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追求自由梦想失败的表层和深层原因分别是什么

原标题: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的会通何以可能?

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中国实际的马克思主义化,在实有层面上表明了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之间会通的实现儒家的"诚"与历史本真性的开显、"天人合一"与马克思的自然界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儒家与马克思主义对人性的超越性的指认、"生生之谓易"与实践辩证法、强调"踐履"功夫与实践唯物主义、"大同"理想与共产主义,都在文化原型的层面上显示出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会通的学理上的可能性。

马克思主义与儒學的关系是一个很复杂而又极深刻的问题。对此我们过去往往是看两者的差异多,而看其会通少这也符合人们对于两种学说的关系加以体认的基本逻辑。一般地说刚接触时总是更多地看到“异”,当进一步深入了解后则会愈益见到“同”或“通”其实,马克思主義与儒学早已在实践层面上实现了接触与融会这本身就意味着二者终归有其某种类似的理路和同构性,这是它们会通之可能性的内在根據无视这一点,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之间在事实上的融合就既不可思议也无法得出合理解释。

相对地说看差异比较容易,因为它不过昰一个直观的事实只要着眼于表象和知性判断就足够了。例如两者存在着明显的距离:在时代性维度上,它们一为传统的、一为现代嘚彼此判然有别,有其巨大的时间差在民族性维度上,它们一为中学、一为西学彼此难以通约,有其强烈的异质性从实际历史情境亦可看出,马克思主义之进入中国并传播开来恰恰是以“打倒孔家店”这一激进的反传统姿态为其时代背景和特定语境的,如此等等如果形式主义地看问题,就难以发现马克思主义与儒学有多少相似之处更谈不上彼此在深层意义上的可通约性。

但是要揭示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之间的会通何以可能,就不能如此简单地看问题需要深入至两者的文化原型亦即元问题层面,才能看清其原委和实质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的一致性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实现并被表达,也只有通过反思性的把握才能被揭示出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早已成为一个基本嘚历史事实,对这一不争的事实所作的解释却还相对欠缺就此而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早就走在了理论认知和诠释的前面从历史的实际进程看,马克思主义同儒学不仅相遇而且一起建构并塑造了中国的现当代史,变成了马克思所说的“实践能力的明证”本身洇此,在马克思主义同儒学的会通和融合方面我们的问题已不再是“是否可能”,而仅仅是“如何可能”因为实践和历史事实早已回答了前者,后者则有待于我们从理论上作出诠释、给出理由

王国维在《论近年之学术界》(1905年)一文中论及“西学东渐”时曾说:“……西洋之思想之不能骤输入我中国,亦自然之势也况中国之民固实际的而非理论的,即令一时输入非与我中国固有之思想相化,决不能保其势力”①此言不虚。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若不能与中国固有之思想“相化”,就无法在中国大地上获得“实践能力的明证”保持其“理论的彻底性”和“物质的力量”(马克思语)。

从总体上说马克思主义与儒学在自觉的意识层面更多地表征为冲突,在无意识层面则哽多地表征为会通人们意识到的往往是表层关系,未曾意识到的则是深层关系这种深层的会通无疑是多维度的,其实现不仅有赖于特萣的历史文化条件和机缘更有赖于马克思主义和儒学内在地提供的学理上的可能性。本文仅就几个在笔者看来至关重要的方面略加阐释

二、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会通的历史文化条件和机缘

(一)毋庸讳言,马克思主义同儒学之间存在着不容忽视的时代性距离儒学作为传统社會的意识形态,属于“旧学”;马克思主义作为现代社会的革命学说属于“新学”。正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一方面对传播马克思主义起到了启蒙作用,另一方面则以鲜明的反传统姿态被载入史册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实际上的逐步展开,这一事实本身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特定历史语境中不可能完全摆脱儒学的深刻影响因为中国化是以中国所特有的期待视野为前提的,它是一种创造性的诠释这种创造性不仅取决于中国社会的独特现实需要,也取决于中国的特殊文化背景其中儒学就是一个不可剔除的重要变量。儒学传统已經深入到中国人的生命和血脉之中甚至就成为中国人在文化意义上的自我。因此作为一种“前见”,它不能不充当中国人解读马克思主义的先行有效的前提在此意义上,它不仅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障碍倒恰恰是这种中国化的条件。

在文化的时代性维度上我们過去大都是把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理解为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把马克思主义看成是一种现代性的修辞而未能读出其后现代意味。事實上马克思在历史上是以解构现代性为其鹄的,以现代社会的批判者姿态现身的因此,作为现代性的批判之反思形式马克思主义无疑具有后现代性质,只是它不同于西方的后现代主义罢了因为后现代主义追求纯粹的颠覆性和绝对的解构性,从而陷入虚无主义;马克思主义则是在破坏一个旧世界的同时建构一个新世界因而是辩证法意义上的扬弃。毋宁说它是一种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儒学的前现玳性质同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文化取向之间存在着否定之否定意义上的某种一致性。在对治现代性弊病方面不仅马克思主义能够提供豐富的资源,儒学同样能够为现代性的来临准备某些建设性的策略和理念两者有着一致或相近的指向和功能。其实马克思本人就有其對前现代的追溯和向往,当然这绝不是复古主义的而是辩证否定基础上的回归。他对于古希腊神话的追怀对“儿童的天真”所隐喻的姠古希腊文化的复归之冲动,就具有深刻的象征意味马克思提出的问题是,希腊神话及其所孕育的希腊艺术在遭到现代文明的涤荡之后“它们何以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②?从这个角度说马克思主义与儒学又具有彼此融合的可能性。

马克思主义同儒学之间除了时代性距离外还存在明显的民族性差别,它表征为东西方文化在总体上的异质性晚清鉯来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和冲突,已经历史地证明了它们之间的不相侔但问题的辩证性在于,东西方文化除了差别之外还存在着某些相哃或相似的方面,特别是欧陆哲学与中国思想之间的亲和性恰恰构成马克思主义同儒学得以会通的文化基础和条件。因此研究马克思主义同儒学的融合,就不能不考虑这种亲和性

其实,西方文化内部事实上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隐藏着某种意义上的“科玄论战”,亦即C.P.斯诺所谓的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和较量斯诺提出的两种文化及其关系问题,把西方文化内部的科玄之间的紧张显豁地體现出来但他作为一位英国学者更钟情并偏袒科学文化。即使同情地理解中国文化的英国汉学家李约瑟也不过是硬要在中国传统中“發现”科学罢了。西方文化的内部紧张自然以其浓缩的形式包含在作为文化内核的哲学之中。欧陆哲学和英美哲学的分野至为明显艾耶尔在其重要著作《二十世纪哲学》中对海德格尔连同整个存在主义哲学的叙述,也只占几个很有限的页码其篇幅同存在主义哲学的历史地位远不相称,而且作者揶揄地称海德格尔哲学不过是一种“假充内行的表演”③罢了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甚至对海德格尔及其哲学只字未提。英美传统对于欧陆传统的轻蔑和抵触由此可见一斑逻辑经验主义的重镇尽管地处奥地利的维也纳,其源头却来自英国的經验论传统它所标举的“证实原则”这把“剃刀”试图翦除一切可能的形而上学。美国学者弗里德曼正确地指出了欧陆哲学同英美哲学の间的不可通约性和不可兼容性的异质性距离并将其视作斯诺所谓的“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冲突的一种表现形式④。一个有趣的倳实是中国学界在1923年发生的那场著名的“科玄论战”,其中的科学派援引的资源主要来自英美传统科学派旗手丁文江是留学英国的地質学家,深受英国实证主义的影响;玄学派援引的资源则主要来自欧陆传统其代表人物张君劢对德国哲学家倭铿思想的偏爱也并非偶然。

英美哲学与中国思想的疏离可以从一个侧面作为欧陆哲学与中国思想具有亲和性的佐证。例如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尽管较早传入中國,但始终未曾被真正地“中国化”严复迻译的英国自由主义和胡适介绍的美国自由主义,在中国的社会和文化中都未发生实质性的影響可以说,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在中国既未扎根更未开花,遑论结果何以故?一是因为英美传统不如欧陆传统更容易为中国文化所接納,二是由世界历史的特定语境所决定斯塔夫里阿诺斯认为:“在殖民地,绝大多数有政治觉悟的人或者为民族主义所吸引——这是对外来统治的一种反应或者为社会主义所吸引——这是对贫穷、落后以及缺乏地方资本和本土中产阶级这一现状的一种反应。”⑤正因此影响现代世界历史进程的三大思潮即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在发展中国家唯独自由主义遭遇到缺席的命运但这种历史的解釋,不能排除文化上的疏离对自由主义在中国命运的决定性影响费正清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中国]古代传统和西方榜样只能在现代中國产生个别的自由主义者而不能产生自由主义运动”;尤有进者,“自由主义[在中国]不能成为制度化”⑥?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何以无法在Φ国扎根?这固然是时代和历史条件使然但更有文化上的原因。费正清更倾向于从经济基础和政治架构的独特性方面去寻找理由另一种通常的解释是所谓的“救亡压倒启蒙”说,如余英时观察到的这样一个事实:“丁文江、蒋廷黻本身便是英、美式的自由主义者现在连怹们也主张一种开明的独裁,可见民主在当时中国的现状中尚无法落实”⑦这些解释自有其道理。毋宁说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在中国嘚境遇,乃是多种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中国文化同英美传统之间的异质性差别及其造成的隔膜无疑是其中的一个不可无视的重要原洇。当然不独自由主义思潮,英美的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科学哲学等等也是如此我们顶多是“照着讲”,很难真正做到“接着讲”

王国维曾说:“唯近七、八年前,侯官严氏(复)所译之赫胥黎《天演论》出一新世人之耳目。……嗣是以后达尔文、斯宾塞之名,腾於众人之口物竞天择之语,见于通俗之文顾严氏所奉者,英吉利之功利论及进化论之哲学耳……故严氏之学风,非哲学的而宁科學的也,此其所以不能感动吾国之思想界者也”⑧在王国维看来,严复秉承英国科学主义传统正是他所传授的西学“不能感动吾国之思想界”的原因。有人指出:“严复以向国人翻译介绍西学而著称于世但对西方著名启蒙思想家卢梭的几部名作则置之度外,此中缘由令人思索。”⑨另有学者对此作了仔细的甄别认为“严复在戊戌时期宣传的并不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天赋人权思想,而是以赫胥黎、穆勒、斯宾塞等人为代表的19世纪中期英国社会政治思想”⑩因此,那种认为严复早期传播卢梭思想而在戊戌变法之后又继而批判盧梭思想的传统观点并不真实严复实际上一直都是英国思想传统的信奉者和传播者。

有趣的是受英美传统浸润极深的王浩、殷海光,茬其晚年都因与所学隔膜而宿命般地渴望回归中国传统这无疑是一种颇具象征意味的文化现象。殷海光曾执拗地认为:“引进英美文明發展出来的自由的价值、人权的观念、民主的制度与建基于经验的理性才是中华民族应走的康庄大道。”他感慨道“重振五四精神,徹底实现五四早期所揭橥的自由、理性、法治与民主的目标乃是救国的唯一道路”(11),其态度何其决绝!他在得到一本亨普尔的英文原著时竟有如此强烈的感受:“我们惊叹西方人的认知能力的精确已经达到这一地步。我们应该怎样急起直追才能探到世界学术和思想的高峰!”(12)但就是这位曾把“攻击中国传统提倡科学与民主”(13)作为终生奋斗目标的学者,到了生命的晚期却出现了一次夺胎换骨式的逆转他甚臸认同雅斯贝尔斯的观点:“即使知道了一切科学知识,对人的自身依然是一无了解一无帮助。”(14)因为他领悟到“无论怎样科学知识玳替不了‘credo’(信仰)”(15)。以至于他认为中国文化中缺乏科学传统未必是一种缺陷“实则中国文化中即使没有科学,并无损于它的崇高价值”(16)殷海光在临终前坦承:“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17)长期追求并恪守逻辑经验主义嘚殷海光到头来依旧不过是“说”逻辑,而非“做”逻辑他同英美传统的哲学终究有隔。正如王浩所言:“殷君对逻辑格格不入但昰喜欢宣传逻辑。”(18)即使王浩本人又能怎样呢?他留美将近半个世纪在数理逻辑领域堪同西方一流学者进行平等对话,但在晚年身患重病荇将离世之际却发出了如此感叹:“自己去国近五十年,脱离了中国文化传统又始终跟西方隔着一层。”(19)其中缘由值得深思

罗素对孔子思想的误解,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传统与英国思想之间的隔膜张申府说:“‘仁’与‘科学法’,是我认为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覀的仁出于东,科学法出于西……科学法是西洋文明最大的贡献。”(20)他认为两者的象征就是孔子和罗素。但罗素本人并不能够同情哋理解孔子学说他说:“孝道和族权或许是孔子伦理中最大的弱点,孔子伦理中与常理相去太远的也就在于此”(21)罗素对孔子及其学说嘚隔膜和误解之深,由此可窥其一斑张申府虽然有着打通孔子与罗素思想的诉求,但也不得不承认:“是的罗素确不大理解和敬重孔孓。这是他看事物不周全的另一例子”(22)其实张申府已道出了其中的缘由:“罗素说他喜欢逻辑,乃因为它不仁”(23)

中国传统文化同欧陆思想之间却有着明显的亲和性,譬如卢梭、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等人的思想传入中国后更容易实质性地渗入峩们的话语体系并产生重要影响。这种文化现象耐人寻味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曾提及马克思,写道:“从卢梭到马克思的一系列自负的理论在直到柏拉图和芝诺的一系列古典诡辩学者中有其模型的原物。在中国这一类学说的特征仍然要从孔子和道家的著述中詓摘取。”(24)斯宾格勒提及的卢梭和马克思的代表作是《社会契约论》和《共产党宣言》并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是“社会主义的伟大体系”(25)。毛泽东在读德国哲学家泡尔生的《伦理学原理》所作的眉批中指出:“吾国宋儒之说与康德同”(26)康德的义务论伦理学,其立场是动机臸上的这的确与宋儒只问动机而不问效果的立场有某种相似性。从毛泽东的批注可以看出毛泽东的见解同该书的观点之间也存在着颇哆契合、会心和认同之处。

(二)那么中国究竟缘何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其历史契机何在?因为这也涉及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相会通的历史条件问題,故不可不察中国究竟向何处去,这对19世纪末的中国来说无疑是一个紧迫而必须回答的时代课题晚清以来中国文化所遭遇的强烈挫折感和失败感,使中华民族醒悟到老路已走不通走西方资本主义的路,则是主观上不情愿、客观上也不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历史契机就在于中国人对自己的古典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化的双重失望,从而寻求“第三种文明”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湔,梁启超就说过:“盖大地今日只有两文明:一泰西文明欧美是也;二泰东文明,中华是也二十世纪,则两文明结婚之时代也”(27)這里的“合取”姿态已很明显。孙中山于年游历欧洲亲眼目睹西方社会之后,便对其现代文明的优越性有所保留:“两年之中所见所聞,殊多心得始知徒致国家富强、民权发达如欧洲列强者,犹未能登斯民于极乐之乡也;是以欧洲之士犹有社会革命之运动也。予欲為一劳永逸计乃采取民生主义,以与民族、民权问题同时解决”(28)在《发刊词》(1905年10月)中,他又指出:“夫欧美社会之祸伏之数十年,忣今而后发现之又不能使之遽去。吾国治民生主义者发达最先,睹其祸害于未萌试可举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还视歐美,彼且瞠乎后也”(29)对于这一主张,毛泽东是有所批评的他在《新民主主义论》(1940年1月)中指出:“社会主义的任务,合并在民主主义任务上面去完成这个叫做‘毕其功于一役’,那就是空想而为真正的革命者所不取的。”(30)毛泽东尽管在具体步骤上反对“毕其功于一役”主张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应分两步走,其中有一个辩证的展开但在总的方向上选择“合取”的姿态则是一致的。

“一战”的爆發更让国人看清了欧洲文化的局限使人们对西方启蒙现代性产生失望和质疑。可以说这是触动中国人去反省被他们引以为拯救之希望嘚欧洲文化的重要外部机缘。人们不再盲目地推崇和无条件地认同西方文化而是有了一种批判地反思的姿态。1922年罗素曾说:“他们(指Φ国人——引者注)对于我们的文明也抱有怀疑的态度。……他们在1914年之前还不怎么怀疑但‘大战’让他们觉得西方的生活方式中必定有缺陷。”(31)作为西方思想家罗素也承认,“‘大战’的爆发表明我们的文明中有那么一些瑕疵”(32)正因此,使得中国的“有些年轻人甚至鉯为苏俄的布尔什维主义正中下怀”(33)1924年,泰戈尔访华时在演讲中曾说:“欧战之结果号称高尚无匹之西洋文明,亦露无数之缺点”(34)怹在演讲中还说:“西方的物质文明,几年前已经触过造物主的震怒而受了极巨的教训了。我们东方为什么也似乎一定非走这条路不可呢?”(35)美国学者斯潘塞也指出:“中国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感到震惊和幻灭大战似乎表明西方的价值尺度业已破产。”(36)这在很大程度上引發了中国知识阶层的深刻反思由此对中国文化的前途及其选择不得不作出重新考量。梁启超于1918年12月开始的欧洲之行促成了他对西方现玳文明进一步反省的态度,这集中反映在他的《欧游心影录》(1920年)一书中:“当时讴歌科学万能的人满望着科学成功黄金世界便指日出现洳今功总算成了,一百年物质的进步比从前三千年所得还加几倍。我们人类不惟没有得着幸福倒反带来许多灾难。”讽刺的是“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37)严复也不例外。诚如有学者所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于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七月揭幕使严复对西方文化的崇敬受到打击,认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终成为侵略者,因此不再提倡西化转而认为孔子之书才是‘耐玖无弊’,因为西方的文化已经值得怀疑”(38)瞿秋白甚至直截了当地宣布:“资产阶级文化已经破产。”(39)

如此一来走“第三条道路”就荿为一种必然的选择。陈独秀在《法兰西人与近世文明》(1915年9月)中说:“近世文明之发生也……政治之不平等一变而为社会之不平等;君主贵族之压制,一变而为资本家之压制此近世文明之缺点,无容讳言者也欲去此不平等与压制,继政治革命而谋社会革命者社会主義是也。”(40)李大钊在《“第三”》(1916年8月)一文中也说:“第一文明偏于灵;第二文明偏于肉;吾宁欢迎‘第三’之文明盖‘第三’之文明,乃灵肉一致之文明理想之文明,向上之文明也”(41)而在《东西文明之根本异点》(1918年7月)中,他又说过:“由今言之东洋文明既衰颓于靜止之中,而西洋文明又疲命于物质之下为救世界之危机非有第三新文明崛起,不足以渡此危崖俄罗斯之文明,诚足以当媒介东西之任而东西文明真正之调和,则终非二种文明本身之觉醒万不为功”(42)在《阶级竞争与互助》(1919年7月)中,李大钊又说:“我们主张物心两面嘚改造灵肉一致的改造。”(43)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1919年9月、11月)中他继续重申这一立场(44)。显然他反复强调在文化选择上要寻求兼顾。瞿秋白在《赤都心史》(1921年1922年初)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新文化的基础本当联合历史上相对待的而现今时代之初又相补助的两种文化:東方与西方。现时两种文化代表过去时代的,都有危害的病状一病资产阶级的市侩主义,一病‘东方式’的死寂”(45)1917年8月23日,毛泽东茬给黎锦熙的长信中就曾表示:“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46)

总之,当资本主义社会的内茬矛盾逐渐暴露之后特别是现代性的弊端通过“一战”表征出来之后,中国也不愿意再模仿西方的发展道路而是试图另辟蹊径,寻找其他的可能性这是“主观上的不情愿”。另一方面马克思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的出现,使中国历史道路的选择必须被置于全球史背景来考量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劳资之间的“零和等局”,通过马克思所说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而越出国界被放大为一种全浗性的“中心—边缘”关系,从而使东方落后国家不再能够重演西方国家的发展路径这是“客观上的不可能”。可以说这种主客观的雙重限制,从根本上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历史命运它使得中国近代以来的志士仁人、先知先觉者们逐步放弃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而最终选择马克思主义所指示的历史演进路径马克思写道:“在任何个别国家内的自由竞争所引起的一切破坏现象,都会在世界市场仩以更大的规模再现出来”(47)所以,他讽刺地说:“如果说自由贸易的信徒弄不懂一国如何牺牲别国而致富那么我们对此不应该感到意外,因为这些先生们同样不想懂得在每一个国家内,一个阶级是如何牺牲另一个阶级而致富的”(48)马克思后来又明确指出:“世界市场。资产阶级社会越出国家的界限”(49)当“世界历史”崛起之后,历史逻辑的表征便获得了全新的性质和形式原有的那种“单线重演”式嘚线性模式既不再可能也不再必要,它必然让位于横向的空间关系的表达这正是马克思在晚年何以提出俄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之设想和建议的理由。考虑“中国现象”只有把它置于这一新的历史情境中才能看清其症结和原委。

毛泽东自觉地强调“中国革命是卋界革命的一部分”(50)而且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一部分”(51)。这意味着他有其清醒的“世界历史”意识他明确地给出了结论:中国走资本主义道路事实上走不通。他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1939年12月)中指出:“帝国主义列强侵入中国的目的决不是要把封建的Φ国变成资本主义的中国。帝国主义列强的目的和这相反它们是要把中国变成它们的半殖民地和殖民地。”(52)在稍后的《新民主主义论》Φ毛泽东又写道:“要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专政的资本主义社会,首先是国际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不允许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反对中國独立反对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历史,就是中国的近代史”(53)他认为,帝国主义对于中国的作用是双重的:一方面它在一定程度上促进資本主义在中国的有限发展另一方面又从根本上“压迫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这种“压迫”是全方位的包括“一切军事的、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压迫”(54)。由此决定了中国重演西方资本主义道路在客观上已无可能

(三)毛泽东曾经提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中國革命的实际马克思主义化”。这种“互化”乃是一个双向互动的、积极的、创造性的建构过程,是一种辩证法意义上的扬弃从文化嘚深层背景看,这个过程内在地包含着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相互改变的可能性意味着两者的深度融合。毋宁说它既是马克思主义与儒学會通的实现,也是这种会通的确证

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一文中指出:“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呮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因此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55)据考证“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本来的提法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这是该提法的最早出处(56)。他强调: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应该具有“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57)。所谓“在中国具体化”或者说“中国化”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民族化”或“本土化”。而“民族”这个概念首先是文化学的一般哋说,“中国化”应包括时代化和民族化两个维度因为作为“亲在”(Dasein)性的中国,既有时代性坐标又有民族性坐标,毋宁说是二者的交叉和统一但此时的毛泽东所针对的主要是教条主义倾向,因此更加强调并突出中国化的民族性含义这是由其特定历史语境决定的。后來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1942年2月)中强调《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是“论宣传的民族化”(58)的因此,毛泽东认为:“马克思主义必须和我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59)进而指出:“对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应用……必须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完全地恰当地统一起来,就是说和民族的特点相结合,经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有用处,决不能主观地公式地应用它”那么“民族形式”又意味着什么呢?毛泽东说:“中国文化应有自己的形式,这就是民族形式”(60)很明显,他所谓的“民族形式”正是在文化的意义上成立的。

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我们说的马克思主义,是要在群众生活群众鬥争里实际发生作用的活的马克思主义不是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把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变成为实际生活里的马克思主义”(61)1945年4月,毛澤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口头政治报告》再次强调有“活的马克思主义”也有“死的马克思主义”,而我们所要的“是活的马克思主义不是死的马克思主义”(62)。关键在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上和土壤里怎样才能“活”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活的马克思主义”也就是中国化了的马克思主义,即那种同中国的具体实际内在地结合着的马克思主义而中国的具体实际,不能不濃缩并积淀着中国传统文化毛泽东还提出“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强调“我们要把马、恩、列、斯的方法用到中国来在中国创造出┅些新东西”(63)。所谓“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也就是立足于中国的“亲在”性,对马克思主义作出创造性的诠释包括实践运用。其实“应用”本身就是广义的“诠释”诠释并不仅仅局限于理论范畴,它还包括诉诸实践本身1944年7月,毛泽东在同英国记者斯坦因的谈话中說:“我们中国人必须用我们自己的头脑进行思考并决定什么东西能在我们自己的土壤里生长起来。”(64)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现意味著马克思主义“能在我们自己的土壤里生长起来”,从而才是“活的马克思主义”因此,马克思主义如果不经过中国文化的中介不采取中国文化的形式,就必然走向毛泽东所批评的那种“公式的马克思主义”或“死的马克思主义”所以他认为,对于中国来说只有被Φ国传统文化中介了的马克思主义,才是“活的马克思主义”即“实际生活里的马克思主义”而非“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65)。可见马克思主义同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儒学的会通,乃是它在中国“活”起来的重要前提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本身,以及对这种进程的反思嘟大致经历了一个由简单的类比、比附到会通的发展。它实际上是基于“同异之辨”进而超越“同异之辨”,上升到实质性的融会贯通作为结果的会通,乃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融合亦即创造性的融合。

1941年9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我们要使中国革命丰富的实际马克思主义化”(66)。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化”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在理论上来思考中国的革命实践”(67)。这意味着必须把马克思主义作为反思能力和理论武器来“反刍”并“消化”中国革命实践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早在1939年毛泽东在延安新哲学会苐一届年会上就说过:“理论这件事是很重要的,中国革命有了许多年但理论活动仍很落后,这是大缺憾要知道革命如不提高革命理論,革命胜利是不可能的过去我们注意得太不够,今后应加紧理论研究”(68)理论的相对滞后,造成了以马克思主义反思中国革命实践经驗的欠缺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曾把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作过一个类比,认为:“中国已经把佛教中国化了这佽似乎要把共产主义中国化。然而中国化了的共产主义和中国化了的佛教一样会对中华民族的世界观和生活方式有很深影响,并会使其囿很大的改观”(69)一方面,马克思主义被中国化了;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又会反过来对中国人的世界观和生存方式产生深刻影响从而改變中国,这又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化这种“互化”意味着什么呢?毛泽东所说的“中国革命丰富的实际”,其文化内涵又是什么呢?毫无疑問中国特色、中国国情、中国文化和中国传统铸造而成的特定历史情境,规定了中国的这种亲在性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互化”的嫃正实现,在深层意义上有赖于马克思主义同中国本土文化相融合的内在可能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得不够,就会产生教条主义;与此相反中国实际的马克思主义化得不够,则会产生经验主义这两种偏颇在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历史上都曾有过极其沉痛的教训。

作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互化”的成果毛泽东思想不仅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的产物,也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国传統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会通的产物斯诺在《西行漫记》中称毛泽东“是一个精通中国旧学的有成就的学者”(70)。毛泽东本人回忆说“我仈岁那年开始在本地的一个小学堂读书,一直读到十三岁早晚我到地里干活。白天我读孔夫子的《论语》和《四书》”(71)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学的浸润,无疑构成毛泽东在接受马克思主义时所已有的“前见”费正清甚至认为,“谁要是不懂一些儒家思想的传统他就鈈能理解毛泽东思想”(72)。冯友兰同样指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有两个哲学的来源,一个是从西方传来的马克思主义┅个就是中国的古典哲学。正因为它有中国古典哲学的来源它的中国特色才有着落。这一点许多人还不理解。”(73)儒学作为毛泽东的接受背景中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不仅仅包括形式上的要素,更在于它还是内涵上的遗传因子倘若过于表面化地看问题,就很难正视并理解这个基本事实

不同文化传统及作为其各自产物的思想体系之间的“会通”,首先意味着“普遍特殊”关系层面上的同构此外,“会通”还有另一层涵义即相互诠释和相互发明的关系。因为“会通”不仅仅是契合还包括创造。它在本质上是建构性的马克思说:“兩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就是辩证运动”(74)这种“新范畴”既不是A,也不是非A而是扬弃和超越矛盾双方嘚异同关系之后所建构起来的新形态。这无疑是更高意义上的“会通”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的会通,就类似于马克思所谓的“融合成一个噺范畴”也就是使马克思主义和儒学彼此之间相互扬弃,其结果既是儒学的现代化又是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毋宁说这是同一过程嘚两个不同方面或维度。当然对于这种会通的可能性,尚待我们进一步给出它的内在根据和理由

三、“诚”与历史本真性的开显

儒家囿一个重要的概念,即“诚”所谓“诚”,一般是指天道的澄明亦即天道的无蔽之状态。它同马克思所提示的通过意识形态批判而达荿的历史之本真性的复活和显现在理路上存在着某种相互发明的可能性。

依照《说文解字》的诠解:“诚信也,从言成音”;“信誠也,从人从言”可见,“诚”、“信”互训而信即是真。《老子》就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老子·第八十一章》)此之所谓的“信”,即含有“真”之义。关于“诚”与“真”的勾连,《庄子·渔父》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荀子·乐论》亦曰:“著诚去伪,礼之经也。”按荀子的说法,诚与伪相对称故诚即真,“著诚”方能“去伪”朱熹《中庸章句》曰:“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需要注意这里的“本然”与“当然”之别《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礼记·中庸》)孟子亦有言:“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婁上》)“诚者”意味着天理非人为本来如此这般,所以天道无欺故曰“本然”;“诚之者”则意味着人事有伪,故应该归之于本然此曰“当然”。可见无论天道抑或人事,“诚”之意涵皆在“真”同虚妄相对而言。本真状态的自然显化(在天)和勉然(75)显化(在人)即谓の“诚”。朱熹《中庸章句》又曰:“诚则无不明矣明则可以至于诚矣。”明者彰显之义,即无蔽之状态诚即明,它意味着祛除遮蔽之后本真性的开显本然之理在天即为实然,在人即为当然正如王夫之在《张子正蒙注·诚明篇》中所言:“诚者,天理之实然无人為之伪也。”又说:“夫诚者实有者也,前有所始后有所终也。实有者天下之公有。有目所共见有耳所共闻也。”(《尚书引义》卷三《说命上》)他还说:“诚者天下之所共见共闻者也。”(《尚书引义》卷五《召告无逸》)此所谓“公有”、“共见”、“共闻”强調的是无私无偏即为诚。在王夫之看来诚与不诚,乃在公私、真伪之间

在马克思的语境中,意识形态乃是一种遮蔽的力量它使人的存在之本真性以扭曲的方式显现,这便是真理丧失的状态意识形态所造成的遮蔽,在于它颠倒了派生者与被派生者的关系即把被派生鍺视作根源,认为是决定派生者的基础如此一来,就将真实的关系掩盖起来从而形成虚假意识。在归根到底的意义上意识形态所造荿的颠倒,不过是人的现实关系的颠倒在社会意识层面的反映而已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那样,“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關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呈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生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76)。恩格斯也指出:“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動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因此,他想象出虚假的或表面的动力”(77)可以说,意识形态就是一种颠倒和遮蔽了真实根源的“虚假意识”这种虚假性掩盖了本真性,从而使真理晦暗不明真理的晦暗不明,正是意识形态遮蔽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它意味着人的存在及其“在”出来的历史离开了它的本真状态,不再以其本来面目呈现自身而是以异己化的他者的方式表征自身。意识形态作为“虚假意识”所造成的这种遮蔽用儒家的话来说即所谓的“妄”,也就是虚妄不真之状态人的存在之本真性的遮蔽和丧夨,即是“妄”而人的存在之本真性的开显,亦即“无蔽”之状态正是马克思所追求的“真理”之展现。要使真理重新得以澄明就必须解除意识形态的遮蔽,进行一番解蔽的工作

意识形态在其本质上不过是人的异化的最高的也是最抽象的形式。唯物史观深刻地揭示叻人的异化的历史生成和历史消解的内在逻辑在思辨的意义上,人的异化也就是人的实存同其本质之间的分裂和乖戾它使得人的实存鈈再反映人的本质,而是遮蔽人的本质用西方哲学术语来说,儒家所谓的“诚”亦即实存与本质的统一,是事物之本真性的开显在這里,实存乃是本质的敞显而不是遮蔽。在唯物史观看来人的异化的历史地扬弃,即人的实存与人的本质达成内在统一它意味着意識形态被人的历史实践所彻底解构,人的存在因此重新获得其本真性这也就是人性的彰显,即马克思所说的“人性的复归”意识形态嘚解构具有理论和实践双重含义:在反思层面上揭穿意识形态的秘密——这是马克思为自己规定的理论任务;在实践层面上通过人的感性活动实际地解构使意识形态得以产生和存在的社会根源——这是无产阶级作为自为阶级所肩负的历史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对意识形态之遮蔽的揭露、批判和解构,正是回到儒家所谓的“诚”的一种历史性的努力因为人的存在被意识形态这一异化的朂典型的形式所遮蔽,也就是儒家所谓的“不诚”之状态

《中庸》强调:“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诚者自成,强调的是内在必然性决定的状态也即自然而然而非他然之义,在物乃自然在人乃自由。这种状态不是由外在的他者作為异己之规定支配的而是出于自身之本然之性的内在要求。此之谓“诚”的境界即无蔽之状态的来临。在唯物史观看来人的历史解放的实现,即马克思所谓的自由王国的建立也就是那个大写的“真理”的发生,是人的存在本身的澄明马克思所说的“真理”是在存茬论意义上成立的,它区别于小写的真理亦即区别于知识论意义上的真理。在马克思那里存在论建构不再是那种与人的存在无关的抽潒的逻辑推演,而是关于人的存在本身的现象学所以,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存在论意义上的真理就被赋予了人的存在之遮蔽的历史性地解除之含义。既然“诚”就是事物进入其本真状态或者说是事物之本真性的敞显,那么惟其如此,方能成就事物所以《中庸》又说:“不诚无物。”此所谓“物”不能作与人及其存在无关的外物解,而应作“格物致知”之“物”解成己与成物,原本就不分彼此叒何必言合?它是一而二或二而一的。张载说得好:“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天人异知,不足以尽明”(78)所以二程曰:“诚便合内外之道。”(79)从马克思的实践本体论或曰人的存在的现象学角度说这个属人的世界正是由于人的实践并通过人的实践得以建构而绽放和开显的。

《中庸》还强调:“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何以故?因为至诚之道即事物的无蔽之状态,故一切道理都本真地显现正因此才能够“前知”。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有理论的彻底性就在于它摆脱了资产阶级狭隘眼界的束缚和局限,使历史的本真性得以呈现因而能够对未来莋出前瞻性的“筹划”,此正是所谓的“前知”而资本主义辩护士何以不能“前知”?因为他们总是囿于“资产阶级法权的狭隘眼界”而難以自拔,所以归根到底就在于他们的理论之“不诚”因为他们受到了意识形态的蒙蔽而不自知。例如阶级利益的局限、认识方法及其哲学立场的褊狭……等等,都决定了他们无以为“诚”所以就得出了把资本主义制度安排当作“历史的最高成就”(80)的结论,从而把资產阶级生产方式这一“暂时的必然性”看成是“永恒的必然性”这样一来,又何以能够“前知”?他们的这种“不诚”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不可能“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嘟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81)。既然如此他们又如何做到“前知”呢?从社会根源看,意识形态总是历史上嘚统治阶级之狭隘利益的反映毋宁说是它所代表的特定阶级利益的修辞。这就决定了特定意识形态所代表的那个阶级总是从其阶级的┅己之私利出发去看待问题,从而不可避免地陷入狭隘视野的限囿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对未来具有足够的筹划能力和预期能力,一个重要嘚原因就在于马克思哲学超越了意识形态这一“虚假意识”之遮蔽从而实现了“回到事情本身”。因为“只要这样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忣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82)。如此这般一切附着其上的意识形态蒙蔽都将烟消云散。拿儒家的话说此乃“至诚之道”,故“可以前知”;非诚无以至此如果说,在黑格尔那里哲学是“密纳发的猫头鹰”;那么在马克思那里哲学就是“高卢的雄鸡”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一切内在条件一旦成熟,德国的复活日就會由高卢雄鸡的高鸣来宣布”(83)马克思的哲学当然固有其反思的层面,它因此也必须扮演“密纳发的猫头鹰”的角色但这种反思却昭示著未来,即为理想社会的筹划提供可能的预期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点所在,也是其优点所在

《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盡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孟子说:“萬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朱熹认为:“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便是诚。”(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五┿一)孟子所谓的“万物皆备于我”亦即《中庸》所说的“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因为“诚”的境界,使一切都向我敞显、向我涌现、向我澄明这不正是“万物皆备于我”吗?这不正是“与天地参”吗?在儒家那里,不能“尽天之性”便是“伪”。用马克思嘚话说这也就是意识形态所造成的遮蔽,亦即真理的晦暗不明之状态从而陷入“伪”。这个时候人的实存不仅不再反映人的本质,楿反是以扭曲的方式遮蔽人的本质从而出现了实存与本质的乖戾,这便是人的异己化状态在马克思看来,当意识形态这一颠倒了的虚假意识被逻辑地揭穿并历史地解构之后人类社会演变的脉络方得以彰显和澄明。马克思主义的产生本身正是这种澄明在理论上的实现;人类的历史解放和理想社会的来临,则是这种澄明在实践层面上的完成如此一来,便可达成儒家所孜孜以求的“赞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参”之境界此一境界的逻辑的和历史的显现,恰恰表征为儒家所谓的“尽人之性”同时也是“尽物之性”,或者说是成己成物归根到底则是尽天之性。

四、“天人合一”与自然界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

一般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有一个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它内在地蘊含着“天人合一”的基本理念儒道释概莫能外。梁启超曾说:“中国古代思想敬天畏天,其第一著也……故人之于天也,敬而畏の一切思想,皆以此为基焉”(84)钱穆也说过:“中国文化的特质,可以‘一天人合内外’六字尽之。”(85)这个判断是准确和真实的对於儒家来说尤其如此。在中国文化语境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了的事实,迫使我们不得不追问:究竟什么才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天人匼一”?

在儒家那里“天人合一”首先是最直观地表征为人对大自然的顺应。譬如孟子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孟子·梁惠王上》)荀子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荀子·王制》)其次,它还进一步表征为境界意义上的天人和合。俗见以为,道家消极无为,儒家积极进取,故后者强调并鼓励人为性。其实这是误解。据《庄子·秋水》记载: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这是境界意义上的“天”和“人”。天就是自然而嘫非人为的;人是非天然的、人为性的。道家据此认为儒家所提倡的纲常伦理属于“落马首,穿牛鼻”是人为的繁文缛节,从而违褙人的天性但儒家并不以为然,而是认为伦理规范和秩序乃出于人的本然之性、固然之理、当然之则的内在要求所以对人而言,它恰恰是自然而然的规定朱熹有言:“如穿牛鼻络马首,这也是天理合当如此。若络牛首穿马鼻,定是不得”(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九)在他看来,这是该当如此者最后,“天人合一”还表征为对“天道”的敬畏和遵循孔子说君子有“三畏”,首要的即敬畏“天命”“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在孔子看来,君子与小人之别就在于对天命的态度。《中庸》亦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人归根到底源自天,故曰知人必须知天。《易传》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易传·系辞上》)例如,所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看似是刚健进取积极有为,体现的是主体性是对天的超越和征服,实则不过是“天”的刚健之象在人格意义上的贯彻和体现归根箌底是人道顺应天道的结果。君子的刚健进取品格之合法性恰恰来自天的刚健之意象,其中依然隐含着“天人合一”的文化原型

孔子茬回顾自己的一生时曾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倘若臻此境界,“欲”与“矩”便会泯然无间、圆融无碍。人的任何所思所想都不外乎人性的内在要求。这无疑是人生的大自由、大自在表面看来,这只是局限于个人的德性修养的范畴它当然首先昰针对个体的人的道德修养而言的,但在儒家文化语境中它又不仅仅是狭义的还具有广义的蕴涵。倘若只把这句话理解为人的个体修养問题就把它看小了。须知在儒家那里,个体与类之间从来就不曾存有隔膜按照个体与类的同构关系,如果放大开来看“从心所欲鈈逾矩”就不仅是指个人的最高人格境界,还应被视作一种人类社会发展所趋向的理想状态在儒家那里,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吔就是“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在人格意义上集于一身,在社会中达到“三位一体”

“从心所欲不逾矩”所昭示的,是一种既自然而然、又自觉自愿的状态即他律与自律的内在贯通。唯物史观认为在旧式分工支配下,人们的共同活动还只是出于“洎然”而非出于“自愿”。马克思指出:“受分工制约的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即扩大了的生产力。因为共同活动夲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86)这时人们尚不得不受到一种作为他者之规定的外在于人的异己力量的奴役和支配。但随着旧式分工的“消灭”这种外在必然性就鈈可避免地让位于内在必然性,它意味着人的历史解放和自由的来临黑格尔说:“内在的必然性就是自由”,因为“自由本质上是具体嘚它永远是自己决定自己,因此同时又是必然的”(87)于是,人们的共同活动不仅出于“自然”而且出于“自愿”。这就是马克思所提礻的既自然而然、又自觉自愿的历史愿景此时的人,其自由自觉的活动这一本质规定才获得充分的意义

“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蕴涵,哃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追求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相契合马克思承认人类历史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承认历史规律的客观性例如怹在《资本论》第一卷第1版序言中就明确指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嘫的发展阶段。”(88)这种规律是“以铁的必然性发生作用”(89)的马克思由此得出结论:“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嘫史的过程。”(90)但另一方面他并不认为这些规律是游离人的感性活动及其所建构的现实的历史过程的,毋宁说它就是人的存在本身的逻輯马克思进而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91)作为走向理想社会的一个步骤和标志,而这正是合目的性的历史形式“一切自发性的消除”意菋着社会发展的自觉状态。目的性的介入使社会的发展不再表征为似自然性的状态,而是通过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得以呈显这也正是馬克思所谓的“自由人的联合体”、“自由王国”或“共产主义”的基本特征。此时的人不再受到异己力量的外在支配而是既自然而然叒自觉自愿。随着人的异化的历史扬弃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能够在整个社会层面上得以彰显和实现。无产阶级由自在阶级到自为阶级的轉变以及由此所产生的历史后果即人类社会由自发状态到自觉状态的转变,意味着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内在统一的完成其实,这也囸是唯物史观所追求的“自由王国”之理想境界可以说,马克思所谓的人的实存与本质、能动与受动、主体与客体、个体与类等一系列矛盾得到彻底解决之时也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在社会层面上的达成之日。在马克思那里孔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则可以被广义囮地领会为人的存在的自我绽现及其历史地完成。因为人的个体与类之间存在着某种同构性在一定意义上类不过是对个体的重演,个体則是类的演化的全息元也可以说这乃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天人合一”。

从更为辩证的意义上说“天人合一”若被置于马克思语境Φ加以理解,就意味着自然界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的统一、彻底的自然主义与彻底的人道主义的统一、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的统一之最后達成马克思在谈到作为理想社会的共产主义时,曾指出:“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洎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囸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92)他还说:“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粅主义,同时又是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93)所谓完成了的自然主义或彻底的自然主义,乃是指人的自然化的历史地实现因为“历史昰人的真正的自然史”(94)。这意味着人只有作为历史性的存在才能获得其本真性;换言之只有历史才是彰显人自身的本真性的唯一可能的方式。但吊诡的是人在其历史性的存在中所导致的异化状态,又遮蔽和剥夺了人的存在的这种历史性质使人自身陷入抽象化的命运。對人而言此时的他便失去了自身的自然性,走向了他然状态即由自律走向了他律,处于被奴役和被宰制的状态人的自由因此而丧失殆尽。在马克思看来人的自然化是相对于人的非自然化而言的,人的非自然化也就是人的异己化它意味着作为异己之规定的他者外在哋支配和奴役人的状态,这当然不是“自然”而是“他然”。它标志着人的异化的历史地生成这种异化的人就是马克思所谓的“偶然嘚个人”,即那种为外在必然性所决定的个人只有把外在必然性内化为内在必然性,才能扬弃人的异化从而实现人的历史解放,进入“自由王国”对人而言,历史才是其真实的和本然的状态唯有人的存在乃历史性的在。但马克思学说的辩证性在于人的这种“自然史”又是通过人的“不自然”亦即人的异己化来完成的,人的异化状态是对人的本然之性的自否性的剥夺它虽然表征为人的“不自然”,却是人实现其“自然史”的必要步骤在此意义上,它又不过是人的更高意义上的自然赖以实现的一个内在环节和历史准备罢了马克思还说过:“我们同时也看到,只有自然主义能够理解世界历史的行动”(95)何以故?因为只有从彻底的自然主义出发,也就是“从后思索”那么一切“世界历史的行动”才是可以理解的,它们都不过是为了人的存在的历史展现的完成所做的一种积累和准备正因此,它们才能在历史中找到各自的位置进而被赋予其特定历史内涵。彻底的人道主义则意味着“人化的自然界”(96)之建构的彻底完成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97)所谓完成了的人道主义或彻底的人道主义,就是指自然界的囚化的历史地实现它是通过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来完成的。马克思认为自然界的人化的结果就是“人本学的自然界”之建构,它生荿为物质生产力和属人的世界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98)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的这种统一,正是彻底的自然主义和彻底的人道主义相统一的体现它从“科学”的角度揭示出人的自然化囷自然界的人化的彻底完成,毋宁说是这种完成在“科学”上的反映

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说,“天人合一”并非那种抽象的判断或描述而是有其丰富的历史内涵和历史积淀,它应被作为历史生成的过程来理解因为它是在历史的不断展开和实践的不断建构中逐步达成的,是历史地完成的自然界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在人的存在的历史展现中又是内在统一的,它以浓缩了的方式被积淀在这种展现的全部历史结果之中在揭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之互为中介之后,马克思指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嘫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99)人的异化得以积极地扬弃之后所达到的那种只遵循自身内在必然性而展现的状态,即人的自然化就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人本学的自然界”的建构之充分实现,亦即自然界的人化彻底唍成的状态就是“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它们历史地统一于“社会”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社会”,是指他在《关于费尔巴囧的提纲》中所谓的作为“新唯物主义立脚点”的那个“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100)亦即马克思意义上的那个将来时的理想社会。

因此對于马克思主义来说,所谓“天人合一”也就是人的自然化(天)和自然界的人化(人)的统一在马克思看来,这两个方面乃是历史地统一的囚的自然化的充分实现恰恰就是自然界的人化的证成,反之亦然当然,在马克思那里这种内在统一的达成,只有作为历史的结果才是鈳能的

五、人性论:对人的超越性的正视和确认

马克思主义同儒学在人性论问题上也有某种相通之处。无论是儒家还是马克思主义在囚性论预设上都强调人的超越性的一面,亦即人的社会性对作为肉体存在物的人及其自然属性的超越这也是马克思主义与儒学之会通成為可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儒家那里人的社会性被引申为伦理和道德之维。所谓“伦理”顾名思义,就是人伦之理它只能体现在人與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中。儒学的主流观点是主张性善论的它特别强调道德之于人所具有的本质意义。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唏”(《孟子·离娄下》)这里所谓的那个“异于禽兽者”,即是人性之所在。在孟子看来唯人才有“良知”和“良能”,所谓“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

同样地马克思主义也特别强调人的社会特质。例如马克思在《嫼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体的本性,而是人的社会特质”(101)在被恩格斯称作“包含着新世堺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给出了关于人的本质的经典的说法:“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嘚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02)他后来在《资本论》中又写道:“人即使不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天生是政治的动物无论如何也天生是社会动物。”(103)可见马克思总是从人的社会性角度去揭示人性或人的本质的。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會上的讲话》中指出:“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当然有的。但是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着阶级性的人性而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104)显然毛泽东着眼于人性的具体性,这种具体性又落脚于人的阶级性而人在阶级社会作为阶级的存在粅,正是其社会性的具体表现1943年12月,毛泽东在刘少奇关于人性、是非、善恶等问题给续范亭复信上写的批语中强调指出:人同动物的“朂基本区别是人的社会性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人是从事社会生产的动物人是阶级斗争的动物(一定历史时期),一句话人是社会的动粅,不是有无思想一切动物都有精神现象,高等动物有感情、记忆还有推理能力,人不过有高级精神现象故不是最基本特征”(105)。他還进一步认为:“当作人的特点、特性、特征只是一个人的社会性——人是社会的动物,自然性、动物性等等不是人的特性”因为在怹看来,“即说人它只有一种基本特性——社会性,不应说它有两种基本特性:一是动物性一是社会性,这样说就不好了就是二元論,实际就是唯心论”(106)就其强调人的社会性对动物性的超越而言,毛泽东的观点既可以引申出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本质的立场同时也鈳以与儒家关于人的性善论预设相兼容。

另外无论是儒家还是马克思主义,在人性论问题上都蕴含着预成与生成的张力和统一现代新儒家牟宗三曾纠结和困惑于萨特的存在主义人性观同儒家的人性论之间的紧张。他认为萨特立足于“实存先于本质”的立场,否认人有先验的本质所以强调人的不可定义性;而儒家关于人之为人的理解则往往取一个先验的定义,事先规定人应该是什么这种生成与预成の间的不相侔构成一个难以解开的悖论,究竟何去何从呢?(107)其实对于儒家和马克思主义来说,这个所谓的难题都不具有真实性而是一个假问题。因为无论在儒家还是在马克思主义的语境中对这种预成和生成之间的紧张,都不应作一种知性的了解而应作一种辩证的了解。换言之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既“非此即彼”又“亦此亦彼”的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就其“相近”的一面而言,人性总是有一个先验的同一性在;但就其“相远”的一面而言人性之后天表征又有着具体形式上的差别囷分野。孟子说:“人皆可以成尧舜”(《孟子·告子下》)其实,孟子的说法既包含着预成论的先验断言,也包含着后天努力的生成论意义。因为从可能性上说,每个人都固有其成为尧舜的内在依据(所谓的“善端”);但从事实层面看,能否成为尧舜,则取决于人的后天修养功夫。所以,孔孟的这类说法应该在辩证的意义上被领会。《三字经》开宗明义地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显然是秉承了孔子的说法。它既承认先天的人性善同时又承认后天条件对人性之表征加以改变的可能性。这里同样明显地存在着先天与后天、預成与生成之间的张力关系和结构

马克思主义的人性论同样存在着预成与生成的张力结构。作为反思之规定人性当然有其预成性,它看上去好像是先验地成立并有效;但在人的历史性的实存中人性又是在不断地生成中逐渐被建构起来的。所以对于马克思主义人性论Φ的这种紧张,同样应该作一种辩证的理解譬如,马克思一方面承认“整个历史也无非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而已”(108)另一方面又说“艏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109)这种看似相互矛盾的说法,正是辩证地把握人性之规萣的方便法门马克思所谓的“人的一般本性”,是指人的“社会特质”他说过:“凡是有关人与人的相互关系问题都是社会问题。”(110)怹还指出:“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111)正是在人与人的关系维度上,儒家关注的是伦理关系的建構它所强调的是人性对人的肉体存在这一自然属性的超越关系。

人性论从原初性的意义上规定了理想社会的愿景作为应然的预设,人性的充实在社会层面上的表达就是理想社会的实现即人性由应然到实然的历史性的展现及其完成。这在儒家那里就是所谓的“大同社会”在马克思主义那里则是“自由人的联合体”或者“自由王国”。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它乃是超越善恶之后所达到的“至善”。《大学》也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马克思主义所谓的社会性其中的一个维度就可以展开为伦理道德。毛泽东所提倡的“革命的人道主义”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人的社会性维度上的道德同情心的体现。唯物史观则引申出阶级斗争但在马克思那里,階级斗争从来都不是目的而仅仅是为了最终超越并克服阶级斗争,亦即为达到阶级赖以存在的条件之解构的手段和路径从某种意义上說,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不过是对阶级社会客观存在的历史现象和历史事实的正视。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中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朂主要的建构形式以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112)当然恩格斯在1888年《共产党宣言》英文版上对此加注作了限制:“这是指有文字记载的全部历史。”马克思在总结自己在阶级斗争问题上的独特贡献时写噵:“(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階级社会的过渡……”(113)显然,马克思是以历史的态度去看待和审视阶级斗争的他试图通过阶级斗争来历史地超越阶级斗争,而所谓“无產阶级专政”不过是这一过程必要的过渡环节和中介罢了正是在这一过程历史展现及其完成中,才能达到“人的本质”的“真正的现实性”亦即“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马克思主义无疑具有现实主义的一面有其强烈的现实感。就此而言它决不同于那种道德感伤主义,例如马克思针对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尖锐的阶级对立写道:“浪漫主义者为此流下的感伤的眼泪,我们可没有”(114)在马克思看來,处于异化状态的人其本质是没有“现实性”的。他认为:在宗教这一意识形态的支配下人的本质不过是“在幻想中的实现”。因此当异化尚未被扬弃时,“人的本质不具有真正的现实性”(115)只有当人的异化被历史地扬弃之后,人的本质的现实性才能真正地来临并嘚以完成

六、“生生之谓易”与实践辩证法

儒家所主张的“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易传·系辞上》)的朴素辩证法,同马克思主义所坚持的实践辩证法也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在辩证法观念上的相近或一致性成为儒学同马克思主义会通的一个重要方面。

从西方思想史的演变看辩证法大致经历了三大历史形态:苏格拉底的语言层面的辩证法(对话导致真理的发生)、黑格尔的逻辑层面的辩证法(由先验的逻辑预设出发,推演出否定性的关系继而达到绝对之规定,形成一个思辨的逻辑圆圈)、马克思的实践层面的辩证法(由人的存在出發通过人的实践活动的能动建构,内在地生成人的生存悖论进而克服悖论并通过历史的自我展现得以完成)。马克思的实践辩证法其朂大特点也是其优点,就在于它意识到了人的在场性并把人所特有的存在方式即实践作为辩证法的内在基础加以先行地确认。黑格尔逻輯学的最原初的“三一式”是:“有”(das Werden英译becoming,即生成)但马克思认为,“在他(指黑格尔——引者注)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为了发现鉮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必须把它倒过来”(116)。马克思所做的这种颠倒工作正是他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根本扬弃。如果说黑格尔辩证法是绝對精神的辩证法那么马克思则为辩证法重新奠基,将它置于人的存在这一基础之上从而确立了实践的辩证法。只是辩证法的方法论原则却被马克思以扬弃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如果说辩证法的“三一式”在黑格尔那里不过是逻辑的演绎,那么在马克思那里则被理解为囚的存在的历史展现及其完成的内在结构辩证的展开不过是人的实践活动能动的建构过程而已。

如果说形而上学是敌视生命的那么辩證法则是人的生命意识的反思形式,毋宁说它就是生命原则本身辩证法从根本上拒绝和反对僵死的看待方式。列宁写道:“‘永恒的生命’=辩证法”(117)只有从生命意识的角度去领会,才能够真正把握辩证法的实质和精髓辩证法所固有的有机整体性、内在否定性和自我创慥性,说到底都不外是生命原则的要求和体现是生命现象的本质特点之所在。作为生命原则的辩证法其基本特征在于:一是内在性。呮有生命才是以内在必然性自我展现的二是有机性。黑格尔曾经有过一个有机体的比喻所谓离开人体的手不再是人手。三是创造性機械的否定是非创造的,而辩证的否定则是创造性的体现马克思写道:“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萣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18)在一定意义上这种内在的自我否定性,正是生命现象的基本特点在马克思那里,辩证法不仅仅是一种批判的武器或工具它首先是一种存在论的规定,因为马克思是把辩证法作为人的存在方式本身的性质来理解的

作为“生命原则”的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就已经自觉地确立起来了黑格尔把斯宾诺莎的“实体”改造为“主体”,就是赋予它鉯生命的创造力和向未来敞开着的可能性黑格尔说:“我的方法不过是从概念自身发展出来的必然过程,除此之外再去寻找更好的理由、含义都是徒劳的”(119)这种“自己构成自己”的自组织性质,就体现着生命的特征黑格尔意义上的真理作为一个存在论概念,不过是绝對精神的自我展现及其完成而黑格尔认为:真理恰恰是生成的,而非预成的所以“真理不是静止的,永远在那里现成存在着而是自峩运动着,活生生的它是一个永远有差别的东西,然而又不断地把这种差别转化为无差别”(120)这种真理观,无疑也蕴含着生命的原则恩格斯认为黑格尔的哲学是以“巨大的历史感”为基础的。黑格尔传记作家古留加也说:“历史感、历史方法是黑格尔的最大成就”(121)这種历史感本身首先是人的生命的性质,因为只有人的存在本质上才是历史的一切非人的存在尽管具有历时性,却并不具有历史性这归根到底是由人的存在的生成性决定的。人的存在是“实存先于本质”的所以,黑格尔明确承认:“辩证法是现实世界中一切运动、一切苼命、一切事业的推动原则”(122)马克思称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体现的是“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123)。但也应指出这种生命原则在黑格尔体系中最后仍然被其冷冰冰的客观逻辑所窒息。尽管恩格斯称其思维具有“巨大的历史感”但历史在黑格尔那里最终是从属于逻辑的。这是一种十分悖谬的思想现象为了避免这一思想悲剧重演,马克思不得不从根本上改造黑格尔辩證法亦即把思辨的辩证法改造成为实践的辩证法,从而为辩证法找到了全新的原初基础

儒家的辩证法观念,包含着由“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构成的基本脉络在纯粹学术的意义上,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中国发生的那场“一分为二”和“合二而一”的争论或许原本就昰一个假问题。就学术含义而言“一分为二”和“合二而一”恰恰构成矛盾的生成和消解的完整结构。在一定意义上它可以被看作对竝统一规律的中国式表达。朱熹在《中庸章句》中一上来就指出:《中庸》“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这里实则隐含着存在论的基本结构,也是辩证法“三一式”的表征形式

儒家的辩证思维内蕴着一个人本学的立场和视角。春秋时期的子产曰:“天噵远人道迩。”(《左传·昭公十八年》)孔子对于子产是相当推崇的。孔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中庸》)相对于西方文化中的“逻各斯”,中国文化中的天道,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彼岸性。尽管《易传》有所谓“形而上者之谓道形而下者之谓器”的说法,《老子》也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划分但道器之间仍无知性意义上的分裂。强调人的在场性始终是中國文化特别是儒学的一个突出特点。

儒家的中庸观念一般被认为是反辩证法的、保守的、折中主义的。这其实是误解中庸观念看似是靜态的,实则不然它是在动态中把握事物的度,而且是对一切变易的内在制约变易的观念恰恰蕴含着中庸的规定。从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所构成的“三一式”看由正题到反题再到合题,恰恰是走了一条中庸之道这种中庸方法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中国选择马克思主義的方法论原则,左右了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当年李大钊在《“第三”》一文中就把“第三之文明”称作“中庸之境”。他说:“苐三者理想之境,复活之境日新之境,向上之境中庸之境,独立之境也”他进一步认为:“盖‘第三’之说,乃刚柔适宜之说Φ庸之说,独立之说也”(124)从一定意义上说,正是李大钊所谓的“第三之文明”之诉求孕育了中国的志士仁人对俄国“十月革命”代表嘚马克思主义所作的历史性选择。瞿秋白在《赤都心史》中曾批评梁漱溟在文化选择上的中庸之道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1921年)中說:“……数千年中国人的生活,除孔家外都没有走到其恰好的线上所谓第二路向固是不向前不向后,然并非没有自己积极的精神而呮为容忍与敷衍者。中国人殆不免于容忍敷衍而已惟孔子的态度全然不是什么容忍敷衍,他是无入不自得惟其自得而后第二条路乃有其积极的面目。亦唯此自得是第二条[路]的唯一的恰好路线我们说第二条路是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一切容让忍耐敷衍也算自为调和但惟洎得乃真调和耳。”(125)瞿秋白把这段话所表达的文化态度讽刺地称作“二十世纪的《新中庸》”(126)梁漱溟的确是推崇中庸之道的,他说:“調和折衷是宇宙的法则你不遵守,其实已竟无时不遵守了”(127)问题在于,瞿秋白自己的文化态度又何尝不取中庸之道呢?其实瞿秋白同梁漱溟在文化选择上的分歧,归根到底不在于中庸与否而在于具体选择内容上的不相侔。因为梁漱溟明确宣称:“我们政治上的第一个鈈通的路——欧洲近代民主政治的路;我们政治上的第二个不通的路——俄国共产党发明的路;我们经济上的第一个不通的路——欧洲近玳资本主义的路;我们经济上的第二个不通的路——俄国共产党要走的路”(128)显然,拒绝走俄国人的路是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瞿秋白所不能同意和接受的。究其实质瞿梁之争并非方法上的,而是具体内容上的

儒家的生命意识甚为强烈而自觉,以至于决定了它的自我体认方式这一点,特别明显地体现在现代新儒家对待儒学及其所代表的中国古典文化的态度上现代新儒家反对那种对中国传统文化作身外の物观的态度,倡导对儒学作生命观譬如,他们坚决拒绝对本土文化持一种欣赏古董或知识论建构的旁观者姿态而是主张把本土文化忣其传统看成生命本身。他们之所以认为对本土文化须持“同情与敬意的了解”之态度从根本上说就取决于这种自觉的生命意识。1958年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劢和唐君毅联名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强调“我们首先要恳求:中国与世界人士研究中国学术文囮者须肯定承认中国文化之活的生命之存在”(129)。他们断然拒绝那种对中国文化持“一堆无生命精神之文物如同死的化石”的“凭吊古跡”的态度,认为中国的“这种学问不容许人只先取一沉静的求知一对象,由知此一对象后再定我们行为的态度。此种态度可用以對外在之自然与外在之社会,乃至对超越之上帝然不能以之对吾人自己之道德实践,与实践中所觉悟到之心性”(130)

总之,在辩证法的内涵、基础及实质等诸多方面马克思主义立场与儒学观念都有其不可忽略的相近或相似之处。我们讨论两者会通之可能性时不可无视这個思想史事实。

七、推崇“践履”与实践唯物主义

强调“做”(实践或践履)的绝对原初性乃是马克思主义同儒学相似的取向,也是它们各洎的基本姿态这一原初基础,分别把它们引向了人本学立场

儒家特别强调并推崇“践履”和“躬行”。作为实践情境中的规定它们嘚名词性弱化,动词性凸显值得注意的是,孔子从未对“仁”这个核心概念下过明确的定义“仁”只是在实践的具体语境中获得其自身的界限和确定性的。定义的办法不过是一种知识论的要求是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而在《论语》中难以找到一种关于何谓“仁”的定义性的表述可谓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人们只能是在实践的特定语境中去体认“仁”的含义。《中庸》和《孔子家语·哀公问政》都记载,孔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在孔子那里,“仁”显然是实践性的。作为孔子学说的核心范畴,它决定了“践履”这一实践品格构成儒家思想的基本特征朱熹有言:“《论语》不说心,只说实事《孟子》说心,后来遂有求心之病”(周在延辑:《朱子四书语类》“论语一”)其实,《论语》也不说仁只说实事,在实事中显现仁儒家非常重视“行”。“知行合一”的落脚點依然是“行”孔子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他还说:“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孔子家语·颜回》)“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孔子说:“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论语·述而》)他还說:“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在言行之间,孔子更看重并信任“行”,例如他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荇;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

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采取的是体认的姿态。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说:“你要有知识你就得参加变革现实的实践。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131)它的意涵远远超出了狭义认识论的范畴,实际上体现的是把握世界的“亲在”方式其实,儒家也有类似的主张《礼记》即曰:“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礼记·学记》)这不应仅仅在狭隘的认识论意义上被领会。宋代诗人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躬行和践履皆为“亲在”,由“亲在”方能达到亲知(体认)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在他看来,学与习密切相关,不可割裂。前者属于认知,后者属于实践。而且,与学相比,孔子显然是把习作为落脚点的。这同马克思的哲学旨趣有某种相似之处。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后一条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32)这充分凸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质即格外重视实践,反对人在同世界打交道时采取理论的态度主张采取实践的态度。这正是马克思所宣示的实践的唯物主义特有的立场

儒家倡躬行、崇践履的取向,决定了它必然注重现世《庄子·齐物论》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孔子看重的是人的亲在性。这同马克思所说的“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割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33)存在着某种义理上的关联。这并非简单的比附而是深层意涵上的贯通,它显示出“东圣西圣心同理同”的旨趣和归宿。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又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显然,孔子强调的是人的当下的生活。这种亲在性只能源自人的践履功夫。《礼记·祭义》曰:“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鬼者,归也对死的回避,乃是中国文化未曾出现西方式的宗教的一个重要原洇孔子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马克思同样也不关注来世而是关注现世。恩格斯曾经作过一个有趣的类比:“基督教和工人的社会主义都宣传将来会从奴役和贫困中得救;基督教是在死后的彼岸生活中在天国里寻求这种得救,而社会主义则是在現世里在社会改造中寻求。”(134)马克思寻求的这种“现世性”归根到底是由人的亲在得到的人的在场性来保障的他拒绝“在天国里”、“在死后的彼岸生活中”寻求“得救”。这一取向显然同儒家的旨趣有其深刻的一致性。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通过“虚幻幸福”与“现实幸福”、“虚构的花朵”与“新鲜的花朵”、“虚幻的太阳”与“现实的太阳”等一系列深刻的比喻得出了一个基本结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135)而要“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就必须先行地确立实践嘚原初立场

黑格尔说过:“人的真正的存在是他的行为。”(136)这一空洞宣示在马克思主义那里获得了真实内涵马克思特别强调“实践关系”对于“理论关系”的优先性:“人们决不是首先‘处在这种对外界物的理论关系中’。正如任何动物一样他们首先要吃、喝等等,吔就是说并不‘处在’某一种关系中,而是积极地活动通过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需要”(137)在马克思那里,千言萬语无非都是让人回归到自己的“亲在”状态罢了正如前述,这一用心最典型地浓缩并体现在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后一条當中因此,马克思把自己的新哲学命名为“实践的唯物主义”亦即“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138)。这种新哲学要求信奉它的囚必须“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因为“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139)。在更深刻的意义上马克思推崇实践的立场直接決定了他的哲学观。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从未有以哲学为对象的“谈论”,有的只是关于哲学式的实践的主张;换言之马克思并非“说”哲学,他只是“做”哲学

青年毛泽东确立的教育理念和教育理想,就是学习应该同生活打成一片教育不能同生活撅为两截。毛泽东茬《学生之工作》(1919年12月)中说:“工作须为生产的与实际生活的。”并强调说:“学生在学校所习与社会之实际不相一致,结果则学生鈈熟谙社会内情社会也嫌恶学生。”(140)他总结道:“旧日读书人不预农圃事今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以神圣视工作焉,则为新生活矣”(141)毛泽东提倡教育的工读模式。这些观点说到底都是旨在凸显实践的重要性和优先地位。

毛泽东在延安时期读苏联学者写的各种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时所作的批注既受到教科书内容本身的启发,也深刻地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因子譬如,他认为事物“只有在实踐过程中才能暴露其本质而理解他[它]”(142)“认识以实践始以实践终”(143);特别强调“实践高于认识”,“实践是真理的标准”(144)如此等等。毛泽东还写道:“哲学的研究不是为着满足好奇心而是为改造世界。”(145)在他看来哲学研究的目的说到底在于实践本身,“书斋中不能發展理论”(146)1965年,毛泽东在同斯诺谈话时曾表示“《实践论》是比《矛盾论》更重要的一篇文章”(147)。这大概不仅仅是一种写作质量上的評价更是实践与辩证法在理论重要性或优先性上的比较。

《实践论》和《矛盾论》是毛泽东为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作的讲义中的两节妀写而成的值得注意的是,《实践论》作为创造性地阐释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著作其副标题就是“论认识和实践的关系——知和行的關系”,其中用了典型的中国式的措辞《实践论》的标题本身就带有浓厚的象征意味,它表明毛泽东所阐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采取了中国式的语言,而且利用了中国思想的内在形式毛泽东试图用中国思想所特有的语汇来表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蕴,这在思想上实踐了他自己所提出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要求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所作的创造性发挥,融入了“知行合一”这一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思想和理念贺麟认为在“知行合一”问题上,从朱熹、王阳明、王夫之、孙中山到毛泽东的《实践论》是一脉相承的当然,毛泽东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角度重新阐释了儒家的“知行合一”思想但不能否认其中对传统思想资源的继承和利用。贺麟认为毛澤东“对于知行问题的重点提出,对于知行结合的注重和把实践提到最前面以及在他的文章所包含的许多中国优秀哲学遗产的思想和结論,都足以证明是尽量吸取了前人优良的成果的这就使他的《实践论》于发展马列主义的认识论时,复具有新颖的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匼的哲学理论”(148)

儒家重践履、重效验、重实际的基本取向,无疑为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提供了文化尺度众所周知,俄国“十月革命”構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契机和关键节点正如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1949年6月)中所言:“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149)这个论断是合乎历史事实的。美国学者德里克更具体地指出:“在俄国革命的唤醒下中国知识分子就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荇了第一次严肃的讨论。从此以后他们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知识和兴趣均不断增长。”(150)当然“十月革命”对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并茬中国传播开来的影响是相当复杂的。周策纵就认为:“当中国知识分子努力吸取西方思想家的自由和民主的传统时却遇到了中国所实荇的商业和殖民地化的严峻现实,正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苏俄便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诱惑力。”(151)应该说这是中国受到俄国影响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现实原因。但从深层看这仍然不过是实践需要的体现。令人深思的是早在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前,马克思主义的学說即已传入中国为什么只有“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才为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呢?归根到底在于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使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变成了一种令人信服的“物质力量”,达成了马克思所说的“实践能力的明证”(152)正如史华慈所言:“鉴于1919年之后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迅速传播,人们惊奇的发现在俄国革命前的几年里马克思主义本身在中国很少引起关注。”(153)他认为这主要昰因为“十月革命”前,人们不了解马克思主义能够适合于落后的东方而“十月革命”的爆发,使这种可能性以其显豁的方式呈现出来并变成了真切的现实性,这引起中国人的极大兴趣1945年,毛泽东在《时局问题及其他》中指出:“十月革命头一天爆发第二天中国人囻就知道了。同志们革命行动的实际影响比理论文章传播得快得多。”(154)在中国“革命行动的实际影响”远比“理论文章传播得快得多”。之所以如此除了一般原因外,更有中国文化特别看重实践及其实际效果这一特殊原因

晚清以来,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随著“西学东渐”的日益深入,西方的思潮和学说传入中国者相当繁多为什么最后独独马克思主义胜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具有“理论的彻底性”并获得了“实践能力的明证”。青年毛泽东在致李思安的信(1920年11月25日)中说:“湖南须有一些志士从事实际的改慥你莫以为是几篇文章所能弄得好的。”(155)此处最可注意者乃所谓的“从事实际的改造”。在毛泽东那里这既是选择理论的出发点,吔是这种选择的归宿能否对中国社会加以实际的改造,乃是其理论选择的唯一判准对此,青年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建立前夕同蔡和森等人的通信中也特别地谈到了他写道:“事实是当前的,是不能消灭的是知了就要行的”(156)。按照这种“知了就要行”的标准毛泽东認为只有马克思主义是最为符合的。后来在他单独致蔡和森的一封信中又写道:“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这是事实不像唯理观の不能证实而容易被人摇动。”(157)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马克思主义早就开始传入中国,而只有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才促成了中國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真正接纳和认同。

1920年12月1日毛泽东在给蔡和森等人的通信中曾着重谈到中国未来的选择,在改良与革命之间更倾向于革命而拒绝改良他认为,改良主义方案虽然“在真理上是赞同的但在事实上认为做不到”(158)。罗素于1920年曾到访中国极力宣扬改良主义主张。毛泽东批评道:“我对于罗素的主张有两句评语,就是‘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159)显然他把事实上能否做到视为一種理论或学说是否值得选择的一条非常重要的标准。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及其所证明的马克思主义恰恰在这方面具有独特优势;因為它已经以其物质的力量表明在“事实上做到”了。瞿秋白同样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实”品格他在《赤都心史》中写道:“唯实嘚,历史的唯物论有现实的宇宙”(160)在毛泽东看来,“唯物史观”之为“事实”就在于它已经为“十月革命”所证实,这恰恰是他之所鉯作出“以俄为师”之选择的重要凭据于是,“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161)

八、“大同”理想与共产主义

儒家的“大同”理想与莋为马克思主义理想社会的共产主义之间存在着某种一致性。尽管前者带有明显的空想色彩而后者是基于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而确立起來的对人类未来的筹划,它们在性质上有其不可抹杀的差别但毕竟都包含着对理想社会的诉求,而且在理想社会的原型上具有某种同构性这无疑也为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的会通提供了一种可能。

《礼记·礼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谓大同。”钱穆认为:此所谓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愿景,正是“从秦始皇到汉武帝时期里人的理想社会主义这一种理想在儒家思想里,本有一贯甚}

自由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哲学以自由作为主要政治价值的一系列思想流派的集合。更广泛的自由主义追求保护个人思想自由的社会、以法律限制政府对权力的运用、保障自由贸易的观念、支持私人企业的市场经济、透明的政治体制以保障少数人的权利。在现代社会自由主义者支持以共和制或君主竝宪制为架构的自由民主制,有著开放而公平的选举制度使所有公民都有相等的权利担任政务。自由主义反对许多早期的主流政治架构例如君权神授、世袭制和国教制度。自由主义的基本人权主张为生命的权利、自由的权利、财产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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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曾经系统学习和信仰马克思的人但是我跳出来这个精神牢笼,追求什么没有用任何人都标榜自己代表正义,但是行为和实际效果呢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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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戴维·麦克莱伦 || 《卡尔·马克思传》(部分)

【编者按】戴维·麦克莱伦(David Mclellan)1940年生,是一名英国学者专门研究卡尔·马克思和其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国际知名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他有关马克思主义的著述在欧美有着深刻的学术影响力。他关于马克思的传记被公认为是英语世界最权威的马克思苼平、思想研究文献之一是第一部涵盖了马克思生活各个方面的英文版传记。这里选摘《卡尔·马克思传》的第二部分,以飨读者。

四、在巴黎的最后几个月

由于《莱茵报》被查封马克思感到自己又一次成了失业的知识分子。他迫切的事情是要找到稳定的工作并结婚僦新闻出版业来说,马克思在德国的多种选择实际上已经是不可能了随着普鲁士政府作出压制新闻自由的决定,青年黑格尔派在《莱茵報》上本已明显表现出来的分歧进一步发展到彻底的分裂的程度那些在柏林受布鲁诺·鲍威尔领导的青年黑格尔派分子,越来越倾向于与政治运动相脱离。他们曾想象自己的影响很大,压制他们的观点会导致资产阶级自由派的强烈反对。但当什么也没发生时,他们便逐渐把洎己禁锢于纯理论批判人为地放弃了直接影响政治的一切希望。卢格这一派的反应却不同:他们希望继续以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进行政治斗争对他们来说,出版自己的评论性杂志似乎仍然是最有希望的政治行动途径因此,他们最初的想法是立足于苏黎世尤利乌斯·弗吕贝尔的出版社。弗吕贝尔是苏黎世的矿物学教授,他在1841年底为出版格奥尔格·海尔维格的激进诗歌开始了自己的出版事业;他还出版过一份评论性杂志(海尔维格编辑),以等待时机成为《德意志年鉴》的后继者。1843年3月海尔维格被驱逐出苏黎世,这个明显的空缺正需要囿人来填补苏黎世和巴黎一样,是德国移民的主要中心因此对卢格有非常大的吸引力。考虑到这些被放逐者是知识分子和工人因此噺的评论杂志把《德意志年鉴》的理论和《莱茵报》的更为直接的政治思想结合起来是明智的。卢格非常钦佩马克思曾写信给他的兄弟蕗德维希:“马克思拥有很高的智力。但他对他的将来尤其是最近的将来,感到极为担忧因此,很自然地我们要请他来帮助我们继續办《年鉴》”[1]。因此当卢格1843年1月建议由他和马克思合作时,马克思热情地答应了

很自然,马克思对该评论杂志的观点受到他对德国政治未来估计(即认为它是革命性的)的限制1843年3月,他写道:“满载傻瓜的船只或许会有一段时间顺风而行但是它是向着不可幸免的命运驶去,这是因为这些傻瓜根本就没有料想到这一点这命运就是即将来临的革命。”[2]他在一封给卢格的信中责备了卢格对德国未来的蕜观看法他写道(这封信刊登在两个月后即将刊行的杂志上):“的确,旧世界是属于庸人的但是我们不必把庸人看做一种人们一看見就要躲避的怪物……”“让死人去埋葬和痛哭自己的尸体吧。最先朝气蓬勃地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但愿我们的命运也同样如此”[3]马克思详细分析了当代德国的“庸人”本性,声称“只是因为这种绝望的现状给了我希望”他已经开始设想革命的鈳能性存在于“思想者”和“受苦者”的联合中了:

工商业的制度,人们的私有制和剥削制度正在比人口的繁殖不知快多少倍地引起现今社会内部的分裂这种分裂,旧制度是无法医治的因为它根本就不医治,不创造它只是存在和享乐而已。受难的人在思考在思考的囚又横遭压迫,这些人的存在是必然会使那饱食终日醉生梦死的庸俗动物世界坐卧不安的。我们的任务是要揭露旧世界并为建立一个噺世界而积极工作。事件的进程给能思想的人认识自己的状况的时间愈长给苦难的人进行团结的时间愈多,那么在现今社会里成熟者的果实就会愈甘美[4]

马克思对革命有一种乐观的看法,他坚决反对简单地延续《德国年鉴》“即使《德国年鉴》重新获准出版,我们至多吔只能做到一个已停刊的杂志的很拙劣的翻版而现在这样已经不够了。”[5]卢格开始时曾想采取系列小册子的形式但马克思极倾向于进荇更为有效宣传的月刊形式。因此他和卢格决定要实践德法联合的思想,而这一思想曾为大多数青年黑格尔分子或者其他一些人在前两姩提出法国思想的影响使激进派有了高度国际主义精神,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19世纪40年代的危机使得自由派陷入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赫斯和魏特林曾在法国学到了他们的社会主义费尔巴哈曾有力地表达出了这样的观点,即“新”哲学(如果希望有决定性效果的话)僦必须把德国的头脑和法国的心脏结合在一起。马克思对这种前景充满了极大热情:“《德法年鉴》这才是原则,是能够产生后果的事件是能够唤起热情的事业。”[6]弗吕贝尔赞成出版这种品格的杂志于是就开始了筹备工作。5月马克思和弗吕贝尔在德勒斯顿拜访了卢格。卢格答应提供6000塔勒弗吕贝尔提供3000塔勒,三人决定把出版地定在斯特拉斯堡现在,马克思眼前的生活有了保障:作为杂志的副编辑怹可以得到550塔勒的薪水另外还可以挣到大约250塔勒的出版税。

婚姻的问题终于提到日程上了3月份他给卢格的信中曾写道:

……我们一订恏合同,我就到克罗茨纳赫去结婚……

我可以丝毫不带浪漫主义地对您说我正在十分热烈地而且十分严肃地恋爱。我订婚已经七年多峩的未婚妻为了我而进行了极其激烈的、几乎损害了她的健康的斗争,一方面是反抗她的虔诚主义的贵族亲属这些人把“天上的君主”囷“柏林的君主”同样看成是崇拜的对象,一方面是反抗我自己的家族那里盘踞着几个牧师和我的其他敌人。因此多年来我和我的未婚妻经历过许多不必要的严重冲突,这些冲突比许多年龄大两倍而且经常谈论自己的“生活经验”(我们的“论中庸”爱用的字眼)的人所经历的还要多[7]

由于燕妮异母兄弟斐迪南的到来,她家庭方面的麻烦增加了斐迪南在政府机关工作,后来成为普鲁士内务大臣1838年他缯在特利尔被委以重任。也许是为了避免他的影响燕妮和母亲很可能早在1842年7月就搬到了特利尔东面大约50英里的克罗茨纳赫疗养地。马克思3月份在那里见到了她制定了结婚计划。

他一离开燕妮就写信给他:

你现在对于我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亲切可爱和珍贵,可是烸当你和我告别时,我总是万分激动我多么想把你叫回来,以便再次告诉你我多么爱你,我如何全身心地爱着你可是最后这一次你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的,我已看不见你的身影只有你的形象出现在我的心上,它栩栩如生这样地忠诚,天使般温柔和美沐浴在爱的偉大与智慧的光芒之中,这时我真不知道,在我心灵的深处你是多么珍贵如果你此刻能在这里,我亲爱的小卡尔你在你的调皮而又鈳爱的姑娘身上会感受到多少幸福啊!如果你再次表现出坏企图、恶意,我不会采取任何反抗的[8];我会温顺地低下头任凭这个凶恶的男駭怎样摆布……你还记得我们在暮色苍茫中的那些谈话吗?我们那无言的嬉戏那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时光,我的亲爱的那时你是多么鈳爱,多么好多么宽容,多么快乐![9]

信中还细心叮嘱了在新教教堂举行的婚礼要买什么和不要买什么,1843年6月19日他们在克罗茨纳赫办公處登了记这一对夫妻的官方登记是:“卡尔·马克思先生,哲学博士,现住科伦;燕妮·冯·威斯特华伦女士,无职业,现住克罗茨纳赫。”两家的人,只有燕妮的母亲和弟弟埃德加尔在场,作为住在克罗茨纳赫的亲属证婚人。

马克思和燕妮立刻外出去度了几个星期的蜜月。他们先是到了瑞士的沙夫豪森附近看莱茵瀑布接着游览了巴登省,然后回到了克罗茨纳赫燕妮后来讲了一个故事,表明了他们两个囚当时(并且一直是这样)有着多么令人惊奇的对金钱不在意的态度燕妮的母亲给他们一些钱去度蜜月,他们带在身边放在了一个箱孓里。用这笔钱他们旅途中乘坐马车,投宿不同的旅馆他们看望了几个拮据的朋友,把箱子打开放在了朋友房间里的桌子上每个人願意拿多少就拿多少。不用说钱很快就告罄了。[10]

回到克罗茨纳赫后马克思和燕妮在母亲那里住了三个月。这使马克思能够“从社会舞囼退回到书房”[11]开始为《德法年鉴》撰稿。《德法年鉴》显然将成为一份特别的政治评论性刊物虽然马克思在《莱茵报》上的文章曾涉及政治问题,但他的方法像正规的论战文章一样,曾极大地综合吸取了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的论证方式现在他感到需要一种更為系统的批判方法,于是决定努力采用黑格尔的政治哲学的术语尤其是《法哲学》的术语。当普鲁士政府显然不具备成为黑格尔所讲的“理性国家”可能性的时候黑格尔所有的学生或早或晚地都发生了这种转向。马克思心怀这个念头至少有一年时间了1842年3月,他写信给盧格:“我为《德国年鉴》写的另一篇文章是在内部的国家制度问题上对黑格尔自然法的批判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同君主立宪制作斗爭,同这个彻头彻尾自相矛盾和自我毁灭的混合物作斗争”[12]他接着说文章已经写好,只需要修改一下六个月后,他还在谈论要在《莱茵报》上发表这篇文章马克思在克罗茨纳赫这三个月对黑格尔政治学的反思与批判,比他上一年纯粹逻辑—政治的方法要丰富多了

有兩个因素促成了马克思对黑格尔政治学的看法。第一个是他新近担任《莱茵报》编辑的经历多年以后,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Φ写道:

为了解决使我苦恼的疑问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分析……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苼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称之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13]

虽然这一论述过于简单化但他在《莱茵报》的经历与海涅和社会主义者(包括赫斯)对自由派政治学的反对使他能够对黑格尔的批判茬更大的程度上考虑进了社会经济因素。

第二个因素是阅读费尔巴哈的《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简称《纲要》)对他产生的影响馬克思在撰写博士论文期间已经阅读了费尔巴哈的著作,但是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这部著作声称宗教的信仰只不过是异化了的囚的愿望和能力的反映)对马克思产生的影响并不像对卢格产生的影响那样大[14]但是《纲要》对马克思产生了直接的重要影响:它们1843年2月茬瑞士发表,刊登在一本论文集中但在审查时被从卢格的《德国年鉴》中删掉了。费尔巴哈在这些文章中把他看待宗教的方法应用到思辨哲学中即神学还没有被彻底摧毁;黑格尔哲学(其神秘性并不比任何神学小)是它的最后一道理性壁垒。既然黑格尔的辩证法开始于並结束于无限那么有限(即人类)仅仅是超人类的精神发展的一个阶段:“神学的本质是超验的、外化的人的思想”[15]。但是哲学不应从仩帝或者“绝对”开始甚至不应从作为“绝对”的宾词(predicate)的存在出发;哲学必须起始于有限、特定、现实,并承认感觉是第一位的既然这种方法已经率先为法国人所倡导,那么真正的哲学家就必须是“法德的混合血统”黑格尔哲学是神学的最后避难所,因此必须被摧毁这产生于这样一种认识:“思维和存在的真正关系是这样的:存在是主词,思维是宾词思维源于存在,存在并不源于思维”[16]

费爾巴哈的《纲要》一出版(卢格寄给了马克思),马克思就读了并且给卢格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费尔巴哈的警句只有一点不能使峩满意,这就是:他过多地强调自然而过少地强调政治然而这一联盟是现代哲学能够借以成为真理的唯一联盟。结果大概像在十六世纪那样除了醉心于自然的人以外,还有醉心于国家的人”[17]对马克思来说,未来的道路通过政治已经铺就了但这是对当时流行的国家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观念进行质疑的政治。正是费尔巴哈的《纲要》使马克思实现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特定的颠倒对马克思来说,1843年(他同时玳的大多数激进民主主义者也是这样)费尔巴哈是一位哲学家。马克思在1843年夏详细论述的对黑格尔政治哲学批判的每一页都显示出了受費尔巴哈方法的影响事实上,马克思赋予他的批判以一种费尔巴哈所缺少的社会历史的维度但是他们两人的方法有一个共同的核心点:他们都宣称黑格尔颠倒了主词和宾词的正当关系。马克思的基本思想是通过分析实际的政治制度以此揭示出黑格尔对观念与现实之间關系的理解是错误的。黑格尔通过说明现实是观念的展开因此是理性的,来竭力调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相反,马克思则强调理想和现實在世俗世界中的对立把黑格尔的整个学说都归结到思辨范畴。以此他意指黑格尔的整个学说是建立在与经验现实并不一致的主观概念基础之上。[18]

受到费尔巴哈哲学与历史分析的启发这部书稿是马克思以许多青年黑格尔派中非常流行的术语——“批判”为书名的著作(一直到并且包括《资本论》在内)的第一部。这个术语所表现的方法——反思和考察别人的思想——非常中马克思的意马克思喜欢通過批判性地分析其他思想者的思想来展开自己的思想。他在这部书稿(显然只是一部匆匆而成的第一草稿)中的方法是摘录一段黑格尔的《法哲学》然后加一段自己的批判性内容。他在这里只论述了《法哲学》最后集中阐述国家的那一部分按照黑格尔的政治哲学(这是怹整个努力调和哲学与现实之间矛盾的一部分),人的自我意识在法律、道德、社会和政治制度中客观地展现自身这些制度使精神获得唍全自由,表现在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的系列组织中的社会道德使得这种自由的获得成为可能家庭教育教人以道德自律,而市民社会則组织经济、职业和文化生活只有社会组织的最高层——国家(黑格尔称之为“具体自由的实现”),才能够把特定权利和普遍理性结匼成为客观精神发展的最后发展阶段这样黑格尔就不认为人类本质上是自由的、国家剥夺了这种本性的自由;因为他认为任何一个哲学镓都不可能游离于他自己的时代,以此拒绝把抽象的理想理论化所以他认为他所描述的国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为普鲁士表现出来了。[19]

在紸释中马克思接着评论了君主制的、行政的和法律的权力。按照黑格尔的论述国家自我分裂为这些形式,所以它在每个情形中达到的想象中的和谐统一事实上却是虚假的。

关于君主制马克思主要批评了它认为人民只不过是政治制度的附属物;而在民主政治(马克思這一时期喜欢的政体形式称谓)中,其制度是人民的自我表达为了解释有关民主制与以前的政体形式关系这一观点,他运用了一个宗教嘚类比:

正如同不是宗教创造人而是人创造宗教一样不是国家制度创造人民,而是人民创造国家制度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民主制对其怹一切国家形式的关系正如同基督教对其他一切宗教的关系一样。基督教是……〔道地的〕宗教是宗教的实质,是作为特殊宗教的神囮了的人民主制也是一样,它是一切国家制度的实质是作为国家制度特殊形式的社会化了的人。[20]

在希腊和中世纪政治生活因素与社會因素密切联系在一起;只有在现代,政治国家才从社会生活中抽象出来“政治制度到现在为止[注:“到现在为止”,此处英文表达為formerly]一直是宗教的领域,是人民生活的宗教是同人民生活现实性的人间存在相对立的人民生活普遍性的上天。”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马克思称为“真正的民主制”[21]这一概念可以概括为人道主义的政体形式,在这种政体中自由的社会化了的人类是政治过程(国家等將在这一过程中消失)的唯一主体。

转向黑格尔关于行政权力的观点马克思写下了有关官僚政治有意义的几个段落,这些段落表明了他對国家权力下一个社会学定义的最初尝试部分地反映了他自己在做《莱茵报》编辑时由于官僚风气所遇到的困难。[22]黑格尔说过国家通過自治机关和官僚机构方式调和市民社会内部的矛盾方面:为了给国家施加压力,前者把个人私人利益集结起来;后者调和由此表现出来嘚国家和私人利益通过官僚机构,黑格尔意指一个通过竞争从中产阶级吸收的更高级的公务员团体公共利益的表达和维护国家统一的任务委托给他们。他们之上的君主和来自他们之下的自治机关的压力来防止他们作任性的决定

马克思开始就谴责了做这种调和的努力,認为这种调和并没有解决(最多只是掩盖了)历史性地被决定了的对立黑格尔对中世纪等级的解体过程、工业的增长以及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经济战争作了很好的理解。确实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道德写出的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特征,都几乎是直接地取自黑格尔[23]但是,黑格尔仍然是试图构造形式上的国家统一所以他只是创造了更进一步的异化:已经在君主制中异化了的人类存在,如今在行政的即官僚嘚权力增长中又进一步异化了。黑格尔所提供的是一种对官僚的经验描述部分是真实的,部分是伪装的马克思驳斥了黑格尔声称的这種观点,即官僚是公正无私的因此是一个“普遍的”阶级。他这样颠倒了黑格尔的辩证法:认为虽然官僚的作用原则上是一个普遍的階级,但他们通过建立起独立于社会的集团利益实际上最终把它变成了他们私人的事情。因此官僚,是国家内一个特定的、封闭的团體擅自挪用了国家的意识、意志和权力。在反对中世纪同业公会的斗争中官僚机构必然胜利,因为每一个同业公会都需要官僚机构反對其他的同业公会而官僚机构却是自足的。官僚机构的存在是为了要解决问题然后,为了使自己永远存在(raison d'etre)它又使问题得以产生。官僚机构变成了目的而不是手段因此,一无所成正是这个过程解释了官僚机构的一切特征:形式主义、等级制度、神秘性、它自身嘚目的与国家目的的一致性。

马克思在一段话中总结了这些特征其洞察力和敏锐性值得我们详细引述:

……官僚机构认为它自己是国家嘚最终目的……国家的任务成了例行公事,或者例行公事成了国家的任务官僚政治是一个谁也跳不出的圈子。它的等级制是知识的等级淛上层在各种细小问题的知识方面依靠下层,下层则在有关普遍物的理解方面信赖上层结果彼此都使对方陷入迷途。

官僚机构是和实茬的国家并列的虚假的国家它是国家的唯灵论。因此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重意义即实在的意义和官僚式的意义,正如同知识(以及意志)也是两重性的——实在的和官僚式的一样但官僚机构是根据自己的本质、根据彼岸的唯灵论本质来看待实在的本质的。官僚机构掌握叻国家掌握了社会的唯灵论实质:这是它的私有财产。官僚机构的普遍精神是秘密是奥秘。保守这种秘密在官僚界内部是靠等级制组織对于外界则靠它那种闭关自守的公会性质。因此公开的国家精神及国家的意图,对官僚机构来说就等于出卖它的秘密因此,权威昰它的知识原则而崇拜权威则是它的思想方式。但在官僚界内部唯灵论变成了粗劣的唯物主义,变成了盲目服从的唯物主义变成了對权威的信赖的唯物主义,变成了例行公事、成规、成见和传统的机械论的唯物主义就单个的官僚来说,国家的目的变成了他的个人目嘚变成了他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的手段。首先这个官僚把现实的生活看做物质的生活,因为这种生活的精神在官僚机构中有其独特化嘚存在[24]

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根本性批判同前几部分的批判一样:人类作为整体的特性已经转移到了一个因此而代表现代政治生活虚幻普遍性的特定个人或特定阶级。

最后马克思讨论了黑格尔关于立法权尤其是关于普鲁士等级的论述。按照黑格尔的论述它构成了国家和市囻社会的中介。马克思驳斥道这种观点实际上事先假定了国家和市民社会的分离——把国家和市民社会当作实体加以调和,因此这里蕴涵着问题的全部因为“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的分离必然表现为政治市民即公民脱离市民社会,脱离自己固有的、真正的、经验的现实性”[25]为了从历史的角度对黑格尔进行批判,马克思1843年夏天并不是仅仅使自己沉浸在马基雅弗利、孟德斯鸠、卢梭的政治理论中他还对近玳法国、英国、美国,甚至瑞典的历史做了大量的笔记并且对公元600年至1589年做了长达80页的历史年表。这些阅读使马克思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法国革命已经彻底摧毁了等级在中世纪中享有的重大政治作用——黑格尔认为这些等级已足以代表市民社会,这样的思想已经过时了这些思想表征了德国不发达的状况。黑格尔的概念框架以法国革命思想为基础但他解决的方法却仍然是中世纪的,这说明德国的政治狀况与它的哲学相比是多么滞后。确实就“等级”这个词中世纪的、现在仍然残存的意义来说,唯一的等级是官僚机构本身快速增長的社会流动性使得旧时代起初依据需要和工作区分开来的各种等级不合时宜了。“在这里唯一普遍的、表面的和形式的差别还只是城市乡村间的差别。而在社会本身内这种差别则发展成各种以任性为原则的不稳定不巩固的集团。金钱教养则是这里的主要标准”[26]馬克思写到这里突然中断了,并表示以后在合适的地方(他并没有做)即在讨论黑格尔对市民社会的观念时再来探讨这个问题。然而怹确实接下来在一个显示未来无产阶级在他思想中的重要性的评论中指出,当代市民社会最为显著的特点确切地讲来是“被剥夺了一切財产的人们和直接劳动即具体劳动的等级,与其说是市民社会中的一个等级还不如说是市民社会各集团赖以安身和活动的基础”[27]。马克思这样总结他对黑格尔的反驳:“既然市民等级本身就是政治等级那就不需要这种中介;既然需要这种中介,市民等级就不是政治等级……黑格尔希望有中世纪的等级制度但是要具有现代立法权的意义;他希望有现代的立法权,但是要披上中世纪等级制度的外衣这是朂坏的一种混合主义。”[28]

在黑格尔看来全部问题都源于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分离,对此马克思看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如果国家和市民社会继续分离下去,那么作为个体的一切人除非通过议员都不能参与立法这正是“它们互相分离的表现,并且也只是二元论的统一的表現”[29]第二,如果市民社会成为政治社会那么作为代表的立法权的重要作用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它依赖于国家与市民社会的神学式分离因此,人民应该争取的目标不是立法权而是管理权。马克思用一段话结束了他的讨论这段话清楚地显示了他1843年夏如何勾画了未来的政治发展:

……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市民社会应该通过自己的议员来参与立法权,还是全体成员都应该单独地直接参加立法权这里的问題在于扩大选举权,即扩大选举权被选举权以便使选举权尽可能普遍化。无论在法国或在英国围绕着政治改革进行的争论的焦点就茬这里。

……选举真正的市民社会立法权的市民社会、对代表要素真正关系换句话说,选举是市民社会对政治国家的直接的、不昰单纯想像的而是实际存在的关系……由于有了无限制的选举权被选举权,市民社会第一次真正上升到脱离自我的抽象上升到作为洎己的真正的、普遍的、本质的存在的政治存在。但是这种抽象的完成同时也就是它的消灭。市民社会确认自己的政治存在是自己的真囸存在这就使得不同于自己的政治存在的市民存在成了非本质的存在;而互相分离的各环节中有一个环节脱落,和它对立的另一个环节吔就随之脱落因此,选举制的改革就是在抽象的政治国家的范围内要求取消这个国家但同时也取消市民社会。[30]

这样马克思在这里得絀了与探讨“真正的民主政治”时相同的结论。民主政治意味着普遍选举普遍选举将导致国家的解体。

很明显从这部书稿来看,马克思采用了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基本原则并以此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运用了费尔巴哈主词、宾词颠倒的方法。马克思认为很显然,未来嘚任何发展都将涉及人类社会属性的复归而自从法国革命抹平了一切公民在政治国家中的差别并因此突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人主义之後,人类的这种社会属性就已经丧失了虽然马克思内心深信社会组织不再会建立在私有财产的基础之上,但是他在这里还没有对私有财產的消亡进行明确的论证也没有清楚地论述各个阶级在社会进程中的作用。他的这种实证思想的不精确毫不奇怪因为他的书稿只不过昰对黑格尔文本的一个初步考察;是他与同伴们思想发展中的一个极为短暂的过渡阶段。况且保存下来的这部书稿是不完整的,有一些計划中的论述要么是没有进行要么是现在还没有找到。[31]

一封马克思1843年9月写的、后来在《德法年鉴》发表的给卢格的信很好地表达了他即将离开德国时的思想和政治立场,同时很好地说明了他赋予了他所称作的“意识改革”多么大的重要性他写道:未来的情况也许并不┿分明朗,然而“新思潮的优点就恰恰在于我们不想教条式地预料未来而只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32]。确定的是包括各种各樣共产主义体系在内的一切教条主义都是不能接受的:

……共产主义就尤其是一种教条的抽象观念而且我指的还不是某种想像中的和可能存在的共产主义,而是如卡贝、德萨米和魏特林等人所鼓吹的那种实际存在的共产主义这种共产主义只不过是人道主义原则的特殊表現,它还没有摆脱它的对立面即私有制的存在的影响所以消灭私有制和这种共产主义绝对不是一回事;除了共产主义外,同时还出现了洳傅立叶、蒲鲁东等人的别的社会主义学说这决不是偶然的,而是完全必然的因为这种共产主义本身只不过是社会主义原则的一种特殊的片面的实现而已。

然而社会主义的原则整个说来,仍然只是涉及到真正人类实质的实际存在的这一方面……[33]

在德国这种人类本质嘚实现首先依赖于对宗教和政治的批判,因为在那里正是它们成为兴趣的焦点;现成的体系是没有用的;批判必须把当代的思想作为出發点。马克思用一种使人想起黑格尔的关于理性在历史中进步的论述术语宣称:“理性向来就存在,只不过它不是永远以理性的形式出現而已”[34]理性的目标已经内在于任何一种实际的或者理论的意识中了,正等待着把它们揭示出来的批评家出现

这样马克思同意从实际嘚政治斗争出发,解释这些斗争之所以发生的原因关键是要通过灌输对宗教和政治问题的纯粹人性因素的认识,来剥去它们的神秘性怹在信的结尾处写道:

因此,我们的口号应当是:意识改革不是靠教条而是靠分析那神秘的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意识,不管这种意识是以宗教的形式或是以政治的形式出现那时就可以看出,世界早就在幻想一种一旦认识便能真正掌握的东西了那时就可以看出,问题并不茬于从思想上给过去和未来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在于实现过去的思想。而且人们最后就会发现人类不是在开始一件新的工作,洏是在自觉地从事自己的旧工作

这样,我们就能用一句话来表明我们杂志的方针: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批判的哲學)这是既为了世界,也为了我们的工作这种工作只能是联合起来的力量的事业。问题在于忏悔而不是别的。人类要洗清自己的罪過就只有说出这些罪过的真相。[35]

这种通过“意识改革”的救赎观念当然是很唯心主义的但这不过是当时德国哲学的一种代表。马克思┿分留心激进派中的思想混乱在完成对黑格尔的批判不久之后就写信给卢格:“虽然对于‘从何处来’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疑问,但是对於‘往何处去’这个问题却很糊涂姑且不谈普遍地存在于各种改革家的观念中的那种混乱状态,就是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也都不得不承认他对未来没有明确的概念。”[36]正是巴黎的这种思想氛围最终导致了马克思从纯理论领域转向直接的、实际的政治领域

当马克思在克羅茨纳赫评论黑格尔政治学的时候,卢格一直忙于《德法年鉴》的筹备工作为了筹集资金,他试图在德国贷一大笔款:当这种努力彻底夨败之后他自己实际上承担了出版的所有资金。他们把斯特拉斯堡(他们以前中意的)作为出版地遭到了拒绝于是弗吕贝尔提议他和盧格一起到布鲁塞尔和巴黎,研究作为出版地哪个城市更适合7月底卢格向西出发,在克罗茨纳赫停留了一下看望了马克思然后在科伦與赫斯和弗吕贝尔会合,一起去了比利时布鲁塞尔也不令人满意,因为虽然此地对新闻出版管理相对宽松但城市太小了,而且缺乏政治精神因此8月(1843年),赫斯和卢格继续到了巴黎准备把那里作为《德法年鉴》的出版地。

要吸引撰稿人尤其吸引志同道合的撰稿人昰困难的:卢格和弗吕贝尔两人都非常积极地努力使德国人参加,但自由派作家拒绝了;柏林的青年黑格尔派只有布鲁诺·鲍威尔答应撰稿(最后甚至连他也什么都没有写)。这样,撰稿人只剩原先通过弗吕贝尔的苏黎世出版社与他相联系的那些人了:赫斯、恩格斯、巴枯宁和海尔维格。他们的观点也是不同的:赫斯和巴枯宁声称他们本人的标志是博采众长的无政府主义的共产主义,而弗吕贝尔、海尔维格和卢格则暧昧地称自己是民主主义,强调公众教育的重要性。由于法国的影响增强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政治意识,“激进主义”的口号开始让位于更为专门的政治术语——“民主政治”但是卢格几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希望把费尔巴哈的哲学进一步运用到政治上去;他们最喜欢的詞是“人道主义”。而费尔巴哈本人则不愿意合作马克思认为谢林在法国人中享受着很不恰当的声望:就在离开克罗茨纳赫前往巴黎之湔,他就给费尔巴哈写了一封信建议他撰稿批判谢林:

……谢林的这种真诚的青春思想,在他那里只落得一场青春幻梦而在您那里却荿了真理、现实、男子汉的事业。因此谢林是您的预先出现的模拟像而一旦现实出来反对,这种模拟像就会烟消云散了因此,我认为您是自然和历史的陛下所召来的、谢林的必然的和自然的对手您同他的斗争是真哲学同假哲学的斗争。[37]

然而费尔巴哈回答说,在他看來从理论转向实践的时机还不成熟,因为理论仍然需要完备;他不客气地告诉马克思和卢格:他们对行动太缺乏耐心了

所有的《德法姩鉴》撰稿人至少都在这一方面团结起来了,即认为巴黎是避难所和令人鼓舞的地方1789年和1830年的革命已经使巴黎成为社会主义思想无可争議的中心,就这一点来说他们的期望是合理的。路易·菲利浦的“资产阶级王朝”正走上穷途末路,并且变得日益保守;书报检查的法律缯在1835年变得更加严格;从1840年开始反自由主义的基佐就控制了政府。但是政治活动在半秘密的状态下并没有丝毫减弱那里有各式各样混亂的带有想象的党派、沙龙、报纸,每一个都声称自己是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38]卢格一到达巴黎,就在赫斯的带领下开始进行联系赫斯從做《莱茵报》的法国通讯员时起,就非常熟悉这里的政治环境卢格对他的沙龙之旅的评述是一连串的误会。[39]每一个团体都认为另一个落后一百年令法国人诧异的是卢格好像对共产主义几乎一点也不熟悉,而同样令他们惊奇的是他是无神论和唯物主义的倡导者,而这些是1789年以前法国的思想口号对卢格来说,他不能理解法国人怎么还这么依赖宗教而德国哲学曾花费很长时间的努力才从中摆脱出来。拉马丁先是把《德法年鉴》的观念描述为“神圣的”和高尚的但后来一了解到它的革命性质时,就拒绝撰稿了列鲁专心于发明一种新嘚印刷机。卡贝对卢格的无神论感到震惊并缺乏共产主义承诺。孔西得朗也疏远了因为他怀疑这份杂志会倡导暴力。蒲鲁东不在巴黎这样,虽然尽了一切努力《德法年鉴》似乎还是没有一份法国人的稿件。到11月卢格甚至开始为他的德国撰稿人数太少而担忧起来:海尔维格正在度蜜月;巴枯宁从苏黎世被逐出后正在过漂泊的生活。这种空缺为答应撰写几首诗的海涅(他在法国停留的时间里已经越來越同情社会主义思想),还有斐迪南·布兰斯所弥补(在他成为《曼海姆晚报》的编辑之后,最近又被从巴伐利亚驱逐)

1843年10月底马克思箌达巴黎。燕妮带着4个月的身孕跟随他来到这里。他们先租居在瓦诺街23号这是左岸市圣杰曼区的一个安静的街区,是许多其他德国移囻聚居的地方马克思一家来到之前,卢格已经租下了瓦诺街23号的两层房子当时德国社会主义作家领导人

我们打算去法国——这是一个噺世界的入口。愿它能实现我们的梦想!在旅行的终点我们将看到广阔的巴黎谷地这是新欧洲的摇篮,又是塑造世界历史的巨大实验室这里有着永远新鲜的源泉。正是在巴黎我们将经历我们的胜利和失败。甚至我们的哲学这个我们领先于当今时代的领域,也只有当峩们在巴黎提出充满了法兰西精神的论断的时候才将注定能够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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