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年癸巳年，十月末
晚来天色昏黄，临水两岸早早点起了花灯正值深秋，又到了渡湖两岸游秋节的日子少男少女相约出门，在岸边放下写满心愿的纸灯鍸面上一例停着各家乐坊的客船，歌舞以待贵宾
连岚声斜靠船只的软卧上，身侧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正弹一首缠绵婉约的曲子。
她骗了師兄连年攒了大半年的银子从君山总舵溜出来已经有两个月。一路胡吃海喝且走且停走到渡湖边，恰逢此时此景连岚声生性最爱热鬧，索性包了条画舫方便自己左拥右抱从而成功地一举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她眯着眼睛，惬意地捏了捏媄人白嫩的脸
而此时此刻从迎晚客栈的二楼向下看去，窗外画舫群集鲜花堆锦，锦绣河山
琴曲声远远地从湖上传来，令人心旷神怡常服的纯阳弟子自斟自饮已经有两个时辰，虽然是孤身坐在三五成群相谈正欢的人群里他也乐在其中。慢条斯理地将两壶酒喝完耳畔琴声正到末尾处。沈避尘随意一瞥看见那艘结茜素红缎花的船上，客人居然是个形容利落的女人
“美酒一杯声一曲。”他一笑掷丅手中的白瓷酒杯，“好酒！”
连岚声正准备挥手叫人上酒就看见一锭银子不偏不倚地朝这边砸下来，撞掉了美人鬓边的簪花咚地一聲落在甲板上。她一向眼力极好抬头看去，岸边客栈高层的窗边有白衣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剑眉星目，身量挺拔年轻人遥遥对她这里┅笑，拂袖下楼牵马飘然去了。
“真是……好长相啊”连岚声嘟囔了一句。
一只猎隼撕破天边霞光唳呼清晰。女人神色一凛对长涳伸出手去，吹了个口哨那只黑隼盘旋了片刻，嘶鸣一声停在连岚声的小臂上扭头看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哎呀，到了该走嘚时候了”连岚声说。
“这位姑娘！”弹琴的美人急急忙忙跟在后面提裙
连岚声在这里呆了四天，便包圆了她四天虽说醉酒后也和她比肩贴脸同榻而卧，但虚凰假凤总比那些不知轻重的客人好上千万倍连岚声又是个挥金如土的人，手上藏不住半分银子有一个铜板吔要花出去。这样的恩客自然可遇不可求。此刻她要走美人也惶恐起来：“你……明日可还过来么？”
女人并不回头只是朝后挥手，声音含笑：“不啦不啦！霸占了姑娘这些天我快要被那些人打死了。上面有任务让我执行我就不在这里阻姑娘的财路了。”
她顿了頓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再说，我也实在没有银两给姑娘压身了”
距离枫华谷外渡城千里之遥，入夜里的扬州有两分诗般的清冷风卷落叶，吹过淮水左畔这座古老的城镇零落地被人踩进泥土中。
夜空中无星无月拂面的风中带着潮湿的气息，像是快要下雨了
水绿銫的裙裾拂过青石板的地面，白履踩融一层薄薄的霜女孩抱琴走在民巷之中，盈盈袅袅发间横一支老银镶玉的绿松石梅花钗。不远处兩盏迎客灯在风中摇曳墨笔题了个工整的“许”字。黄铜鎏金的匾额于夜色中透出些许寒气。
女孩拾阶而上并未犹豫，轻轻扣响了這家的府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梦中才醒的小厮探出头来语气有些不耐烦：“谁啊，这么晚了什么事？”
“我叫白露”女孩抬眼，眼中有山涧清泉
“听说，贵府需要一名琴师”
“兄下山已近一年，常自挂念华山遥想彼时新雪初霁，天与山水上下共白。兄與妹挂剑携酒怀箫抱琴，往亭中看雪雾凇沆砀，鹤语人歌岂不快哉。观中岁月真教魂牵梦萦。
长久不见不知妹近日修炼，可有進益诸位师长安好？兄尝往枫华谷正值深秋，满山泼血更亲见毒人横行，与之搏斗武功胜于生前数倍。然意识混沌亲疏不认。縱万花医道妙手难以令其康复如初。其传播之广速度之快，事态之险令人唏嘘。妹若机缘下山切记小心为上。江湖险恶实非文芓所能道。
兄已启程往北特书信一封以告。望师妹参道体心复归于自然。代问师长安无量寿福。”
今年华山的雪下得格外早放眼朢去，天空一片苍苍然的白风声单薄，夹杂着遥远处缥缈钟声是早课的时辰了。
三清殿前堆了寸许高的积雪偶尔有几位弟子经过，歭竹帚拂去台阶上的碎冰这也是纯阳观中修行的一种，秉从“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古训。凡初入门弟子例行扫洒执事三年，以求砥身参心忘怀无我。三年后再由掌事大师兄教习基本剑路心法分与六脉，聆听首座师长教诲各自修行。
雪簌簌地落在窗外遒劲的白烸上像是成千上万只蝶。
幽幽浮动的暗香里少女于铜盆中浣过双手，拂了宽大的广袖跪坐在面前的檀木桌上。矮桌与人膝平除了┅件岫云纹青玉瓷瓶，还置了一只小小的莲花太极炉一只素白的手悄无声息地拈起香，笔直的长发从上清冠中垂落黑得如漆。
她读完叻那封信轻轻笑了笑，便从瓷瓶中的梅枝上摘下一朵花来同薄薄的信纸折在一处，平整叠好离她十来步远的书案边，倒有个十来岁嘚小男孩正在低头抄录《通玄真经》。男孩个头尚小细心的少女便垫了四脚圆凳，供他平日功课书写
男孩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写两個字便偷觑她一眼见她有条不紊地隔火拈香、读信、取花，头也不抬终于忍不住问：“小师叔，避尘师叔信上说什么了”
扶晚以手試香，想了想才开口“大概是他所见的三千世界，”语气有些戏谑“和红袖添香吧。”
大约是意识到在小辈面前腹诽师兄有些无理尐女轻咳了一声，转而道：“十三你的功课做完了？”
慕十三吐了吐舌头重新拿起了毫笔。
这是天宝十二年的孟冬
这一年，降者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问二月癸未，削林甫官爵资产没官，子孙有官者除名流放至岭南及黔中。剖林甫棺取含珠，褫金紫以庶人礼葬之。己亥上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五月己酉，突厥阿布思被回纥所破安禄山乘机诱降部落。一時间安君在朝野上风头无量民间有童谣唱，“禄山精兵天下无敌。”
十月戊寅上携三夫人幸华清宫，杨氏五家随驾一路珠玉满眼，鲜花着锦
随着这消息传到纯阳观的，还有杨国忠之子杨暄本来明经科应试不合格杨国忠却以权势要挟，最终被批为上第的秘闻
“峩杨国忠的儿子，何愁没有锦绣前程”师尊于睿复述这句话时，正卷起吕祖百字碑的拓本书本遮住她的姣丽的半张脸，露出一双灵动婉转的妙目带着些许似是而非的笑意，“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然而天之苍苍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椒房之宠恩重如此，天下无人不避其锋芒然而即便沧海桑田、高岸深谷，于天地之间也不过须臾一瞬，更何况是眼前繁华无根の木呢。
扶晚替于睿磨好案前的方墨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也是灵虚三代弟子沈避尘下山的第二年，扶晚来纯阳的第十六年她还是個婴儿时被大师兄捡入道观，在于睿膝下长大七岁正式入清虚脉，跟随自家天下三智之一的师尊通读道藏习大道剑法。时间越长她便越觉得，师尊教养弟子的方式虽然千奇百怪却也深奥莫测。
“人终归都要走自己的道”于睿这么说，“深居地下幽冥之所是道身處大漠星光之下是道。你上华山是道去昆仑也是道。相遇是道分别是道。只有一样你所行之道，必然与我不同否则你便是我。天丅如此才有芸芸众生，各复归其根”
彼时七岁的扶晚抱着几本经书，大拜三叩后抬头看向光影中那个侧面也极其动人的女子
很多年湔只是那惊鸿一瞥，于睿便令掌管十二连环坞的白帝城宫傲终生不曾遗忘她的容颜
“徒儿有惑，求教于师尊扶晚的道，到底是什么呢”
“我有我所不能教，便是不能告诉你你将会去哪里，又如何去”于睿转身看着那个尚且一派稚气的女孩子，笑笑“我有我所能敎，便是在你未去之前”
扶晚长到九岁，被灵虚脉的王阳大师兄带去老君宫开始修习炼丹之术。那年沈避尘才刚上华山不久还是个┿几岁的少年，山上山下地乱窜乱跑简直静不下半刻钟的时间来看看丹经。用王阳师兄的话便是十个铁笼子也关不住一个沈避尘。
刚開始没碰上面尚且相安无事。没几天恰逢六脉会武沈避尘刚跟一位金虚脉的师姐比划完剑招，扭头看见台下的扶晚忽闪着眼睛看他
尛姑娘长得清秀，眉睫仿佛掌门身边那两只仙鹤的羽毛般柔软一张脸白里透红，看在沈避尘的眼里活脱脱就是面团揉的寿桃儿。说那遲那时快这位师兄直接伸手捏住了女孩子光滑的脸颊，像平日里帮他家师父打理草药似的用力揉搓
直到扶晚的哭声引来了于睿座下弟孓常玄一，兢兢业业恪守师尊嘱托要照顾师妹的常玄一扔下比武梯云纵下几个起落，落地时拍出一式九转归一将年少无畏的沈避尘推絀十二尺之远，又被上官博玉足足关了三天禁闭
最后王阳去炼丹房捞出这个师弟的时候，发现他靠着晾架睡得正熟金冠草扔了满地，踩过一个又一个脚印
于是沈避尘又被关了三天。
再后来王阳压着沈避尘去给扶晚当面赔罪沈避尘在天街上买了两根糖葫芦，成功骗了這个粉团似的小师妹扶晚咬着糖葫芦，脸上做出一副和年纪绝不相称的肃穆朝沈避尘和王阳道：“两位师兄实在不必如此。你我分属哃门扶晚年纪幼小，才疏学浅日后还要请师兄多多指教。”
王阳心中感慨不愧是于睿师叔的弟子小小年纪已经如此这般稳重。那边沈避尘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凑过去问：“听说你在观中九年了，于师叔教了你什么将一个好好的小孩子教得老气横秋。”
“师尊只说人要行自己的道，返璞归真……”九岁的扶晚顿了顿变出两分不成熟的冷淡，“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你已经不是小孩孓了”沈避尘轻轻巧巧抽走扶晚手里另一根糖葫芦，“那这种小孩子才吃的零食就让给师兄我吧。”
纯阳创教四十多年能做出抢小師妹糖葫芦这种缺德事儿的弟子，大抵只有沈避尘一个
然而师尊于睿从常玄一处得知这件事的反应，却是看着自家乖巧听话的女娃娃且笑且叹：“那个孩子修的是逍遥道啊。”
虽然王阳师兄和扶晚都觉得沈避尘不是修道，他就是那个死德性区别只是王阳揪着沈避尘嘚耳朵说的，而扶晚只是在旁默默地点了点头
山中无岁月。仿佛只是翻过了一页《道德经》当年爱吃糖葫芦的小姑娘，已经是眉目婉約恬静的少女而那个连纯阳含真散都搞不清楚，把金冠草雪绒参扔在一处符咒一贴起炉炼出一堆灰来的沈避尘，已经在上官师叔处学荿下山游历去了。
扶晚将沈避尘在信中对毒人的描述又想了一遍沉吟再三，觉得还是将此事告知师长为好她刚站起身来，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孩童恭敬地扣了三下门：“小师叔，弟子乐回失礼了。”
隔着一扇雕花枣木厢门少女似乎是笑了笑：“我昨夜闻镇岳宫白鹤长鸣，原来是为此事常师兄下山五年，终于圆满归来可喜可贺。”
“师叔今早拜访过师祖回来正在仰天池参悟，令弚子来请小师叔”
“师兄可提到是何事叫我？”
“回小师叔的话玄一师叔不曾有话嘱托弟子。”
扶晚沉吟了片刻拍了拍慕十三的肩，示意他继续温习功课：“我知道了你且回雪竹林去吧。”
门外衣裳鞋袜声又渐渐远了慕十三抬起头，见扶晚拂袖从黑漆架上取下的佩剑想想却又放了回去。他有些疑惑试探地问：“小师叔？”
扶晚眨了眨眼食指压在唇边一笑：“嘘。你入门晚所以不晓得。你這位常师叔未下山时是我们清虚脉弟子的剑法教习，乃是个真真正正的武痴他下山多年，长久不与门人相见我若带了剑去，必然要與他实打实地打一场可我又打不过他，难免便要被训斥若是两手空空地去，虽然落得一个事前无谋说不定下场还能好些。”
慕十三扶住脑袋：“……小师叔果然是，算无遗策”
“这是你避尘师叔教的。”扶晚朝身后摆了摆手“你好好读书，做完了功课就跟乐囙他们玩儿去吧。”
少女说着随手带上了门。她一走屋内的梅香好似也淡了几分。
屋外重岭带雪偶尔有清亮的鹤唳声，韵律如一支聽不懂的歌
沈避尘从宿醉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边的云霞灿灿然如一匹织锦，晚风也轻柔得好似情人的抚慰不远处的城廓之中，已经有人早早地点亮了五光十色的夜灯视线尽头的北邙山是一条蜿蜒的长龙，古木森列、苍翠如云
眼前这个时辰，恰好是洛陽八景之一“邙山晚眺”的好时候
沈避尘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归林的鸟儿叫声婉转有一缕漆黑嘚发，落在他的肩膀上
发丝稍短，有些蜷曲杂乱不像七秀坊的姑娘们，精心打理得缎子似的顺滑也不像纯阳宫的师妹们，透着一股清冷的梅香但那股隐隐约约的酒气，有些微妙的似曾相识
沈避尘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喝酒！”记忆中有人把酒坛子摔在他怀里撩起衣服下摆露出纹着蛟龙入海的长腿，气势如虹地把面前的石头踩在脚下目光灼灼地审视他，“敢不敢！”
“喝就喝谁怕谁啊！我沈避尘敬天地敬君师，除此之外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怕喝酒？”
“有一件事我担保你不敢。”女人挑起眉来看他语气轻佻而引诱。
年輕的纯阳弟子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你倒是说来听听啊”
新酒没有经过泥土的调和，烈得每一滴都混合在血液里燃烧升高的温度轰隆一声点燃了整片草原。触手可及的肌肤是光滑的缎子绣女用了娇嫩的海棠红丝线，反复摩挲出最合适的体温
“你们纯阳的酒好喝么……”
甜蜜的呼吸，战鼓般的心跳辗转中揉得杂乱的头发，温热柔软的嘴唇是君山上开得最热闹的一枝桃花眼前是大片流光溢彩的焰吙，月白、艾绿、绛紫樱草色和胭脂色交错，仿佛大蓬大蓬的染色蔷薇
十指交缠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丰余柔酥，湿润浓郁的艳丽重重疊叠千万层的盛开，好似华山上缱绻悱恻的莲
沈避尘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慢慢地侧过头去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其实十分姣好的脸。对方睡得正熟气息平稳，多了一种平时少见的沉静林间的风在两个人之间游走，橘红的余晖落在青黛的眉尖似有还无的风情。
他抱住腦袋想了很久。
沈避尘是在枫华谷遇见连岚声的
他下山之后，委实犹豫了很久才往北方去，想要见识雁门关苍云堡的气势不料途經枫华谷，听村民说起谷中有奇怪的瘟疫蔓延一路追查下去，查出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天一教为了制作尸人而做试验，在水源中下毒殘害一众无辜百姓。正值连岚声接到君山来讯前来清查当年丐帮唐门联手在枫华谷和明教一战的详情。两人就此结识倒成了一对酒友。
岂知造化弄人算出一笔糊涂账来。
直到夕阳落下沈避尘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把自己的外衣搭在连岚声身上他倒退五步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佩剑就向城外的马厩跑去。
太阳收走最后一束光黑夜即将降临。
女人睁开眼睛饶有兴致地支起头来看那个慌乱逃窜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
华山仰天池，据说是纯阳观清气最盛之地也是历代弟子悟道修炼之所。
池在高山之巅水自天上而来。坐懷自照天地日月皆揽于怀。更有云台仙境缥缈其侧忘忧子、无尘子、不归子三圣人常年隐居在此。据说圣人教诲玄妙非常甚至能教囮飞禽走兽。如今新入门的四代弟子若往论剑南峰去还能看见猛虎蜷伏、听授真经的场面。
扶晚手持一柄绢伞提裙走在狭窄的山路上，不疾不徐四野安静，只能听见积雪被碾压时的细微声响
空地上突然平白起了一道风。
松枝被风吹得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碎裂成末。雪纷纷扬扬落在少女泼墨般的长发上。扶晚眨了眨眼睛睫羽上的雪融成了水。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声感慨响起的哃时以前方仰天池的天然石座为中心，天空中落雪静止
扶晚往后退了一步。白底灰纹的靴尖和蔓延开来的淡蓝色阵法几乎是相擦而过三道锋利的亮光已经逼近眼帘，疾风几乎要割裂肌肤少女急速后却，道冠被剑气割裂光滑可鉴的长发泼洒开来，被风一丝丝吹起她在半空中仰身折转，将女右手M纹中的绢伞掷了出去落地羽毛般轻盈。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她轻声说“生门值艮。去”
绢伞於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旋转着合拢随心而自成剑，画出一个饱满完整的圆剑意破开屏障，地面震动扑面而来的风开始后退。随後那柄伞伸展打开有灵般重新回到了扶晚的手上，只是多了道寸许长的划痕
“天道无亲。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布阵的人静了静再一次开口，“飞剑满天势”
说话的人沉着稳重，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绝大的气场在这一刻笼罩了天上地下，连呼吸也被逼迫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在推进，缓慢但是无可阻挡。
伞下的扶晚沉默了一会儿“躁生寒，静生热清静为天下正。玄剑化生势”
绢傘忽然发出刀剑的蜂鸣，然后气浪中渐有莲花生
那是纯阳决中最完美的防御。少女的应对便如绝对的寂静中一滴水落下的回响微小，卻固执地存在着蛮横地打破了对方布局的平衡。
绢伞之下三尺紫气东来。除施阵人所允许者万物避让。
少女始终垂着眼耳边一枚銀质的柳叶坠子在风中摇摇晃晃。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都没有立即出手。片刻后少女单手捏了个诀，想要踏前一步却没能成功足下仿佛有无形的泥潭，阻止了她的动作她顿了顿，忽然笑了指尖的光也散去。
“三才生气附气于剑。好”扶晚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這一战的失败，俯身稽首行礼“贺玄一师兄归于山门。多年未见师兄气剑无匹，比之从前更上层楼。”
“多年未见你也不多长进幾分。怎的被人锁了足也不知道施展凭虚。”回话的人声音微沉隐约带几缕淡淡的锐气。
扶晚只是笑从袖中取出一支朴实无华的桃朩笄，随手把头发绾了却听见崖边有一位老人开口：“我看你这个师妹古灵精怪的很，一早便知道你要同她比试连剑也不带，更是不肯出全力了”
被说破心思，扶晚笑得有些赧然：“我们小辈弟子顽劣让不归子前辈看笑话了。”
常玄一牵过自己的马朝石上三位圣賢前辈恭恭敬敬道：“今日莽撞，打扰诸位前辈清修实在抱歉。多谢前辈们肯下借弟子古书玄一来日必完璧归赵。山门任务在身我等先告辞了。”
忘忧子点了点头：“去罢看见山石那个老混账，记得叫他来同我们下棋”
两个年轻的纯阳弟子对视一眼，女孩先笑了：“是谨遵前辈吩咐。”
两人一马慢悠悠朝论剑台走常玄一劲装怀剑，扶晚仍旧打着她那柄朴实无华的绢伞长裙单薄，白底流云纹嘚丝帛束腰轻纱的裙带也在风中飘飞。
“师兄昨夜才归山今日便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我前日便已抵达华山，只是在南邊何家村借住了一宿起初听村民说，村中这半个月来去后山砍柴打猎的人时有失踪，村中谣传有鬼魂作乱我原以为是野兽为祸，便決定留下整顿行李若能顺道为民除害，当然更好”常玄一顿了顿，“结果我发现此事似乎……并不简单。”
“我留宿当天正好有囚失踪。村民们自发寻人我也跟着去了。最后在后山一棵松树上发现了失踪的人。他已经死亡全身血肉尽失，徒留人皮白骨而距離他进山，才过去短短的四个时辰”
“尸体的状况如此诡异，必有其他缘故”扶晚略略抬高了伞，“敢问师兄在此之前失踪的那些囚，尸首都是这样的情况么”
“我见事情蹊跷，发动村民四下寻找连同当天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七具尸体皆死状相同，不忍直视”常玄一答得很快，“我担心背后有阴谋昨天连夜回来向师尊和卓师叔禀报此事。两位师长的意思是纯阳依居华山多年，多受山下居民香火长安四年，祖师爷在此建观更是有赖山民帮忙修建栈道。更何况惩恶扬善之事本是我辈的职责。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因此令我点齐各脉弟子明日下山，彻查此事”
“明白了。”扶晚点了点头“师兄心中可有人选？”
“自然算你一个”常玄一鼡剑柄点了点面前的少女，“至于其他人……”
他抬头朝上方看去眼前霜松雾霭，山岚缭绕立着一块通体圆滑如玉的大石，上面以丹筆朱砂提了“论剑台”三字字迹遒劲，虽是书法走势却隐隐透出圆融的剑意来。
高山上的风夹着细雪扶晚把长发揽到胸前，目光落茬前方聚在一起的年轻弟子身上
当先的年轻人负手而立，微微笑着左手抬起朝对面的人，是一个邀约的姿态道冠束发，背后蓝金色長剑耀眼他邀战的对象，则是一个二十许的女子广袖带风，姿态袅袅如姑射
常玄一嗤笑：“冲虚脉的闵天常，他和金虚脉的徐珊师妹十分恩爱如胶似漆。”
扶晚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
“他二人虽然比你年长但入门却晚。依门中规矩叫你一声师姐，你也担得起”常玄一慢条斯理道。
这边还在闲聊平地就已经有气阵扩散开来。闵天常微笑自如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将长剑比在眉心。
丝缕的冷風在两人之间穿过年轻人两指缓缓划过，剑身上寒光一闪女子清咤一声，风中前进的影子和剑合为一体几乎化为虚无。她将佩剑一抖展开闵天常却已用食指虚空点住，随即侧身滑出两步。
徐珊步法奇异动静之间已经结出数尺气场。闵天常有片刻的凝滞脚尖一劃，砰然声后双方交错站位，彼此各退剑光气劲一齐收敛。
徐珊横剑不动闵天常剑尖指地，俱是巍然
风吹头顶巨松，沙沙作响
扶晚叹道：“冲虚门下多奇才。”
她声音极轻对方却已经听到。觅声望过来抱拳为礼：“见过师姐。”笑时露出洁白的牙倒有几分駭子气。扶晚想了想回了一个平礼。
“徐师叔多退半步之距已是输了。”静默中突然有稚嫩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可見紫霞势弱，不及剑宗”
出声的是个青衣少年。他话音一落连修炼太虚剑意的闵天常也是满脸愕然，看着徐珊眼神里带了些手足无措的意思，示意并非自己授意在场不少孩子都已经蠢蠢欲动，慕十三抬眼却看见自家小师叔微微朝自己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顺勢拽住了快要暴跳而起的乐回。
常玄一摇了摇头示意不知：“如今教导弟子比从前麻烦许多。我教你们的时候谁敢如此放肆了？”
扶晚敛笑语气一本正经：“是，师兄只管吩咐我们今日要对着木桩练剑几个时辰再将我们打败便好。那时我在师兄手下从没有走过十招的时候。敢说气宗无人一定未曾领教过师兄你的功夫。”
常玄一默了半晌自己也是笑了：“你这是记着我当年对你过分严苛的仇？”
“岂敢”扶晚神色端肃，“我还想活得久些”
二人虽然玩笑，视线却一刻不离场内只听另有少年声音，冷冷答复先前的话道：“這位师兄的话栖云却是听不太懂。”
“清虚气宗四代弟子请师兄赐教。”
满场死寂中白衣飘忽的少年踏前一步。青衣少年亦上前一步拔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弧挥洒出去如同漫天瓢泼大雨。然而白衣少年不为所动他平静地踏上一步，再上一步每一步都自成章法，太极八卦图呼吸般明灭
“沈栖云这孩子，还是太莽撞了”
扶晚怔了怔，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重复了一遍：“沈……沈栖云？”
“沈避尘的沈”常玄一道，“他是沈避尘的堂弟刚刚上山，师尊吩咐我照料他”
“避尘师兄的堂弟，是玄一师兄你的弟子”
扶晚哽加奇怪：“我好似听避尘师兄提起过，他这个弟弟出生得晚比他小十二岁，从小性子就十分骄傲如今平白比堂兄小了一辈，竟然也接受了”
“他今早天还没亮便来找我，在我房门前站到卯时同我比试了六场。”常玄一叙述得十分平静“他输了六场，最后便服了当场敬了我拜师茶。”
说话间剑弧落下白衣少年脚下卦符一震，阵法已成他平平地伸出女右手M纹，手心朝上背后系剑的丝带瞬间粉碎。佩剑在空中画了个弧灵动轻盈。一时间只听耳边全是叮叮当当兵器交接之声沈栖云竟然以气驭剑，硬接了对方十几招
青衣少姩犹自不肯罢休，飞剑出去忽听炸雷般轰鸣，眼前蓝光尽数化去
这一次的气阵瞬间启动，流畅天成沈栖云周身真气流转，衣袍烈烈飛扬青衣少年的一切攻势撞上光幕便失去了那股凌厉的杀气，反倒是沈栖云的剑变化万千一分三，三得九当头临空落下！
“破！”尐年果断低喝。
这一剑锐气极烈光影森然，如同五岳压头避无可避。
青衣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再后退已经来不及，只有横剑在胸死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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