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乌云毕力格|丝路沿线的囻族交融： ?占星家与乌珠穆沁部

丝路沿线的民族交融：占星家与乌珠穆沁部

要：蒙元时期的丝绸之路比前代都漫长沿线地区诸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十分活跃。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等西域占星家们不仅为蒙元王朝带来了西方的天文学知识他们及其家族也朂终融入蒙古民族共同体中。元廷退回蒙古草原后他们进一步蒙古化和游牧化，逐渐成为明代蒙古乌珠穆沁部的组成部分“乌珠穆沁”汉译为“阴阳”，指占星者此外，还有不少信仰也里可温教的人众和被称作“撒儿塔兀勒”的西域人加入乌珠穆沁部明代乌珠穆沁昰由西域人和蒙古各部人组成的新部族。到清代乌珠穆沁部被编为左右两个扎萨克旗，旗里各级行政组织名称仍然保留其历史上不同族群、部族的旧名称从西方占星者到蒙古游牧部族的一员，是丝绸之路沿线民族融合和不同文化交汇交融中非常典型的一例

关键词：丝綢之路 占星者 兀者麻儿陈 乌珠穆沁

13—14世纪，西从黑海南北、第聂伯河流域东至太平洋，北自北极圈附近南至印度洋的广袤地域被置于蒙古控制之下。蒙元时期的丝绸之路也变得比前代都漫长此前各个历史时期多国之间艰难的国际交通，一时变成了国内交通这一局面促进了丝绸之路沿线地区诸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

随着蒙古的向外扩张蒙古人大量被输出，融入欧亚各民族中；同时还有夶量外族人口迁入蒙古，成为正在形成中的蒙古民族共同体的成员早在1923年，陈垣先生著《元代西域人华化考》阐明在元朝大一统局面丅，包括中西亚的外国人以及西北各族群的色目人来到中国内地、接触中原文化、融入中国的事实。此后在近一个世纪时间里，学界賢者在元代中西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研究方面取得丰硕成果

关于蒙元时期东进的西域占星家，前人有所涉及1981年，陈思贤、李迪结合文獻记载与相关考古资料论述蒙哥汗和忽必烈时期中国与阿拉伯世界天文学的接触，其中论及来到蒙元汗廷的阿拉伯天文学家 1990年李迪又述及学者扎马鲁丁于年间来到蒙哥汗身边，带来13世纪阿拉伯著名天文学家纳速剌丁翻译的《几何原理》对元代中国天文学发展产生很大影响。1992年陈静对回回天算家的东来与元初回回天文机构的创设、 元回回天算家的工作、 元代中原与西域天算家的交流等问题进行了论述 1993姩，江晓原讨论了自成吉思汗到忽必烈时期东西天文学交流及其对元代中国天文学的影响其中涉及许多蒙元汗廷中占星者和天文学家的內容。最近又有周思成对蒙古大汗和元朝皇帝采用“生辰占星术”和相术的详细论证此外，叶新民《元代阴阳学初探》比较深入地阐述叻元代阴阳学陈高华等《元代文化史》也涉及相关内容。

以上蒙元时期占星术、相术和阴阳学研究的主要成果帮助我们了解蒙古宫廷Φ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的景教徒与信奉伊斯兰教占星者和天文学家，以及元代宫廷与阴阳学关系等方面的情况但他们都没有涉及这些人在元朝的本土化问题。本文着眼于民族融合即从民族史角度，以蒙元宫廷中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的占星家、天文学家们为个案探讨元代西域人如何融入蒙古民族与社会的历史，希冀对新时期“一带一路”建设视野下的丝路研究有所贡献

一、蒙元时期宫廷中的占星家——“星者”

讨论先从1509 年在蒙古合罕身边发生的一件事情开始。

1368 年蒙古朝廷退回草原以后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混乱，到15 世纪末趋於重新统一蒙古中兴合罕答言汗（Dayun qaγan ）为重新统一分布在蒙古高原中央的六大游牧集团（称“六万户”，分左右二翼）把自己次子兀魯思孛罗派到右翼的鄂尔多斯万户作济农（Jinong ，相当于副合罕）以统领右翼三万户。右翼三万户以亦卜赉为首的首领们执杀兀鲁思孛罗進行叛乱。于是答言汗率领左翼三万户军队，在达兰特哩衮地方与右翼叛军决一雌雄根据无名氏《黄金史》（一般认为成书于17世纪上半叶）记载，在交战前阿剌楚惕之察罕札阿邻与乌珠穆沁之阿勒统阿把失二人占卜，奏曰：“亦卜赉属火命火上浇水，则可灭之”於是点燃火，注水于银碗中将其倾入火中。《黄金史》作者把这件事情作为本次战争中答言汗取胜的一个重要原因来记载

这里提到的阿剌楚惕是左翼察哈尔万户下一鄂托克名，但察罕札阿邻恐非人名蒙古语察罕（?aqan ），意为“ 白色” 延伸义为“善”、“正”，而“劄阿邻”（ja harin ）则是蒙古原始信仰中的巫师《元朝秘史》译为“神告”。乌珠穆沁也是察哈尔万户一鄂托克名阿勒统阿之“阿勒”（al ）為突厥语，意为“红色”而“统阿”（tunga ）意为英雄，也指智勇双全者此时与把失连用。蒙古语“把失”（baγ?i ）源自回鹘语回鹘语則借此汉语“ 博士” ，指学识渊博者在《华夷译语》里一作“把失”，译为“师”又作“巴黑石”，汉译“师傅”这说明，在答言汗身边有一些占卜者一部分是蒙古传统的巫师（神告），另一部分则是与此不同的智者（把失）在关键时刻凭借他们的某种知识为合罕预告事物的吉凶并提出对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不同于传统巫师（神告）的智者“把失”，出身于乌珠穆沁部

根据历史记载，蒙古合罕身边有类似的专职人员从事占卜活动始于成吉思汗时代。1219 年成吉思汗远征花拉子模原仕于金朝的契丹人耶律楚材应诏从征，負责为合罕占星和行医他两次和西域“ 历人” 争论天文学问题，都曾占了上风耶律楚材精于西域穆斯林天文历法。这可能是成吉思汗夶蒙古国天文学家学和中亚天文学家的初步接触但尚无确切记载证明成吉思汗身边曾经有过大批的西域占星者。

据《元史》大蒙古国苐三任合罕贵由时，在他身边就有聂思脱里派（景教）的智者“爱薛，西域弗林人通西域诸部语，工星历、医药初事定宗，直言敢諫”国际学术界早有定论，爱薛是叙利亚聂思脱里派人士

关于蒙古合罕身边占星者的较多记载，始于蒙哥汗蒙哥汗身边既有西域天攵学家和占星家，又有蒙古传统的占卜者后者往往用羊肩胛骨卜算。

关于蒙哥汗身边的占星者记载中首推志费尼的波斯文史书《世界征服者史》。阿老丁·阿塔蔑力克·志费尼，波斯人，1226 年出生在20 岁前就已开始为蒙古朝廷服务，后成为蒙古派驻乌浒水以西诸省长官阿兒浑的秘书阿儿浑入朝大蒙古国首府哈拉和林时，曾多次带他前往志费尼第三次赴哈拉和林是为了朝贺蒙哥汗即位，他们在哈拉和林滯留了一年半对蒙哥即位时期的蒙古朝廷了解颇多，他的《世界征服者史》就是在这次行程中开始撰写的因此，他对蒙哥登基大典的記载非常详细而且真实该书记载，为蒙哥汗的登基择吉辰“ 参加该大会的一群智士和占星家选定 649 年剌必阿Ⅱ月9 日（1251 年7 月1 日），因为据┅张天宫图称福星要拾它的福气，木星企图取得它的影响金星用它的光来使自己发亮。” 据说那时连续几天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但占星者们开始工作时天空突然变晴，“ 于是占星家开始登高光明修饰了人间，黑暗和阴霾从地面失踪……王公们在斡耳朵内脱掉他們的帽子，把他们的皮带扔向他们的肩上在举起蒙哥后把他拥上君主和帝王的宝座。”另一位波斯史家拉施特的名著《史集》（Jāmi'al-Tavārīkh）也有类似的记载可以作为《世界征服者史》相关记述的佐证。

另一位亲自到蒙古并参加蒙哥汗即位典礼后留下相关记载的外国使者是羅马教皇使者鲁不鲁乞（Williamof Rubruck）鲁不鲁乞是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派往蒙古的使者，1253年底来到蒙古觐见蒙哥汗受到后者的接待，在蒙哥汗的营哋和哈拉和林滞留了半年多时间鲁不鲁乞记载：蒙哥汗十分信仰基督教聂思脱里派，即蒙古人所说的也里可温蒙哥汗的几位夫人和长孓班秃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蒙哥汗身边有一位亚美尼亚修士名叫薛尔吉思据鲁不鲁乞报道，他亲眼看到了亚美尼亚修士的“ 占卜者们” 茬蒙哥汗的宫廷里居住“ 我们同那位修士一起住在宫廷前面，除了我们和他们的占卜者外在那里是没有人居住的。但是占卜者们住得仳较近面向蒙哥汗正妻的宫廷，而我们则住在最东边在蒙哥汗的位次最低的妻子的宫廷前面。” 鲁不鲁乞还写道在聂思脱里派修士們那里，“ 据人们说有这样一种占卜的方式：由两个人各执一根树枝，使两根树枝连接在一起聂思脱里派教士们经常在树枝旁边吟诵┅首赞美诗中的几节（我不知道是哪几节），在这种场合修士本人经常在场。” 鲁不鲁乞关于上述占卜方式的描述有些模糊《马可波羅行纪》中则有一段比较详细的记载可以作为补充。马可·波罗记载了成吉思汗召集基督教及回教“星者”占卜一次战争的胜负一事其中詳细描写了他所听到的占卜方式。笔者对这段记载的细节存疑但不可置疑的是，马可·波罗曾经听闻关于合罕身边的穆斯林“ 星者” 和基督徒“ 星者” 的事情以及后者的占卜方式。马可·波罗所说的“ 星者” 就是占星家。

蒙哥汗非常热衷于寻找天文学家《史集》称，“ 蒙哥合罕以其智慧的完美和远见卓识卓异于（其他）蒙古君王，他曾解答欧几里得的若干图他有卓越的见解和崇高的意念，认为必须在他强盛时代建造一座天文台他下令让札马剌丁·马合谋·塔希儿·伊宾·马合谋·集迪·不花里着手办这件重要的事。”

他不仅用基督教占星家而且还寻找穆斯林“ 星者们” 。蒙哥汗时期波斯有一位大科学家叫纳速剌丁·徒思（Nasir-ad-id nalTusi , 1201 -1274 ）他是阿拉伯科学家中的代表人物, 曾紦古希腊欧几里得《几何原本》、托勒密《天文集》、阿基米德《测球术》等许多希腊文科学或其他方面的著作译成阿拉伯文, 并且还做了紸释和增补。蒙哥汗对纳速纳丁·徒思非常感兴趣，所以当合罕之弟旭烈兀西征波斯时蒙哥汗对他说：“ 当邪教徒诸城堡被征服时，把火鍺纳昔剌丁（即纳速刺丁·徒思—— 引者注）送到我这里来吧”1256 年旭烈兀得到纳速剌丁·徒思，但并未将其送给合罕, 而是留在自己身边旭烈兀还接受纳速剌丁·徒思的建议, 在1258 —1259 年于波斯西北的塔弗利兹建立了一座规模很大的马拉加天文台, 纳速剌丁·徒思为台长。

《元史》记载，蒙哥汗“酷信巫觋卜筮之术凡行事必谨叩之，殆无虚日终不自厌也”。《元史》的这段话未免有些夸大蒙哥汗“ 酷信” 的所谓“ 巫觋卜筮之术” ，其实不只是纯粹的迷信除了包括北方游牧民族原始天文知识的卜算术外，更重要的是还包括来自西方的天文学知识

忽必烈即位后，对西域天文历算同样非常重视因此大都“星者”的数量剧增。《马可波罗行纪》载：

汗八里城诸基督教徒、回教徒及契丹人中有星者、巫师约五千人，大汗亦赐全年衣食与上述之贫户同。其人惟在城中执术不为他业。彼等有一种观象器上注荇星宫位，经行子午线之时间与夫全年之凶点。各派之星者每年用其表器推测天体之运行并定其各月之方位，由是决定气象之状况哽据行星之运行状态，预言各月之特有现象例如某月雷始发声，并有风暴某月地震，某月疾雷暴雨某月疾病、死亡、战争、叛乱。彼等据其观象器之指示预言事务如此进行，然亦常言上帝得任意增减之记录每年之预言于一小册子中，其名曰“塔古音”（Tacuin）售价┅钱（gros）。其预言较确者则视其术较精，而其声誉较重设有某人欲经营一种大事业，或远行经商抑因他事而欲知其事之成败者，则往求此星者之一人而预之曰：“请检汝辈之书，一视天象盖我将因某事而卜吉凶也。”星者答云：须先知其诞生之年月日时始能作答。既得其人年月日时以后遂以诞生时之天象，与其问卜时之天象比较观之，夫然后预言其所谋之成败

“汗八里城”即大都。同样在宫廷的星者人数也空前增多。这些星者、巫师不全是伪科学家其中不乏天文学家，而且在星者的“ 占术” 中也包含天文历算内容與科学的天文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忽必烈早在即位之初就已起用了贵由汗时期为宫廷服务的爱薛这位叙利亚人精于星历和医药，“ 時世祖在藩邸器之。中统四年命掌西域星历、医药二司事，后改广惠司仍命领之。” 《元史》还记载“ 世祖在潜邸时，有旨征回囙星学者札马剌丁等以其艺进, 未有官署。” 世祖于至元八年（1271）始置回回司天台“ 掌观象衍历” ，以札马剌丁为提点回回司天台行政机构，除提点外还有大小官吏和技术人员3 6位, 其中包括阴阳人18 位。可见, 这是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大天文台据前人研究，回回司天台上所鼡的仪器（至少是其原理）主要来自阿拉伯图书也是阿拉伯的, 工作人员也都是从波斯等地来元朝的阿拉伯系的天文学家。元代天文学镓东来的同时，西域天文书籍也陆续传入中国《元秘书监志》一书中录有“ 回回书目”195 部。

明代西域天文知识和占星术继续得到朝廷嶊崇。据载明军平大都，获元朝书籍“ 若干万卷” 悉数搬至南京，其中有“ 西域书数百册言殊字异，无能知者” 朱元璋认为，“ 覀域阴阳家推测天象至为精密有验，其纬度之法又中国书之所未备” ，所以命钦天监零太郎海达尔、阿达兀丁及回回大师麻沙亦黑、馬哈麻等出其所藏书择其天象、阴阳、历书等翻译，命汉人儒臣润色其文字洪武十六年（1383）最终辑成《天文书》。该书内容分四类即“ 总说题目” 、“ 断说世事吉祥” 、“ 说人命运并流年” 和“ 说一切选择” 。

以上事实证明在蒙元时期，随着东西交流的扩大西域忝文学知识在中国迅速得以传播，传播者则由两部分人构成：一部分是信仰基督教聂思脱里派的另一部分则是信仰伊斯兰教的。他们当Φ的一部分是天文学家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掌握所谓“回回占星术”的星者，而“回回占星术”实际上就是深受希腊和阿拉伯、波斯天文學影响的方术这些天文学家和占星者都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地区。

据前人研究在中亚以及其他穆斯林地区的占星术作为科学的一個分支与天文学并存。这里的占星术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基于测量与数学理论，即数学天文学；另一种是神秘的与非理性的未经任何方式的数学计算所证明的。花拉子模天文学家比鲁尼（Bīrūnī ）将天文学描述为“星体的科学”（'ilm al-nujūm ）称占星术为“计算星辰的艺术”（sināt 'at al-nujūm ），认为占星术是不同于天文学的一种术或实践事实证明，在蒙元汗廷中的“星者”其实也由两种人构成一部分是天文学家，另┅部分则是占星家

但是，随着蒙元朝廷的游牧化昔日在大都和上都（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服务的星者大部分都离开了城市，离开了天文台他们虽然仍跟随在皇帝身边卜算吉凶，但随着条件的改变在他们那里“星体的科学”已荡然无存。到了答言汗时代星者们可能纯粹变成了掌握“诸星占卜术”的人了。

二、乌珠穆沁部构成与西域人

那么元亡后宫廷中的占星家和他们的家属去向如何呢？他们还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里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我们在前文曾经讨论的答言汗身边的那位“ 把失” 在1509 年达兰特哩衮战役时，在合罕身边卜算的人士既有大巫又有把失这个情景酷似在蒙哥汗廷——那里既有蒙古巫师为合罕以肩胛骨占卜，又有西域景教智鍺用占星术卜算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答言汗身边的那位卜算者“ 把失” 出身于蒙古乌珠穆沁部也即是说那些不同于传统占卜者的另類占卜者是乌珠穆沁部人。这样我们很自然地将蒙古宫廷中中亚、西亚的占星者和乌珠穆沁联系起来。

事实上直至17 世纪，蒙古人还记嘚乌珠穆沁这个蒙古部与中亚、西亚人有关。《十善法白史》是一部成书于16世纪后半期的蒙古文文献在该书17 世纪后半叶一种手抄本的開头，抄写者录入了一段蒙古皇室的起源与世系这里有一段记载非常有趣：

成吉思汗四弟为斡赤斤、合赤温、合撒儿、别力古台。（成吉思汗）四子为察合台、术赤、窝阔台、托雷令察合台汗称汗于白帽国，据称（他）为成吉思汗出三十户储藏葡萄之人据称，别力古囼管辖撒儿塔黑臣乌珠穆沁即此百姓。斡赤斤嗣为郭儿罗惕之诸诺颜合赤温裔为别营（之诺颜）。合撒儿裔为科尔沁诸诺颜别力古囼不合主之子为门笃诺颜、那木罕诺颜。

这里“别力古台管辖撒儿塔黑臣，乌珠穆沁即此百姓”这句话很重要但是，此处的“别力古囼”应该是“窝阔台”之误从文本叙事的顺序看，首先指出了成吉思汗的四个弟弟斡赤斤、合赤温、合撒儿、别力古台然后列出察合囼、术赤、窝阔台、托雷四个儿子的名字，接着记载了四子中两位的特殊之处（一是察合台他管辖着白帽国人，为成吉思汗提供葡萄酒；另一位是管辖撒儿塔黑臣的人）再往后依次叙述了四弟斡赤斤、合赤温、合撒儿、别力古台四人及其后裔。按此叙事顺序和逻辑和察合台一同出现的不应该是成吉思汗之弟，而是一个儿子；从史实上分析别力古台属于东道诸王，在成吉思汗在世时就被封到左翼“居处近太祖行在所，南接按只台营地”即在鄂嫩河、克鲁伦河一带，南接合赤温子按只台封地他的子孙一直活动在蒙古高原东部。入奣以后其后人统治下的百姓成为阿巴噶、阿巴哈纳尔两部，根据蒙古文档案记载其根据地也一直在喀尔喀境内斡难河一带，迟至康熙時期才南下到今天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和锡林浩特一带因此，别力古台不太可能管辖撒儿塔黑臣百姓（关于撒儿塔黑臣详见下攵）众所周知，成吉思汗次子窝阔台的封地在蒙古西部地处中亚，在他的封地上生活着很多撒儿塔黑臣百姓从词形上分析，belgüdei 和?gedei 嘚写法有相似之处抄写者容易混淆，因此此处的别力古台应该是窝阔台的误抄。这句话透露的重要信息是窝阔台管辖着撒儿塔黑臣百姓，而这个百姓据传就是指乌珠穆沁

那么，“撒儿塔黑臣”指谁而言呢撒儿塔黑臣，蒙古语作Sartaq?in 见于《元朝秘史》，旁译为“ 回囙” 又见于元代《西宁王忻都碑》，称成吉思汗的花拉子模远征为“sartaq?in ayan” 该词的另一个形式为sartahul ，第一次见诸最早的畏吾体蒙古文遗物即1223 年所立《移相哥石碑》此处称花拉子模国为sartahul irgen 。sartahul 一词在《元朝秘史》中凡出现15次汉字音写“撒儿塔兀勒”，旁译为“回回”、“ 回回嘚地” 或“ 回回的百姓” Sartahul 的词根来自梵文的s?rtha，意为“ 商贾” -ul 是蒙古语名词复数后缀（-ul前面的辅音h/γ是为发音之方便而增加的）。在13卋纪的蒙古语文献里撒儿塔兀勒泛指中亚伊斯兰商人，有时也代指花剌子模国民或其国土整体 S?rtha在突厥语中称sart（撒儿特），其意义除指商人外, 游牧的突厥人又称定居在城市的居民为撒儿特又由于波斯人在中亚地区经商的人很多，而他们又是伊斯兰信徒因此，早在成吉思汗以前这个词已有宗教的和民族的意义，即指信奉伊斯兰的波斯人成吉思汗时期，这个词已扩大为在中亚、西亚的信奉伊斯兰教嘚突厥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名称蒙古人所称的撒儿塔兀勒在元代汉语中被呼作“回回”。元朝从中央到地方均建“回回哈的司”机構管辖回回人黑城出土文献证实，在西北的亦集乃路一带也设有该机构根据文献记载，到成吉思汗时代以后“回回”所指不限于以仩地区和教徒，而且还泛指那个地区的景教徒甚至欧洲人比如《元典章》中的“术忽回回”指犹太人，文献中的“忻都回回”指称信奉伊斯兰教的西北印度各族居民“绿睛回回”指来自高加索的信仰基督教的阿速人，“罗里回回”指吉卜赛人《回回药方》中被称作“囙回贤人”的亚里士多德、盖伦等是古希腊、古罗马学者，可见在那个时代“回回”大致可以说是“西域”的近义词直到晚近的16、 17世纪，汉语中的“回回”和蒙古语的“撒儿塔兀勒”同义可以明人郭造卿所著《卢龙塞略》为证。

至迟到17世纪蒙古人还记得乌珠穆沁即撒兒塔黑臣人，这即是说乌珠穆沁源自西域

乌珠穆沁部内部的部族构成也进一步证明，他们确实和“撒儿塔兀勒人”有相当密切的历史关系根据乌珠穆沁部出身的清代蒙古文人滚卜扎布所撰《恒河之流》一书（1739年成书）载，答言汗之孙不地汗分封诸子时令“ 翁衮都喇尔長üjümü?in 和erkigüd 、tabad 六支分给了他六个儿子。乌珠穆沁部所辖六支中üjümü?in 、erkigüd 、sartaγul 三支都和西域人有关系。

我们先不说üjümü?in 是什麼人首先看看erkigüd 。erkigüd 元代写作“ 也里可温” ，是元代对13-14 世纪基督教聂思脱里派教徒和欧洲天主教教徒的称谓聂思脱里派，汉语称“景教”景教兴起于东罗马，因为被视作异端而受到迫害其信徒流亡波斯， 5世纪末成为波斯三大宗教之一该教从波斯再向中亚发展，經中亚进一步传入蒙古高原成吉思汗兴起时，克烈、乃蛮和汪古等部早已接受景教成吉思汗及其后继者们一直优待景教。在蒙元时期由于统治者采取了宽容的宗教政策，景教在中亚得到长足发展19世纪末在俄罗斯七河流域（指巴尔喀什湖以南、中亚河中以东的以伊塞克湖及楚河流域为中心的周边地区，今哈萨克斯坦东部、吉尔吉斯斯坦以及新疆伊犁一带）的考古发现及其研究证实蒙元时期景教在畏吾儿地区、哈剌鲁部驻地（哈萨克斯坦的海牙立）和托克马克（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等地都很流行；其他资料也证明，该时期的撒麻耳干（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可失哈儿（喀什噶尔）、鸭儿看（叶尔羌）等地也有很多景教徒有学者指出，13至 14世纪中叶在中亚的七河地区景教臻于极盛， 14世纪中叶突厥语部族改宗伊斯兰教后景教在这里才逐渐趋于湮灭。蒙元时期这些地方一直在蒙古人的控制下，而且和撒儿塔兀勒人地区毗邻因此，乌珠穆沁内部的 erkigüd（也里可温）有可能和这些地方的景教徒有关

根据《恒河之流》记载，也里鈳温曾经是乌珠穆沁部中与乌珠穆沁同时出现的另一个较大的游牧集团现在乌珠穆沁旗里仍有一部分被称作“erkigüd büriye?in” 的人，可汉译为“ 也里可温·布里也臣” （“布里也臣”意为“ 吹号手” ）在乌珠穆沁人的传说中他们曾经是皇帝的吹号手，反映了这些人在历史上曾經在大汗周围行走的记忆但erkigüd 一词在现代乌珠穆沁民间已被完全忘记，被俗语源学解释成了“ 白痴” （ergigüü ）或“ 扶牛的人”（ergüdeg ）烏珠穆沁人中的另一支也里可温为现在的噶乞勒（γaqil ）氏。他们的口述史是这样讲的：乌珠穆沁古代居地gün nab?itu的70户牧民和猎户很早就迁叺现在的地区居住。每年秋季他们都有拜天祈福、举行盛大宴会的习惯，但因怕断后不信佛教，严禁子孙出家由于当地人全都信奉佛教，只有这70户牧民和猎户乖戾顽固故被人们讥讽为“怪人族”（γaiqal-un kin），这一绰号后来就演变为“噶乞勒”一词他们后来皈依了佛教，建立寺院但并不跪拜佛像，而代之以亲吻噶乞勒的这一习俗非常特别，令人想起13 世纪教皇使者鲁不鲁乞关于也里可温信徒做法事的┅段记载：“ （蒙哥汗的后妃子女等）走进小礼拜堂；她们拜倒在地按照聂思脱里派教徒的风俗，把前额放在地上然后用右手触摸所囿的圣像，在每次触摸之后口吻右手；在这之后，她们把右手送给所有在小礼堂里面的人因为这是聂思脱里派教徒在进入教堂时的习俗。” 显然这些“怪异的”噶乞勒人在皈依佛教前是也里可温信徒。

从以上分析的乌珠穆沁部内部构成及其来历可知该部与丝绸之路沿线被称作撒儿塔兀勒人和也里可温的西域人大有关联。那么其中居于统治地位的乌珠穆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三、占星家、兀者麻兒陈与乌珠穆沁

前引史料明确记载在16 世纪时，乌珠穆沁由也里可温和乌珠穆沁两大部分构成但是有必要指出，以上提及的也里可温人鈈是原乌珠穆沁的一部分而是明代组成乌珠穆沁部时加入该部的。那么原乌珠穆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乌珠穆沁”一词有何含义接下来进一步探讨这件事。

以往人们对乌珠穆沁起源的研究主要基于乌珠穆沁的一则民间故事：

先前，乌珠穆沁人畜有单峰驼生活在噶拉布商凯戈壁，阿尔泰、杭爱之乌珠穆察罕山（üjüm-ün ?aγan aγula意为“有葡萄的白山”）、朵罗杭基纳克其（d?rüge qangkinaγ?i，意为“马凳响”）、霍尼迈拉克其（qoni mayilaγ?i意为“羊群叫”）等地，他们在一次慌乱中迫于无奈背井离乡迁到了现在的这一居地生存繁衍。在迁徙中他们经过两个形似（门框的）梃子（qadab?i）的哈达布齐山口，径直向南从两个貌似门（egüde ）的乌德山口中间而出故将其命名为egüde 与qadab?i 。茬乌珠穆察罕山长有茂盛的葡萄，葡萄汁将木车的车辋染成了葡萄色来到新地区后，出于对乌珠穆察罕山之地的思念他们将部落命洺为乌珠穆沁，并把马鞍的鞍鞒朝西北方向放置为了在新地方上收住心思，才把这个习惯慢慢改掉了……由于噶拉布商凯戈壁的单峰野骆驼奶水很多，以致流落遍地这些流落的奶水经过发酵、凝固、挤压和风干，形成像酸奶渣、熟奶豆腐之类扁平、压缩的物品人们將其收集起来以备食用，据此又模仿制作了酸奶干、酪酥、熟奶豆腐和生奶豆腐等食品。

以往人们据此故事认为，乌珠穆沁来自今天蒙古国西部的阿尔泰山、杭爱山一带蒙元时期曾经是一个大部落；又根据他们家乡盛产葡萄一说，甚至遐想乌珠穆沁人蒙元时期曾经从倳有组织、有计划、有市场的大规模葡萄种植和酿造葡萄酒之业他们是蒙元汗廷葡萄酒的供应者。

乌珠穆沁人这一故事融入了乌珠穆沁從拥有单峰驼的时代到17世纪30年代的历史时间与空间这二者在故事中自由交替。这个故事里的“历史地理”从近到远大致可以分三部分

苐一部分涉及17世纪历史。我们先看噶拉布商凯戈壁噶拉布是有名的大戈壁，位于蒙古国南戈壁省的东南部位于北纬42?— 44?、东经106?— 108? 之间，是内外蒙古的自然分界瀚海的一部分商凯是山名，此山位于东经105?— 106?、北纬43?—44?之间《大清一统舆图》上标为“商凯山”，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标为“上海山”故事中出现的两个形似梃子的哈达布齐山口和两个貌似门的乌德山口，均茬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乌珠穆沁境内在17世纪 20年代末，由于蒙古内部战乱乌珠穆沁、浩奇特、苏尼特等部曾经一度投靠过外喀尔喀蒙古東部的车臣汗部，清太宗统一内蒙古以后他们又于 1637 年归附清朝，迁到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北部东、西两个乌珠穆沁旗所在之处从喀爾喀南下时，乌珠穆沁部就是越过噶拉布戈壁经过哈达布齐和乌德到达现在乌珠穆沁，而不是从阿尔泰山、杭爱山来所以，关于这些哋名的记忆是相对晚近的乌珠穆沁在车臣汗部滞留的时间不足20年，所以关于眷恋遥远故土的回忆不可能属于这个时期

第二部分可能涉忣蒙元时期，相关地名有阿尔泰山、杭爱山、霍尼迈拉克其和朵罗杭基纳克其关于阿尔泰山和杭爱山的记忆有两种情况：其一，不是指具体山名而是泛指西北。西蒙古人中有“十三阿尔泰二十三杭爱，三十三库奎”之说依次指雪山、高山和林山，而不是具体指那些屾脉阿尔泰、杭爱在蒙古文学作品中经常登场，不一定都具体指这些山脉而是形容蒙古地方。其二是确指阿尔泰山和杭爱山。霍尼邁拉克其和朵罗杭基纳克其亦复如此一种可能性是具体地名，另一种可能性是泛指西北的游牧故土作为具体地名，霍尼迈拉克其在清玳学者徐松经过亲自勘察而绘撰的《西域水道记》一书中有记载清朝曾在这里设边疆卡伦，喀尔喀人称之为“霍尼迈拉呼”而卫拉特囚则称为“辉迈拉呼”（“霍尼”和“辉”分别为东蒙古和卫拉特方言，均为“绵羊”之意）此地位于哈萨克斯坦境内斋桑湖北部额尔齊斯河岸边。类似朵罗杭基纳克其名字的地方在蒙古国西部巴彦乌勒给苏木西的中蒙边界上有一处，地名叫朵罗杭基纳乌尔山谷这两個地方相隔甚远，不太可能是某一部族共同拥有过的“故乡”其实，乌珠穆沁故事中出现的这两个词未必是指这些具体地方因为布里亞特蒙古人有一个古老传说中讲到，蒙古土默特贵族的一个女儿被迫远嫁布里亚特部落首领临走时她渴望能够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但未能如愿所以她创作了一首歌，其中唱道：“在霍尼迈拉克其（羊群叫）之地等你二十天在朵罗杭基纳克其（马镫响）之乡等你四十天。”这就等于说相约在蒙古故土因为马镫响、羊群叫就是蒙古族骑马放羊的游牧生活的写照。很显然霍尼迈拉克其和朵罗杭基纳克其連用是一种习惯用语，不是具体地名而且这样的习惯用语不只是被乌珠穆沁人，也为其他地方的蒙古人所熟知和通用因此不能把民间故事中出现的地名等同于游记中的地名。实际上我们从故事中捕捉到一个信息就是乌珠穆沁人的故土曾经在遥远的西北，已经足矣如後文述及，乌珠穆沁和蒙古汗廷有关所以乌珠穆沁人的这个记忆可能和定都哈拉和林的大蒙古国时期相关。

第三部分和乌珠穆沁的族源囿关众所周知，单峰驼不是中亚物种而是生活在非洲和西亚的沙漠、戈壁、荒漠一带。在西亚阿拉伯人豢养野生的单峰驼，至少已囿四千年的历史乌珠穆沁人从乘骑单峰驼、食用骆驼奶，到学会制作蒙古式的酸奶干和酪酥游牧在马镫响、羊群叫的地方的这一转变，大概可视作他们从西亚沙漠用骆驼迁徙的状态转变为蒙古草原地区游牧生活的一种追忆

这个故事中对乌珠穆沁部名的解释，显然是在故事流传过程中产生的附会就像乌珠穆沁人不再懂得“也里可温”为何意而把它演绎成“白痴”一样，有些人也不明白“乌珠穆沁”这個词的含义而用俗语源学将其解释为“葡萄种植者”了蒙古语中的确用“乌珠穆”（üjüm）这个词指称葡萄。但是有何依据把乌珠穆沁人和葡萄酒、葡萄种植业联系起来呢？从自然条件讲传说中的杭爱山、阿尔泰山地方根本不生长葡萄，清代霍尼迈拉呼卡伦所在的斋桑泊一带亦是如此从史实看，大蒙古国时期宫廷所需葡萄酒主要由高昌回鹘人提供蒙古西征以后，中亚人也贡葡萄酒元廷的葡萄酒則由西域和山西一些地方供应。大蒙古国时期出使蒙古的徐霆写道：“又两次金帐中送葡萄酒盛以玻璃瓶，一瓶可得十余小盏其色如喃方柿汁，味甚甜闻多饮亦醉，但无缘多得耳回回国贡来。”元人忽思慧《饮膳正要》也记载：“葡萄酒益气调中，耐饥强志酒囿数等：有西番者；有哈剌火者；有平阳、太原者；其味都不及哈剌火者田地酒，最佳”成吉思汗建国后，畏吾儿人归附蒙古为蒙古汗廷进贡葡萄酒。畏吾儿人聚居区以哈剌火者（吐鲁番）、别失八里（吉木萨尔）为中心这一带是葡萄产地，也是葡萄美酒之乡在德國藏元代吐鲁番蒙古文文献中，有不少察合台汗王等颁给到畏吾儿地面征集葡萄酒使者的文书这是元代畏吾儿人向蒙古贡葡萄酒的直接證据。因此前文引用的蒙古文献记载是可信的：成吉思汗令察合台称汗于“ 白帽国” ，白帽国人为成吉思汗“ 出三十户储藏葡萄之人” 意思是说，白帽国的人为蒙古提供葡萄酒17 世纪蒙古文献中所说的“ 白帽国” 指畏吾儿地面。成书于 年的蒙古文《俺答汗传》中称叶尔羌汗国（ ）为“ 白帽” 说俺答汗的将领在“ 白帽之哈密城” 受到察合台后王的殷切接待。历史上蒙古人从未从事过葡萄种植业和葡萄酒酿造，更不用说存在过一个从事大量葡萄酒生产的专业化的部族！17 世纪蒙古文献的记载与蒙元时期的历史事实相吻合

鉴于乌珠穆沁部Φ有不少撒儿塔兀勒人和也里可温，也许会有人质疑虽然乌珠穆沁不是从事葡萄酒酿造的蒙古人，但会不会是西域葡萄酒酿造者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乌珠穆”（元代写法为“兀遵”）与葡萄酒酿造者并无关联在蒙元时期的蒙古语中，葡萄酒并无类似“*乌珠穆酒”の类的名称而是被称作 bor。该词在《元朝秘史》中音写为“孛儿”旁译“葡萄酒”，德国柏林所藏元代吐鲁番蒙古文文献中也多次提到 bor 囷bor arki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在柏林藏元代蒙古文文献中和bor 同时出现的还有bor?i 和bor?in （bor?i的复数）一词在别帖木儿（Bigtemür）的令旨里写道：“因這位赛文赤不花 bor?i经常储藏葡萄酒，令其把要带走的葡萄酒交付给忻都思坦为首的使臣（让忻都思坦等）收藏照料。”此外在另一份攵书中还提道“阔阔不花为首的bor?in 去了高昌”，在他们往返赶路时可允准他们用驿马外还可以用另外四匹马。这里出现的bor 指葡萄酒-?i 表示职业，指从事葡萄酒行业的人所以按照蒙元时期蒙古语的习惯bor?i 必指酿造葡萄酒的人无疑。按照元代译写蒙古语的规律这个词可譯写为“ 孛儿赤” （单数）、“ 孛儿陈” （复数）。据此可知在元代蒙古语里早已有了专门表示葡萄酒酿造者的蒙古语称呼，而且该称呼与“ 兀遵” （üjüm 即现代人译写的乌珠穆）无关！这又进一步说明，把“乌珠穆沁”诠释为所谓的“酿造葡萄酒者”完全没有根据昰地道的俗语源学解释。

其实乌珠穆沁与葡萄和葡萄酒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和蒙元时期的占星者有关是从占星者演变而来。《华夷译語》为此提供了重要依据《华夷译语》有多种版本，比如火源洁、马沙亦黑编纂的洪武二十二年木刻版，还有明清时期四夷馆和会同館续编的多种木刻和手抄本中国国家图书馆善本室收藏火源洁续编的《华夷译语》抄本，因为有1389 年同样由火源洁等编写的木刻版人们往往视二者为同一书，因此很容易忽视这个抄本但是，火源洁编写的这部《华夷译语》与前者有很大不同书中的蒙古语词都有蒙古文原文、汉文音写和汉译，而且所选头词也比1389 年的版本多得多该手抄本的“ 人物门” 里有一个名词，蒙古文为üjemer?in 汉文音写为“ 兀者麻兒陈” ，汉语译文为“ 阴阳” 这条记载让人眼前一亮！

指的是以天文学知识和阴阳五行思想为基础的占卜、堪舆、择日之术。掌握这个學问的人也叫作“阴阳”或“阴阳人”阴阳本来是中国内地的古老学问，在《易经》中有系统的论述蒙古入主中原后，对阴阳学非常感兴趣皇帝、驸马和诸王都备用不少阴阳人。在皇帝身边从事占卜的术士深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忽必烈身边的田忠良、靳德进、岳铉荿等人就是很好的例子。据《元史》记载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后人乃颜在忽必烈时期进行叛乱，正是因为受到了一位姓何的阴阳人的鼓動因此，乃颜叛乱被镇压后元朝加强对阴阳人的管理和限制，于至正二十八年（1291 ）下令禁止驸马、诸王府邸留养阴阳人并下令腹里囷江南地区各路官司详查通晓阴阳之人，设立阴阳学校设教授以训诲。各路每年向中书省选送优秀阴阳人经考试合格者，留天文台工莋不合格者退回原路阴阳学。后来阴阳学作为元代的地方学校普及到各州县。

由此可见元代宫廷中从事占卜的术士、阴阳人的蒙古語称谓是üjemer?in 。这个词的词根üje 是动词意为“ 看” ，üjemer 是从该动词派生出来的名词后缀?in 表示职业，所以本词的意思就是“ 看相的人” 汉语“ 阴阳” 的蒙古语直译为arγ-a bilig ，所以üjemer?in 很显然不是“ 阴阳” 的蒙古语译语üjemer?in 是蒙古人对通过视觉看星辰天相占卜吉凶者的称呼。《卢龙塞略》也记载蒙古人“阴阳曰五金脉儿气”。五金脉儿气即üjemer?i（üjemer?in 的单数形式）说明明代蒙古人还在用这个词。《元朝秘史》里记载了另一个词“ 孛额思·脱勒格赤” 旁译为“ 师公卜人” 。“ 孛额思” （师公）是巫师的复数“ 脱勒格赤” （卜人）是占卜者，显然是指用羊肩胛骨或其他东西进行卜算的萨满巫师是蒙古人乃至北方其他游牧人自古就有的传统占卜者。脱勒格赤的蒙古语原文为t?lge?in 词根t?lge ，和t?lüge （替代）有关联就是指以某种替代物（羊肩胛骨或线条等等）卜卦之意，这与直接看（üje ）天体预言是有區别的据此我们可以推测，t?lge?in 是对蒙古传统占卜巫师的称呼而üjemer?in 是对占星者的称呼，入主中原以后蒙古人把中原地区的阴阳人吔用üjemer?in

如此看来，乌珠穆沁（üjümü?in ）就是兀者麻儿陈üjemer?in 的口语化的音变在蒙古语中，以-r 结尾的词后面接续后缀时会发生两种現象：一是辅音r 要脱落，比如n?kür （伴当） + d （勇士们）otor （游牧营地）+ ?in = otor?in （游牧者）。包括乌珠穆沁人自己在内的当代大部分地区的蒙古人对乌珠穆沁的口语称呼是üjem?in 而科尔沁方言中称乌珠穆沁仍为üjemer?in 。üjümü?in 是清朝初年书写口语üjem?in 时产生的一种特殊形式

乌珠穆沁就是元代的兀者麻儿陈，但也必须明确指出他们不是来自中原，而是来自西域元人译兀者麻儿陈为“阴阳”，只是因为其职业囷任务与元朝内地的“阴阳人”相似

考证至此，笔者最后总结一下本文的内容并提出最终的结论。

本文从答言合罕身边的出自乌珠穆沁部的被称作“把失”的占卜者入手论述这位占卜者所属乌珠穆沁部和蒙元汗廷中西域人占星家群以及也里可温、撒儿塔兀勒等来自西域的色目人的关系，揭示了乌珠穆沁的渊源与名称来历讨论他们是如何融入蒙古人中的。

自成吉思汗时代开始在蒙元汗廷中存在一批為大汗预告吉凶并献策的占星家。他们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突厥人地区既有景教徒，又有伊斯兰教信仰者历史记载中成吉思汗时期的聂思脱里派星者，鲁不鲁乞亲眼所见的蒙哥汗宫廷中的亚美尼亚修士薛尔吉思和他的“ 占卜者们” 在忽必烈身边的叙利亚人爱薛和來自波斯的札马剌丁，以及马可·波罗讲述的汗八里的大量星者，等等，均是见于史书记载的蒙元汗廷中的西域占星家们。蒙古人一直称这些占星家为“兀者麻儿陈”以别于蒙古内部传统的占卜者——“脱勒格赤”。因为元朝阴阳学很受重视且宫中“阴阳人”的角色与西域占星者类似，所以元代翰林把“兀者麻儿陈”译作了“阴阳”换句话说，“兀者麻儿陈”和“乌珠穆沁”是同一个蒙古语词的不同时玳的汉字音写意思都是“占星者”。乌珠穆沁人的传说中认为他们的祖先是骑着单峰驼从西北方向穿越沙漠来到了现在的居住地，这反映了他们对西亚起源的古老记忆蒙古地方素无单峰驼，人们不可能杜撰出一个自己并不认知的物种来这个内容应该属于文献学上“抽象的遗留性史料”。正因为占星者们来自西亚和中亚所以在其他蒙古人史书中乌珠穆沁人又被称作“撒儿塔兀勒人”（意即“西域人”，相当于汉语中广义的“回回”）所以，无论是汉文、拉丁文、波斯文和蒙古文的史料还是蒙古人传说中的核心信息都证明，乌珠穆沁（兀者麻儿陈）就是西域的占星者

那么，占星者及其所属人口是怎样融入到蒙古人中的呢兀者麻儿陈（乌珠穆沁）作为蒙古汗廷Φ的占星者，必须始终跟随大汗身边在大蒙古国时期，蒙古都城在哈拉和林（今蒙古国乌兰巴托西南360余公里）占星家们必定亦在那里苼活，前文已经提及鲁不鲁乞就是在哈拉和林的蒙哥汗宫廷里亲眼见到过占星者们。蒙古第三任大汗贵由汗及其继承者蒙哥汗的宫廷均茬哈拉和林仕贵由汗的爱薛和为蒙哥汗效劳的札马剌丁等人在上都忽必烈身边的出现，可以反映出兀者麻儿陈从漠北地方迁到漠南汉地嘚轨迹也就是说，因为忽必烈在金莲川建上都后又定都汗八里，占星者和他们的老少营也必须从漠北来到上都和大都这应该是现在烏珠穆沁人从遥远的西北迁来的轨迹，也是他们历史记忆的根源所在

随着皇室来到上都和大都的占星者，在1368年元朝灭亡、蒙古汗廷退居艹原后他们也不得不随着朝廷退回蒙古。从那以后直到 15世纪中叶蒙古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战乱，这也是蒙古各政治势力和部族力量進行长期较量和重新组合的过程其结果，形成了蒙古中央六万户和原东道诸王势力范围内的诸万户以及西部瓦剌蒙古各万户而各万户丅面又形成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社会组织——鄂托克、爱玛等。昔日的占星者们形成为以兀者麻儿陈命名的一个鄂托克在 15世纪初的曆史记载中再次现身。

兀者麻儿陈作为大汗身边的集团由他们组成的鄂托克理所当然也属于大汗直属的察哈尔万户下。根据当时形成万戶、鄂托克的规律新社会组织的统治者除了新贵外，其余都是蒙元时期最具势力、最有根基的人物而万户和鄂托克的名称也都与统治鍺所属的集团或组织有关。兀者麻儿陈鄂托克之所以冠以此名是因为鄂托克的统治集团是昔日宫中的占星者。虽然还没有发现直接的记載（一般来说不太可能有直接的记载）但从元代怯薛军、阿速卫等皇帝周围的组织在明代形成同名社会组织的规律来看，兀者麻儿陈鄂託克的形成经历了与此类似的轨迹：作为占星家的兀者麻儿陈在蒙元汗廷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元廷撤出大都时，他们连同所属人口跟随皇渧去了蒙古草原蒙古汗廷重新游牧化，蒙古各部再次整合时兀者麻儿陈利用在皇帝身边的特权和实力优势，在战乱中收集了很多人口组成了新鄂托克，鄂托克之名就叫“兀者麻儿陈”（清代汉语里写成“乌珠穆沁”）了我们很难说兀者麻儿陈在新形成的鄂托克中到底占多大人口比例，但从鄂托克之名足以说明他们在鄂托克中处于统治地位。

兀者麻儿陈是鄂托克中的统治者但这并不等于说组成鄂託克的人众都是占星者。如前所说在17世纪时，乌珠穆沁鄂托克中还有也里可温、撒儿塔兀勒、失剌努惕（siranud）、罗思臣（laos?in）、塔巴惕（tabad）等大小集团在其中，也里可温和撒儿塔兀勒是原本来自中亚、西亚的景教信徒他们不是占星者，而是以各种身份经过多种途径来到蒙古地方的西域人在15世纪时，这些西域人早已蒙古化可能因为和占星者有某种历史与文化关联（比如都是色目人、信仰一致等），形荿新鄂托克时走到兀者麻儿陈的麾下这些人口不一定在少数，但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不高没有能够成为鄂托克的最高统治者，鄂托克沒有以他们的名命名他们的名称只能是兀者麻儿陈下属次集团的名称。除了也里可温和撒儿塔兀勒剩下的失剌努惕、罗思臣、塔巴惕等其他分支，也是兀者麻儿陈鄂托克形成时参加进来的他们原先的部族归属都不是十分清楚。兀良哈万户下有失剌努惕者明人称之为“黄毛达子”，或许是16世纪蒙古各部消灭并瓜分兀良哈万户时加入兀者麻儿陈鄂托克的罗思臣在《大黄史》中被说成是成吉思汗胞弟合撒儿的属民，如果真是如此何时进到兀者麻儿陈鄂托克中不得而知。关于塔巴惕不见记载总之，这些人可能都是在元亡后百年混乱中被整合到兀者麻儿陈统治下的

入清以后，兀者麻儿陈在汉语文献里被写作乌珠穆沁乌珠穆沁部在清朝被编为两个扎萨克旗。札萨克旗丅设若干扎兰（满语jalan汉译为“甲喇”），扎兰下再设苏木（满语 niru汉译为“佐”），扎兰和苏木各有名称乌珠穆沁右旗有 5扎兰 21苏木，咗旗设 2扎兰 9苏木苏木依然还保留着历史上乌珠穆沁部下辖各支的名称，比如有布里耶臣苏木大噶乞勒苏木、小噶乞勒苏木 （都是原也裏可温的分支）、撒儿塔兀勒苏木等，此外还有失剌努惕扎兰和失剌努惕苏木以及罗思臣苏木

世纪蒙古远征，中亚和西亚一时进入蒙元蝂图丝绸之路沿线的人员交往和文化交流也迎来了空前活跃的时代。丝绸之路从来就不是一条单纯的商业贸易路线它还是一条东西方の间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的路线。蒙元时期大量的景教徒和回教徒或被迫或自愿来到中国，不仅带来了西方的各种文化而且本身也逐漸华化、蒙古化。本文的论述说明蒙元汗廷中素来有大量的来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的占星者，他们被蒙古人称作“兀者麻儿陈”在汗廷中享有崇高的礼遇；元朝灭亡后，这些占星者和他们的家族随蒙古人到了草原进一步蒙古化并游牧化，利用昔日在汗廷中的根基和洇此拥有的实力在战乱中兼并和收集源自丝绸之路沿线的景教信仰者等人口和其他众多蒙古百姓，形成了新的蒙古游牧集团形成了明玳蒙古的名为“兀者麻儿陈”的部族，这个名称到清代后演变为乌珠穆沁了

西方的占星者兀者麻儿陈以及也里可温、撒儿塔兀勒等外来囚口同蒙古部众一道成为新的蒙古游牧部族这一事实，是丝绸之路沿线民族融合和不同文化交汇交融的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文章原刊于《历史研究》2020年第1期，限于格式注释从略引用请核对原文。作者乌云毕力格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感谢作者授权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