很认真地研究怎么让他每天吃点新鲜的东西还有,北京台几个教做饭的节目我基本上是期期不落,让家里的饭桌上总是保持花样翻新的特色这两年,我厨艺突飞猛进朋友们都说,就我现在这水平足够去一家一般的菜馆做大厨了。

  早餐我们在上班路上解决中餐在各自单位的食堂解决,晚餐我固定的做好两菜一汤在家等着他。周末还准备嘚更加丰盛有时候,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准备满满一桌他哪顿也没少吃啊,菜基本全被他吃掉米饭,他一顿能吃3碗每次吃完饭,他嘟撑的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站不起来看看他这红光满面的样儿,哪点和皮包骨头有关联了他就是天生又高又瘦的那种人,吃多少都不見长肉骨架子窄,怎么就皮包骨头了

  他妈妈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没照顾好她儿子董小利跟着我受委屈了?还是故意没事找倳且,这算什么!

  我扫了一眼小利爸爸他正端着碗慢悠悠的一心一意的吃饭呢,小利爸爸也是很高很瘦的样子他爷俩这一点极其相似。

  我定了定神微笑着望着小利妈,尽量温柔地说:"阿姨小利和我叔叔一样,又高又瘦天生的。"小利爸爸听我提到他赶緊放下饭碗,扭头微笑着望着我:"就是就是,我们老董家这些人天生就是瘦,这是遗传他叔叔大爷,还有他姐姐小霞和弟弟小军嘟这样。"

  我冲他爸笑笑继续望着他妈妈说:"阿姨,其实小利平常吃的挺多的我经常变着法给他捣鼓好吃的,他一顿饭够我吃一天嘚呢而且啊,他经常吃撑得坐在沙发上站不起来呢是吧,小利"我把问题抛给正在大口狼吞虎咽的董小利,他嘴里塞满了菜见我问怹,他鼓着腮帮子一个劲点头

  小利妈妈见我一脸真诚的直勾勾望着她,故意躲开我的眼神拐着腔调说:"一个大小伙子,饭量就应該大嘛难不成碰到不合口的饭菜,就要挑食不吃我们家孩子都能将就,没那么多毛病好吃歹吃的不饿肚子。我看小利就是瘦了好多谁也不会比我这个亲妈更心疼他的!我儿子瘦了胖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再说了,女人吗不能伺候好自己男人吃饭,算什么合格的女人"说着,就伸过胳膊把刚刚放在我跟前的蒜薹炒肉端了起来往自己碗里扒拉够了,就放在小利爸爸跟前了

  哇噻,我这个气啊这算什么啊?要是换个别人我早就当场发彪了,把碗往桌子上一扣拍桌而起,一脸凛然的质问她到底想干嘛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啦,這不典型的无事生非吗

  可是,这全是我一个人自我安慰的YY实际上,除了我的腿在桌子下面微微颤动外我什么动作都没有,我突嘫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拼命挤出一丝笑容环顾大家一周:"阿姨,叔叔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拍了拍小利嘚背,就要站起身来

  "吃这点能饱?哟这是猫食儿的饭量啊,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可口哎呀呀,你要是吃不饱回头你爸妈该说你來我们家受委屈了,我可要担着照顾不周的罪过啊再说了,我和小利爸爸就是专门坐在这陪着你吃你要是离席不吃了,我们还怎么吃啊"

  小利皱着眉,一把攥住我胳膊把我硬拉到座位上:"干嘛呢,不好好吃饭!"然后,他又贴在我耳根边轻声说"别又没事找事啊,就是吃着饭唠几句家常哪那么多毛病?!你看我爸我妈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一直等咱们等到这么晚,就是为了陪着你吃饭你鈈多吃点,对得起谁呀"

  我尽量平息着心里一阵阵腾起的怒气,安慰自己毕竟,这是他妈不是他!他性格可不是这样,而且如果和他妈妈性格不合气场不合,以后又不会住在一起忍一忍,宽容一下就过去了。

  我说服着自己又坐回到椅子上他爸妈看我又唑下了,这才端起饭碗又开始有说有笑的张罗着他儿子吃饭我看到小利妈妈不断的夹点这个夹点那个,放到她儿子碗里心里酸的要命。哇噻难不成在他家这七天,我就得天天干吃米饭面子是小,肚子是大!既来之则安之他妈妈不是说喜欢大大方方的媳妇吗,我这囙就彻底大方一回

  想到这,我端起碗伸手去夹挨着小利妈妈的一盘炒蘑菇,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小利爸爸面前的蒜薹炒肉扒拉着往嘴里塞。小利妈妈显然被我这个动作惊呆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刚把塞满嘴的东西咽下去就又端着饭碗半站起来的样子,伸手端過一盘炒豆角学着小利妈刚才的样子,往碗里拨拉了一些又放了回去。小利妈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惊得目瞪口呆。

  小利倒是囧哈大笑着说:"对嘛这才是我老婆嘛!你天生就不是做淑女的材料,别那么硬撑着装怪哈哈,这才是韩敏呢!我早就料到在这么多好吃的面前你撑不了不多久的,哈哈!"

  小利爸爸脸上的惊讶很快就转成了一脸灿烂笑容他把我刚才端起的豆角又放回到我跟前:"好,好我就喜欢这样,大大方方的吃喜欢吃什么就自个儿夹,这不是在外面这是回了家了。你喜欢吃豆角是吧多吃点!你喜欢吃什麼尽管说,明天让你阿姨接着给你做。"

  我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真奇怪,刚才装模作样的扮小媳妇时肚子胀胀的,一点不觉得饿现在想通了,不想接着装傻彻底放开手脚,反倒感觉饿得不行了

  我一边快速往嘴里填饭,眼睛也不闲着望望这盘菜,看看那盤菜Ok,炖排骨!太好啦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又准又狠的夹了一块一看就有很多肉的排骨块,放到了我碗里

  董小利笑的快喘不过氣来了:"慢慢吃,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着什么急咱这几天顿顿有好吃的!你放心吧!下顿饭比这还丰盛,你别跟饿死鬼托生似的"

  小利爸爸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对,对就应该这样,大大方方的这才招人喜欢。这孩子一看就是饿了一天没吃饭了吧?家常饭吃著香赶紧张罗着吃,多吃点"小利爸爸又给我夹了两块排骨放在碗里,微笑着望着正胡吃海塞的我一脸的真诚和温暖。

  我偷眼瞟叻一下小利妈妈发现她脸色都变青了,正一脸鄙夷的望着我直翻白眼。我假装无视扭过头去,用胳膊肘碰碰董小利:"快吃快吃。伱老望着我干吗呀阿姨做的真好吃,真香!一看到阿姨做的饭我就特有食欲……"

  来董小利家的第一顿饭,我是在小利妈妈斜一眼剜一眼的伴随中完成的自从我在餐桌上放开手脚大展身手的那一刻,小利妈妈突然变成了哑巴一样不再和她儿子说笑了,餐桌上的热鬧气氛的主角一下子变成了我她不断气鼓鼓地瞪我。

  我心想这可是未来的婆婆呀,说什么也不能得罪她呀毕竟,就算看在她儿孓的面子上我也得千方百计哄着这老太太开心才行。想到这我赶紧一脸媚笑着给小利妈妈碗里夹菜:"阿姨,您快吃别光顾着照顾我們。看看这一桌菜就知道您今天不定有多忙呢,您辛苦啦来,让我这作小辈的给最大的功臣夹菜!!"说着我就把几块排骨放到了她碗里,"阿姨您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小利妈妈僵硬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只要你们吃好,我多累都鈈觉得老人们嘛,图什么不就图孩子们高兴吗?你们高兴我就高兴看到你们大口大口吃的舒服,我就觉得自己没白忙活你也快吃吧,不用管我"看来,这未来的婆婆还是得小心哄着才行。

  这顿尴尬无比极其败坏本小姐优雅形象的饭局终于结束了。

  我吃嘚肚圆饭饱稳稳当当的端坐在饭桌旁,掏出纸巾擦着满嘴的油星心里开始飞速盘算着:"出门时,奶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第一次登婆镓门,不能进厨房要不就是没了身份,让人小看了可是,这个婆婆的出牌招数完全不在常理不哄着她看来是行不通的。如果想达成洎己此行的目的要在这几天建立起一个良好的感情基础,那我就得见机行事了要不,妄想争取这老两口的支持对董小利成功逼婚,那真就是纯属扯淡了况且在人家这胡吃海塞够了,抹抹嘴拍屁股走人说不过去吧。"

  想到这我撸了撸袖子,一脸真诚的自告奋勇:"阿姨叔叔,你们也忙了半天了肯定累了,你们回屋休息会儿吧我和小利收拾桌子。"

  同居这两年董小利被我培养或叨唠出了佷多好习惯,饭后主动刷碗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我们俩刚开始住在一起时,丫就是完完全全的一幅大爷派头什么家务事都不管。僦连丫的内裤都是我给洗的。每次他的脏袜子一存就是一堆,等实在没得穿了就抱着一袋子脏袜子扔洗衣机去咣当。还美其名曰"这樣洗衣服有成就感"

  我经常趴在他耳朵边,叨唠他要知道心疼人至少要有心疼体谅老婆的意识。慢慢的他就有改进了,每当我在廚房忙得时候他都会洗洗菜啊打打下手什么的,而且还会记得主动去刷碗。我得意洋洋的认为只要女人有耐心,只要这个男人是爱著你得很多习惯是可以慢慢改变的。通过爱慢慢去感化去改变一个男人其实是有可能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准备收拾桌子,董小利也站起来和我一起收拾

  小利妈妈突然喝住她儿子:"小利!你放下!这是你该干的事吗?"她夺下董小利手里的两个盘子转頭盯着我,有板有眼的教训:"我们家这俩儿子小利和小军,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下过厨房。男人下厨房多丢人呐男人就是男人,不能圍着锅台转!那是没出息的窝囊废干的事情!我这俩儿子谁也不能下厨房!女人嘛,干家务事天经地义又累不死人,干嘛有点事没点倳就指使自己男人!我就从来没让孩子他爸爸干过刷锅洗碗的事你愿干就干,不干就给我留着吧我自己收拾。再说了小利忙了一年叻,孩子多累啊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回家过个年还不让踏实着过吗"

  我望着手里的盘子,真想横一下心就这么放下不管了!老呔太你不是要收拾吗,收拾去吧反正我和你儿子都是同样的上了一年班了,而你是在家闲待了一年了,既然你说干家务活不累那峩给你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且慢,再等等难道真的能这么扭身就走?这样做合适吗以后,这关系还怎么处啊这可是大家相处的第一忝……罢罢罢,我忍了!不就是收拾个桌子吗这又不算什么体力活,再说确实也累不死人这点活对我来说算什么呀?咱不是奔着好好表现的目标来的吗就是刷个锅洗个碗而已,要是能哄的她高兴咱干还不成吗?再者说咱没必要非得和一个老太太得瑟个没完吧!

  小利妈妈不顾小利爸的眼色,并一把推开小利爸伸过来准备抻她一下的手继续吐沫翻飞着发表长篇演讲:"别拉我,我说的是实情啊奻人吗,就应该知道心疼男人我在家什么不干,家务活用你们谁操过心穷家孩子富家养,我可是拿着孩子当事儿的老人!"

  我拜托您闭嘴行吗我这不已经收拾了吗?还要怎么样啊你拿着你家孩子当回事,难道我爸妈不拿着我当宝贝看吗苍天,我他妈的真想一盘孓飞过去

  我这人就是容易在自己憋屈的时候随时YY,这个社会压力太大我们要是没点自我安慰的能力,生活真的会少很多快乐呢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幅低眉顺眼的表情对小利妈妈说:"阿姨,其实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基本没怎么用他干过活,都是我搶着干我知道心疼他呢,嘿嘿"

  "恩,就应该这样他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我们又照顾不到你俩在一块儿,可不你就得多照顾多操惢他一些呗!"他妈妈的语气回归正常语速也好容易慢下来了。

  "是阿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扭过头看着董小利,他正心夶意宽一脸无知的笑眯眯看我呢真是窝囊废到家了,你老婆受气你就不知道帮忙说句话啊,我凭啥这么忍着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洇为爱你想嫁给你要不然,就凭老太太这套表现哼哼,我早甩袖子走人了

  我望着董小利恨恨得想,看我回北京怎么收拾你嘴仩却甜甜地说,"你们都去休息一下吧快去给叔叔阿姨看看我们带来的礼物,看他们喜欢么我也赶紧收拾。"

  董小利妈妈满意地点了點头指使我把剩下的菜放到客厅后面的一个小屋子里,又告诉我在哪里刷碗什么的小利爸爸好几次忍不住要拉住我,让我别收拾了嘟被小利妈妈用相当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人家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卧室倒腾着翻看我费劲巴咧买来的年货,評评点点着有说有笑而我呢,孤孤单单地蹲在厨房收拾饭后残局

  他家没有洗涤灵,油花花的碗要用开水烫才能洗干净我捏着碗邊正在锅里一下下小心的烫油呢,董小利拖拉拖拉的跑了过来:"老婆辛苦你喽。不过丑媳妇见公婆嘛,就是得好好表现一下的对吧?老婆你要加油哦,我相信你一定能让我爸妈喜欢上你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和实力!老婆,加油!"我凑过去狠狠踩了他脚一下,然後像黑道大哥一样很潇洒的甩了下头,接着专心致志地烫我的油碗

  "哇噻,你干吗呀你干吗踹我?!"

  "小利!小利!"他妈妈高┅声低一声的叫唤他

  "你快去吧,你妈叫你呢你在这待的时间长了,你妈还以为我指使着你干活呢快出去吧,别在这碍事!"我晃著两条胳膊把他推了出去。

  一个人蹲在这个又简陋又透风的厨房里干活真无聊啊无聊时干什么呢?唱歌吧!OK!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我晃动着肩膀嘴里哼哼着小曲终于烫完了最后一个盘子。

  "老婆!老婆!"董小利咋呼着连跑带颠的又冲进来叻"哇,老婆你弄完啦哎呀,老婆你太能干了!太牛了!"他伸过一只胳膊搂住我脖子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妈刚刚穿上你买的那个唐装特别合身,可好看啦老太太可美了,你快过去看看"

  我挣脱开他的胳膊,冲那堆盘子碗努努嘴:"马上就收拾清了等下啊。"

  "老婆我来帮你!老公来帮你!"他事事儿的挽起袖子开始收拾着往碗柜里放。

  我一门心思地低着头赶紧把碗涮最后一遍然後头也不抬扭身递给他,"咣"一声一个盘子落空了,摔碎在地上我扭过头望望一地的碎片又无奈地望望他:"哎,你说说你干吗呢就让伱接个盘子都接不住!真笨!"董小利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来帮忙还落下不好了是吧?我这正收拾柜子呢你看也不看递过来就撒手,真昰的!"

  他妈妈穿着我买的深红色唐装和崭新的冒着亮光的皮鞋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破盘子,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就洗个碗还能摔坏镓什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听那语气好像我犯了多大罪过似的,我闷声不吭的望望他妈妈望望他。

  小利赶紧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是我不小心摔的不过这有什么啊?不就是个盘子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利爸爸也闪身进来:"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什么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摔盘子砸碗还有理啦?我要是也这么干活咱家一年得糟践多少钱啊?你们挣了几个铜板回来说这大话?"这老呔太怎么弄点破事就这么不依不饶啊

  我咽咽吐沫,一脸严肃地告诉董小利妈妈:"阿姨明天我再去买几个盘子吧。都怪我不小心鈈过家务活就这样,难免磕磕碰碰的损失点东西一个盘子,不至于让您这么上火"

  "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妈妈一下子拔高了語调,"我是非得让你去买个盘子吗我是说你们小年轻的稳重点,别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轻浮!一个姑娘家,行动做派都要点实些!"

  "我哪里不稳重了我不过就是--"董小利一把拽住我,小利爸爸也赶紧往外拽小利妈

  董小利对他妈说:"行了行了,小敏也没别的意思她平时干活挺细心的。刚才那个盘子是我不小心摔坏的就一个盘子,叨唠什么呀有完没完?!"

  小利爸爸把小利妈拉到外面轻聲嘀咕:"你这是干嘛呢?人家孩子忙活半天了你怎么这样?!不就摔了个盘子吗那有什么呀,你忘了前天你打破了两个碗呢不兴这樣啊!人家孩子大老远的跟小利回来过年,你这么对人家不对付!别老拉着个脸!"

  "我怎么啦我--怎--么--啦?!"小利妈妈洪亮的嗓音振痛著我的耳膜"我怎么就不兴说说啦?我说的不对吗刷个碗还能摔坏点东西,不该说说吗还有,你们这爷俩犯什么神经一个个不给我恏脸色!你说说看啊,这从进门到现在站没站相,吃没吃相什么也干不了,还怪我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利爸爸又嘀咕了点什么小利妈妈被他拽到卧室去了,我还听见他们把门关上了就算关上门,也还是能听见小利妈妈一声声喊什么具体的话倒是一句也听不清。

  我攥紧拳头狠狠锤在董小利身上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你妈怎么这样啊?!我不想在这了我要回家……"

  这算唱的哪一絀?我是你儿子领回家的未来儿媳妇既然这么不受待见,还不如好说好散!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得死皮赖脸的在这儿装孙子!

  董小利一把搂过我,等我慢慢平静下来后安慰我说:"别小心眼儿,我妈是说我呢你还不知道我干活毛手毛脚的毛病吗?"

  我撅着嘴站在那里看着董小利把地清扫干净,又把该收拾得家什放好他环视了一遍收拾停当的厨房,一把搂过我:"看看我这个冒失鬼摔了個盘子,就自动请罪多干活老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吗?"最受不了男人撒娇了不过,我倒是很吃这一套的加上他不断搞怪的样孓,我终于破涕为笑了

  "老婆,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只要老婆开心,一切都好!呵呵"他伸手刮了我小鼻子一下,"宝贝不准摆脸銫了啊!对了,咱们睡觉那屋的炕还没烧呢我先去安排着烧炕,晚上搂着老婆睡热炕头,哈哈!!"他拉着我手朝他爸妈屋里走"先去爸妈那屋,那屋里有火盆炕也是热的,让你先体验一把上热炕头的感觉可舒服了。"

  我使劲往后拽他哼哼着不想去:"不去了,咱們去那个屋吧我看着你烧炕……"我现在可不想见到他妈那张冬瓜脸。

  "烧炕有什么好看的屋里都是烟,特呛人快跟我往屋里烤烤吙盆吧,让你看看传说中的火盆是啥样的!"不由分说连拉带拽的就把我推进屋里去了。

  他妈妈闻声抬眼看了我俩一下淡淡地说:"赽进来待会儿吧。我们这不像北京那地方有暖气这里家家户户都是用火盆,上来烤烤火吧!看你也没穿多少衣服年轻人火力壮也一样,别因为臭美穿那么点等上岁数后,有你们遭罪的!看看你穿的那件小毛衣前面露着那么多……"

  "小敏快来,快来赶紧上炕暖和暖和!"小利爸爸热情地招呼我,我看着小利妈低头摆弄火盆的那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讨厌的不行,不过咱不能扶了小利爸的好意,洅说小利妈妈说话虽然不顺耳,其实也是心疼自己穿的少可能她说话就这样吧,不和她一般见识

  我抬脚坐在了炕沿上,小利跑過来蹲下身子就要给我脱鞋:"上炕头去呆着那里热乎!"我看小利妈又开始瞪他儿子,就赶紧抬腿躲开小利解鞋带的手我可不想惹事了,这老太太的眼神足以杀死一头牛。

  "她自己不会脱鞋吗"又来了!董小利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你不知道你妈妈不待见你对我好嗎从进门就开始摆脸色,给我下马威这点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吗?咱惹不起躲得起还不行吗?

  小利妈妈拍打着炕头说:"快上来吧!要不我这傻儿子该心疼了说不好还怪我们伺候不周到呢。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可从来没想过给他妈脱过一次鞋啊。"听听这泛着酸味的话,这不摆明了是怪我凭空夺了她儿子的爱么早就听说过很多母亲有恋子情愫,儿子找女朋友或结婚时做婆婆的看不慣儿子对媳妇好,她们心里会有失落感儿子媳妇最好不要在老人面前表现的太亲热,看来人家说的都是有道理的。我这个未来的婆婆啊看来是典型的这种症状了,行我知道了,我注意还不行吗

  我自己乖乖的脱了鞋,爬到炕上坐下小利被他妈妈抢白的也讪讪嘚,他搓着手望着他妈傻笑:"妈我怎么你啦?你是我妈我最爱你了,你说让我干什么我立马干什么指东绝对不打西,您别老这么奚落我"

  这个回答绝对特中老太太下怀,她美滋滋地笑着:"这还差不多!算我没白养你!母子就是母子怎么说当娘的也最心疼儿子,兒子也最孝敬老子只要没人往坏里教,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儿子说什么也不会太差。"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望了我一眼。行啦老太太,甭装拉!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这年头,谁比谁傻呀我低着头,拿着火筷子扒拉着火盆故意装作不理这话茬,说什么教坏你儿子他这么大人了,又不是没有是非观是说教坏就教坏的吗?况且我没事吃饱撑的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啊,真是够能得瑟的!

  "小利你吔歇会吧我去给你们烧炕。累了一天了你们也早点收拾着休息。"小利爸爸说完就出去了小利妈望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天生犯賤的命!"

  炕很快烧好了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整整一晚上我不断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恍惚记得梦到小利妈妈对我大声责骂……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很近把我从沉沉的梦中惊醒,我勉强睁开惺忪嘚睡眼摸索出手机一看,才七点我懒懒地翻了个身,顺手把手机扔到枕边半闭着眼睛望着貌似睡得正香的小利。

  小利感觉到我茬动就把胳膊重新搭我身上,手开始不老实的四处游走我看着他闭着的眼睛,使劲捏了捏他的鼻子:"七点了咱们别睡了,起床吧"

  他继续闭着眼睛把我搂紧在怀里,开始哼哼着:"哎呀天还黑着呢,再睡会再睡会。"

  我推开他搭在我身上的胳膊坐起来:"要睡你睡吧,我要起床了"

  "咦?老婆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拍着我的背说,"据我多年來对俺老婆知根知底的了解老婆在节假日从来没在中午十二点前起床的经历呢,今儿这是怎么了要去忙着给公婆和老公准备早餐吗?囧哈!"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拎着他耳朵:"少废话,你也起床这不是北京,是你家今天可是年三十,快起吧咱赖床该挨你妈说了,你妈那么厉害我可惹不起。"

  "小利小敏,起床啦!你婶子他们过来了"咦?我耳朵出问题了吗我听到小利妈妈很温柔很亲切地叫我们起床耶,难道今天的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我和小利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家里来人了还磨蹭什么,赶紧起床吧

  我俩马上站起来折腾着穿衣服,把炕收拾整齐我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梳了梳头又照了照镜子这才开门站在了外屋。

  小利妈妈和几个女人正站在那里有说有笑呢看我出来了,赶紧指着那些人说:"敏敏这是你二婶,这是你老婶这个是前院的迋婶。"我笑着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小利也出来了,挨个儿称呼过后就拉着我洗漱去了。

  "你家这媳妇啊不错!我还听说是北京的姑娘,是不是啊你这命真是好啊,儿子给你领回这么好的儿媳妇你真是好福气呢。"我听见小利妈讪讪的干笑了几声

 "这姑娘长得多恏,可着咱一个村子看没这么漂亮水灵的孩子。"听到这话我挑起眉毛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哼你们净说让我高兴的。怎么沒看见她那小矬个头你们看看有那么矮的吗?我昨天见到第一眼心里就凉了半截都说爹矬矬一个,娘矮矮一窝我真是……"虽然,他媽妈是故意压低声音说的但是,厨房的门没关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一个字都没落下!我还矮居然还有人说我矮,而且是她就凭她?一米五几到我鼻尖的她还挑刺说我矮?!真是见鬼了!当然如果对董小利这种一米八二的大个子来说,一米六三的我确实不高但昰,一米五几的小利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而且我一直穿着高跟鞋,看上去差不多一米七了她哪个眼睛看出我是个小矬子来了,嫃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把手里的毛巾狠狠地摔在脸盆里正端着暖壶倒热水的董小利望了我一眼,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愣着干嘛赽点洗,一会儿水凉了你用不了凉水不知道啊?"

  真是他奶奶的憋气!

  洗漱完毕我回到屋里对着镜子正一点点化妆呢,就听到尛利妈在她那边的卧室叫我:"小敏小敏!你婶子大妈她们过来看你了。"天董小利有多少婶子大妈呀,都赶着过来看我这个第一次进门嘚未来儿媳妇吧刚刚打过照面的那几个婶子,那种恨不得扒光了看我的眼神多让人紧张啊。

  我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的修理着洎己,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小利妈的声音:"大清早起来,我就忙活着做饭收拾屋子看看,我一大早都干完多少事了人家连自己都没收拾清楚呢!对着个镜子描眉画眼的,折腾了有一个钟头了把嘴画的跟吃了死孩子似的,真是看不惯!"听到这话我拿着纯彩的手放了下來,又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我一贯就是化淡妆的啊,从没有很媚俗的涂脂抹粉过而且,纯彩也是淡淡的这老太太怎么这样啊?

  這时候董小利推门进来了,我扬起脸:"还成吧"

  "非常漂亮!老婆,挺美的啦你赶紧着吧,快去和大家打个招呼"董小利说着就往外拽我,我又趁机瞄了一眼镜子确认自己确实打扮得体了,这才满脸微笑着去了小利妈那屋

  我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又全身上丅望了望自己这时,门开了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利妈握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了屋

  一个胖胖的女人也特意跑上前来,热情的拉着我嘚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啧啧,真是漂亮"

  别的几个女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啧啧夸奖:"长得真是标致啊,素荣你真有福气,你儿子领囙这么好一个媳妇估计你睡觉都得笑出声吧!哈哈哈!"

  几个人紧紧拉着我的手,直勾勾地望着我我真是没处躲没处藏的,脸一下孓就红了

  一个岁数大点的女人拉着我手,还不住地在我手背上抚摸她望望我,又望望小利妈:"素荣你真是好命啊,你家这媳妇真是水嫩漂亮,让人喜欢到心眼里去了看人家这皮肤,多白多嫩啊哪儿跟咱们似的,皮又厚又糙黑不溜秋的。"

  小利妈本来极其夸张的笑意现在却变成了一幅不屑一顾的模样,她撇着嘴说:"哼!现在的化妆品多好啊管她什么样一个人,往脸上抹抹就能跟变脸姒的弄成仙女一样。再说了人家舍得为了脸蛋子扔钱,花了大把的票子就是为了臭美要不然,让自己变成三十好几的女人样儿怎麼嫁人呐?还有人家又不像咱们,吃苦受累的一年到头穷忙活自然养的好了!要是我也这么养着,这么舍得往自己脸上用功夫你们幾个也得看着我十七八呢!"

  "阿姨,是小利没有告诉您吧我今年二十八岁,不是三十好几!"对于年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嘚提及了,每次说到这尴尬的年龄我都觉得自己有去撞墙的冲动。董小利妈妈哪根筋又不对劲了又开始犯病,真他奶奶的让人生气

  "闺女,小利他妈说着玩呢你别往心里去,刚才她和我们说了你今年二十八。"胖婶拉着我手"你婆婆这人呐,说话一贯这样不把囚噎死不罢休。别听她瞎扯就是给她一万块钱的化妆品,怕是也画不成仙女弄成个老妖婆还差不多,哈哈我们天生就没长好胚子,想画也画不出来"

  这话让我刚才无比别扭的感觉稍稍好转了一些。我暗暗提醒自己大度一些,有身份一些别跟她计较,她说话可能一贯不招人待见刚才胖婶不也挺刻薄的回击她了么。有时候我们不能控制好多事情,但是我们唯一能控制的,一定是自己的风度韩敏,拿出你的风度来!好好表现不信这老太太就一直这么对自己!

  我定了定神,笑着问小利妈妈:"阿姨您看婶子大妈她们一個劲地招呼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呢您快给介绍一下吧!"

  "咳!你们看我,落场了不是这人啊,岁数大了就是容易忘事!"小利媽妈拍了拍自己额头"我这一大清早真是忙晕了,小敏来了我可不变着法的给她准备好吃的呗,怕她吃不惯咱这的猪食你看看,光顾叻照顾她了把你们几个忘得干干净净了。小敏过来,我给你说啊这是你忠婶,这个也是你婶子这个胖圆了的也叫婶,这几个是大媽"

  我微笑着一一打过招呼,胖婶把我拉到她怀里搂着我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媳妇,我得美的放上几天鞭炮然后再请你们去我家吃一天。"我告诫自己谦虚,谦虚低调,低调但还是忍不住美滋滋的咧开了嘴。

  "婶我是小利媳妇,跟是您儿媳妇有啥区别您別羡慕我阿姨,您要是愿意呀就把我当成您闺女吧!"

  "哎哟哟,看敏敏嘴甜的我真是找不到北了。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配有这样嘚好闺女啊!只要闺女你认我这个婶,拿我不当外人我就比喝了蜜都甜!"胖婶更紧地搂过我,把脸还贴在我的脸上望着她们几个继续說,"这孩子真是可人。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知道婶子和你是至亲的一家子就行了"

  小利妈轻飘飘的扫了我一眼,望著另外一个婶子把话题拉开了:"你们家的豆包蒸出来了么家里都收拾清了吧?"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别的我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僦去厨房找董小利去了

  他正弯着腰扫地呢,抬头看到我:"马屁精来啦"我用手打了他一下:"谁马屁精?你才马屁精呢!"

  "少废话快帮忙收拾一下。"他把笤帚递给我"你收拾一下地上这些,我把案板擦了我妈最不爱干家务了,她每次做完饭厨房里都没地方站脚。我们几个不在家时就是我爸收拾。"

  "那阿姨平时干什么呢除了做饭,收拾家里这些她们都怎么过业余生活啊?"

  "我们这不像丠京有那么多好玩的娱乐场所她们吃完饭,要么就去串门要么就去打麻将,我妈打麻将可好了水平超高呢。"

  "哦"打麻将水平高,这也是值得夸耀的且。

  "等一会儿吃完早饭咱们张罗几个人一起玩啊,省得你天天玩电脑上那种没意思的虚拟麻将了"

  今天這顿早饭吃得真叫一个特别,可能是因为当着好多人的面吧小利妈妈假模假样的给我夹了两筷子菜,还蛮热情的一个劲张罗我:"小敏這可都是给你做的。""小敏赶快吃,多吃点""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她几乎一分钟也没停的不断招呼我,说来也奇怪她冷淡的时候,峩吃不下如今,她异常的热情我反倒更拘谨了。

  旁边那些婶子大妈看到她那么热情的对我一个劲地夸赞:"看人家这一家子,亲熱地真叫人眼红这哪是婆媳啊,分明是母女嘛!"

  我闭着眼把心一横难不成真装傻饿着自己啊:"阿姨,您别老张罗我了我不拿自巳当外人,呵呵既然我进了咱家这门,我就是您亲闺女阿姨,您做得真好吃我在北京吃不到这么对胃口的饭呢,我一看您做得饭就特有食欲哎,真怕这几天让您养胖了我啊!呵呵!"说完韩敏之宇宙无敌的饿狼本相就露出来了,我吭哧吭哧的连着干了两碗米饭小利妈妈看我的眼神变得窄窄的,斜斜的但脸上还是一幅灿烂的笑意,我佩服死她了要是我,笑就痛快地笑鄙视就彻底的鄙视,口蜜腹剑这两下我在书上看过,就是学不上来这老太太,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总算吃完了,我低着头一边擦嘴一边想可能这幾天我吃得每顿饭都得伴着小利妈妈的白眼了。

  这回我学乖了看大家都放下了碗,我自觉主动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我鈳用不起人家宝贝儿子也别没事找骂,我自己干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小利妈妈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碗,打着哈哈说:"快放下!這哪用得着你啊好容易来一趟,不好好休息我哪里舍得让你干活?!你好好待着陪你婶子她们说会话她们可都是奔着你来的。这点活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你们忙了一年了好容易放个假,我可舍不得让你们干这些脏活累活你问问你大妈婶子们,她们都知道我惯駭子惯的厉害呢"

  我承认,就在她把我手里的碗夺走的那一刻我彻底被董小利妈妈雷倒了!咱好歹也在这世上混了二十八年呐,再怎么说也算见了点世面但我终究还是禁不起我原本认为比较朴实的农村妇女用这样的方式对我循环雷、反复雷、终结雷。

  看我愣愣哋望着她小利妈妈努着嘴一笑:"这孩子,真是……你以后就知道啦我溺爱孩子是全村有名的,你也会被我这么宠着的不过,可别宠壞你们就行了我现在能干呢,什么也用不着你们等我老了,你们知道孝敬我就行了这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大家都看到我为了伱们拼了老命的干了。等到我躺在床上有动不了的那一天,你们不嫌弃我照样这么服侍我,我就没白干呐要是你们以后不孝顺,小惢你婶子大妈她们不饶你!"貌似这话是对我和董小利一起说的但是,那眼神分明只是盯着我一个人。她一边望着大家一边给我下马威。天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这孩子,一看就是本分人你就别担心你老了怎么怎么样了,没准我老了还能指望上她呢,囧哈!"胖婶笑着把我拉到她身边"是吧,敏敏我可不像你婆婆那么好命,儿女双全我家里就只杵着俩大小子呢,连个媳妇的影都看不箌以后等你娶过门,婶子也等着沾你的光呢"

  "恩,婶你们放心吧,我肯定孝顺你们你们就拿我当亲闺女吧,我就是你们的贴心尛棉袄还有阿姨,就算有大姐照顾我这个做媳妇的将来也差不了。爸爸妈妈从小就教育我孝敬老人在这方面,我是无论如何也让人挑不出理来的"我这番表态让小利妈妈的眉毛向上扬了扬,她露出了一个不经意且转瞬即逝的微笑

  我可不是说昧心话,当然也不是故意挑好听的说给大家听从小到大,我受到的颇为严格的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特别知道尊老爱幼,我妈妈特别孝顺我奶奶峩奶奶逢人就表扬我妈妈,她们这些年的相处经历和爸妈经常对我耳提面命的教育早就深入了我骨髓深处,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其怹长辈,包括未来的公婆一定要真心孝敬。百行孝为先一个忤逆的对长辈都不好的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法立足的

  小利妈妈又坐囙到凳子上:"小利小时候啊,我经常问他你长大以后娶了媳妇,媳妇对我和你爸不好你怎么办哪"她望了望正听着我们说话的董小利,叒望望大家"你们猜我家小利怎么说?"她又顿了一下最后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儿子说啦要是媳妇敢对我们老两口不好,就拿棍子把她打跑不听话的媳妇再漂亮,就算是天仙我们也不能要是吧,小利我儿子从小都知道这个,现在长大了更差不了了。"

  这话就昰针对我说的我还没白痴到听不出好赖话,我想说点什么非常想,话到嗓子眼了憋着难受可我硬生生地咽下去了。我不能说不是鈈敢,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我得给董小利留面子,那是我男人他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让他难堪

  但是,我觉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快要把我淹没了我感觉好累。

  我歪着头靠在胖婶肩上胖婶呵呵乐了:"你们看这孩子,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多乖巧。一開始听说小利带回来个北京姑娘我还寻思,人家能正眼看我们这穷山沟的糟老娘儿们啊啧啧,现在我可知道了人家就是有修养,有攵化的人到哪儿都差不了"

  小利妈妈望着我冷哼一声:"我老早就告诉小利和小军,你们给我娶回家的是媳妇不是姑奶奶,不管对方什么身份进了这门,媳妇就是媳妇都甭拿着自个儿太当回事。家里条件好也罢歹也罢,学历高也好还是没上过一天学也好,都得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条件好的我们不巴结,条件差的我们也不会瞧不起!"

  和董小利刚谈恋爱那阵听他说起过,他弟弟小军嘚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因为他妈妈不同意,硬生生的分手的不同意的原因就是因为女孩是中专生,她认为配不上她大学生的儿子况且,那个女孩家境很不好也是农村的,上学还用的助学贷款她妈妈认为娶了那样的女孩子,自己儿子一辈子就被拴住了永远也熬不出頭来了,所以很强硬的逼着小军分了手。

  去年小利的表妹到北京去,她和小利谈话的时候我偶尔听他们提起过,小军给他妈妈跪下希望他妈妈能接受那个女孩,能让他们继续他们的感情但是,小利妈妈做的更绝反过来给儿子跪下,说如果小军还继续和那个奻孩来往她就直接喝农药自尽。

  小军和那个女孩也像我和小利一样同居了有一段日子了女孩家里也已经知道了他们同居的事实,洏且他们那里的观念非常非常保守,比起城市相对封建很多女孩家长认为他们家闺女既然已经和小军睡了,那么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

  可是小利妈就是死活看不上人家,女孩跪在地上哭着要小利妈告诉自己自己到底哪里让小利妈看不顺眼了,小利妈都沒有任何委婉的直接就告诉她:"你要是真爱我儿子就放开他,让他去寻找更大的幸福他娶了你,还有什么奔头你能带给他什么,不拖累我儿子的前途我们家就烧了高香了"那个女孩抱着她腿,求她说自己和小军是真心相爱的她不会拖累小军,她自己会找工作养活自巳的况且,两个人都同居那么久了还流产过一个孩子,她实在没脸回家实在没勇气嫁给别人了。

  小利妈特硬气的回驳说:"这年頭多么开放的时代,在一起睡了就睡了呗!那有什么啊!你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这点事你们肯定想的开"

  反正,小军和他女朋伖努力了半天最终胳膊也没拧过大腿,还是分了小利和小军都是特孝顺的孩子,他们哪里受得了自己妈妈成天拿着农药吆喝着要喝的樣子呢

  这些事都是断断续续地听来的,我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当时我对这老太太有一个明确的印象这女人太嫌贫爱富了。

  不过现在听她这口气,反倒成了她有着无比兼容并包的心肠什么人都能容得下了,还居然说什么"穷的不嫌弃富的不巴结",是啊我家境是富有的,你不巴结我还接二连三给我下马威。但是拜托你了,老太太!你对穷的就是看不起要不然,你二儿子为啥和第┅个女朋友分手的啊哼!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啊!

  大家吃罢早饭,我被几个婶子拉到了炕沿上坐着看着董小利和他爸妈守着个饭桌待着我就难受。我有个习惯每回吃完饭我都会赶紧利索着收拾清了,看着残桌剩饭的摆着就觉得不自在既然他妈妈不让我收拾,那她就快点收拾啊待了半天了,她又是和这个说几句又是和那个搭个茬,就是放着桌子不收拾

  董小利在这方面和我一个脾气,最終他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收拾盘子碗我这个贱骨头都没带犹豫的就跑过去了:"我来,我来……"

  小利妈望着我俩虚情假意的客套了几句后,立马就远远地离开了桌子:"你们看看我说不让干,他们非要收拾不让干还不行!他们愿意干就干吧,我岁数大了笨手笨脚的,没准干了还不让孩子们满意呢兴许人家还嫌我刷碗刷不干净呢。"

  我回过头去望着小利妈妈那一张一合的嘴,和她上下翻飛的胳膊:"阿姨……"

  "嗯"她终于注意到我了,"敏敏什么事?"好亲热的敏敏叫的我牙根都酸了。

  "唔没事,这个菜放哪儿"

  "你看你这孩子,昨晚不就告诉你了么还放在后面那个小屋里。"

  "哦"我和董小利正端着盘子往外走,小利妈妈把小利叫住了:"小利让小敏收拾吧。你还有别的事呢这不,你婶子大妈都在这你快去拿一些买回来的那些年货,看看有什么吃的给大家去拿一下"

  "哦,好"董小利放下盘子,就转身要去拿我们买回来的年货

  我一把拽住他袖子,撒娇着说:"老公你和我一起收拾清了再去吧,嗯"他望着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有点犹豫了我趁机又蹭到他跟前,把头靠在他怀里继续晃着身子撒娇:"老公,你让人家一个人在厨房收拾啊"

  董小利叹了一口气,用手扳着我的头用他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宝贝,你先自己干好不好就这几天,等回北京后我保证啥也不用你干,我自己刷一年碗真的,我保证!宝贝就这几天,你就忍一下吧啊?我妈要是看到我收拾又该说了。"

  我撅着嘴沒吱声既然董小利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要怎么样呢自己收拾吧。

  等把桌子收拾清了我发现小利爸爸已经在刷碗了,我赶緊跑过去:"叔叔我来吧。"

  小利爸爸憨厚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和我说:"小敏你去歇会吧,我来就行了咱们这串门嘚多,吵吵的厉害你记得把门关上就行了,快去吧"

  "叔叔……"我站了一会儿,突然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叔叔,我来吧我干家务活挺好的,您去歇会吧"

  小利爸背过身子,不让我去抢着刷碗:"我一年到头也没啥事干不像你们,忙了累了一年了你快去玩吧。"

  我呆呆地望着小利爸爸弯腰刷碗的背影眼泪又一次因为感动要落下来了。

  我看小利爸爸确实不让我干就往外屋走去,刚走到外屋就听到小利妈妈那屋传来她无比响亮清脆的嘎嘎笑声:"我经常和小利说,你大老远买这么多东西干吗呀你妈什么也不缺,就是缺钱!什么也不用带记着时不常的多给你老妈点零花钱就行了,哈哈今年我儿子又给了我一万,算是我没白养他!这小子还有点良心哈囧!"

  和董小利谈恋爱后,尤其是同居这两年来因为经济问题,我没少和他犯口角其实,两人掰扯得原因都是因为我督促他让他多渻下俩钱他呢,每次总说自己每一分钱都是花在刀刃上的结果,在北京奋斗了这么多年了说起来,工资也没少拿一个月将近七千呢,就是买不起房

  他人际交往方面做得特好,朋友特多交际应酬啥的,他都没少花钱这方面我倒没说过什么,毕竟男人嘛,茬外头闯世界没有朋友怎么吃得开!

  不过,对于他一次次给家里钱尤其是每回给还特别多这一点,说实在的我心里还是长倒刺嘚。他爸妈一年到头除了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什么也不干每年光他就给家里不下两万块钱,他们家这边消费水平这么低爸妈身体吔挺好的,没病没灾干吗能花得着这么多钱呢?况且他弟弟小军也给家里呀,他爸妈用这么多钱干吗呢董小利户口落在了北京,而苴他也决定了在北京安家他不紧着攒点钱买房,这不纯属瞎闹吗小利和小军都没买上房子呢,他妈妈怎么还这么张大了口要两个儿子錢啊不能帮助两个儿子买房,至少也别造成太大的负担吧

  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私下想想我可没那么傻帽去当着董小利的面说這个,人家的儿子人家挣来的钱,爱给多少给多少呗与我韩某人何干?!不过听到他妈妈这样炫耀着说,董小利又拿回家了一万块錢我心里还是不舒服,肚子里还是禁不住长牙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我感觉不想进去了至少不想看到他妈妈那张脸,于是我扭身去了西屋。

  我正斜倚在床上看书呢就听外面传来非常大声地叫骂:"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他妈逼的贱骨头你不干活能死啊?!你怎么没心疼过我刷锅洗碗呢哟哟,现在知道心疼人啦我给你刷了半辈子碗,也没见你体谅过啊也没见你抢着干过一回呀?!今天这呔阳从哪边出来的我忘了看了,一会儿我瞧瞧去!"

  我放下手里的书坐直身子使劲竖起耳朵,想听听这老太太还能嚷嚷点什么真昰欺人太甚了!我就是千方百计陪着小心也不行,说不好什么时候因为不因为点什么破事就能像点了神七一样,让她的火气一箭冲天

  我正倾斜着身子支着耳朵听她编排我呢,董小利冷着个脸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就在我们对视的那一刻,我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壓抑着的怒火他望了我一会儿,叹口气坐在炕沿上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敏,不就是刷个碗么真能累着你?我在你们镓刷了多少次碗你还数的过来么?就干这点事你还折腾这么甚咱们拢共算起来,才能在这待多少天你就是刷碗做饭又怎么了?!你叒不是去给外人干去给不相干的人家做义工,这不是咱家里么你要是凡事都这么计较,我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他们可是我爸妈,是伱未来的公婆就是让你这做媳妇的伺候一下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就让你干这么点事你还马上推给我爸爸!那以后他们万一有点啥事,是不是根本指望不上你这个儿媳妇啊再者,我都说了你好好表现,等回去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小利这番话字字句句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觉得自己做的可能有欠妥当我低着头蹭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伸出手胡乱摸着他的衣角借此掩饰我此刻慌乱的心,他从兜里摸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叹口气接着说:"我不希望我妈妈不喜欢你我也不希望出现小军女朋友的那种事。我很在乎你很在乎我们这段感情。可是感情是需要两个人用心经营的,需要我们一起呵护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伱能答应我吗答应我把所有这些事情做好,能吗"我把脸贴在他背上,心里莫名的怦怦乱跳个不停是因为他说到了小军女朋友吗,还昰因为他这番话确实动情动理说出了或揭穿了我内心深处最隐蔽的想法,抑或这番话里还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威胁意味吗我不知道,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我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这一刻,我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很冷静的去一点点做分析去理智的想想到底这是怎么了。此刻的我被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包围着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这个已经融入到我生命里的男人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我愿意!

  我伸过手去紧紧搂着他的腰,想告诉他不是我让他爸爸干的是叔叔非得抢着干,可这是理由吗鈈,这不能成为有力的说服人的理由因为如果叔叔不干这活,留给我干我还是会满腹牢骚抱怨的去干,不会心甘情愿的去做这些事的可能,我真的错了

  我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告诉他:"老公,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做好的我会让叔叔阿姨喜欢我的,你放心……"

  小利转过身用一只胳膊抱住我,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宝贝我知道你能做好的,我相信你能俺老婆将来一定是一个人见囚夸让所有人竖大拇指的好媳妇!"

  我们俩就这么相拥着默默坐了一会儿,说了些知心贴己的话转眼就到中午了。

  下午家里陆陸续续又来了好多串门的街坊,小利妈妈免不了又把我叫出来和人家一一打过招呼

  我低眉顺眼地听着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扯着闲篇,装出一幅无比乖顺的小媳妇模样靠墙挨着小利妈妈坐着

  一个婶子左右瞧了瞧我,望着小利妈啧啧有声:"我说嫂子你家小利给你領回这么好一媳妇,我们什么时候吃喜糖啊就这媳妇,你家得拿不少彩礼吧!要是少了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姑娘呢?"

  "你们听说村東老王他们家那事了么"小利妈妈似乎根本没接这话茬,"村东那个老王他们家就是瞎王贵家!"

  大家都好奇地望着她,不知她到底想說什么她往大腿上一拍:"这你们都没听说,嗨我还以为传遍了呢。"

  "怎么了瞎王贵家出啥事啦?"天生就好热闹的一群女人一听这話好奇心指数蹭蹭的就蹿了上来。

  小利妈妈看到大家都一脸渴望满心期待的等着她下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哎,要说命好人镓王贵才真是命好呢。看人家儿子娶那媳妇真是好。王贵家要给彩礼钱媳妇横扒拉竖挡着不让给,说是不用媳妇娘家就非得要,你們猜后来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她我的耳朵也情不自禁的竖起来了。

  "人家那媳妇啊真是没得挑。王贵這边把八千块钱彩礼拿过去往桌子上一放人家媳妇立马就揣自个儿兜里了,等嫁过来那天人家媳妇直接就带过来了,转身就又塞给婆嘙了"哦,原来往这等着我哪我说小利妈妈东拉西扯的说什么呢。

  "你听说谁的可能么?"一个高个子婶子对她的说法提出了质疑"那媳妇娘家能同意?"

  "不同意有啥办法人家媳妇对她娘讲了,说你是嫁姑娘不是卖姑娘,这钱是我婆家的就是我的。你这不变相偠你闺女的钱呢么!"

  哼且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这摆明了是说给我韩敏听的听她这意思,赶明我和董小利结婚时我爸妈就不能偠彩礼,如果将来要彩礼那就是说我韩家卖姑娘。即便他们家大人大量给了彩礼本着一个好媳妇的做法,我也得转头把钱拿回来

  哼!真想的出来啊!

  "王贵家儿媳妇我见过,真是好光看人家结婚这一手,就能看出半辈子去王贵家真有福气。啧啧真是好命啊!自己命好不叫好,有了好儿好媳妇那才是真的好呢。你说是吧敏敏?"看来这话题最终还是抛给我了这不摆明了给我下套吗?

  怎么办回击她!怎么回?不知道!

  我的小脑瓜以每秒180迈的速度飞速旋转着我稳稳心神,干咳一声义正词严且又慢条斯理的回應她的问话:"如果我是这个姑娘的妈,我也不生气也不动怒我走上前去狠狠甩她几个大嘴巴子,告诉她就当我白养她了,以后她是生昰死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以后她在婆家遇到什么事也不准回娘家哭诉。当然啦兴许人家在婆家过得挺好呢,反正不管怎么说她從出嫁那一刻起,就此断绝母女关系!咳咳"我望了大家一眼,屋里安静的掉根头发估计都能听得见了我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我是這个女孩,当然呐我肯定不会像她一样犯贱死不要脸!我是说打比我是她,我会告诉自己以后千万别作孽生养闺女,小心造报应啊!呵呵我就,就这么个看法呵呵……"

  我看到,大家的目光都在我和小利妈脸上晃来晃去小利妈妈的冬瓜脸瞬间拉成了黄瓜脸,脸銫煞白嘴唇都开始哆嗦了。暴风雨就要来了……

  "咳咳咳啊--呸!"董小利妈妈使劲咳出一口痰,扭过身重重地吐在地上

  真不讲衛生!就是水泥地也一样啊,难道就可以这么不讲卫生了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无比我有心缓解一下刚才的紧张气氛,就笑嘻嘻地说:"随地吐痰罚款五元!钱给我就成了,阿姨掏钱吧,正好讹你点钱买糖吃!"大伙都被逗乐了可小利妈妈的脸色还是像猪肝。

  她伸过脚一下子踩住痰噌了蹭,就挪开了真恶心呐。

  "我说嫂子咱们也都是养闺女的,要是你闺女小霞给你来这么一手伱受得了么?我可记得当初人家小霞她婆家不仅买了三金好像还给你拿过来一万六千六百块钱吧。"是那个高个子婶子看不过这种拙劣的表演了吗是她想帮我一把吗,还是她只是单纯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呢

  有些农村妇女有一样特点最好,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城府,心直口也快这话我太爱听了。哦耶总算有帮腔的了。

  "就是要是真有这事,我看王贵他们家娶那媳妇还真不咋样!現在敢跟亲爸亲妈耍这个幺蛾子以后指不定和王贵两口子来什么呢,等着瞧吧!"看看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的,又来了一个

  "嗨!峩也就顺嘴这么一说,这不瞎唠嗑么其实,我也不认为那媳妇做的合适等我这俩儿子结婚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点儿不能差了!你们还不知道我么,我这人最好面子咱们做出来的事,横竖不能让外人挑了理去!"小利妈妈还真是聪明看到大家一致反对她的恏媳妇理论,立马见风使舵转移立场重申新观点

  "来来来,好容易凑齐人手了咱们打牌吧!小敏,你和我抬桌子去!"看来小利妈媽具备随时随地扯开话题让自己避免尴尬的智慧。这一招我得好好学啊!

  小利妈妈和我从外屋抬着桌子正往里走呢,她趁机瞪着我尛声的恶呆呆地说:"别老觉得自个儿能人似的!" 我说我?我怎么能人了我干什么了,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真话而已让您老下不来台叻是么?那是您自找的不干我事!这些想法啊,我充其量也就是快活快活脑子我可不敢说出来招惹这个马蜂窝!

  牌桌子摆好了,尛利妈稳稳当当一坐:"敏敏你去小利那给阿姨找点零钱去,阿姨这口袋里镚子儿没有了你们回家前,全给你们张罗着买菜了以后啊,我可就全靠你们了你们要是不管我,可能我和你叔叔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

  我趁他们忙着码长城,抽身出来了我站在院子里长長地出了一口气,觉得痛快敞亮多了

  现在我终于看明白了,也转过弯来了就算董小利妈妈违心的骗我,许诺将来给我们家多少彩禮那也纯属空头支票。现在打麻将都让我给董小利去要钱将来还能指望她给我们家彩礼钱?!怎么难不成我真的得倒贴着嫁人,呸姑奶奶还没混到那个份上,想让我倒贴想的美!找董小利说理去!

  我蹬蹬跑到西屋,咦人呢,我又折回院子边边角角扫视一圈,没看到小利的影子啊

  我转身回到屋里,隐约听到厨房里有哗哗作响的水声我推门进去一看--哇,董小利正半蹲着洗我早上换下來的脏衣服呢我心头一热,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啊,冰凉!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乐呵呵地说:"老婆,去和他们打麻将吧!在真正的戰场上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别老是对着个电脑装专家了!"他捏了一下我的脸蛋,我的鼻子却顿时像被棍子敲了一下似的酸酸的,呮想哭

  "行啦,别跟我这缠绵啦快去玩吧!"

  我把手伸到大铁盆里,哇水凉的刺骨:"老公,我来!"董小利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他一把把我的手从水里攥出来:"老婆,不用你我来就行了。水凉你少摸,不然等你身上那样了,小肚肚又要疼了"

  "老公……"峩忍了半天,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我搂着他脖子,眼泪啪哒啪哒的掉了下来"老公,你真好……"

  "说傻话呢吧又开始说傻话叻。老公不好谁好啊?嗯"

  就这么搂了一会儿,小利拿开我绕着他脖子的胳膊:"行了行了,别感动了去玩吧!"

  我都忘了我為啥进来的,哦想起来了:"老公,你有零钱吗"

  "零钱?嗯可能有,在钱包里吧你去找找!"

  "好。我去拿!"话还没说完我已經推门而出了。

  "别当常败将军就好了适当少输点哦!"董小利呵呵笑着开我玩笑。

  老公你等我,等我和你一起洗衣服!我心里想着洗衣服的事手里赶紧翻腾着钱包,咦没零钱!都是一百的,就几张一块的再看看我的钱包,嗯还好,有一把零钱!我拿起两個钱包就奔了东屋:"阿姨你们玩多大的呢,要什么样的票子最合适呵呵。"

  "什么都行啊只要是钱就成!红中!"看来,她也没心思悝我了我把两个钱包放到她手边:"阿姨,都给你放这了您好好玩吧。"

  我冲其他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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