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涂是哪里那些厂是两班倒,厂位置在哪里

       他到这家记者站应聘司站长翻看了他交上的厚厚的见报稿剪贴本,并对他进行了面试答应把他留下试用。司站长有言在先试用期为三个月。在此期间如果他:表現出足够的新闻采访和写作能力,在报上发表一定数量和—定质量的稿子记者站就与他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第一个聘期为两年如果试鼡不合格,那就对不起了目前试用期已过去俩月有余,他心里—点也没底吃不准司站长对他印象如何,愿不愿意跟他签订聘用合同怹自我回顾总结一下,觉得自己的表现还可以前两个月,他干得马不停蹄连双休日都不休息,都用来采访和写稿子了第一个月,他發表了七篇稿子第二个月,他发表了十一篇稿子所发表的每篇稿子,他都不忘记署上司站长的名字并把司站长的名字放在前面。他知道见报的稿件报社是发稿费的,可他从没有向司站长问过稿费的事人得学会吃小亏,吃不得小亏就有可能吃大亏。周水明懂得其Φ的道理他像是来参加考试,主考官只有一个那就是司站长。他每天都盼着司站长给他打分他曾参加过两次高考,每次等分数下来時他都悬着心体重都会下降好几斤。第一次他只差六分没达到录取分数线。第二次他仍不敢表现出乐观,说这一次恐怕还不行。其实他心里暗暗有个估计觉得这—次应该差不多。等分数下来他再次受到打击,经过—年努力他与做一名大学生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离得更远了这一次竟差了二十多分。那时他不知道谁在给他打分,没办法向左右他命运的人争取一些印象分现在不同了,怹和给他打分的人坐在一个办公室司站长吸气出气他都听得见。他一定要给司站长留下好印象在努力挣得业务分的同时,希望多得到┅些印象分走人社会这么多年,他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好坏有多么重要若印象好了,看似办不成的事可以办成若印象不好,原本能办成的事也会办砸锅可司站长一直把态度平端着,从没有给他打过分没打过高分,也没打过低分他很想探探司站长的口气,因时间不到他担心一探会探跑了气,探成半锅夹生的东西他的心又一点一点悬起来,几乎和高考之后等待判分的时候一样了他的辦法只有多看司站长的眼色,或许能在司站长的眼色里得到一星半点信息
       他早早来到办公室,打了水擦了地和桌滋子,就坐下来倾耳聽着司站长的脚步声司站长刚到门口,他就把门拉开了轻声问着来了,伸手接司站长的手提包司站长说不用,他还是把皮质提包接過来紧走两步,把提包放在司站长的桌面上他马上回转身,替司站长取下围在脖子里的团花带绦子的丝巾挂在衣架的挂钩儿上。在怹挂丝巾的当儿司站长已把外套脱下了一半,他像是怕失去时机似的又赶紧帮司站长脱外套,并把外套也挂在衣架上司站长在椅子仩坐下了,他的殷勤还没献完摸着司站长放在桌角的茶杯问:“我把茶给您泡上吧?”
       和往日一样,司站长对他很和气他至少看不出司站长对他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可是他也看不出司站长对他有什么喜欢的地方。这使他对司站长更加佩服还有些敬畏。人家的城府是怎么修的呢咋就这么深呢!他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司站长一半的城府深度呢!他大概仍不甘心,站在司站长桌前问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他說的采访任务指的是一些会议。作为一家全国性经济类报纸驻在这个省会的记者站记者参加会议的机会是很多的,除了一些专业性会議相关的新闻发布会或记者招待会,每月都有好几个一般情况下,会议报道都是由司站长亲自去搞也有个别情况下,记者站同时收箌两个或三个会议通知司站长实在忙不过来,也会让他去参加其中一个会议周水明因此知道了,记者每参加一个会议可以领到一个信葑信封里除了已经拟好的新闻稿子,还有二百三百块钱不等名曰车马费或辛苦费。
       司站长随便从桌上拉过—张报纸翻着说没什么采訪任务。见他站着还不离开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司站长便又说了几句司站长说:“要想当好一个记者,不仅要完成规定动作更重偠的是做好自选动作,我这个话你懂吧?”
       司站长解释说:“所谓规定动作就是报社编辑部或上级领导交给你的报道任务,这个必须按时唍成自选动作呢,就是通过你的观察和采访自己发现、自己选择、独立完成的新闻报道。这样的报道才能真正考验出一个新闻从业人員的实际能力懂了吧?看来你还需要好好学习。”
周水明到底还是把司站长的口气探听出来了人家说他还需要好好学习,这就是给他打嘚分啊就是说他离当一个记者还有距离啊!他顿时觉得头有些蒙,脚心手心都在冒凉气腿杆子软得像站在云彩上一样。他有点讨厌自己曾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结果还是存不住气,惹得司站长把对他的评价提前露了出来周水明该怎么办呢?还好,他没囿失去理智没有忘记对司站长的恭维,他说:“听司站长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我一定向司站长好好学习,为司站长争气”
       周水奣不会放弃努力,晚上他买了两瓶好酒,还买了一大盘上等的进口香蕉提着到司站长家里去了。
       周水明有些尴尬他低头瞅着门口的鞋架子说:“好,我换换鞋”换了拖鞋,他自己把礼品放到客厅的电视柜前面去了
       在沙发上坐下,周水明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司站长我觉得您今天上午跟我说的话特别好,特别重要我已经原原本本记在日记本上了。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教诲”
       “你说得过于夸張了。”司站长说“小周不是我批评你,我觉得你对社会上负面的东西接受得多一些”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接受您的批评,您的批评昰对我的爱护您给我指出不足,我才好改正才能找出努力的方向。”说完周水明望着司站长,做出准备虚心聆听的样子
       司站长的話没让周水明完全失望,司站长认为他比较勤奋比较刻苦,对新闻工作也比较热爱但不要过多相信功夫在诗外,还是要在苦练内功上丅功夫既然想当一个记者,就要树立远大的志向不能满足于发表一些小豆腐块儿,不能满足于能经常在报上见到自己的名字只有写絀一些有分量的报道,才能产生影响才能在新闻行业站得住脚。司站长一边说周水明一边点头,他说好好,记住了他一定按司站長的话去做,争取尽快写出有分量的报道
       从司站长家里出来,司站长没再提让他把酒拿走的话这让他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给司站长送禮还是送对了礼是什么,礼就是钥匙你把礼送到了,才能打开那些当官儿的嘴他要是不给司站长送礼,说不定司站长还是把嘴巴闭著不会跟他说出实话。什么正面东西负面东西,好酒闻着是香的喝到肚子里是热的,谁能分清它是正面还是负面!初春天气路边法國梧桐树上发的叶片才有猫头鹰的耳朵那么大,微风里还有一些凉意篷大的树冠交头接耳,路灯掩映在枝杈之间闪烁如猫头鹰的眼睛。整个下午为筹备登门拜访司站长的事,他连晚饭都忘了吃这会儿才觉得有点饿了。他拐进街边的一家小吃店让服务员给他来碗面條。他以前在这里吃过饭跟服务员说过他是记者,服务员认识他服务员对他笑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喝点酒他说喝什么酒,今天不喝叻面条要上得快一些。等面条期间他把司站长说的活又重温了一遍。司站长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那就是认为他写的文章都是些小豆腐块儿,没什么分量从开始绐报社写稿子起,他就听说过小豆腐块儿这种说法人们把发在报纸上的短小文章,统统说成是小豆腐块兒小豆腐块儿当然是一个贬义词,它不光代表小还代表嫩,代表易碎里面还有水分,一过夜就馊了以前,周水明没有把小豆腐块兒和自己发的稿子联系起来他对自己的每一篇见报稿都很珍视,都小心地剪下来集中贴在一个专门贴剪报的大本子上,连一条二十字彡十字的小简讯都不放过他愿意时常把剪报本子看一看,并在空白处画上一些类似绿叶或兰草样的图案以便对他的成果进行烘托。在怹眼里那些宝贝稿子跟金块子银块子也差不多,而绝不是什小豆腐块儿尽管司站长那样说了,他还是不愿承认他发表的稿子都是小豆腐块儿有的稿子从所占报纸版面的面积来看,要比小豆腐块儿的面积大得多不过他绝不能和司站长争辩,争辩的结果说不定比臭豆腐塊儿还糟糕剩下的时间还不到—个月,危机迫在眉睫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尽快拿出一篇有分量的稿子来
       一碗面条没吃完,周水明僦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有些激动,心口怦怦跳着脸都红了。由于激动和走神儿面条他吃吃停停,是咸是淡都没吃出味兒来这个决定是他准备装扮成一个打工的农民工,深入到一个小煤窑去卧底把所见所闻记下来,然后写成长篇通讯他相信,只要通訊一发出来肯定有着爆炸般的效果,说不定会轰动全国很多报纸都会转载。到那时候他就不必发愁姓司的不聘他当记者,此处不留爺自有留爷处!
       周水明听说过,西部深山窝子里有一些小煤窑窑主派人到火车站汽车站等农民工密集流动的场所,把农民工骗走一旦騙到窑里,他们就把农民工严密看管起来强迫农民工像牲口一样给他们干活。他们喂给农民工饭为的是把农民工喂饱了好有劲给他们挖煤。他们把钱把得死死的一分都不给农民工发。谁胆敢逃跑若被他们捉住,一律严惩不贷轻者痛打一顿,重则敲断腿骨这样的窯旧社会就有,那时叫做圈窑猪圈羊圈那个圈。现在这样的窑还没人为它命名不知该叫什么窑。这样的口头信息他听到不少在报纸仩也见过一些零零碎碎的报道。但不管是听来的还是见到的都是间接的消息,属于第二手或者第三手第四手资料当事者肯定是有的,洏当事者在信息传播中却是缺席者不知道他们都消散到哪里去了。由于缺乏当事者的直接陈述那些信息就显得无关痛痒,既没有切实嘚分量也不具备振聋发聩的震撼力。在这样的关头周水明只好把自己豁出去,勇敢地把责任承担起来
       第二天上班一见到司站长,周沝明就把自己的决定对司站长说了他想说得平静些,因事关重大个别句子说得还是有些磕巴。他以为司站长会对他的决定感到惊讶並对他大加赞赏,然而司站长的眼皮缓慢地动了两下在肯定了他的想法很好之后,马上提示说:“你要慎重考虑这样的行动是要担—萣风险的。”
       周水朋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仿佛已经上来了他说:“风险我不怕,我反复考虑过了为了揭露不法势力,维护农民工的利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水明记下来:“一、记者站没有要求你去小煤窑卧底采访,是你自已主动提出来的;二、你要坚持安全第一的原則自己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周水明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采访本,把司站长指出的两点记在于本子上在听到司站长指出的两点时,他並没有从脑子里过以为不过是领导对他的一般化例行交代。把司站长的话一个字一个宇往本子上记时他才觉出这些话有些沉重了,悟絀司站长话后面有话是后话,有这些话记录在案他万一出点什么事,司站长就可以据此推卸责任他心里寒了一下,才稍稍冷静些意识到自己这次去卧底的确不是闹着玩的。他对司站长也说了两点:“等我把稿子写出来一定以咱们两个的名义发表;我这次卧底计划詓七天,七天之后如果我不能跟您取得联系,请您跟公安机关报一下案让他们帮助您查找我的下落。”  “我希望你能按时回来祝伱一切顺利恐怕不大现实,好祝你取得成功!”
       去卧底之前,周水明还要回一趟家筹备一些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必备的行头,要把自己装扮得确实像个农民工的样子比如他必须穿一身旧衣服。旧衣服不一定破不一定打补丁,但一定要旧旧得皱皱巴巴,脏脏乎乎而且仩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衣服都要旧。比如皮鞋是不能穿了最好穿三双少鼻子瞎眼的球鞋。再比如他还要带一条早些年淘汰下来的粗布被子把被子卷巴卷巴塞进塑料编织袋子里。另外这次冒险行动他得跟妻子说一下,顺便跟妻子亲热一番他已经二十多天没回家跟妻子亲熱了。
       他的家在一座国营大型煤矿离记者站所在的省会一百多公里。从长途公共汽车上走下来周水明俨然是—副记者的形象、派头和風度。他西装笔挺穿着皮鞋,打着领带头发抿得一丝不乱,手里提着精致的真皮小皮包他拉开小皮包,拿出一副眼镜带上了他的眼睛不近视,也不散光他戴眼镜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视力,也有那么一点向明星看齐的意思他的眼镜是水晶平光镜,在阳光的照射下稍微有一点变色变的色是蓝灰色。这样他能看清别人的面目,别人看他的眼睛就看不大清楚这副眼镜,是他参加一个水晶产品的推介會时主办方送给他的据说值六百多块钱哪。他现在戴的红色领带也是厂家送给他的领带上绣着金色小花儿,是世界名牌周水明还没當上正式的记者,就得了这些实惠等他真正当了记者,实惠不知道有多少呢从国道边到矿里还有五六里路,一些开三轮蹦蹦车的司机沖他迎上来叫他老板,请他坐车他摆摆手,表示不坐以他现在的身份,要么坐小轿车要么步行,坐这等开起来扭来扭去的蹦蹦车算什么!
       走到半路周水明碰见了他当年在掘进队时一块儿摘掘进的一个工友,他先跟工友打了招呼工友说:“嗬,周大记者!”工友姠他身后看了看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周水明和工友的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色红旗牌小轿车从他身边开过去他认出这是该矿矿長的车子。他正想不知矿长在车里坐着没有车子在前面停了下来。他以为是矿长看见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的却是井庆平,井庆平让他仩车
       周水明只好紧走两步,上了车矿长不在车上,井庆平在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井庆平吃得一头一脖子的肉,头发也留得很长时髦得像是一个影视导演。井庆平说了正要找他不说什么事,却回过头笑着问他:“怎么样?”
       “谢谢!什么时候等你当上总编再说吧”他以前不是没找过井庆平,井庆平说这不行那不行。现在他到记者站去了井庆平才敢说这个大话。他要是真的答应去报社井庆平鈈知又该怎样拿捏呢!再说;井庆平不过是一个普通编辑兼记者,他也没权力让他进报社
       井庆平说:“真的,你光当记者不行当记者嘚还得巴结编辑,不然你的稿子还是发不出来记者是卖方,编辑是买方你把编辑记者都当着,等于卖方买方一肩挑省去了中间环节,你才能收到比较好的效益”
       周水明跟井庆平开了一个玩笑,说:“房子装修完了你的家也不要忙着搬,有两间房子在市里空着你搞情人多方便。”
       井庆平乐得喷屁说:“对,对你这个主意太好了,就照你这个主意办你搞到情人,也可以带到我那里去”
       周水奣不能不承认,他之所以到记者站去应聘主要是受了井庆平的影响。原来井庆平和他一样都是在矿上的宣传科当干事。井庆平看到市裏工人报招聘采编人员的启示就悄悄跑到报社去应聘。井庆平后来说他去应聘,—点把握都没有趁着到市里送稿,权当到报社玩一丅连自己都没想到,经过笔试和面试他还真的被人家聘上了。井庆平—当上记者他的活动舞台就大了,除了市里有好几个区市上還管着周边七八个县,都是他的报道范围井庆平的能量也很大,很善于发挥当编辑记者的优势他想到哪里采访,就要哪个单位派车接怹不接他就不去。他去采访过了发了稿子,再去那个单位就事先准备一些发票让人家给他报销。他报销的发票五花八门票值逐步升级,先是—些打的票、鞋票、衣服票后来买的照相机、手机、电脑、彩电等,也开了票找被报道单位报销再后来,井庆平嫌报销发票太麻烦也容易给人家留下把柄,就不报销发票了就以各种巧妙方式跟人家要现金。现金被他说成辛苦费、赞助费或红包儿因人生嘚意,井庆平的这些作为并不瞒着周水明愿意在周水明面前吹一吹。井庆平说现在他每年的收入不下十几万。在市里买了房子只是他嘚第一步下一步他还要买汽车。有一次井庆平把酒喝多了抱着他的脖子,嘴凑在他耳边说:“你不知道当记者的好处多着呢!”他还沒问有哪些好处,井庆平就说开了现在下去采访,只要你在那里过夜人家都要给你安排一下。这个安排一下不包括喝酒喝再高级的酒都是小菜一碟,排除在外安排的系列内容包括唱歌、跳舞、洗头、洗脚、按摩、找小姐。这些项目里面找小姐最有意思,算是重头戲他问井庆平一共玩过几个小姐了。井庆平说说实话,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井庆平的话,周水明有的信有的不信。但有一个事实在那里明摆着他不愿意相信也不行,那就是井庆平的确在市里买了房子一套房子二十多万,这表明井庆平狗东西真的发财了有一段时間,他不愿想到井庆平更不愿提到井庆平,极力想把井庆平忘掉一想到井庆平,他就感到别扭还有些焦躁,肚子里像长了个瘤子一樣有一次正吃饭时,妻子提到井庆平说井庆平找了矿长,把老婆弄到幼儿园当老师去了他一听就对妻子发了脾气,差点把饭碗摔在哋上事后想了想,他心里不平衡了说得不好听一些,他嫉妒井庆平了与井庆平相比,他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比井庆平强一些井庆平只会写一些简单的报道,报道里多有不通的句子还常常出现错别字。他不仅会写报道还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和诗歌,攵字当然要准确和优美得多在为人方面,井庆平自控能力很差一喝酒就过头,一过头就闹事有一回闹到书记那里,摸过书记桌上的煙灰缸把烟灰缸里的烟灰当茶喝,把书记的玻璃烟灰缸都摔碎了周水明和井庆平等人多次在一块儿喝酒,他也曾喝高过但越高他似乎越清醒,从没有失去过应有的意志力井庆平的长相也不好,矮个子大耳朵,肚子鼓着肥得像猪。他身材适中不胖不瘦,别人对怹的评价是眉清目秀论能力,论才华论为人,论仪表他哪点比井庆平差!他在宣传科一年满打满算才挣一万块钱多一点,井庆平一年卻能挣十多万收入是他的十倍,凭什么?难道人的工作岗位不同差距就这么大吗?人的价值也不一样了吗?既然井庆平能去当记者能提高自身的价值,他为什么不能呢!宣传科有人问过他;是不是见井庆平跳槽成功他就坐不住了。他表面不愿意承认心里盯的还是井庆平,一定要和井庆平比一比
       周水明回到家,见妻子田少荣正在床上睡觉知道妻子上的是夜班。妻子在矿上选煤楼拣矸石对于矿上的女囚来说,妻子干的是最脏最重的活儿因他是单身职工,妻子的户口不在矿上矿上就不给妻子安排工作。拣矸石的活儿是妻子自己找的临时性的,一个月才挣四五百块钱他说过不让妻子去拣矸石,妻子说两个孩子都上学去了,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能挣一个昰一个。妻子也把他叫大记者说:“大记者回来了,不睡了起来给大记者做饭吃。你还没吃饭吧?”
       见妻子赤裸着上身他对妻子的小尛身子顿生怜惜,说:“你不要起来我这会儿不想吃饭,先陪你睡一会儿”
       周水明插上门,迅速脱下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三角裤衩,躺进被窝里去了进了被窝,他才把裤衩揪下来那件东西已经奋起,对裤衩有些戗茬他戗着茬儿把裤衩退掉,那件东西马上弹回向仩的位置他把妻子紧紧搂了两下,示意妻子也脱去裤衩
       他说:“不行,我得先进家进了家才能说话。”他把妻子的下面说成是他的镓做爱就是进家。他没有跟妻子说将去卧底的事那个事情怎么说也有些重大,他怕说出来会影响妻子的情绪也会影响他自己的情绪。他去记者站应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他也没跟妻子说起过,他跟妻子说的是他已经当上了正式的记者。
       “愿意为你服务老公亲自给伱脱。”他把被子掀开看到妻子穿的是那件麦绿色弹力尼三角裤衩,顿感不悦这件裤衩是妻子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他说:“我说让你紦这个裤衩扔掉你怎么还是穿上了?”
       他把妻子的两腿分开看了看,妻子下面干干净净好像没有什么性病的迹象。他把“家”进去了姒乎还有意见没表达完,说:“怕染上性病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你这么做,对我的尊严是一个伤害我在省会当记者,让老婆在垃圾堆里拣裤衩穿别人知道了怎么看,显得你丈夫多没本事多没面子!”
       “我看见也不行,我—看见就堵心怎么,咱连件裤衩都买不起了?下次回来我要给你买一打裤衩,让你三年都穿不完”说着把妻子的两只毛眼各亲了一下,下面也进得彻底些
       妻子把“家”门关緊密,再关紧密说:“等你给我买回裤衩,我就不去拣矸石了上街卖裤衩去。”
       亲热完毕他让妻子给他找旧衣服旧被子时,才把准備去小煤窑卧底的事对妻子说了他没说卧底,说成化装私访
       私访的事,妻子似乎从戏台上和电视剧里看见过她说:“私访的不都是當官的嘛,你一个记者私访什么!”
       “这个你就不懂了当记者才更要私访。过去只有当官的没有当记者的,私访的事只能由当官的承當现在有了记者,私访的事就主要由记者去做当记者的比一般当官的地位还要高一些,你知道吧?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这个我跟你说伱也不懂。”
       妻子对小煤窑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小煤窑多是险恶之地,她有一个姨表弟就是在小煤窑里砸死的她有些担心地问:“你詓小煤窑私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说不会的下去私访的记者很多,没听说哪个记者出过大的危险他给妻子举了两个例子。一个记鍺为了了解乞丐的生活,自己装成乞丐混到丐帮里去了。他蓬头垢面跟乞丐一块儿讨钱讨饭,一块儿住阴沟了解到丐帮的不少规矩和内幕。他装得很像得到了乞丐们的信任,差点当上了丐帮的帮主他出来后,把自己的亲历亲闻写成了报道一下子产生了很大影響。还有一个记者听说有一个砖瓦厂以招工的名义把民工骗到厂里后,就不许民工出去了强迫民工进行超时间超体力的劳动。厂里豢養了一批打手他们动不动就对民工拳打脚踢,不但不给民工发工资有时还不给民工饭吃。记者化装成民工到厂里私访了解到的情况仳听说的还要严重许多。记者本人除了累死累活地干活也被打手打过,骂过受到很多非人的折磨。后来记者逃了出来把私访到的情況报告给当地的公安机关。公安机关马上组织警力包围了那个砖瓦厂才把里面的民工解救出来,并把黑心的厂长抓获记者把私访的全蔀过程不仅写成了通讯报道,还写成了长篇纪实文学那个记者因此受到上级宣传部门的表彰,成为全国新闻战线当年度百佳记者之一周水明没有对妻子说司站长对他的工作不甚满意,没有说他下去私访是迫不得已为了得到司站长的信任。他肚子里还有好多话都没跟妻子说到。比如说只有在记者站干稳了才能多挣一些钱,才能买商品房两个孩子上学的学费才能有保证。不然的话他家的经济状况┅辈子都很难有大的改善。他跟妻子唱的是高调把自己此次行动的目的说得很堂皇,很高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夸耀。他把什么喉舌、忝职、拯救、义不容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等大的词句都用上了把妻子说得愣怔着。他跟司站长说的是计划下去七天跟妻子说的却昰十天,他说:“十天之后我若是不回来,你也不要着急但你可以到记者站找司站长问一下情况,必要时让他到公安机关报一下案”
       他的那些旧衣服旧鞋和旧被子亏得妻子没舍得扔掉,从床下的旧木箱里一翻就翻出来了他换上旧衣服,把头发揉乱对着镜子照了一丅,着实吓了他一跳他似乎看到那个高考落榜后曾四处流浪的落魄青年又回来了。他曾以为那个倒霉蛋已离他远去再也不会回来,谁知道呢眨眼工夫,那小子又立在他面前那身发着霉味的衣服,好像也在以皱皱巴巴的表情笑话他说:“你不是已经混出人样了吗不昰把我们抛弃了吗,为何又回到我们的怀抱你这是玩的哪一套?”周水明苦笑了一下,体会到人的一张皮原来这么重要她穿上那身皮,僦是一个体面的记者;换上这身皮呢就跟一个叫花子差不多。
       别看妻子自己愿意从垃圾堆拣裤衩穿却不愿看到丈夫穿旧衣服,她说难看死了让丈夫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再穿。
       周水明把冷眼装在脑子里是以十分清醒的状态被骗工的骗子骗走的。他原以为遇到骗子不是佷容易准备花一天或两天时间把自己送到骗子手里。不料骗子遍地刚走一个,又来一个他只用了半下午时间,就与他预先设定的骗孓遭遇了
       他选择的地方是一个长途汽车站,全省各市县的汽车都往这里开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这里是来往旅客的一个集散地。加上汽车站对面不远就是全国有名的枢纽性火车站更使两站之间的广场形成了人的洪流和若干个人的漩涡。不少人拉着箱子背着挎包。在匆匆行走不少人边走边对着手机说话。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对着手机大声骂人嚷着他—定要报仇。不少人在散发小广告不少人手拿寫着所谓国营旅馆的硬纸牌在招徕顾客。不少涂着红嘴蓝眼的“野鸡”在悄悄拉人的衣角问人要不要找个地方快乐一下。当然也有不少帶着以塑料编织袋子为包装的粗笨行李的民工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眼巴巴地等着用工的人把他们领走。记者站设在省政府附近的一个渻属行政机关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但他觉得这里和那里判若两个世界他到了这里如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他有些兴奋意识到他的体驗已经开始,可以进入采访状态如果是往常,他会掏出自己的小采访本儿把看到的情景记上几笔。他参加过矿务局矿工报社举办的通訊员学习班受过一些采访方面的基本本训练,其中一项训练要求就是勤动笔谚语是,好记性比不过烂笔头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去了,┅摸里面是空的没有采访本儿,也没有笔他的动作是习惯性的,下意识的他的采访本儿和笔放进一个小手包里去了,还有手机、记鍺证、钱包儿、真的身份证等都放进了小手包里。他把小手包上了小锁外面还裹上了黑色塑料带,压在铺盖卷儿的最下面小手包里嘚每一样东西都不能露出来,露出一样就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他看过—个资料,一个国民党的司令官战败后化装逃跑了,他本来已逃絀层层包围圈因解完大手用白纸擦了屁股,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接受那个司令官的教训处处小心,步步谨慎不能把记者的身份露出蛛丝马迹,只能以民工的身份和面目示人他也不能待在太显眼的地方,要是碰见井庆平那样的熟人就麻烦了他现茬这身打扮,恐怕得解释一会儿才能解释清楚他站在汽车站出口处一家小吃店的墙角,低着眉耷着眼,垂着头丧着气,一副走投无蕗的样子等着别人来钓他。不等着别人来上钩。
       一个人走近他问他愿不愿意去建筑工地打工。他说对不起不去。那人狐疑地打量怹一下走了。怎么自已有什么破绽吗?他低头看看脚和腿,没看出什么破绽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不能随便说对不起这里不需要说什么礼貌用语,你把礼貌用语用多了只会引起别人对你的怀疑。又有一个人跟他说话时他就不说对不起了。这个人问他愿不愿意搞装卸他问装卸什么。这个人说到河滩里装沙子再跟车到工地把沙子卸下来。他这次没有马上拒绝问一个月多少钱。这个人说工资是计件的装卸—车沙子十块钱。他说十块钱太少了这人说,不少了一车十块,一天装卸四车就四十块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块。周水奣既定的目标是去小煤窑卧底坚持说工资太少了,不去他像中了魔一样,一心要去小煤窑卧底结果一个女人盯上他了,妇女一手提個小包儿一手抓着手机,像是漫不经心地走到他身边叫他“这个兄弟”,问他:“是不是出来找活儿干的”
       “你那里有什么活儿?”周水明对这个女人的活儿不抱什么希望煤窑都是男人的世界,跟女人不怎么搭边
       周水明心里突了一下,看来对上点子了他把女人看了看,脑子里的笔飞龙走蛇快速把女人的样子记下。女人三十五六岁长得高高大大,奶子、嘴、屁股哪儿都大。女人的嘴唇格外厚一片嘴唇恐怕就有二两精肉。女人的嘴唇不好看唇面子不发红,有点发紫是了,让女人出来替小煤窑招工才更有欺骗性。
       女人掏出一支烟安在厚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气,浓烟从两个张圆的鼻孔呼呼冒了出来她像是想起什么,把烟盒递到周水明媔前让周水明也来—支。
       女人说:“我操烟酒不分家,出门在外的男人哪有不吸烟的!你放心我烟里面没有迷魂药。世上只有男人想放倒女人哪有女人想放倒男人的!”
       周水明脑子里又很快记了几笔,这个女人说话很冒料很男性化。他把烟接过来了心想,你要想嘚到人家的信任就得听人家的,顺着人家的意思来他问:“你们那里是大煤矿还是小煤矿?”
       “你下窑几根鸡巴毛,上窑还是几根鸡巴毛一根都不会少,你说安全不安全”女人咧开阔嘴笑了。
       这个女人很会骗人语言也很生动。周水明也笑了他又向女人提了几个问題:煤矿叫啥名字?在哪个县?哪个乡?离这里有多远?坐车需要多长时间?这些他都需要知道,知道了他才心中有数好记下退路。
       女人回答得有┅搭没一搭有的回答清楚了,有的回答含含糊糊女人说:“你鸡巴问号不少呀!问号我认识,每个问号都像一个鸡巴对不对?我看你像個有学问的人哪,不会是个知识分子吧?”
       周水明心里一惊难道自己说话又带出了什么吗?为了否认自己是知识分,他也说了一句粗话他說的粗话只有—个字。
       女人认为这还差不多女人说:“我已经招到一个工人,在那边等着你要是愿意跟我去,咱现在就走天不黑就箌矿上了。来我帮你拿行李。”女人伸手把周水明的行李袋子提了起来
       周水明看出女人出手的动作像抢,女人的热情也带有一定的强淛性很符合那种煤窑的风格,他只好跟着女人走他试探性地摸着行李,说他自己来自己来,女人就是不撒手他想,就这样跟女人赱过程是不是太简单了,写成通讯是不是不够吸引人?他脑子里还有几个问题因问题的采访性都太强了,他没再敢提
       女人说:“你看絀来找活儿干的人有多少,一片一片的脖子都伸得跟鹅一样。我不到人多的地方去招我一去他们就会围住我。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伱碰见我算是你运气好。”
       女人把他领到一处铁栅栏外面果然有一个小伙子在那里等着。小伙子浓眉大眼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喝。有一個人跟他一块儿去这不错。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暗中采访对象说不定他在通讯中会写到这个小伙子。这样想着他就把小伙子看了一眼。见小伙子也在看他他的目光就让开了。可小伙子的相貌似乎有什么特点他回过眼再看。小伙子上嘴唇中间有一道紫红的疤痕很显嘫,小伙子原来是一个兔唇经过手术,把兔唇缝合上了缝合的效果不是很好,除了疤痕突出嘴前面还有一个小豁儿。小伙子见周水奣注意他的嘴就把手中的矿泉水瓶举高,把嘴和鼻子都遮住了这让周水明又捕捉到一个细节。
       那个人很快过来了正是一个男人,有㈣十来岁男人把周水明上下打量了一下,没跟周水明说话就要带他们去坐车,情节一点都不曲
       女人说:“我们不看身份证现在假身份证太多,看了也没啥用只要人是真的,我们相中你这个人就行了”
       人家上来就怀疑他的身份证是假货,他只好把演戏的道具收了起來他想,他得弄清这一男一女的名字这是新闻写作的其中一个要素。他说:“我还不知道两位师傅怎么称呼呢?” 女人说:“他姓马峩姓杨,你就叫我们马师傅杨师傅。”
       周水明是不想去对这个男人的粗暴甚是反感。还没上路这个家伙就这么凶,到了窑上不知這家伙会凶成什么样呢!可是,他要是不去的话他怎么卧底?他的报道任务怎么完成?一想到他的远大理想,他受到这点粗暴对待就不算什么叻是呀,他寻求的不正是这个吗让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男女充分表演吧。
       长途汽车里塞得满满的大都是带着猪腰粗行李卷儿的民工。怹们一到车上挨挤着坐下就像终于找到了前进方向一样,脸上有了些许喜气互相开始让烟,车厢里霎时烟雾腾腾跟烧锅一样。周水奣想让售票员制止一下公共汽车上不许抽烟。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一个民工也应该抽烟,就作罢了他知道了缝过兔唇的小伙子叫李正东,他和李正东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后排座位上已经坐了三个人,男售票员大声嚷着挤一挤挤一挤,他和李正东硬挤着坐下了最后一排座位比前面所有的座位高出一个台阶,正好便于周水明观察整个车厢里的情况马师傅和杨师傅坐在前面汽车发动机的扣盖上,正给司机和售票员让烟彼此挤弄着眼说话。周水明看出来了大概是司机常跑这趟线,马师傅、杨师傅常坐这趟车他们是熟人。周沝明心里一亮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说不定日后用得着他在脑子里把这个情况留了个记号。一个人在车下买了一塑料袋白包子上来鼡黑手捏着分给几个农民工吃,每个民工分得几个前面的双人座位上坐着一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披散着染成的红头发,撒娇姒的趴浓男青年腿上睡觉女青年极瘦,极丑像鬼。李正东碰碰他的腿他一看,李正东在给他让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接下了李正东是他的同路人,他得跟李正东搞好关系两人把烟对着,似乎从此算是接上头了他对李正东笑了—下,李正东也对他笑了一下李正东不适合笑,一笑他的嘴唇一紧前面残留的豁口就大一些。不过李正东笑得还是比较羞涩李正东不大爱说话,医生用针和线把怹的兔唇缝上好像把他的整个嘴都缝上了。周水明里面坐着一个岁数较大的男人看样子至少有五十多岁。车开动了他问那个男人,昰不是出来打工的男人没说话,只点点头他问是不是去煤矿打工。男人仍不说话只摇摇头。
       汽车出了城—直向西南方向开。走过岼原进入浅山地带,再进入深山地带然后从高山对峙的深山里钻出来,又漂浮在浅山地带路越走越高,汽车吼得像牛一样一直在丅坡上坡。汽车开出不久李正东就睡着了,睡得头一摇一摆的周水明警惕着,肚子里的眼睛大睁着过一个路的标牌他就看一个。他必须记住进山的路线看看骗工的人到底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不过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路边的标牌他就看不见了。他一时有些慌张想起了一个词,这个词叫上西天此时想起这样的词,让他觉得很不吉利差点打了一个寒噤。他很快对自己说不要迷信,把上西天的念头赶走了一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汽车大概开了六个多钟头,在一个县城外围的路边停了下来杨师傅说到了,招呼他和李正东下車外面黑糊糊的,并不到汽车站怎么在这儿下车呢?周水明下车一看,路边停着一辆带斗子的机动三轮车三轮车司机上来就拍杨师傅嘚屁股,嘴伸在杨师傅耳边说笑话不用说,杨师傅通过手机跟司机取得了联络让司机在这里接站。他们定是有一个组织组织内部有著严密的分工,形成骗工、运工、用工一条龙周水明问杨师傅,离矿上还有多远杨师傅说不远了,上车吧!上了三轮车后面的斗子斗孓两侧有两条竖座,马师傅和杨师傅坐一侧周水明和李正东坐一侧。周水明又问杨师傅还要坐多长时间车。杨师傅的回答仍是含糊其辭说—会儿就到了。三轮车拐上了一条土路向黑暗中驶去。车轮子弹弹跳跳车屁股调来调去,颠簸得很厉害车屁股后面敞着口子,但外面——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团一团的土涌进来土里有一股呛人的石粉味儿。周水明透过斗子前面的一点缝隙往前看茬车灯的照耀下,分辨出他们走的路像是一条干河滩就这样又走了个把钟头,三轮车冲上一个斜坡又开进一个很深的山沟,才在一个夶铁门前停了下来车刚冲上坡顶,周水明就听见狗声叫成一片他听不出有多少只狗,但从狗的共鸣声里他听出都是一些狗头像狮子頭一样大的大狼狗。周水明心中又暗暗记下几笔把用狼狗把门记成这类小煤窑的标志之一。为了镇定自己他把群狗的叫声记成对他的熱烈欢迎。
       窑洞有门无窗一枚大支光的灯泡吊在洞顶,洞里光线很亮被称为齐老板的人在—张桌后坐着,冷冷地说:“有什么可看的只要不瞎不瘸不是母的就行。”
       齐老板说:“那好吧我一会儿就挖一家伙试试。”他说了对新招来的人没什么可看的还是把周水明囷李正东都审视了一下。他指着李正东说:“我看你的嘴有点毛病你会不会说话?”
       噢,到这里倒要身份证了周水明估计,齐老板可能會把他们的身份证扣下来他看过不少报道,二些老板为限制民工的自由防止民工逃跑,就把民工的身份证统统收走扣留。他防着这┅手才做了一个假身份证。他做的假身份证上面标注的各个项目也不是完全假,除了住址写成农村老家的地址别的都是真的。他和李正东把身份证给了齐老板
       如周水明所料,齐老板不会把身份证还给他了为增加写作材料,他还是问了一句:“身份证不还给我们吗?”
       齐老板说:“身份证不是铁锨下窑又不能挖煤用,你还要身份证干什么!”他大声往洞外喊:“二锅子!二锅子!”
       周水明摇摇头他很担惢齐老板让人翻检他的行李,那样的话他的身份就会露馅,全部计划就会泡汤他把话题拉回到身份证上,说:“齐老板还是把身份证還给我们吧我们出去办点啥事方便些。”
       齐老板中了周水明的计没有再问手机的事,他说:“你等着吧该还你的时候就还给你了。”他吩咐拿棍的二锅子:“你看看哪个屋空一些让他俩住下。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安排他俩下窑。”
       二锅子把木棍在周水明眼前晃了一丅说:“看什么,有你看的时候!”他把周水明和李正东带到一间窑洞门口拉开门口的木栅栏门,说:“进去吧!”说着把他俩往里面┅推。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这样的场面,周水明在不少电影和电视剧里都看见过一些狱卒往牢房里关犯人时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牢房┅般来说是铁门这里是木门;牢门随时上锁,这里好像不上锁;周水明的心是有准备的心因要给将来的报道打腹稿,他把这间窑洞看嘚仔细些其实有些东西他不必看,一进去就感觉到了窑洞里浊气逼人,有汗酸味臭脚丫子味,尿臊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腐味。窑洞里面不通风那些浊臭味似乎已经囤积得很多;很结实,推都推不开加上窑洞里潮得厉害,把那些能量本来已经很大的浊臭进一步渲染着膨胀着,增强着使浊臭变得滑腻腻的,哪怕你闭着嘴巴屏住呼吸,无孔不入的浊臭之气也会钻进你的肺腑里周水明被混匼型的难闻气味噎得喘不过气,差点呕出来他使劲往下压了压,才忍住了。窑洞里没有床地上铺着一层谷草,窑工们就睡在谷草上每个窑工的被子都很黑,看去像—堆堆煤铺边胡乱扔着一些沾满煤尘的窑衣,也像是煤墙角的瓦碗里,或扔着半块馒头或残留着幾口米饭。一两只老鼠大模大样地爬进碗里啃吃剩饭周水明和李正东进去时,老鼠稍稍回避了一下大概见两个新来的人并不能对它们構成威胁,就回到碗里接着吃屋顶吊着一只昏黄的光屁股灯泡,灯泡的上半部落了不少煤尘像长了一层老鼠毛。这个窑洞大概是新开鑿的洞壁还有些湿,只有稿尖划过痕迹没有烟熏火燎的迹象。门口一侧的墙上钉着一张挂历挂历的正面贴着墙,不知是什么图案掛历的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忍字,字后面—连画着三个惊叹号字是绛黑色,像是血字这个字后面一定有故事,周水明不会放过这个故倳他对窑工的住宿状况有过一些想象。但眼前的恶劣现状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这样很好,超出他想象范围的东西越多他嘚收获就越大。他在心里悄悄宣布卧底现在开始。
       他走到地铺上把地铺上的谷草踩了踩,刚要把被子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睡在窑洞最底部的窑工支起身子,从被窝里抬起头来吼道:“谁让你们来的,滚出去!”
       那个窑工的长头发横向支乍着脸和脖子都很黑,一吼叫財露出白牙和眼白周水明着实吓了一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人像个疯子。他说:“是老板让我们住这个屋的师傅你贵姓?”话一出ロ,他就后悔了在这里说话不能说什么贵不贵的。
       睡在地铺上的其他两三个窑工也醒了都半坐起来,看着新进来的两个人他们都是嫼脸,长头发睁眼才见眼白。有一个窑工在揉头发揉眼睛,一揉头发里面的存煤和脸上的煤
       周水明把行李卷提起来,躲对方滋的尿他说:“哎,哎你怎么能这样,太不像话了这不欺负人嘛!”对方滋的尿颇有力度,射程也不近周水明躲着,对方追着尿水不但滋在行李上,还滋到了周水明身上
这有些过了,超出了周水明的想象太多了以前,周水明总是把到小煤窑打工的人看成受苦的人看荿弱势群体,在他的报道中总是对打工者充满同情。这次来卧底他也是抱着这种心情,准备揭露窑主对窑工的剥削和压迫好好为窑笁说话。没想到他刚到这里就受到了窑工的排斥和欺负。这样的材料怎么用要是写到报道里,恐怕报纸都没法登这帮窑工太野蛮了,素质太差了正如人们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提上自己的行李,到办公室找齐老板去了李正东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出来了。
       楊师傅他们二人还没走齐老板正在给他们数钱。周水明说:“齐老板他们不让我们在那屋住,有个人尿了我一身”他背转身子,让齊老板看他后面裤腿上的尿迹
       齐老板停止数钱,把钱放回抽屉里说:“尿你身上怕什么,没尿你嘴里就算不错”他喊过二锅子交代說:“你去看看老毕那狗日的皮是不是又松了,你去帮他紧紧”
       回到那间窑洞里,二锅子上去就踢那个刚才发凶的窑工说:“老毕,咾毕你他妈的鸡巴是不是又痒了,小心我把你的鸡巴割下来喂狗!”老毕的凶劲一点也没有了二锅子一踢他一软,像一堆烧乏了的煤炭┅样
       周水明这才在窑洞里住下了。他摸摸脸觉出鼻窝儿里都是沙土。他想洗洗脸不知道哪儿有水。从中午到晚上他两顿饭都没吃叻,肚子咕咕噜噜饿得厉害。他原以为到了窑上人家会安排他们吃点饭结果没一个人问他们吃饭没有,看来吃饭也没戏了他当上矿裏的新闻干事后,在宣传科还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每天都要泡一次茶。到这里别说喝茶了喝杯白开水到哪里寻呢?他想起在记者站下去采訪时,被采访单位都是派小车接他接他的人有的是办公室主任,有的是宣传科长主任和科长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女的他们都有很好嘚仪表、得体的举止和谦恭的态度。他们称他为周记者或周老师哪怕手里提着一个很轻的包,他们也会抢着替他提到了单位,他们都昰先把他送进宾馆和招待所的单人房间让他洗一洗,休息一下他不用带任何洗漱工具,卫生间里有牙刷牙膏梳子香皂毛巾浴帽—应俱全。水龙头里有凉水也有热水。他对着大面积的镜子脸还没洗完,女服务员就在外面轻轻敲门问可不可以进来。他说了请进服務员才进来。服务员送来开水和茶叶还送来一大盘时鲜水果。采访之前单位领导必要给他洗尘接风。采访结束领导还要设宴感谢。茬宴席上他被安排在首席,从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开始轮流向他敬酒。他如果哪天不想喝人家决不勉强他。他如果高兴了喝下一杯陪坐的人无不为他叫好。陪酒的人通常都会有一两个女士她们会喝酒,也会讲段子总是把酒桌上的气氛搞得很活跃。这时他不知不覺间会喝得多一点愿意跟女士碰杯,给女士面子喝完了酒有时还有节目,那些节目跟井庆平说得大致差不多反正都是接受服务,服務内容都是娱乐性的服务人员都是女性,且无须他花一分钱临走,人家还会以纪念的名义送给他一些礼品。现在送烟和酒的已经不哆了所送大都是一些国内和世界名牌产品,如金利来领带、派克金笔、鄂尔多斯羊绒围巾、鳄鱼牌皮带、梦特娇T恤衫等等之所以受到那样的礼遇,因为他顶着记者的名号是社会上流人士‘而转眼之间,只因他把记者的身份隐去了就一落千丈,落到连一个叫花子都不洳的地步周水明以前就知道,人是分为许多等级的至少有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还有—个说法叫人上人和人下人说是吃不得苦Φ苦,做不成人上人以前他对人的三六九等也有体会,但没有在短时间内造成这样强烈的反差没有体验得如此切肤,如此深刻这一切都是为了当一个真正的记者啊!都是为了当人上人啊。他又看了看墙上的那个忍字此时此刻,这个字他也用得着
       周水明听见三轮车重噺启动,铁门打开群狗又叫了一阵。他猜是那两个自称是马师傅和杨师傅的狗男女走了他们也是人贩子,只不过贩的不是妇女和儿童而是能干活儿的男劳动力。他们没花任何成本连路上的车票都没给他和李正东买,一转手就把他和李正东卖到了窑上从齐老板数着嘚那一沓大票儿上看,那两个坏蛋得了不少钱他分析,那一男一女并不是窑上的人他们和窑上只是买卖关系,他们是骗人卖人,窑方是买人用人。他们也许不止向这一个窑里卖人哪个窑里需要人,他们就向哪个窑里供货这样的小煤窑,周水明已经为它想出了一個新名词叫牢窑。这个牢是从画地为牢来的把地上打个洞,把人放进去不就成牢了。他对自己这个命名有些得意觉得牢窑的说法偠比圈窑贴切得多),也深刻得多他明天要下去的这个窑如果真是一座牢窑的话,为虎作伥的就是那两个人贩子不知他们害了多少人呢!幾天之后,等他返回省会摇身变成记者,他一定要让公安人员抓到这两个人把他们绳之以法。他还要当面问问那两个人:“你们还认識我吗?”
       只要开着灯周水明就睡不着觉,这个毛病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哪怕他使劲闭上眼睛,他的视网膜似乎也能接收到灯泡的光亮并反射到他的大脑,大脑皮层里仿佛也亮着一盏同样的灯泡刺激着他的脑细胞。他听了听抬起头看了看,李正东早睡着了别的窑工也睡得很熟。既然大家都在睡觉还亮着灯干什么呢?他起来把灯拉灭了。不料灯刚灭老毕就醒了,老毕又骂了他的媽质问谁让他拉灭灯的,命他把灯拉着他没有说开着灯睡不着觉,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得把灯重新拉开。虎落平原被狗欺真他妈嘚憋气。
       趁早上去厕所和吃早饭的时候周水明把这个小煤窑的环境观察了一下。小煤窑建在一个山洼子里三面环山,一面是一条深沟山是土山,高有数丈上下劈得立陡。山根处被掏出一个个窑洞窑上的人都住在窑洞子里。往上看不见顶只见一只只雄壮的狼狗卧茬崖头,偶尔居高临下地向下面的坝子里瞥一眼稍有动静,那些狗就狂吠起来狗都被铁链子拴着,铁链子很长狗的活动半径很大,狗与狗之间几乎可以交叉这样一来,每只狼狗都是一个火力点狗的叫声、爪子和牙齿都作为组合性的火力,构成了对坝顶的严密封锁在崖头的一个拐角处,周水明看见了一棵长得疙里疙瘩的矮枣树春风不知刮过多少遍了,枣树还没有发芽他不知道这棵枣树还会不會发芽,是不是已经死了厨房和厕所不在窑洞里,是用几根木柱搭起的很简易的棚子两个棚子之间,开有一小块菜地菜地打成了畦。畦里种有韭菜、蒜苗畦埂点有兰花豆。这几样莱都在发新芽泛新绿,使坝子里有了一些生机莱地边布有一道铁丝网,每个网扣上嘟铰有铁蒺藜铁蒺藜上挂着废弃的各色塑料袋子。透过铁丝网往下看下面就是深沟。沟底相当宽阔看去雾蒙蒙的。有骑摩托车的人從沟底走过车和人都显得很小。沟壁是土质的由于雨水的冲刷,土块子剥剥落落像是一碰就会掉下一块。有的地方长着一些类似土筍的东西它们像是与土壁脱离了,但根部还连在一起如果再有一场雨,有的土笋就会倒下去整个土坝子封闭得这么严密,小煤窑是┅座牢窑看来是无疑了
       早饭是馒头、咸菜和米汤。馒头不限量谁想吃几个都可以。在市里周水明的早餐习惯是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囷一个鸡蛋,好久不吃馒头了到这里实在太饿了,他一顿竟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两碗米汤。他知道一会儿就要下窑,一下去不知几个尛时才能上来不多吃一点是撑不住的。
       下窑之前窑上只发给每人一盏矿灯、一根灯带和—顶柳条编的安全帽儿,别的什么工作服都不發周水明和李正东来时穿什么衣服,只得仍穿自己的衣服下窑周水明这才知道窑工的衣服为何这般黑了,窑上窑下穿同一身衣服衣垺哪有不黑的道理。这一条在报道里一定要写上。煤矿是一个特殊行业国家制定的煤矿安全规程规定,从业人员必须事先经过培训這里不搞任何培训,甚至连一句注意安全的话都不讲民工头天晚上来,第二天早上就让下窑这一条也要写上。井架是三根倾斜的木柱楿搭下面吊着一个滑轮。一条油腻腻的钢丝绳从滑轮的铁槽里穿过一头连着小绞车,一头系着一只大号的铁桶窑工下窑,就是站在鐵桶里往窑上提煤,也是用这只铁桶黑色的窑工放下去,同样黑色的煤提上来不必改变颜色和容器,人和煤很快就实现了交换因偠把铁桶对准窑口,人站进铁桶里后绞车还须把铁桶往上提—“下。人和铁桶上升的一刹那周水明想到了在书上看到的西方世界处死囚犯的一种刑罚,绞刑轮到他上“绞刑”时,他有些害怕似的谎称忘了一件事,快步向住处走去手握短把儿钢丝鞭的监工以为他真嘚害怕了,骂了他的妈命他回来。他听见了监工骂他骂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举着一只手说马上就来。他是不放心自己小手包儿里的那几样东西他虽然把小手包儿裹在编织袋里,并盖在被子下面还是觉得不够保险。从窑下出来的窑工看到他的被子比较干净说不定會盖他的被子,把他的被子一掀于编织袋就会露出来。那人的手若再贱一些把编织袋一抖落,就全部坏菜他的小包儿里是没有官印,但每样东西似乎都打有他身份的印迹都有可能使他暴露身份。趁宿舍里没别的人他赶紧把小手包儿打开,取出记者证和身份证还從钱包里取出大面额的票子,装进贴身的口袋里手机和采访本不能往窑下带,除了携带不方便干起活儿来水一身,汗一身东西很快僦会坏掉。他把手机、采访本等仍旧放在小包儿里用被子卷上,外面套上编织袋
       周水明把编织袋放到墙角暗处,赶紧从宿舍里走出来监工骂了他的奶奶,他却连声说:“谢谢!谢谢!”
       监工手里的钢丝鞭抖动着扎好了抽人的架势。周水明知道这种钢丝鞭是用废旧钢絲绳截断做成的,杀伤力非常强恐怕不亚于一把战刀。如果用钢丝鞭对—棵桐树条子抽去桐树条子会被拦腰斩为两截。钢丝鞭要是抽茬人腿上呢?人的腿也会筋断骨头折周水明害怕了,脸上黄蜡蜡的他绕过监工,小跑着到了窑口跨进大铁桶里。铁桶里已经有了一个囚是李正东。铁桶被吊得悬空时李正东吓得蹲下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桶沿看来李正东以前真的没下过煤窑。他对李正东说手鈈能抓在那里,桶沿碰了窑壁会把手指碰断。李正东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这个煤窑是竖井开采,井筒子是用扣成方框的木头砌成的周沝明拧亮矿灯,照着井壁灯光像一支笔,快速向井下画去木头缝里有漉漉的渗水,木头都变成了湿滑的明明的黑色他的“笔”不能茬井壁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想仰起脸看一看井口上面的天空是怎样消失的,但他已抬不起头来铁桶越往下沉,井筒里的淋
       水越大水塊子啪啪地砸在他的柳条帽上,把他压制住了别看水是软的,有了一定的落差和落速水也会变得很有硬度,要是直接砸在人脸上会紦人的脸皮砸肿的。不知铁桶在井筒里下沉了多长时间周水明觉得下面一震,一硬同时有人喝了一声:“滚下来!”他知道这是到底了。
       在周水明拉李正东的胳膊时李正东也抓住了周水明的胳膊,再也舍不得松开李正东的抓法像落水的人抓住救生的人一样,抓得紧张用力,把周水明的胳膊都抓疼了周水明见李正东的矿灯还黑着,问他:“你知道矿灯从哪儿打开吗?”
       周水明把李正东的矿灯拿过来摸着灯头一侧一个像女人奶头的钮子说:“这是开关,一拧就开了”他把钮子一拧,灯光果然呼地放射出来
       几只黑手伸过来,朝周水奣和李正东脸上脖子里乱摸有人说:“又来了两只小嫩公鸡儿!”黑手一摸,周水明、李正东的脸和脖子就黑了还有一个窑工,从后媔双手搂住了周水明的腰对着周水明的屁股—下一下猛烈撞击,一边撞击一边喊着:“我操,我操!”这样的事情周水明在大矿的井下吔经历过;井下的黑脸看到刚下井的白脸总愿意想到女人,愿意跟白脸人闹一闹周水明把手拐到后面,推着后面的人说“别闹别闹?。后面的人说:“干吗不闹不闹你就不会生孩子!”说着又闹了一下狠的,把周水明闹得几乎趴倒在地上
       监工随后下来了,派给周水明囷李正东的活儿是运煤运煤的工具,是一个铁架子下面装着四个胶皮轱辘,上面放着一只荆条编的、用来盛煤的长方形筐头子铁架孓前面拴着一挂类似牲口拉车用的绳套,人把绳套斜着套在肩膀上拉动拖车,从掌子面往窑底运煤周水明拉着—辆拖车往掌子面走,見巷道又窄又低上,面和两边的石头龇牙咧嘴支护很少。底板又是水又是煤泥一踩一呱叽,空拖车拉起来就很、沉这个煤窑肯定昰独眼儿,没有任何通风的地方周水明觉出来了,窑下的空气是死滞的腐朽的,且闷热难耐还没开始拉煤,他身上就出了一身黏汗国营大矿的运输巷道都是用方石、砌碹而成,巷壁刷着白粉巷顶安着电棒,宽敞明亮得跟城市的街道一样巷道下面铺着铁轨,排成長龙般的矿车由电机车头牵引电机车头一开,几十辆装满煤的矿车就隆隆地开到井底车场去了巷道里通风很好,风是直接从地面压下詓的上面是春风,送下去的风里也有青草和鲜花的气息真是不看不知道;同是煤矿,小煤窑与大矿的开采条件相差如此之大简直是忝壤之别。
       周水明一人拉着—辆拖车这带来了一个问题,他的采访工作怎么开展按周水明的构想,一篇通讯不能泛泛地记述一般现潒,必须举几个生动的有说服力的例子而具体的窑工就是例子。例子的内容包括窑工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老家是哪里的;为什么絀来打工;在这个煤窑干多长时间了;领过工资没有;对这个煤窑的印象如何,等等等等别的窑工可以不操这个心,可他是带着秘密任務来的必须尽快掌握第一手材料。他原以为小煤窑也有工作面大家都在一个工作面上干活,他逮谁都可以交谈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拉了两趟重车他身上出的汗就把里边的衣服溻透了,裤裆里湿得跟尿了裤子一样他脱下毛衣和外套,还是出汗头上的汗——直流到眼里和嘴里。他毕竟在办公室坐了十来年人也快到四十岁,好久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儿了他觉得心口发堵,两腿发软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右手捂着装在左胸衬衣口袋里的硬皮的记者证,像宣誓似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有耐心,臸少要在窑下干够三天三天之后,你体验够了就可以想法离开煤窑,回到城里去你不要那么娇气,三天算什么!别的窑工不知在这裏干了多长时间呢人家能坚持,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他看过关于讲求耐心的书知道人要干成一件大事,首要的条件就是耐心好哆人一生碌碌无为,就是因为缺少耐心缺乏耐心是人类的主罪。也是因为缺乏耐心一个人一生只能活几十年。树木因为比人有耐心所以能活几百年,上千年这样给自己打了打气,他微笑了一下感觉好多了。
       老毕是掌子面的刨煤工他脱得精光大条,只有腰间绑着燈盒头上戴着柳条帽和矿灯。可惜周水明不是正常采访不能带照相机。他要是带着照相机的话把老毕的形象拍下来,和他要写的通訊配发在一起是再好不过了。当然要拍只能拍老毕的上半身。老毕下面的阳物嘀里嘟噜被煤面子染得花里胡哨,拍下来也上不了报他在老毕旁边往筐头子里装煤,是一个难得的和老毕交淡的机会老毕是一个粗暴的人,他没有直接向老毕提问题而是先恭维老毕,說毕师傅的技术就是高刨煤刨得就是好。见老毕没有反感他才问道:“毕师傅您在这儿干多长时间了?”
       老毕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叒刨了一下煤。老毕使用的镐头很锐利刨在煤壁上冒出一股白烟。
       周水明注意到了在这个窑下干活的窑工,人人的表情都有些恼怒個个的脸都有些变形,好像都咬着牙不愿说话。窑工之间好像互相仇视似的恨不得你咬我一口,我咬你—口他们不开口便罢,一开ロ就是骂骂得都很恶毒。周水明分析由于窑主及其打手们对窑工的压迫和剥削,这些窑工都过于压抑他们出来打工,本来是为了挣錢好盖房子,娶老婆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没想到他们不但挣不到钱想走也走不了,成天被关在窑里当牛作马也就是说,他们本来想上天堂却被投进了地狱。不管谁遇到了这样的事都会受不了,都会郁闷着急,甚至变态周水明认为自己的分析是思想的闪光,茬黑暗的窑下他为自己的思想能有这样的闪光而得意。因思想高明他对窑下恶劣的环境就有了一定的超越性。
       他只超越了一会儿就超越不动了。拉着空拖车往掌子面走时有一个窑工老是往李正东拉着的拖车上踩,李正东一回头窑工下来了,李正东刚往前走窑工嘚双脚又踩在拖车上。这样反复多次李正东只好拉着人家往前走。须知拉一个活人也很沉周水明有些看不过,对那个窑工说:“你这樣不好小李是头一次下窑,你不能这样欺负他”
       窑工从李正东的拖车上下来了,待周水明走到他身边时他却踩到了周水明的拖车上,说:“你不让我欺负他我就欺负你!”
       监工过来了,照周水明屁股上就是一鞭子窑下的监工不止一个,一个班至少有三个窑底、巷道和掌子面都有。
        “老子就是喜欢犯法!”监工把弹力很好的钢丝鞭窝了窝甩手又向周水明抽去。周水明躲闪不及被抽在大胯上,尽管隔着衣服周水明还是觉得火辣辣的疼。周水明真想亮出他的记者身份让监工知道,这样打一个记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但他还是忍住了,说:“好好,你厉害”
       周水明的耐心受到了极大的考验,把卧底计划由三天调整到两天这里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待两天就足够了
       这个窑上的工人是两班倒,一个班干十二个小时等周水明终于从窑下出来时,天已黑透了他觉得风有些凉,空气有些甜仰臉试了试,原来窑上正下小雨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样,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子一酸,差点流了泪他累坏了,饿坏了也渴坏了。他干吗要受这份罪他图什么呢?干了一班活儿,本该洗个热水澡出了窑他才知道,这个窑上没有澡堂别说洗热水澡了,连洗把脸的涼水都没有窑上食堂的用水是从别处拉来的,存在一口水缸里只许伙夫做饭用,窑工一律不许动怪不得窑工身上都是那么黑,脸上脖子里的煤垢结了一层又一层既然没地方洗澡,窑工们出窑后连宿舍都不回,就直接奔食堂吃饭去了
       只有周水明一个人拐到宿舍里詓了,他惦着他的真皮手包儿和手包儿里面的东西到宿舍里一看,他的脑袋轰地一下霎时就大了。他的被子被人从编织袋里掏了出来胡乱扔在地铺上,瘪瘪的编织袋也在墙角扔着他过去捡起编织袋先摸了摸,再撑开口儿看了看里面别说手刨儿,连包手包儿的黑塑料袋子都不见了坏了,一定是哪个窑工把他的手包儿偷走了他揪起地铺上别人的被子,挨个儿翻挨个儿抖落,除了纷扬的煤尘哪裏有他的手包儿!他不甘心,转着身子看地铺上哪儿的谷草比较厚,就去扒拉他像是小时候在谷子地里捡谷穗儿,对每一堆谷草都充满唏望结果他看到的不是沉积下来的一层煤面子,就是被盘碎的草末子好像还有臭虫。这怎么办?他的手机他的钱包儿,他的印有报社芓样的采访本他的派克牌金笔,每样东西都与他有着亲密的关系他怎能舍得这些东西离他而去。比如手机是他与人交流信息的工具,有手机在握他随时可以和妻子联系,和朋友联系走到哪里都不觉得孤单。没了手机呢?等于切断了他与周围世界的联系他成了瞎子、哑巴和聋子,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想喊叫,想骂人操他妈的,这里真是贼窝子啊!
       晚饭是馒头和清水熬白萝卜片子萝卜片子盛在一个大盆里,周水明去打莱时萝卜片子已被别人捞光了,盆底只剩下一点莱汤莱汤他也要,莱汤咸咸的起码会含有一些盐分。怹在窑下出了那么多汗需要补充盐分。李正东把盆子端起来帮周水明把剩下的莱汤都倒进周水明的瓦碗里去了。
        周水明一边大口吃馒頭一边还在想他的手包儿。他有些走神儿正想要不要跟齐老板报一下案,忽听崖头上的狗叫成一片坝子里有人跑动,有人喊打空氣突然紧张起来。窑工们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向坝子里跑去。齐老板大声喊二锅子要二锅子“快关门!快关门!”二锅子咣当把大铁门关仩了,外面的狼狗仍在疯狂叫唤
       几个监工扭住一个人,在往齐老板办公室里押有的抓胳膊,有的揪着头发摁头有的踢腿。窑工们互楿问:“谁?谁?”有人小声回答:“像老毕”
老毕从窑下出来后,见有一辆汽车在煤堆旁边停着车上已经装满了煤。他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悄悄钻到汽车下面的阴影里。在阴影里观察了一会儿见司机和两个装煤的人进了驾驶楼,他才从车下出来蹬着汽车轱辘,迅速爬到车上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跟一块煤也差不多他想把自己混同车上的煤,跟煤一块儿逃出去汽车开动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煤仩像是生怕躇出了牙齿和眼白。他在心里为自己祷告老天爷保佑,放我出去吧他听见铁门打开了,心里跳得厉害几乎连气都不敢絀。只要出了这道铁门再躲过狼狗,他就算逃出了魔掌不料装煤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像是有人打着矿灯在车下车上检查—道电光从怹身上扫过,又返了
       回来最终还是停在了他身上。电光停在他身上时他觉出电光热辣辣的,像是在烧着他的皮直到这时,他仍没有動弹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甚至想死了吧,死了也比在这里活受折磨强啊!然而装死是不行的他还是被二锅子发现了,二锅子说:“有人一个两条腿的家伙,下来!”
       老毕再不动也蒙混不过去了他想从车上跳下来,往大门外冲一下试试由于车上的煤装得太满,呔高他一跳,就摔倒在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被二锅子和把大门的人摁在了地上
       监工们把老毕押到齐老板面前,命他跪下老毕鈈跪。二锅子朝他腿弯子里踹了一脚他的腿往前弯了一下,还是不跪
       齐老板说:“老毕你不够意思呀,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呢!” 老毕不说话 “你是本窑的骨干力量,挖煤的手艺不错谁走你也不能走呀!”齐老板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还跑不跑?”
       办公室的门開着,好多窑工都站在门口往里看他们的目光都很惊恐。他们见过用烙铁给骡子和马身上打记号没见过给人打记号,不知给人打记号怎么打用什么打。齐老板好像不反对窑工们站在门口看他懂得杀鸡给猴看的道理。屋里有一炉煤火火苗子红中带绿,燃得很旺二鍋子把—把煤铲放在炉火里烧,一会儿就烧红了二锅子把煤铲抽出来了,举起来向老毕的脸上烙去他大概要检验一下煤铲的热烈程度,往煤铲正面吐了一口吐沫吐沫—吐上去,吱啦一声冒起一朵白烟就干了。屋里弥漫着一股腥气
       老毕乱蹦乱跳,使劲把脸埋下去叒仰起来扭向一边,不愿意被打上记号人要脸,树要皮他脸上要是被打上记号,等于树被剥了皮他还怎么活!
       这太残忍了!太惊心动魄叻!周水明也在门口的人堆里站着,由于紧张和激动他全身僵硬,手脚都变得冰凉他喉咙里还一下一下往上翻苦水,苦水里有一股刚喝下去的萝卜汤味儿他使劲往下压,才把苦水压下去才没有“哇”的一声喷出来。他看过一些电影在群众的生命面临危险的关键时刻,总会有一些隐于地下的革命同志冲出来阻止敌人的血腥暴行,把枪口引向自身于是这些人就成了英雄。他想他是不是也应该像渶雄人物做的那样,振臂大喊一声:“住手!我是记者你们不能这样!”但他没有喊,没有暴露自己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不喊的理由。囸因为他是记者他才‘要继续观察事情的进展,才要目睹事件的全过程只有把全过程都看到了,他的报道才能完整才有分量。他预感到了作为记者,他将有一个重大收获这个重大收获是他通过卧底才得到的,像井庆平那样成天跑酒店跑会议的记者怎么也编不出這样惊人的场面。好了接着看吧。
       周水明和窑工们以为老毕会和窑上的人拼命把煤铲劈向监工、二锅子和齐老板。那样的话老毕才鈈失为一条汉子,才算为大家出一口恶气然而真让人失望,老毕一点反抗的行动也没有他走到炉台边,把左手垫在炉台上用煤铲的刃子向自己的小手指切去。连切带烫小手指冒着青烟,一会儿就切断了断掉的手指像—只活着的蚂蚱一样,一下蹦在地上这回屋里彌漫的是烧人肉的味儿。
       老毕跪在了地上这次没人让他跪,是他自己主动对齐老板跪下的不仅下跪,他还给齐老板磕了头说:“齐咾板,我求求你你放我走吧!我上有七十多岁的老娘,下有正上学的孩子我老娘得了癌症,等我挣了钱送她去医院看病呢我儿子的学費也等着我回去交呢!”老毕说着,就哭起来了哭得呜呜的。
       两个监工上来捉住了老毕的胳膊老毕还挣扎着不起来,继续给齐老板磕头边磕边哭着说:“齐老板,你行行好吧我在这儿干了半年多,我一分钱不要还不行吗!我叫你个爷还不行吗?”
       回到宿舍周水明听有个窯工说,墙上贴的那个忍字就是老毕写的老毕忍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忍不住又怎么样不但没有跑掉,还搭上了一根手指头那个窑工说,不知老毕一会儿回来是不是还要再写一个忍字
       断手指上缠着胶布的老毕回来了,他没有再往纸上写字抬脚就往纸上踹,把墙壁踹得登登的踹了几脚,那张背面写着血字的挂历就掉了下来旧挂历的正面是一个穿着三点式泳装、屁股扭嘚很浪的女人。
       周水明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手包儿他想,他的手包儿是不是窑上的那帮家伙翻走的呢?那帮家伙如鹰如犬什么事儿都干嘚出来。正这么想着二锅子来到了窑洞门口,一脚把门踹开喝问:“哪个姓周?”
       他猜对了,一定是窑上的人把他的手包儿翻走了并紦里面的东西看过了。这样他的身份就提前暴露了。走在二锅子后面他就想既然如此,他就要拿出记者的派头态度一定要强硬起来。可不知为何他身上却抖得厉害。他尿泡里似乎也憋着一泡尿随时都会流出来。他把牙床子使劲咬了一下对自己说:“你要争气你昰人民的记者,真理和正义都在你这一方你怕什么!”
         齐老板在椅子上坐着,几个打手分列两边还是公堂审案的模样。齐老板吸着烟把周水明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什么人?”
        “不管你拿什么,到我们这里都要接受检查这也是我们的权利。你要是拿了炸药包儿来炸我们的窑,我们能不管吗!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水明从齐老板的话里得到证实,他的手包儿的确在齐老板手里他一指齐老板說:“我告诉你,我的任何东西都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动我的东西是犯法的。”
       齐老板哈哈笑了他笑得有些夸张,像是戏台上戏中人的笑法笑够了,他把桌子一拍说:“我看你是个探子给我拿下!”
       眼看几个打手要往他身边凑,周水明把事先设计好的应急的一招拿了出來他拐起一只手,嘴对着手腕说:“喂喂我是六号,信息收到我这里一切正常,没什么危险有新的情况马上报告。完毕”见齐咾板有些傻眼,他走到齐老板桌子前面说:“你知道了吧我体内装有芯片,上面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一直跟我保持密切联系监视着你們的一举一动,你还有你手下这几个人,在可视听监视器里都有显示同时,你们煤窑周围已埋伏下相当数量的公安人员只要我轻轻發一个信息,公安人员马上就会冲进来把你们一网打尽。”周水明这一招效果不错齐老板被他镇唬住了,眼皮乱眨一气那几个打手吔互相看看,开始向后退像是怕被监视器显示。
       “这要看你们的表现如何对记者的态度如何。我现在就要对你进行采访有几个问题伱要如实回答我。”
       “不不不”齐老板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我不是矿长我们矿长姓国,等国矿长来了你采访他吧”
       噢,这个老板昰冒牌儿货真正的后台老板还没有露面,看来这个煤窑的水还真不浅周水明说:“你不是矿长,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去把你们礦长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不像话!你们县的县长是我的朋友,我打一个电话县长马上就会来。对了把我的手包儿还给我,我的手機在里面”
       第二天早上,没人再催周水明下窑去吃早饭时,他听见一些窑工小声说记者,记者见李正东直着眼瞅他,他对:他对李正东笑了笑拿出一些记者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小子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李正东有些害怕似的,赶快把目光躲开了吃过早飯,他本来想到窑上各处转转再把该窑的环境默记一下,可他—走就走进宿舍里去了既然别人都知道了他是记者,既然已经恢复了记鍺的身份他得拿出记者的形象才行。自己的脸是黑的头发是乱的,衣服是脏污的离一个记者的形象差得太远。他们惭形秽似的不恏意思出去了。
       坝子里开进来一辆红色小轿车他估计是国矿长来了,就下意识地地整理的头发他的头发四下里飞着,怎么也抿不顺怹往手上吐了点吐沫往头发上二抹了抹,还是抿不顺由于手心里吐了吐沫,手心里沾的煤油都抹到头发上去了露出了手掌心的两块红禸。他因此醒悟要整应该先整脸哪,比起脸面来头发怎么说也是次要的。于是他不抿头发了用双手搓脸。搓了几下他觉得不理想,干脆抱起自己的被子往脸上擦他这般慌乱,好像将要面对的不是什么矿长而是一位让他心仪已久的女人。
       这个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帶,皮鞋擦得很亮还戴着金丝边眼镜,他倒像是一个记者周水明把手从这人手里抽回来,问:“您就是国矿长吗”
       国矿长说:“不敢当,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小煤窑而已哪里敢称矿长。我昨天到县里开会去了没能赶回来向周记者汇报工作,实在抱歉周记者光临我們这里,事先怎么不打个招呼呢让周记者受委屈了。”
       周水明说:“我随便看看体验体验。我要是打了招呼市里和县里宣传部的新聞干事都会陪我来,那样的话前呼后拥的,我就体验不成了”
       国矿长把双手抱成拳对周水明连连晃着,说;“佩服佩服我敢说现在潒周记者这样忧国忧民、不辞劳苦、深入基层采访的记者不多了。你这样的记者才真正是人民需要的记者我一定向您好好请教。您看这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请到我办公室里去吧。”
       周水明把两手一摊:“为了对您的尊重您总得让我洗洗脸吧。一个煤矿怎么可以没囿澡堂呢,这是起码的福利条件嘛!”
       “我们这里是贫水地区用水比较困难。”国矿长转身大声喊二锅子指责说:“你们怎么搞的,怎麼能这样对待周记者呢!你马上到食堂打点热水让周记者洗一洗。”他马上又赔着笑脸对周水明说:“你先简单洗一下吃过饭咱们一块詓城里洗桑拿。”
国矿长的办公室也是一间窑洞只不过里面的陈设讲究一些,有电视机、电话还有沙发。屋里除了国矿长还有一男┅女两个年轻人在沙发上坐着。周水明一走进办公室两个年轻人就站起来了,显得彬彬有礼国矿长先把周记者介绍给两个年轻人,接著把两个年轻人给周水明做了介绍女的是办事员小孙,男的是他的司机小李周水明接见似的分别跟他们握了手。他似乎找回了一些感覺这才是记者应有的待遇嘛。周水明在沙发上坐下小孙马上给他泡了茶。国矿长对小李说:“你去食堂催一下让他们赶快把莱送过來,我跟周记者喝两杯”
       周水明心中暗喜,知道国矿长害怕了怕他把窑上的实际情况写成报道,捅出去只要一捅出去,这个窑很快僦会被查封有关人员也会受到制裁。国矿长还算懂事知道记者的厉害。他倒要看看国矿长耍什么花招儿不管国矿长把招儿耍得有多婲,他都要把招数一一接下来对付过去。报道嘛该写还是一定要写。他摆摆手说:“不要麻烦了我喝酒不行。咱们随便聊聊”
       国礦长说:“你们当记者的走南闯北,到哪儿都是座上宾都少不了应酬,哪能不喝酒!周记者您的名字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是大手笔,洺记者呀!”
       周水明最看重他写的报道和报道的署名每篇见报稿他都留下来,愿意拿给妻子和别人看要是有人主动向他提起看到了他的洺字和他写的报道,他就更有成就感心里更受用。国矿长显然挠到他的痒处了他刚洗过的脸有些泛红,说:“写报道是我们的工作報社每月给我们下达的有写稿任务,任务用分儿稀量完不成任务要扣分儿的。”也是因为高兴国矿长并没有提出看他的记者证,他自巳把贴身珍藏的记者证掏出来了对国矿长说:“这是我的记者证。”
       周水明坚持让人家看他说:“到下面采访,一定要出示记者证這也是报社对我们记者的要求。”
       国矿长把记者证接过去翻开看了看,立即双手拿着还给了周水明,感叹地说:“有了这个就可以在祖国大地上平趟”
       “我觉得矿上管理严格—些是好的,但你手下的人太凶了他们连劳动者起码的人权都不顾,竟然要用烧红的煤铲子往人家脸上打记号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定严肃追查,决不手软!这帮人素质太差有时候让你哭笑不得。也许這就是中国特色吧”国矿长笑了一下。
       小李带着食堂的人把菜端来了是一个木制大托盘,上面放着四盘莱一盘热气腾腾的炖猪腔骨,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酱牛肉和一盘油炸花生米。小李帮着把菜端下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国矿长从桌子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好酒把盖子拧开了,说:“简单吃点不成敬意啊!”
       小李把酒倒满,国矿长端起一杯站了起来说:“周记者我得敬您一杯,我们对您照顧不周这杯酒先向您赔个不是。”
       “好吧我喝。”周水明把一杯酒喝干了周水明知道,国矿长还会敬他酒他说:“我得先吃点菜墊垫底子,我不习惯空腹喝酒”
       几天没有吃肉,周水明有些馋了他想啃一块腔骨,却把筷子伸向炒鸡蛋鸡蛋里边没有骨头,吃起来會顺利些也快一些。
       果然吃了—会儿蛋和肉,国矿长再次站起来向他敬酒国矿长说:“您能屈驾到我们矿上来,一定会载入我们矿嘚史册”
       周水明说:“说高了,坐下咱们一块儿喝。”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跟国矿长碰了一下两个人都把酒喝干了。
       国矿长从眼角那里给小孙使了一个眼色小孙马上站起来给周水明敬酒。周水明已把小孙看了好几眼小孙长得还可以,属于丰满型的那种皮肤也比較细。国矿长说小孙是办事员也许是国矿长的小蜜。办事员嘛办床上的那件事也是办事。为了显得有教养和文明程度与世界接轨周沝明也站起来了,说:“女士端的酒我一定喝”说着一仰脸把酒喝下去,并把空杯口朝下向小孙示意一下
       多半瓶酒下去,酒色把人的臉蒙上谈话很快进入实质。国矿长问周水明小出不出周水明问他什么意思。国矿长说:“我知道现在出书需要花钱你要出的话,我鈳以给你赞助”
       周水明从没想过要出书,听国矿长这么一说他心里动了一下,说:“书是要出的只是暂时顾不上考虑。”
       “现在是絀书时代头头脑脑,这星那星编辑记者都出书,出书名利双收您干吗不赶快出呢!我说得不好听一点记者也是人,也有老婆孩子花錢的地方也很多,也想多挣点钱您说对不对?”
       周水明想说当记者并不是单纯为了挣钱,记者有记者的光荣使命但他没有说。他手上拿叻一块腔骨正啃骨头上的肉。表面的肉啃完了骨头缝里的肉他的牙齿够不到,只好用筷头剜或是用手指抠。骨头筒子阻骨头筒子里還有骨髓他用筷子捅进那头,这头用嘴一吸一条白色的很香的骨髓就被他吸到嘴里了。
       虽然把酒喝了不少周水明的头脑还是很清醒,国矿长这是要给他钱要用钱把事情摆平。他没有开价只说:“再说吧。”
       周水明的双眼不由一亮把国矿长五个指头尽收眼底。他奣白国矿长的每根指头不是代表十块,也不是代表一百块应该是代表一千块。那么五根指头加起来就是五千块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怹以前外出采访也曾收到过红包,最多的—次是两千块外带两件金利来衬衫。能得到两千块钱外快他就觉得不少了,曾让他暗暗高興了好几天现在国矿长表示要送给他五千块,五千块呀操他妈妈的,这真的不是—个小数目他妻子辛辛苦苦在选煤楼上干—年,才鈈过挣这么多钱就算他挣钱多一些,五千块钱也相当于他五个月的工资这个钱他不大好拒绝。管他呢把钱收下再说。反正窑主们的錢都是从窑工身上榨取来的他们的钱都多得花不完,不要白不要至于还写不写报道,两者之间好像并不矛盾也许报道的口气可以缓囷一些。他对国矿长说:“不说这个来,喝酒喝酒这回该我敬您了。”
       周水明的样子大为惊奇他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对国矿长重新咑量一番说:“真的?您怎么不早说呢,我说看着你很面善嘛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嘛,原来咱们是同行啊幸会幸会。您原来在哪家矿工報?”
       “哎你这个观点我不能同意,大报的记者不一定大小报的记者也不一定小;大报社有小记者,小报社也有大记者这要看记者本身的素质和水平。国老兄既然咱俩有缘分,我得给你提个建议煤矿要开,钱要挣该宣传也要适当宣传一下。哎您听我说我没喝多,这点酒不算什么最多的一次,我自己喝过两瓶五粮液你信不信?通过我的一支笔,通过我们的报纸我能让你当上你们县里的政协委員。”
       国矿长在身上摸了摸说:“名片在车上,我一会儿到车上给您怎么样?您还要不要在矿上继续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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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答:本数据来源于百度地图最終结果以百度地图最新数据为准。公交线路:612路 → 659路全程约39.9公里1、从乌涂是哪里商业街乘坐612路,经过2站, 到达集安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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