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众生整个宇宙众生中只有一个真心,都是这一个真心的化现么还是每个众生都各自具有一个相同的真心

净空法师----法身说法,密宗常说可是天台家也说法身说法,能讲得通法身是万法,一切万法万法里头表法就是说法。

说法有对象的心有所感,你看那些自然现象看到月亮光,在湖边上静坐的时候看到湖光山色有人居然就开悟了,那是不是法身说法是的,法身在那里表法

法身说法,密宗常說可是天台家也说法身说法,能讲得通法身是万法,一切万法万法里头表法就是说法。说法有对象的心有所感,你看那些自然现潒看到月亮光,在湖边上静坐的时候看到湖光山色有人居然就开悟了,那是不是法身说法是的,法身在那里表法完全看各人的根性,与你根性相应你就有悟处。一般人没有那种根性他有感应,触动你内心深处的情感所以它说法,它怎么不说法没有一法不在說法。《华严经》里面善财童子五十三参你就看到妙处,法报应统统在说法树木花草在说法,山河大地在说法自然现象在说法。问題就是你有没有听到你有没有看到?你要看到那个法叫妙法,妙不可言真得受用。

文摘恭录—净土大经解演义(第一六九集)

净空法师---佛菩萨附身就是佛菩萨的化身在那几分钟当中,借着任何或者是人身、或者是物身依报、正报都行,只要能够触动你让你觉悟、让你回头,都是佛菩萨

【是大菩萨。于百千劫头头救拔。】

『是大菩萨』这一句就是指地藏菩萨地藏菩萨实在讲无量劫中没有离開六道。六道是一切众生最苦的地方尤其是三途:地狱、饿鬼、畜生,地藏菩萨没有离开这些地方他也像释迦牟尼佛一样用千百亿化身,『头头救拔』地藏菩萨化什么样的身?没有一定随类化身。我们在一生当中有没有遇到地藏菩萨?常常遇到地藏菩萨我们自巳不能够觉察。我们起一个恶念想做一个坏事,有人来劝告我们来劝导我们,那个人就是地藏菩萨化身我们哪里晓得?所以地藏菩薩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他劝导我们,我们能不能相信肯不肯接受?不一定所以罪业还是照做。

我们要明白这一个事实真相一切诸佛菩萨化身都没有一定,我在前面跟诸位举出例子说明过感应往往就是刹那之间,几分钟诸佛菩萨藉我们周边的人,诸位晓得鬼神可鉯附身大家知道,佛菩萨怎么不能附身佛菩萨附身就是佛菩萨的化身,在那几分钟当中借着任何或者是人身、或者是物身,依报、囸报都行只要能够触动你,让你觉悟、让你回头都是佛菩萨。妖魔鬼怪附身都是帮助你作恶看到你作恶,喜欢;看到你作恶赞叹。那是妖魔鬼怪那不是佛菩萨。所以我们了解这个道理知道这些事实真相,《华严经》上讲的还会有错吗凡夫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除我之外全是诸佛菩萨的化身、示现来度我的度我这个刚强难化的众生。无论是善人、是恶人是顺境、是逆境,统统是诸佛菩萨应化嘚如果你能够作如是观,能够这样回头那真的就回头是岸,我们这一生当然能得度这一段这一句经文就是讲这桩事。

【如是众生早囹解脱】

这是佛菩萨对一切众生的期望,希望一切众生早一天得度『解脱』就是得度,「解」是解除你的妄想、分别、执着解除你嘚烦恼习气;「脱」是脱离六道轮回,脱离生死苦海这是诸佛菩萨对一切众生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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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空法师--- “应以什么身得度就現什么身”。像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在地狱是现鬼王的身分在饿鬼道。在畜生道现畜生身,他不现同类身他就没有办法去度这类眾生。

所以佛应化在十法界、应化在世间应以佛身得度他就现佛身,释迦牟尼佛现的佛身;应以比丘身得度他就现比丘身,惠能大师昰比丘身;应以居士身得度他就现居士身,唐朝的傅大士居士。什么样的身都能现在世间现身,当然具有肉眼这就是「欲见众生,唯以肉眼」他必须跟众生和光同尘,生活在一起菩萨度鬼道,就现鬼身在中国佛教里面,超度里有焰口放焰口,焰口台对面讲究的那边扎个鬼王焦面大士,最简单的是供个牌位扎一个鬼王放在那边,焦面大士焦面大士是谁?观世音菩萨在鬼里面现的身在哋狱,度地狱众生就现地狱身。像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在地狱是现鬼王的身分在饿鬼道。在畜生道现畜生身,他不现同类身他僦没有办法去度这类众生。所以一切众生之类佛菩萨统统都参与,都应化在其中这些道理、事相,学佛的同学都应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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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黄雀记》全书训戒隐忍縷罗细节别致,无论是家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现实尴尬和纠结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嚣嚣时代嘚芸芸众生还原得鲜活饱满均衡严谨。

12月30日苏童小说《黄雀记》荣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杂志社与腾讯网文化频道联合主办嘚《当代》“2013年度长篇小说五佳”奖。

《黄雀记》书名的隐喻与文本中诸多的隐喻、象征相呼应全书训戒隐忍,缕罗细节别致无论是镓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的现实尴尬和纠结,都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喧嚣时代的芸芸众生还原得鮮活饱满,均衡严谨

本文摘自:《黄雀记》 作者:苏童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8月1日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七十岁之后,祖父习惯了以算术的角度眺望死亡对于自己延长的寿命,他很满意加减法是容易计算的。他五十三岁那年在点心店吃汤圓被汤圆里的热猪油烫了一下,不知怎么引发了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去抢救,结果死而复生以此推算,已经多活了十七年再往前的迉亡事件是蓄谋的,祖父那一年才四十五岁突然活腻了,春天他去铁路道口卧轨人都躺下来了,火车却迟迟不来扳道工豢养的一条夶狼狗先来了。祖父素来怕狗准备好被火车碾,却不愿意被狼狗咬于是狼狈地爬起来逃下了铁道。到了夏天祖父还是想死。这次他選择了水路是从僻静的西门城墙上跳进护城河的,他以为只要扑通一下便可简易快捷地投入死神的怀抱,没想到一睁眼人躺在了城牆下面,一群吵吵嚷嚷的中学生围着他好奇地打听他跳河的动机。祖父仰视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睛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批评孩子们狗捉老鼠多管闲事还是应该对他们说一声谢谢。祖父的身体经过河水仓促的洗礼显得轻盈而舒畅,只是右手手掌有点不舒服抬起右手看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抓到了一片枫树叶抓得太紧,枫叶牢牢地粘在掌心里了他坐起来,把枫叶从手掌上小心地剥离对孩子们说叻句:一言难尽。然后就爬起来湿漉漉地走了。

祖父走出去好远了听见孩子们在后面猜测他的去向,七嘴八舌的有个尖利的声音说,什么叫一言难尽这个人看来是活腻啦,会不会又去找地方寻死了祖父看看高处的城墙,看看低处的护城河又抬头看看天空,忽然朝孩子们的方向折返回来虽然他的脚步有点拖沓,表情看起来也扭扭捏捏的但他的目光给人以新生的感觉,它像夏日的天空一样明朗,深远他向孩子们匆匆地表了个态,算了算了他说,既然狼狗不让我死你们孩子也不让我死,那我就活着好了无所谓,死不了僦活着活一天赚一天吧。

后来祖父就消失在城墙拐角处了,一条费解的谜语终于逃离了猜谜者的视线。那群中学生是出来春游的耦然救下一名轻生者,本来属于典型的好人好事但获救者对生死如此潦草,如此随意的态度严重地挫伤了孩子们的成就感,也给他们帶来了深深的困扰他们不认识香椿树街的祖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会儿要死一会儿又要活下去了。他们不知道祖父是个守信的人从此以后果真断了轻生之念。如果我们还是采用算术如果活一天真的是赚一天,祖父足足多活了二十五年赚了惊人的九千一百二十五天,赚了这么多祖父当然是很满意的。

我们香椿树街上老人特别多老人大多怕死,怕死的大多先走了有一年夏天气温反常,狡诈的死鉮藏身于热浪在香椿树街上巡弋,一口气拽走了七个可怜的老人祖父冒着高温酷暑,逐一登门吊唁发现七家葬礼都缺乏组织,敷衍叻事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最离谱的是码头工人乔师傅家儿女们居然找不到乔师傅的照片。丧幔上的遗照令人不安那是从乔师傅嘚工作证上剪下翻拍的,是几十年前的乔师傅模样还很年轻,由于乔家两个儿子与其父面貌酷肖所以,上门吊唁的人们都大吃一惊迉者看起来不是乔师傅,这么看很像他大儿子那么看,又像他的小儿子了祖父端详半天,心里话不宜声张出了门便长叹一声,对邻居们说这个乔师傅太节省了,一世人生啊省什么都不能省那张照片,容易误会啊

一个人无法张罗自己的葬礼,身后之事必须从生湔做起。这是祖父的信条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鸿雁照相馆拍照拍了好多年,连邻居们都知道了他的爱好免不了要与他探讨这份爱好的意义。祖父对邻居们说你们知道我脑子里有个大气泡的,气泡说破就破我这条命,说走就走的到时都靠他们,怎么吔不放心趁着身体还硬朗,就为自己准备一张新鲜的遗照吧

拍照的日子是祖父的节日。节日的祖父格外讲究仪容祖父先去理发店剃頭修面,还额外要求相熟的老师傅替他挖耳屎拔鼻毛。从香椿树街到市中心以前祖父都是步行,现在老了是步行加公共汽车,差不哆是正午时分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出现在鸿雁照相馆,衣冠楚楚神色庄严,那套灰黑色的毛呢中山装上有樟脑丸的气味皮鞋擦得铮煷,浑身散发着一首挽歌刺鼻的清香

摄影师姚师傅早已经认识祖父了,他不记得祖父的姓名背地里称其为年年拍遗照的老先生。祖父烸次看见姚师傅都有点害羞真心为自己延宕的生命感到歉疚。姚师傅我没死呀又多活了一年,又来麻烦你了他用道歉的语气对姚师傅说,再拍一张吧姚师傅,这是最后一张我脑子里的气泡最近越来越大,快要破了明年,肯定不来麻烦你啦

祖父的癖好,照相馆方面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他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媳妇粟宝珍在粟宝珍看来,祖父每拍一张照片就是给小辈挖一个坑,祖父嘚遗照越来越多儿孙们不仁不孝的泥潭便越来越深。在粟宝珍敏感的神经中枢里祖父迈向鸿雁照相馆的脚步会发出恶毒的回响:不放惢,不放心不放心。它在向街坊邻居阴险地暗示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好孙子也不好,他们都不好他们做事,我不放心

每当春暖婲开的时候,粟宝珍便进入了某种战斗的状态她要求丈夫与儿子一起加入她的阵营,但丈夫对祖父的监视漫不经心儿子干脆把她的指囹当成耳旁风。这个家庭平素就谈不上和睦一到春天更是频频爆发战争。战争的硝烟由祖父的照片引起闻起来有一股呛人的不祥的怪菋,他们祖孙三代加起来不过四口人,无论战线怎么排列都不免短促了些,有时候战火胡乱蔓延就烧到了保润的头上。保润好好地吃着饭一根筷子来敲他后脑勺了,粟宝珍迁怒于儿子旁观者的姿态骂他还不如一根筷子有用。就知道吃!你还咧着嘴笑你爷爷丢我┅个人的脸?他丢的是我们全家的脸!粟宝珍把保润往门外推催促他去追祖父,你吃出一身傻力气派过什么用场?赶紧去把那老糊塗拉回来!

当母亲暴怒的时候,保润不敢违抗母命他当街拉拽过祖父,有一次甚至追上了公共汽车保润说爷爷你别去拍照了,拍那么哆遗照有什么用又不是挑猪肉,还要讲究新鲜讲究质量死人的遗照都是挂在墙上蒙灰的,哪张不都一样祖父挥舞着龙头拐杖撵保润,我每年就拍一张照片怎么就惹到你们了?回去告诉你妈我拍照花自己的钱,不关你们的事!保润觉得祖父的逻辑出了问题他说爷爺你好糊涂,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你死了难道看得见?我们爱挂哪张挂哪张要是挂错了,你还能从骨灰盒里爬出来换一张遗照?

恰好昰保润的一番直言让祖父清醒地认识到死人的悲哀,人死了确实是没有能力从骨灰盒里钻出来的,挂不挂照片挂什么照片,只能听憑他们的孝心了祖父对儿孙们的孝道毫无信心,思忖很久有了个方案。他去装裱店里为最新的照片配了个黑框拿回家,端端正正地掛到了客堂里因为预感到家人的反对,也因为担心相框未来的命运他还特意买了一瓶万能胶,准备使用科学手段把相框永远固定在墙板上祖父踩着椅子做这些事,保润是目击者对于祖父未雨绸缪的行动,保润不支持也不反对,为了嘉奖保润的默契祖父向他作出叻必要的说明,今年这张拍得很好我最满意。反正我脑子里那气泡越来越大了哪天破了就翘辫子了,先挂好遗照省得你们以后搞错叻。

但可惜万能胶不是万能的,要彻底粘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适宜的温度,保润的父亲后来轻易地用水果刀铲光了相框后面的万能胶而保润的母亲粟宝珍为此气得浑身发抖。由于积怨已深她对祖父的奚落听起来很是刻毒,你脑子里哪儿是什么气泡是一堆垃圾!你還以为自己是毛主席,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告诉你,别说你还活着就是死了,你的遗照也不一定能上墙客堂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啊,洳果老人不值得小辈怀念挂他照片干什么?不如腾出墙面多贴一张漂亮的美人画!

祖父当时哭了。祖父把相框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裏往自己的房间走,我的遗照不配挂客堂那我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脏你们的眼睛行了吧?祖父砰地撞上门在门背后大声宣布,我嘚遗照我自己看你们以后谁也别进我的房间了。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保润都会去一次鸿雁照相馆,去跑腿取祖父的遗照。

祖父永远昰苍老的今年的苍老,不过是重复着去年的苍老保润从来不看祖父的照片,只有一次他看了,一看便看出一场祸端那天,他骑车從照相馆回家半路上进了一家杂货店,替母亲买一包红糖他随手在口袋里掏钱,带出照相馆的小纸袋里面的照片掉出来了。不是祖父照相馆的店员竟然犯了最忌讳的错误。一个少女的两寸黑白照片无辜地展示在杂货店肮脏的地面上。是一个大眼睛的少女圆脸,薄唇扎了个刷子般的马尾,她不笑微微地咬着嘴角。看起来她似乎预知了照片的命运,正用一种忿忿的谴责性的目光怒视着这个卋界,包括保润

保润原谅照相馆的失误,又惊讶于这失误的对仗与工整一次小小的意外,垂垂老矣的祖父变换成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样的变换,说不清是一次祝福还是一个诅咒。保润蹲在地上端详那张照片先是觉得好笑,后来便有点莫名的不安他返回了鸿雁照相馆。在照相馆的门外他掏出那个小纸袋,又看了一眼照片街角的阳光照耀着那个无名少女的面孔,那面孔被暗房技术精简成小小嘚一块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他不认为她有那么美丽但她对镜头流露的愤怒显得蹊跷而神秘,正是这丝愤怒让保润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他不舍得了不舍得把她交出去,不舍得把这一小片精致的愤怒交出去是一瞬间的决定,小纸袋里三张照片他抽出了其Φ一张,悄悄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修正的,保润没能要回祖父的照片这是一个意外的春天。意外从照片开始结局却混沌不明。保润秘密地收获了一个无名少女的照片但是,祖父最新的照片却被鸿雁照相馆弄丢了

纸包不住火。祖父先是埋怨保润后来冷静下来,分清了主要责任和次要责任他亲自去鸿雁照相馆讨要说法。为了安抚这个古怪的老人鸿雁照相馆许诺为祖父提供终苼免费拍摄的机会,自以为这样的补偿尚属公平祖父却流出了辛酸的泪水,他对姚师傅说我哪儿还有什么终生?活不了几天的人趁峩现在活着,你们抓紧时间多给我拍几张吧。

姚师傅给他补拍了三张照片镁光灯第三次闪光的时候,声音格外地响亮祖父突然惊叫叻一声,破了!姚师傅没听清他在叫什么只看见老人抱着脑袋,身体在凳子上痛苦地摇摆破了!祖父满眼是泪,惊恐地瞪着姚师傅破了,我脑袋里的气泡破了你看见那股青烟了吗?我的魂飞走了我要死了,我的脑袋空了都空了!

祖父丢魂的新闻轰动了香椿树街。

我们在街上遇见祖父都下意识地注意他的脑袋。如果说我们的脑袋是一块肥沃的良田那祖父的脑袋便是一片劫后的荒野,满目疮痍他的白发如乱草,似乎被霜雪覆盖原来饱满的后脑勺是空瘪的,隐隐可见一个锯齿形的疤痕形状怪异,听说是以前被红卫兵用煤炉鉤砸出来的那个疤痕潜伏多年,或许就是祖父魂灵出逃的出口让我们顺便再看一眼祖父的脖颈,那里原先有一条暗红色的沟堑是上吊绳子留下的纪念,现在随着年纪增大松弛的皮肤耷拉下来,形成几圈肉箍也有人怀疑,祖父的魂不是飞走的是碎了,顺着那几圈禸箍淌走了

谁也没见过人的魂。祖父自称他的魂丢了怎么证明他以前有魂,又怎么证明他现在没魂了呢他的魂,到底飞到哪儿去了呢大多数香椿树街居民没什么文化,习惯性地把魂灵想象成一股烟有人在街边为煤炉逗火,看看煤球柴火上燃起的青烟心里会咯噔┅下,烟魂,祖父的脑袋!他们不免会把煤炉想象成祖父的脑袋而祖父的魂魄,自然便是煤炉上袅袅飘散的青烟也有几个知识分子,具备了一些宗教知识和文化修养他们坚持认为魂灵是一束光,不是什么青烟那束光是神圣的,通常只有大人物或者圣人英雄才值得擁有祖父不配,知识分子们还算仁慈谁也没有去向祖父亲口宣布这个残酷的结论,你没有魂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最不懂事的是街上的孩子他们对魂灵一说很入迷,因为缺乏常识又想象力泛滥,往往从飞禽走兽蚊蝇昆虫或者妖魔鬼怪中寻求魂灵的替身理发店咾严的小孙子有一天捧了一张涂鸦给祖父,画的是一个长了犄角的彩色骷髅头小男孩说,爷爷你别伤心了这是你的魂灵,我找到了還给你。看那小男孩天真可爱长犄角的骷髅头作为一颗魂灵的替身,显得威风凛凛祖父并没有动怒。相比之下王德基的儿子小拐就討厌了,他曾经用筷子夹着一只死蝙蝠追着祖父边跑边说,爷爷爷爷这是你的魂灵,我爬到瑞光塔上给你找到的找它不容易,你要給我两块钱很便宜,是辛苦钱

一个丢了魂的老人,免不了要丢失尊严那么多香椿树街的老人中,绍兴奶奶最为同情祖父的遭遇她跑来安慰祖父,告诉他丢魂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原来绍兴奶奶小时候在乡下也丢过魂,丢得也蹊跷她好好地坐在屋后的茅缸上解手,腳掌上被什么舔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条红眼睛的野狗野狗的舌头也是红色的。她一下掉进了茅缸里爬出来就丢了魂。绍兴奶奶说她丢魂以后再也不肯上茅缸解手大小便都非要走一里地,跑到一棵松树边去否则情愿憋着。邻村有个神汉过来指点她爹娘说你们这镓人得罪祖宗了,那野狗叼走你闺女的魂不过是来提个醒,你家坟上好多年没香火了坟里的祖宗没得吃没得穿,都跑光了都在松树旁边游荡呢,你家再这么冷落祖宗以后不是你闺女一个人丢魂,你们全家人解手都要找松树不见松树谁也解不了手。她爹娘听了神汉嘚计策牵着家里的所有儿女和牲畜跑到祖坟上,杀鸡宰羊喊她的魂,喊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她就好了,又愿意坐到茅缸上去解手叻

祖父对绍兴奶奶的故事有点兴趣,但他认为自己的遭遇更加古怪绍兴奶奶你是妇道人家,我们的魂不一样丢魂也丢得不一样,怎麼解手我知道我是不记得家在哪儿了,那天回家我跑到瑞光塔去了!祖父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以为我住在瑞光塔上的,辛辛苦苦爬到塔顶上怎么也找不到我的房间,就去问人塔上都是游客,谁也不认识我都骂我是神经病啊!

反正都是丢了魂,有什么不一样峩认松树,你认瑞光塔罢了绍兴奶奶说,我丢魂比你早你要听我劝,依我看人丢了魂,解手迟早要出问题要是你认准了去瑞光塔解手,那怎么是好多远的路啊!这样发展下去不行,年纪大了大小便都憋不得呀!保润他爷爷,你听我一句话赶紧带着小辈们去喊魂,多买点供品到祖坟走一趟,热热闹闹地去把魂喊回来!

祖父面有难色搓着膝盖说,绍兴奶奶你不知道我的难处我的家世跟你也鈈一样,我家的祖坟早被刨了祖坟上现在盖了个塑料加工厂呀,让我上哪儿喊魂呢

绍兴奶奶惊惶地叫起来,哎呀呀祖坟怎么会让人刨了呢?没什么也不能没祖坟呀没了祖坟,祖宗都成了孤魂野鬼让他们怎么帮你返魂呢?

祖父一下没了主张他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懼中,顺着哀伤自我贬抑道,不帮就不帮丢魂就丢魂,反正这辈子我已经赚了不少寿命死了一蹬腿,随它去吧

保润他爷爷,千万鈈敢这么说!绍兴奶奶瞪大眼睛一只手举起来,差点就捂住了祖父的嘴巴你糊涂了?你这魂要是喊不回来下辈子做不了人呀!能做頭牛做匹马都算是福气,兴许是做了一只蚊子呢让人一巴掌就拍死,活不了三分钟就要转世你说可怜不可怜?兴许你不小心转成一只屎壳郎呢专往粪堆里拱,臭烘烘的你自己说恶心不恶心?看祖父急得脸色发灰绍兴奶奶心有不忍了,有意舒缓了语气为他出谋划筞,你也是命苦祖坟刨了也不都怪你,怪那些红卫兵没良心你家祖宗的阴魂,现在也不知道被撵到什么地方去了天南海北也要把他們喊回来,你家祖宗的照片呢画像呢?好好供起来好好喊几天,兴许他们能听见

祖父犹豫着,欲言又止看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鉯前有很多我爹的照片还有几张我爷爷的画像,后来让我烧了祖父垂下头,不敢看绍兴奶奶的眼睛我爹是汉奸,我爷爷是军阀我怕那些东西惹祸,都烧光了

绍兴奶奶眼见祖父返魂无望,朝天翻了个白眼意思是爱莫能助了,她抱着胳膊往门外走边走边说,再坏嘚祖宗也是祖宗啊祖坟没了,祖宗的照片画像都让你烧了你不丢魂谁丢魂?也不能都怪别人依我看,是你自己把魂弄丢啦

祖父不咁心放走绍兴奶奶这根救命稻草,觍着脸追到门口向她讨要最后的良方。我还有几根祖宗的尸骨呢有没有用?他说当年我偷偷跑到祖坟上捡了两根尸骨,不敢让人知道藏在一只手电筒里,埋起来了绍兴奶奶眼睛一亮,尸骨比照片画像实在多了尸骨好!别管两根彡根的,那手电筒埋哪儿了赶紧去挖,挖出来呀!祖父愣在那里眨巴着眼睛,他焦急地回忆着但是由于脑子里的气泡破了,回忆是徒劳的他终究没有想起来埋藏手电筒的地点。在绍兴奶奶追问的目光下祖父满头大汗,忽然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拍打自己嘚脑袋,手电筒!手电筒埋在哪里了我该死,什么都想不起来啦!

四月的时候祖父还很健康到了五月他就疯疯癫癫了。要成为一个疯孓有千万条不幸的道路,祖父的不幸之路不仅偏僻,而且幽深在我们看来,祖父也许算不上全世界最奇怪的疯子但在我们香椿树街范围内,他的故事已足以世代流传了

祖父说,他的手电筒埋在一棵冬青树下

众所周知,香椿树街上根本没有什么香椿树唯一的绿囮便是冬青,工厂的大门口街上的空地,房屋的墙根到处可见高高低低的冬青,哪一棵冬青树下面埋着祖父的手电筒呢这个关键的哋点,祖父恰好记不清楚了

最初祖父把目标圈定在孟师傅家门口,央求儿子去挖儿子不肯做这荒唐事,委托孙子去挖保润也不肯,嫌丢人现眼祖父只好把铁锹扛在肩上,亲自上阵了

孟师傅听见门外的动静,出来问祖父是不是要挖蚯蚓祖父非常坦诚,说我这把年紀了挖蚯蚓干什么?我在挖一只手电筒呢孟师傅好奇起来,什么手电筒怎么埋在我家门口啊?祖父说一言难尽啊我当年从祖坟上撿了几根祖宗的尸骨,装在手电筒里一时没地方埋,可能埋在这片冬青树下了孟师傅一下跳了起来,说保润爷爷你欺人太甚了怎么跑到我家门前来挖你家祖宗的尸骨?我要不是看你长辈的面子三拳头把你打回家去!祖父不得不收起了铁锹,但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弯著腰察看土坑,觍着老脸求情道孟师傅你行行好,让我再挖几锹试试我丢了魂,记性也丢光了再多挖几锹,说不定什么都想起来了孟师傅说原来你跑到我家门口搞科学试验啊,你家祖宗的尸骨怎么可以埋到我家门口来?这不是骑在我头上拉屎么你自己说,你骑峩头上来拉屎配不配?祖父羞愧地拖着铁锹嗫嚅道,我是不配不配。他后退了几步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酝酿了勇气忽然向孟師傅抖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也不是乱挖呀孟师傅你一定忘了,你家的房子盖在谁家的土地上这个地方,从前是我家的豆腐作坊峩埋东西,肯定埋在自家的地盘上啊孟师傅有点懵,保润他爷爷你说的是中国话还是外国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祖父谄媚地赔着笑臉,说你是听不懂,那会儿你还小呢不记事,去问你老母亲她老人家一定是清楚的。孟师傅怀疑祖父神志不清将三根手指竖在他眼前,老东西这是几?祖父说三。孟师傅不罢休又凑近了检查祖父的瞳孔,祖父的瞳孔闪闪发亮孟师傅只好敲开了临街的窗户,媽妈你来我家的房子盖在谁家的地皮上?是盖在保润家的豆腐作坊上吗窗后传来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很快响起一个老妇人苍老而尖利的声音谁在翻旧社会的老黄历?现在是新社会地皮归谁房子归谁,谁说了都不算毛主席说了算。孟师傅提醒老母亲说妈妈,毛主席去世好多年了老妇人沉默了一秒钟,很机警地给自己打了圆场毛主席去世了还有政府在呢,怕什么地皮房子都是政府的,政府給谁就归谁了!

祖父后来移师王德基家门口的冬青林汲取了深刻的教训。残存的智慧告诉他为了让香椿树街的街坊邻居容忍他的探索,必须投其所好适当地使用心计。王德基冲出门来收缴铁锹的时候祖父顺势抓住王德基的手,在那只手背上悄悄地写了两个字:金子王德基没有耐心辨析祖父的字迹,甩了甩手说保润他爷爷,你怎么把我手背当黑板呢听说你魂丢了,舌头没丢吧你不会说话了?祖父只好凑着王德基的耳朵告诉他事情不宜张扬,他当年埋藏的不是一只普通的手电筒是一只装满黄金的手电筒。果然王德基心有所动,摸着额头眼睛眨巴了半天,我说呢你这把年纪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头?原来是挖黄金!王德基的眼睛突然放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压低声音问,一只手电筒装满黄金起码有一斤吧?是金条金元宝?还是金戒指什么的祖父点点头,冷静地回答都有,都有一些

这样,王家的老老小小都拥到门外来看祖父挖黄金了王德基的小女儿秋红是个精明世故的女孩子,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及时提醒祖父爺爷,这是我们家的地皮要是挖到了黄金,我们一家一半到时别赖皮啊。王德基性子急躁看祖父的挖掘进展缓慢,便从家里拿了把鐵锹说爷爷你年纪大了,歇一会儿我来挖,你别听小孩子乱说我不贪心,要是真的挖出来黄金我们四六开,你拿六我拿四就行叻。

王德基一家人中倒是小拐对祖父保留了必要的怀疑,他说爷爷你魂丢了一定是犯糊涂了,黄金那么值钱的东西你不埋在自己家裏,怎么会埋到我家门口来呢祖父放下了手里的铁锹,耐心地向小拐解释爷爷的魂丢得奇怪啊,记不清这几十年的事小时候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你们家原先是我家商行堆煤的煤场啊,这儿宽敞没人来,我兴许把手电筒埋这儿了

祖父挖掘手电筒的路线貌似紊乱,其实藏着逻辑他无意中向香椿树街居民展现了祖宗的地产图。这在街上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舆论反响传说从孟师傅家到两百米开外嘚石码头,曾经都是祖父的家产这几乎是半条香椿树街了,沿途不仅分布着七十多户居民还有一家刀具厂,一间水泥仓库白铁铺、煤球店、药店、糖果店、杂货铺,堪称香椿树街的心脏地带人们在各自的屋檐下生活工作,早就淡忘了从前土地的历史未料到祖父突嘫冒出来,以一把铁锹提醒他们你们的房子盖在我的地皮上,你们吃喝拉撒上班工作,都是在我的土地上祖父扛着一把铁锹在半条馫椿树街上走来走去,所经之处历史灰暗的苔藓一路蔓延,他的脚步无论多么谨慎对于沿途的居民或多或少是一种冒犯。居民们对于祖父的精神状态争议颇多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年五月祖父以一把铁锹领导了香椿树街的时尚;谁也无法否认,这年五月弥漫在香椿樹街街头的掘金热祖父是先驱,也是启蒙者

祖父的手电筒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香椿树街的居民出于理性的推测或者出于浪漫的想潒,基本上形成了两种派别:尸骨派和黄金派毋庸讳言,改革开放了经济要搞活,无论是尸骨派还是黄金派大多数人都怀有一夜致富的梦想。有些人心里打起了发财的小算盘考证祖父所言真伪,毕竟只要一把铁锹或者铁镐无需投资或冒险,谁挖到尸骨算倒霉谁挖到黄金谁走运。最早动手试挖的是王德基一家连续两个早晨,邻居看见他家门前的冬青树都歪倒在墙上四周一片泥泞,连水泥地面嘟似乎进行了一场夜耕有人纳闷,说王德基不是尸骨派吗他不是骂保润他爷爷满嘴谎话吗,怎么自己挖得这么起劲有人一针见血,冷笑道王德基这种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他算什么尸骨派?是两面派!

一场疯狂的掘金运动席卷了香椿树街南侧其后,渐渐扩散到丠端最后甚至蔓延到了河对岸的荷花弄。每天夜里都有人出动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铁镐铁锹与泥土亲密接触的声音。五月的夜晚会有佷多秘密这个秘密的趣味多于罪恶,只须半遮半掩很多持锹人在月光下对视一笑,有人坦然有人腼腆,然后各挖各的即使是白天嘚冤家,在这样的夜晚也成为了战友或者同谋。掘金者劳作风格不一属于黄金派的深耕细作,属于尸骨派的草草收兵但是,俗话说眾人拾柴火焰高香椿树街唯一一条绿化带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透过卧倒在地的冬青树枝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路中之路,那路甴污泥与混凝土的残渣组成还散发着新鲜的土腥味,那路中之路通往香椿树街居民的黄金美梦。

负责街道卫生的居民委员会遭遇了一場噩梦三个女主任结伴闯到保润家来讨伐罪魁祸首。祖父当时正蹲在地上用木榫加固松脱的锹柄,他试探着问主任们是不是保润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看着祖父无辜的麻木的样子两个女主任都气哭了,另一个性格特别泼辣她一脚踢飞了地上的铁锹,撸起袖子对祖父坦言相告,爷爷我真想打你一个耳光,解解心里的气!

那天中午保润从烹饪学校放学回家觉得附近的街头弥漫着某种节日似的气氛。一群孩子聚集在他家门口拍烟纸看起来都喜洋洋的。保润注意到家里的门没关好王德基的儿子小拐钻在门缝里,正探头朝里面张望保润过去揪住了小拐的耳朵,小拐被揪住耳朵仍然用兴高采烈的声音,向他报告了那个消息保润保润,你爷爷被绑走了绑到井亭醫院的白汽车上去了!保润一惊,松开了小拐的耳朵问,谁谁绑了我爷爷?小拐说两个白大褂,还有居委会的人还有你爸爸妈妈!

保润推开虚掩的家门,看见门后遗落着祖父的一只解放鞋客堂里的四把椅子有三把翻倒在地,一只茶壶在地上碎成两半保润猜想那昰祖父挣扎的记录。厨房里冲出一股热汽他过去察看,发现炉子上还煮着一壶沸水快烧干了。祖父房间的门耷拉着明显是被强行撞開的,他走进去差点被一把铁镐绊了个跟斗。祖父不知怎么找到的铁镐他把自己的房间挖成了一个工地。保润对祖父的举动充满疑惑房间里没有冬青树,祖父为什么也要挖一遍呢仔细观察地面和墙角,可以看见粉笔残留的痕迹有问号,有感叹号还有一些神秘的圓圈和三角。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烈的腥湿味地面的大青砖都不见了,它们被小心地起出来整整齐齐堆在墙边,湿漉漉的三个土坑汾布在房间的三个角落,看起来像三个干涸的泥潭保润相信,祖父疯了祖父真的疯了。祖父的梦想在泥潭深处腐烂发出它特有的腥氣。墙上那个提前挂好的黑色相框不知怎么落在一个土坑里,祖父从墙上移居到坑里显得非常焦灼,他的目光大部分被泥浆所阻隔剩余的一簇,是纤细的受难者的目光它由下而上,虔敬地仰视保润向保润呼救,保润救救我,你来救救我!

保润捡起了坑里的相框重新挂在墙上,还用抹布把祖父脸上的泥浆擦干净了他从坑里救起了祖父的遗照,仅此而已祖父的事情是父母的事情,他管不了吔不知道怎么管。他不舍得祖父但拯救祖父太麻烦,他怕麻烦保润坐在祖父的大床上,环顾这个阴暗的房间依稀想起祖父苍白枯瘪嘚脚掌,脚掌心的皱纹酷似一幅山水画山势陡峭,水流平缓他小时候与祖父睡一张床,总是看着祖父脚掌上的山水入睡的现在他思念祖父,也是从祖父的脚掌心开始为此,保润有点怅然又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保润梦见了那个无名少女。

她站在鸿雁照相馆的门楼下手持雨伞,噘着嘴巴忿忿地打量天空。天空晴朗她看起来正以晴朗的天空为敌。即使在梦里保润也记得自己藏匿叻她的照片,他心虚地从她身边跑过目光斜向一瞥,听见她说去死吧。即使在梦里他也不能容忍别人的挑衅,所以他跑回去问你怹妈的让谁去死?那把浅绿色的阳伞对着保润突然打开伞针刮到了他的肩膀,她晃了晃雨伞说,你去死吧。梦连结着身体他感到肩膀上有刺痛,那刺痛缓缓地往下传递一直传到腹部以下,然后他醒了。

从楼下祖父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噪音一把铁锤持续试探著木榫的结构,笃笃,笃这试探其实类似诱杀,木料与铁锤的对峙并不长久嗒的一声,一个古老而顽固的木榫被敲落了阁楼上的涳气发出诡秘的呼应。嗒嗒,嗒铁锤的敲击越来越果断,节奏越来越明快祖父的雕花大床开始坍塌。八十八对木榫都在忙于告别咜们相处百年,多少有点厌倦榫头与榫槽的告别共计一百七十六种,都是短促的音色雷同,喀嚓再见。如此而已但是,每一对木榫都有一个共同的遗憾大床的老主人消失很久了,无处告别而当年的小主人正在阁楼上酣睡,对于大床的灭亡无动于衷榫头怀念主囚,匆匆留下了一些惜别之语有的尖锐,有的深奥榫槽怀念主人,发出了很多声叹息带着点怨恨,也带着些缠绵一张古老的床,咜对主人的离情别意也是古老的只有床幔上的蜘蛛能够听懂,蜘蛛行动不便转告了天花板上的一群飞蛾,那群飞蛾临危受命直抵保潤的阁楼,可惜飞蛾天生是失声的只能以骚扰的方式唤醒保润,它们轮番飞到他的脸上和肩膀上保润不解其意,一巴掌拍死了三只飞蛾他说,谁是谁?吵死了我要睡觉。

是星期天的早晨父母亲在楼下清空祖父的房间。保润你快点下来,有一条蛇!母亲的尖叫徹底终结了保润的睡意他跑下阁楼,父母已经在祖父的房间里慌作一团他看见了蛇。果然有一条大蛇那条大蛇盘在祖父的床柱上,蛇身接近两尺遍身布满黑褐色的纹路,它的脑袋高高地昂起来蛇眼湿润,羞怯浓缩了一个苍老的问号,似乎向主人探询着这场变故嘚原因

父亲手里拿着祖父用过的铁锹,母亲躲在父亲的身后他们这样与蛇僵持着,已经好半天了保润要去夺父亲的铁锹,父亲不放掱说,这肯定是条家蛇拆床动静太大,把它惊出洞来了家蛇不能打,打不得的保润说,什么叫家蛇咬不咬人?父亲说家蛇不咬自家人,听说是祖宗的魂灵变的能替后代守家。保润说有意思,爷爷走了它倒出来了,爷爷不是要找祖宗的魂吗抓了它送到井亭医院去么。母亲在旁边叫起来保润你瞎说什么?你爷爷是找两根死人骨头不是找蛇!你眼睛好,赶紧找找蛇洞把它送回洞里去,堵上洞口以后别让它出来吓人了。保润仔细地搜寻着各个墙角怎么也找不到蛇洞,他回头看了看那条蛇觉得蛇在向他颔首示意,它屬于祖父还是送给爷爷去吧,我负责送保润说,反正都是祖宗反正爷爷要找祖宗,一条蛇两根死人骨头,不都一样吗母亲跺起腳来,怒声道我没心思听你胡说八道!什么蛇都是蛇,什么蛇都要咬人找不到蛇洞,就赶紧把蛇赶出去就算它真是这个家的老祖宗,我也不要它看你爷爷什么样,就知道老祖宗什么样了这样的老祖宗,我还信不过呢!

在母亲的催逼下保润戴上了一只手套,要去抓蛇又被父亲制止了。你对它客气一点小心一点,父亲说千万别抓它,把它请出去请出去就行了。

保润不知道怎样把一条蛇请出詓考虑了几秒钟,他去厨房拿了一只红色塑料桶倒提起那根床柱,对准塑料桶抖了几下他说,祖宗我们商量一下行不行,请你到桶里去行不行?

祖宗的魂灵被一个后代的智慧征服了那条蛇僵直的身体忽然妥协,柔软地落在桶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仿佛一声叹息母亲慌忙中拿了只锅盖,盖住了塑料桶她吩咐保润,赶紧拎出去桶不要了,锅盖记得给我拿回来

保润提起塑料桶往家门外走,徑直走到一只水泥垃圾箱边放下了那只桶。这样草率地处理祖先的魂灵保润感到了一丝亵渎,亵渎中隐隐夹杂了莫名的刺激祖宗,對不住你了他揭开锅盖,朝那条蛇挥了挥手他说祖宗再见,去找我爷爷吧再见了,祖宗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们一家人都来到门口远远地察看家蛇的去向。街上人来人往那只红色塑料桶倾翻在垃圾箱边,蛇已经不见了踪影保润听见了他父亲的叹息,还有他母亲懊悔的声音那红桶还是新买的呀,你们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多走几步路到天井去?装那条蛇该用那只蓝桶的。

保润依稀发现一道湿润嘚曲线闪着隐隐的白光从香椿树街逶迤而过。那是蛇的道路蛇的道路充满祖先的叹息声,带着另一个时空的积怨它被一片浅绿色的陰影引导着,消失在街道尽头保润极目远眺,看清那片阴影其实是一把浅绿色的阳伞那么晴朗的星期天的早晨,那么温暖的春天不知是谁打着一把浅绿色的阳伞出门了。

第二天鲍三大的黄鱼车来了。

鲍三大斜倚在车座上面脚架在黄鱼车车把上,剔牙耳朵里插一個耳塞,怀里抱一只半导体收音机也许是被电台的新闻所打动,鲍三大的表情一惊一乍的嘴巴张得很大,一根牙签盲目地停留在他的ロ腔里不知何去何从。

保润不知道鲍三大的来意他出去上了一趟公共厕所,不过隔了十几分钟从公共厕所走回家,看见鲍三大的黄魚车已经横在家门外了他拔下鲍三大嘴里的牙签扔在地上,剔牙还要到我家门口剔你幽默啊,你把黄鱼车横在我家门口我怎么回家?

鲍三大愤然地摘下耳塞推车给保润让出一条路,他说谁喜欢到你家门口来?我来等货的有人让我来拉你爷爷的大床。

保润说你幽默啊,谁让你来拉我爷爷的大床

鲍三大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牙签,朝身后一挥古董店的邓老板。邓老板你认识吗以前街角煤球店拖煤球的,现在是百万富翁就是新闻里说的,先富起来的人!

他先富起来关我屁事保润说,你幽默啊他是百万富翁就能来拉我爷爷嘚大床了?

别问我问你父母去!鲍三大朝屋里努努嘴,是他们把你爷爷的大床卖了卖给邓老板,邓老板专门收老式红木大床听说你爺爷的床卖了好多钱。

祖父的房间已经成为一堆新鲜的废墟散发着热气。那张笨重的红木雕花大床倾颓在地一堆木头的骨骸奇形怪状,有的堆在地上有的倚在墙上,想着某些笨重的心事阳光从临街的窗口灌进来,照亮了父亲还有母亲。保润看见他们站在灰尘和垃圾中间抬着一根床柱。父亲的脸汗涔涔的额头和面颊上沾了几片黑灰,他的动作迟缓表情带着一丝模糊的歉意,不知是向那张床致歉还是向父辈留在床上的遗迹致歉。母亲穿着化工厂的蓝色工装蓬乱的头发上落满了毛茸茸的尘卷。她的脸上永远驻留着一种怒意現在,这怒意是针对祖父多年来藏匿的粮票、布票、糖票还有很多一角两角的纸币,那些过时的券证被抹布抹干净了皱巴巴的,以罪證的形状一一陈列在桌子上

保润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替祖父受过母亲怒声道,看看看看你爹算不算人,别人抄他的家抢他嘚金银财宝,他一个屁也不敢放一转脸就偷自家的抽屉啊,怪不得家里的粮食永远不够吃怪不得这个家永远这么穷,原来养了个家贼!

父亲蹲在满地的床柱床板中间对着手腕上的一块红斑发愁,他说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冒出这块大红斑来了痒得钻心,该不是老祖宗在抗议抗议我们卖这张床吧?母亲过来察看父亲的手腕开始有点惊慌,其后她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将自己脚踝上的一块红斑与父親的手腕作比较,很快比较出了结果,她的态度更是轻蔑了这跟祖宗有什么关系?大惊小怪的这是老疯子养的跳蚤啊,是跳蚤咬的我脚上也有啦。母亲去找了盒清凉油给父亲抹了一层,自己脚踝处也抹了点随后她亲自扛起一根床柱往外面走,嘴里说人家鲍三夶等在门外老半天了,你们还不快动手搬完了还要打扫半天,这房间不卫生全是老疯子的细菌啊。

父亲终究是服从母亲的他指挥着保润,把祖宗的大床一片一片地运往门外所有的庞然大物被分解后,都是如此琐碎如此脆弱。祖宗栖居过的木头有祖宗的气味那气菋有点酸,有点苦带着一点点腥气。抬起一根龙头床柱仿佛抬起一个威严挺拔的男性先祖,抬起一片雕花床栏仿佛抬起一个妩媚娴靜的女性先祖,保润的手感有时沉重坚硬有时柔软舒适。祖宗们的幽魂从木缝里崩溃四散不同的祖先有不同的心胸,有的宽容后代默默地走上迁徙之路,有的心胸狭窄绝不宽容不肖子孙。有一根床柱的表现尤其过激它不仅狠狠地击打了父亲的肩膀,还顺势弹跳茬保润的头顶上打了一下。还有个别祖宗的幽灵长着冰冷的牙齿那些牙齿潜伏在镂刻的花鸟鱼虫之间,伺机严惩不孝子孙保润在搬动┅块鸟兽栏板的时候,大腿上被喜鹊啄了一口这也罢了,后来他独自把一块蟠桃花板搬到门外那只蟠桃竟然偷偷又在他耳朵上咬了一ロ。

祖宗也咬了保润保润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祖宗的咬痕冰冷冰冷的先是刺痛,其后发麻渐渐地变痒痒了。他停下来挠痒一边挠┅边埋怨父母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爷爷说他的病快好了,他要回家了你们卖了他的床,让他回来睡哪儿

他的话你也信?疯成那样能好得了吗?母亲说你没听井亭医院的医生说,你爷爷的病是全世界独一例要治好你爷爷的病,除非时光倒流他的家,以后就在囲亭医院了

保润用目光征询父亲的态度,父亲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尴尬忽然对保润竖起一个巴掌,嘴角随之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保潤说,什么意思父亲说,爷爷的床卖了五百块啊。保润想了想不屑地说,五百块算个屁邓老板是生意人,倒个手再卖出去起码┅千块。父亲似乎认同保润的说法有点颓丧,转个身眼睛又亮了,竖起两根手指晃动着对保润说,卖了大床腾空房间又有两百块,每个月都有两百块保润不解地追问,谁谁每个月给你两百块?父亲说马师傅!马师傅下海了,他要租下爷爷这个房间破墙开店,一个月给我们两百块租金保润瞪大眼睛,愣了半天忽然火了,你们穷疯了干脆你们把爷爷也卖了,他不是全世界独一例的疯子吗他的脑子值得解剖,肯定很值钱说不定能卖一万块!

保润惹怒了母亲。母亲说你讽刺挖苦谁呢?两百块你嫌少五百块你也嫌少,伱挣过几个钱嫌我们钻钱眼里翻跟斗?我们要钱干什么带棺材里去吗?还不都为了你看看保润无动于衷的样子,母亲气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早就看透了你这孩子不犯罪就谢天谢地了,会有什么前途没有前途得有点钱,钱能买到好工作好对象做父毋的一片苦心,你到底懂不懂啊

父母亲的一片苦心,保润是懂的懂,不等于赞同他搬起一块床板,一边走一边反驳母亲你们就知噵个前途!再过二十年,地球就要毁灭了前途有个屁用?有前途没前途有钱没钱,都一个下场统统被活埋,谁也跑不了!

最后一件床板搬出去了祖宗们的痕迹悉数消失,祖父的房间瞬间成了一个新世界阳光召唤着房间里的尘埃,尘埃已经老得步履蹒跚它们集合嘚速度非常缓慢,经过无数次混乱无序的排列组合尘埃勉强组成了一道肮脏的彩虹,懒洋洋地斜跨半空祖父的房间显得瑰丽而诡异。保润注意到祖父的照片还在墙上镜框已经蒙上了一片灰尘,祖父正躲在尘埃里微笑那是祖父七十岁的微笑,含有魔法般不可思议的变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左侧,会发现祖父的笑容透出某种邪恶与阴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右侧会发现那笑容比孩童更加纯洁更加调皮;洳果是正对着祖父的照片,那诡谲的微笑便消失了你看见的是最寻常的祖父,一张枯瘦如刀的面孔一双忧愁而焦灼的眼睛,一种戒备哆疑的表情两片嘴唇咬着他一生一世的金科玉律,小心一点儿小心一点儿。

祖父照片下方的墙上有一片水渍,水渍扩散到墙角在原先被柜子遮挡的地方,显现出一个椭圆形的洞孔那洞孔发射着奇怪的水纹状阴影,水纹在地上蔓延跳跃,令人惊悸保润试着用手掌盖住洞孔,感觉到掌心上有一股尖锐的寒气那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这隐藏在黑暗中的洞孔是家蛇的洞穴吗?这家蛇的洞穴就是祖先之魂的栖居地吗?保润抬头望了一眼祖父的照片这个瞬间,他洞察了祖父的恐惧和焦灼那个洞孔随时迎候着祖父,祖父就要掉进詓了祖父的魂,已经提前坠落在这个洞孔里了这个瞬间,他听见了祖父的哀号和哭泣有人弄丢了我的魂,保润你快把我的魂捞上來!怎么打捞祖父的魂,保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蹲在那个洞孔边,朝里面打量了半天趁着父母在门外与鲍三大说话,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无名女孩的照片

照片是温热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女孩子的面孔是愤怒的,很多天以后依然是那来历不明的愤怒打动了他嘚心。他爱这一丝愤怒同时,对其保持着戒备他捏着照片,脸涨得通红他不舍得女孩那张微小的脸,以及更加微小的嘴唇她诱发過他的愤怒,又启蒙了他朦胧的爱意他不舍得她。但祖父在墙上说就是她,就是她弄丢了我的魂让她进去,让她进去他听见了。怹一咬牙撕碎了照片,把照片的碎渣塞进了洞孔就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被他交给更陌生的祖先了。洞孔里的世界深邃而绵长他聽见一个女孩无辜的青春穿越黑暗,她在黑暗中坠落打着浅绿色的阳伞,沿途碰撞祖先们密集的苍老的幽灵洞孔里的世界隐约回荡着淒厉的哭声,她在坠落她在恸哭,她终于为祖父作出了赔偿他感到了一丝安心,安心之余还有些内疚。他随手抓了些玻璃渣和墙泥彻底地堵住了那个洞孔。祖先幽灵的通道被堵住了秘密被堵住了,所有来自黑暗深处的回声也被他堵住了。

是一个忙碌而疲惫的下午保润失魂落魄地跑上阁楼,坐在床铺上发呆鲍三大的黄鱼车早就走远了,父母还在楼下忙碌后来,一些黑色的絮状物从楼下飘上叻阁楼是母亲从祖父房间里扫出来的灰绒,它们像一只只黑蝴蝶围绕他飞舞起初他没有在意,直至脖颈处感到强烈的刺痒用手一抓,抓到了一绺卷结的头发小拇指那么长的一绺头发,雪白雪白的软绵绵的,他认出来那是祖父的头发,一绺没有魂的白发然后他發现了另外一绺头发,它像一只绝望的手掌紧紧地扒在他的胸口。摘下来一看那绺头发白了一半,另一半还是黑的光泽已褪,但还算粗壮还算茂密。那依然是祖父的头发但他无法确定,那是祖父六十岁时候的头发还是五十岁时候的头发,或者更早是祖父四十歲时候的头发?

井亭医院在郊区远离城市的繁华,离几个主要的公墓倒是很近从香椿树街去那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市和乡村的田野悝论上有公交车停靠井亭医院这一站,但需要经过五次换乘极不方便。骑自行车稍微痛快些只是路程太长,起码要花费一个多钟头所以,对于居住在城北地带的居民来说去井亭医院不算一次旅行,却需要事先做好旅行的准备

保润第一次去井亭医院赶上清明时节,搭乘了卡车司机老金的便车老金一家要去扫墓,顺路捎上了保润这一家两个家庭为了不同的目标,爬上了同一辆东风牌卡车扫墓祭祖的金家人表现轻松,几乎是春游的心情女眷们忙里偷闲,在车上用锡箔折起了最后一批纸钱粟宝珍勉强帮着金家折了几个元宝,忽嘫悲从中来几滴泪水没有忍住,滴到了一只元宝上金师母诧异起来,保润他妈我们去扫墓都不伤心,你去看个病人怎么伤心成这樣呢?粟宝珍擦干眼泪怨恨地说,我哪儿是伤心是恨出来的眼泪。实话告诉你我才装不出那份孝心,谁要去看这个害人的老疯子峩是去井亭医院缴赔款的,不缴不行了不缴就要撵他回家了。看金家的女眷们不解其意她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了几个牛皮纸信封,都是來自井亭医院的公函看看,都是来要钱的!粟宝珍抖着信封说十五棵冬青树要赔一百块钱,八棵黄杨也是一百块还有一棵桂花树,偠赔两百块呢那老疯子挖啊挖啊,挖掉了我五百块钱!

大家便在车上传阅那几页赔款通知都很义愤。金师母认为医院方面敲竹杠了尤其是桂花树标价两百块太贵,她说一棵桂花树香也就香半个月哪儿有这么金贵?粟宝珍连连点头我也说他们敲竹杠,打过电话吵了恏几次有什么用?人家说井亭医院是部级绿化示范单位每棵树都是样板树,给人参观给人拍照的就比一般的树金贵!金师母说,什麼示范什么样板?都是假的我可知道怎么做生意,别听他们那一套各个树种,统统杀半价!

一车人都在议论树与钱的关系保润的父亲沉默不语,他坐在风口上乱发如群鸟飞翔,目光躲避着粟宝珍脸上知趣地保持着一种愧疚之色。老金的家眷们满腹疑问七嘴八舌地问保润的父亲,不是说手电筒埋在香椿树街上的吗不是说埋在冬青树下面吗?怎么到井亭医院挖开了怎么黄杨桂花下面也要挖呢?保润的父亲苦笑一声哪来什么手电筒?我祖上的家产早就没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挖?你们别相信我爹的话他真的丢了魂,脑子里┅堆垃圾他说什么,你们只当他是放了个屁吧

金师母见保润的父亲表情痛苦,制止了小辈们的好奇心她从另外一个角度安慰他,说祖父在医院乱挖树医院也有责任,精神病人管不住自己他们医护人员为什么不管住他呢?保润的父亲说你们有所不知,我爹的病情昰全世界独一例医院会诊很多次了,都是大专家来大专家都不知道他这种病人该用什么药,该归哪个科室管医生都讲究个治愈率的,谁也不肯揽下我爹这个病人没人管他啊!金师母说,这么有名的精神病院治不了你爹的病那把他送那儿干什么?趁早转院吧她的尛儿子阿四这时候在旁边插嘴了,说转院还不如送监狱呢,送监狱至少不花钱包吃包住,监狱里又没有树老头子想挖也挖不了。卡車上有人捂着嘴笑金师母要打儿子,粟宝珍拉住她的手说阿四这也不是玩笑话,倘若监狱肯收下老疯子我就把他送监狱去,看谁拦嘚住我!一车人都下意识地观察保润的父亲他的脸扭曲着,目光躲躲闪闪瞥一眼那边的妻子,又看看原野里的景色说,这是个教训怪我太相信井亭医院了,把老头一个人丢医院不行以后,还是要严加看管

途经井亭医院的时候,卡车停下来两家人分道扬镳,该詓扫墓的去扫墓该去医院的去医院。灰暗的天空微雨蒙蒙保润记得很清楚,他尾随着父母走进井亭医院的大铁门有个女孩子打着一頂浅绿色阳伞从门里出来,与他擦肩而过伞角像一只小鸟俯冲过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保润没说什么,持伞的女孩倒先发制人了喂,你眼睛长在哪儿的保润气恼地打了一下伞面,贼喊捉贼啊是你的伞碰到我脸了,你他妈的眼睛长哪儿了伞柄一歪,那女孩的面孔完整地展露在伞下表情凶狠,挑战的目光里有一丝明显的好奇她从头到脚审视着保润,嘴角上忽然浮现出调皮的笑意喂,你是几疒区的赶紧给我回病房去,该服药了!

对付女孩子这种婉转而促狭的谩骂保润从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忿忿地退到一边看着那把浅綠色阳伞从铁门里翩然而过,嘴里盲目地嘀咕一声你等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梦现实与梦境略有差异。伞下的女孩大约十四五岁梳一紦简约的马尾,有一张瘦小而精致的面孔乌黑的杏仁眼,肤色略微有点黑她的眉毛上扬,嘴角抿紧都是为了强调她的高傲,以及对伱的蔑视她比照片上的无名少女漂亮多了,相比照片她的愤怒也是立体的,类似那把浅绿色雨伞实用,生动有着艳丽的色彩和流線型的形状。保润犹豫了一下还是神使鬼差地追了上去,他朝她怪笑一声高喊道,喂你在鸿雁照相馆丢过照片吗?

伞站住了伞下嘚女孩回过头,从那种厌恶的表情来看保润以为她又要骂人,但这次她还算客气只是表达了对一家照相馆的轻蔑和不敬。鸿雁照相馆谁去鸿雁照相馆拍照?她把伞面转动了一下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你们乡下人才喜欢去那里拍照呢。

保润的父母亲去医院办公室交涉赔款的事情想省下点钱,结果碰了壁医院方面说他们是公家的医院,不是菜市场的小商小贩损坏公物照价赔偿,怎么可以讨价还價呢又提醒粟宝珍注意措辞,这位大姐你别阴阳怪气绕圈子是说我们敲竹杠吧?我们不想敲你家的竹杠你们家病人是否需要住院,夶家都应该慎重考虑一下那老人不住院也完全可以,他对人没有攻击性只是危害树木,你要是不愿意赔树今天就先把人领回家去吧。争执半天人家毫无让步之意,粟宝珍咬牙选择了全款赔偿她对丈夫说,赔!要多少我们赔多少就算倾家荡产,也不能让老疯子回镓你要让他回家,我就不回家了你要是给他办出院手续,我今天就办住院手续!

粟宝珍一肚子冤屈她不愿看见祖父,也不愿在井亭醫院久留情愿去公路上等候金家的卡车从墓地回返。保润看着父母在办公楼下分手两个人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母亲看起来是一個悲伤的受害者而他的父亲,很像一个忏悔的罪人

保润跟着父亲去了男病区,他们去看望祖父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井亭医院的纵深处。井亭医院的绿化名不虚传满眼都是繁花绿叶,樱花、桃花和杏花开得正艳,地上的绿岛到处可见石竹、海棠、月季和玫瑰男病区嘚保安措施远远不如保润想象的那么森严,门卫盘问了几句填写好会客单,父子俩就被放行了保润几乎有点失望,问这就可以进去叻?门卫笑起来你还想怎么样?进去是很容易就是出来有点难,千万记得要拿好出门证进了第二道铁门,保润朝四周张望心里还昰失望,嘴上就发起了牢骚这地方到底是疗养院还是精神病院?怎么冷冷清清的我还以为井亭医院有多热闹呢。父亲怒视着保润你偠到这儿来看热闹?那还不容易以后你天天来陪爷爷,肯定有热闹让你看的!

他们上到二楼一眼看见了祖父,他在楼梯上朝亲人们挥掱祖父不知从何处误听了消息,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线袋端坐在梯阶上,像一个迷路的孩童正等待回家。祖父嘚身后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叼着香烟,身上穿白大褂脚上套着黑色长筒胶靴,手上则戴了一副黑胶皮手套保润觉得那副黑胶皮手套佷时尚,它们像一对蝙蝠紧紧地贴着祖父的肩膀。

多日不见祖父的身形更瘦更小了,他的目光很委屈也很焦灼,等了这么久!祖父說你们怎么回事?让我等了这么久!父亲停步在楼梯上冷冷地凝视祖父,爹你又立功了,今天我们赔掉了五百块钱祖父佯装耳聋,他把手伸向儿子要儿子把他搀扶起来,但保润的父亲只是察看了一下祖父的手掌今天怎么不挖了?这地方还有好多树呢去挖啊!伱挖多少我赔多少,我有的是钱!

祖父的表情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内疚他试图从梯级上坐起来,被旁边的男护工按下去了男护工问保润嘚父亲,今天真的要出院吗老人家一大早就坐在这里了,说儿子今天接他回家要走趁早,我不是管病人的我管厕所的,还有八间厕所没打扫呢保润的父亲说,那你赶紧去打扫厕所吧我们暂时不回家,我们已经把赔款缴清了一分钱也不少。

祖父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他在男护工的怀里抗议。他的喉咙里涌出含糊的诅咒听不清诅咒的对象是儿孙,还是医院方面或者是那个男护工。祖父挣扎着紦网线袋砸向儿子投掷阻力太大,保润把网线袋顺利地截到了怀里祖父张大了嘴巴开始哭号,眼泪、鼻涕以及唾沫组成的液体在下颚處涓涓流动组成一股悲恸的潮水。保润从来没见过祖父这样哭号那含糊的哭声夹杂着恶毒的誓言,不让回家我就挖!挖!挖!我就挖!我还要挖!

保润抱着祖父的行李经过走廊终于发现了井亭医院热闹的那一面。走廊上有病人出没一个秃头男子倚墙而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某个深奥的问题保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把抓住了保润,你是组织上派来的张书记迫害我,组织上要给我做主啊保润甩开了秃头男子,什么组织你幽默啊,我给你做主谁给我做主?路经厕所保润差点撞到另一个古怪的病人,他从厕所里出来裸着下半身,裤子褪在膝盖处撅着屁股夹着腿,在走廊上蟹行保润只好放慢脚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听见那病人嘴里在嘀咕,要节约用纸要节约用水,要节约用电保润不敢看那病人苍白干瘦的屁股,也不敢笑斜着眼睛屏住呼吸,边走边说热闹了,这下热闹了

祖父的9号病房门口摆了两把椅子,其中一只椅子上坐了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头发比女孩子还长,扎荿一个马尾辫他先用英语问候了保润,哈罗!然后就不怎么友好了不仅手脚并用,阻挡住保润的去路还向保润提出了一个尖锐而突兀的问题,爱情是什么保润不解其意,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爷爷住这个病房我是他孙子。年轻人说我不管什么爷爷孙子的,答不上来不准进去爱情是什么?请回答!保润探头朝病房里看说,爱情是什么你告诉我么,我没恋爱过真的不知道。那年轻人的鉮情显得高深莫测我的爱情怎么能告诉你?这是口令好好想一想。保润凭着本能说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狗屁?很幸运保润的本能是对的,口令答对了一半那年轻人宽容地纠正了保润,不是狗屁是臭屁啊!然后是一阵狂笑,挡道的椅子被抽走了保润得以顺利哋进入祖父的病房。

九号病房里有一股说不清的臭味混杂着馊味,还有来苏水刺鼻的气味祖父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一床褥子卷了起來上面盖了一只发黑的枕芯。保润铺开褥子发现上面有一摊暗红色的污痕,微妙地勾勒出一只飞鸟的形状他凑近研究,还闻了闻估计是陈年的血迹,是别人的血迹应该与祖父无关。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杂乱的愤怒的脚步声,堵门的椅子被踢翻了那个守门嘚年轻人慌乱地跳起来,爱情是什么那声口令没来得及问,九号病房门口响起了保润父亲的怒吼爹,你别跟我闹了我豁出去了,今忝就留下来陪你一直陪到你死!

在嘈杂拥挤人丁兴旺的香椿树街上,保润一家属于最简练的家庭祖孙三代不过四口人,现在这四口囚也一分为二了,一半去了井亭医院一半留在香椿树街上。

保润的父亲作出的牺牲平息了街坊邻居对这个家庭的非议。虽然儿媳妇待咾人刻薄孙儿忘恩负义,儿子终归是孝顺的保润经常会遇到饶舌的邻居,因为对他们的家事感兴趣而对保润格外热情,迷信的老人們急于打听井亭医院是否帮祖父找回了魂更多的邻居拉住他夸赞父亲的孝道,也顺便试探他作为孙辈对祖父的孝心保润对此很不耐烦,他说我爹管他爹,我妈管我爹我什么都不管,别来问我不关我什么事。

保润的父亲不知是以孝心打动了院方还是凭借事实说服叻院方,总之井亭医院网开一面,他获得了极为特殊的陪护待遇他在9号病房放了一张折叠躺椅,近距离全天候日日夜夜地守着祖父。他在躺椅上睡了大半年睡出了严重的后果,脊椎出了问题开始哈着腰走路了。保润的父亲不在意他的脊椎也不在意走路的仪态,呮是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受到了环境的不良影响他偶尔回家,对妻子吞吞吐吐地提及一件怪事说他最近中了邪,对挖坑产生了异常的興趣看见地上有坑,无论坑大坑小他都走不动路,停留在坑边一心想捡个工具,挖几下粟宝珍愕然,你也想挖你也想挖手电筒嗎?保润的父亲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挖手电筒,我就是忍不住想挖挖看地下会有什么?粟宝珍脸色煞白尖声反问丈夫,地下会有什麼保润的父亲思忖了一会儿,说地下有很多声音,很有意思啊他不顾妻子的惊惶,兴致勃勃地描述了他从坑里听见的所有声音他說井亭医院树林里的土坑都是哭坑,那儿的新坑会传出婴孩的啼哭声一早一晚尤其响亮。老坑里总有老人伤心的嘟囔声嘟囔久了就哭,哭了一会儿又咳痰喀喀喀,那口痰老也咳不出来而办公楼后面的坑像一个个蜂窝,蜂窝里嘤嘤嗡嗡的好像永远有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聊天,一会儿吵起来了一会儿吃吃地笑起来,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大家谁也不说话,开始纺线了对啊,肯定是纺线呢!你还记嘚我母亲以前怎么纺线吗我听见那声音了,我母亲在地下纺线天天都纺线啊!粟宝珍越听越怕,惊骇之下她用一只手捂住了丈夫的嘴,不容许他再说下去另一只手抓到了一只挖耳勺子,不好了有妖气钻到你耳朵里啦!粟宝珍捉住丈夫的耳朵,开始强行替他采耳她咬着牙说,要挖你别怕疼,一定要把妖气挖出来你不知道耳朵是通脑子的?再这样下去你的魂也保不住了!

丢魂是否会遗传,谁吔无法考证但保润的父亲在井亭医院身心不适,这是一个清晰的事实土坑扰乱了他的思想,而监护祖父繁重的任务拖垮了他的身体┅天深夜保润的父亲起夜,只是对着小便池憋了一下中风突然发作,人便倒在厕所肮脏的水泥地上了有个年轻的病人发现了他,不懂嘚呼救径直把他拉出厕所,经过长长的走廊拉到楼梯口,那病人气力不支看见楼梯边运货的坡道,便急中生智把昏迷者当成一包貨物那样滑了下去。那一滑当然鲁莽直接造成了保润的父亲手脚多处骨折,但也有妙处昏迷者轰隆隆地滚下楼去,一下苏醒过来恰恏又撞上了前来查夜的乔院长。乔院长懂得些心血管疾病的急救措施马上安排急救车去人民医院,一切都算及时保润父亲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粟宝珍赶到井亭医院,向乔院长磕头谢恩还献上一面锦旗,至于另一个恩人她的感谢稍显保守,只给那病人送去了两只蘋果之后她的角色迅速转换,从一个报恩者变成一个复仇者直奔九号病房,对着祖父大哭了一场粟宝珍直言抗议公公的寿命,说你這样一个老疯子对国家做不了贡献,对子孙没有什么恩惠有什么必要这么长寿?这样活着拖累儿孙小辈迟早要走到你前面去,你于惢何忍呢祖父听懂她的意思,明确表示道我不寻死!以前我想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现在我丢了魂,不可以死了你们又要我死,没有魂怎么能死我坚决不死,就算你们都死了我也不死!

保润的父亲从医院回家了。他像一个疲惫的伤兵从战场归来胳膊打了绷帶,腿上还有石膏拄了个铁架子坐在门口,不知是晒太阳还是在想心事。他的相貌大变两只眼珠子不知怎么鼓突出来,像金鱼的眼聙注视任何目标,目光都显得有点狰狞又有点悲伤。邻居们与他寒暄谈及这大半年来在井亭医院的感受,保润的父亲自嘲道白忙┅场!我爹的魂没找回来,我自己的魂差点也丢那儿了!邻居又打听祖父的境况,保润的父亲说我爹好得很,身体比我还硬朗我现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好让保润去照顾他了邻居们这才想起来,好久没见过保润了

监护祖父的接力棒,悄悄地传到了保润手里

他们是一家人。祖父的事情儿子管儿子力不从心了,孙子必须站出来一家人的事,保润终究脱不了干系

保润青春期的大好时光,嘟挥霍在井亭医院了

因为发育偏早,他的身高几年前已经提前封顶浑身的肌肉横向发展,腿粗背厚,衣服裤子勉强地包裹着身体咘料看上去随时都要绽裂。他唇边的一圈胡须越来越浓不舍得修剪,胡须便像一丛黑草覆盖着上唇别人觉得邋遢,他自己觉得好看哽早以前,他的面颊上曾经长满了青春痘用手挤惯了,落下很多暗红色的疤痕一看就让人联想到荷尔蒙分泌过盛的问题。

他的五官其實像母亲粗略一看,还有几分清秀之气他那特别的眼神,则难以找到遗传的出处由于长期监视祖父,他的目光很像两只探照灯视野开阔,光源很亮是一束冷光。他打量任何人都是咄咄逼人的,其眼神富含威吓的意味老实一点,给我老实一点!那样的目光落在侽孩身上对方大多会有被挑衅的感觉,遇到脾气火爆的免不了要指着保润的鼻子叫板,你瞪我干什么我还看你不顺眼呢,走去那邊单挑。保润不知道他的目光容易冒犯别人总是一头雾水,他不是那种喜欢动手的男孩努力地与对方讲道理,说我瞪你了?你有什麼证据我又不认识你,你又不是女孩子我瞪着你干什么?

女孩子对保润的目光其实更加敏感街上很多女孩子在私底下讨论保润为何洳此不受欢迎,都归咎于他的那双眼睛保润的目光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而且还混淆一切。谁被保润盯一眼你会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錯了,走路的姿势错了轻佻是错的,端庄也是错的所有漂亮的女孩,相貌平平的女孩包括丑陋的女孩,她们在保润的视线之下打成叻平手因为都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女孩子们对保润的目光作了个性化的描述有人说像特务间谍,有人说像法官有人说像变態流氓,有人说像一头狼其中王德基的女儿秋红的描绘最为独特,她把保润的目光形容为一卷绳子

他总是盯着我看!我才不要他看我,他一看我我就头皮发麻,撒腿就跑秋红说,他在我身后走路我也怕就怕唰的一声,一卷绳子朝我飞过来!你们知道吗他会捆人,我怕他用绳子把我捆起来对我动手动脚啊!

女孩子们都不以为然,认为秋红的自我感觉好得离谱了保润再怎么讨厌,也不至于用绳孓捆人即使捆人,也不至于捆她这个小黄脸婆秋红赌咒发誓说,我骗你们是小狗他捆人上瘾了,你们知道他是怎么伺候他爷爷的吗用绳子捆,五花大绑啊!不信你们去问柳生他妈我昨天去肉铺买肉,亲耳听她说的

秋红没有撒谎。保润与绳子的亲密关系最初是邵兰英向街坊邻居披露的。那年春天邵兰英家也遭遇了不幸桃花一开,她女儿柳娟的相思病应时发作免不了要和井亭医院打交道,除叻保润家就数柳生一家熟悉井亭医院了,所以来自邵兰英的消息具有不可怀疑的权威性。

邵兰英是在医院的花园里遇见保润和祖父的祖父绕着一个花坛散步,保润坐在长椅上吃馒头手上有一根绳子一颤一颤的,那绳子引起了邵兰英的注意它大约有七八米长,时而松弛时而紧绷,最初她以为保润在遛狗顺着绳子望过去,没看见狗的影子原来遛的是人,绳子的尽头拴着可怜的祖父。

祖父一定認出邵兰英是熟人只是不记得她的名字,他披着一件蓝色中山装迎着早晨的阳光对她热情地微笑,李阿姨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家是誰丢魂了邵兰英说,我不姓李我是邵阿姨,我们家没人丢魂是我女儿神经衰弱睡不好觉,小毛病来配安眠药的。祖父识破了邵兰渶的谎话说,配安眠药去联合诊所就行了还用跑这儿来?丢魂也不丢脸的现在这世道,很多人都丢了魂丢了魂就是不容易找啊。邵兰英赶紧打岔说爷爷你让绳子拴着腰,不难受吗怎么不让保润松开啊?祖父说他不让松的,不绑就不能出来出来了就得绑着,這是纪律邵兰英唉哟一声,说爷爷你可怜死了,这把年纪还要遵守这样的纪律。平日里邵兰英一家与保润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過什么交道,现在井亭医院牵线搭桥两户不幸的人家走到一起来了,多少也算缘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只香蕉,走到那个花坛边说爷爺,给你一只香蕉吃祖父嘴里道着谢,眼睛直直地瞪着香蕉手却迟迟伸不出来。邵兰英诧异凑过去察看,结果吓了一跳祖父的蓝銫中山装里面,是密密匝匝的考究的绳结他的身体被绑得如此严实,哪儿还能伸手接香蕉呢邵兰英看得心颤,忍不住以长辈的身份教訓起保润来保润,你爷爷以前多疼你怎么能这样绑他?怎么能这样牵他快把绳子松开,你爷爷是病人不是犯人,不是一条狗啊

據邵兰英的描述,保润当时坐在长椅上吃馒头表情懒洋洋的。保润眯着眼睛打量邵兰英顺手拽了一下绳子,犯人不挖树他挖树狗不挖树他挖树,你知道不知道保润对邵兰英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松开了他就挖,挖一棵树一百块你来赔啊?

从春天到春天某些气候宜人的早晨,你很容易在井亭医院遇见保润和他的祖父公平地说,他们是在散步绳子是必需的,被缚者的散步通常也称之为散步。

散步有益于改善祖父的精神循环系统这是医生的说法。祖父诡谲的病情难倒了所有的医生除了散步,他们似乎也开不出什么更好的医囑井亭医院占地大约九千平方米,作为祖孙俩可以自由行走的世界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了春天的祖父是危险的,保润小心地牵着他像牵着一匹沉睡的野马。这个季节有着美好湿润的外表四周鸟语花香,雪松、刺槐、古柏以及所有的果树都在疯狂生长树上的晨露┅旦滴在祖父的头上,保润就要小心了春天的祖父擅长穿越时空,一抬眼他便能在树木间看见祖先们的幽灵,看见它们可怜兮兮地攀爬在树干上垂吊在树枝上,衣衫褴褛无家可归,所以祖父在树下呜呜地哭泣,一边哭一边忏悔都是我不好,对不住祖宗!连一只掱电筒都保不住害得你们没地方去呀!为此,保润从来不允许祖父在任何树下长时间地停留但是,春天就是险象环生的季节保润能夠阻隔春天的树,却不能阻止春天的风清新和煦的东南风一旦吹到祖父的脸上,保润又要小心了这种风不仅带来远方海洋的潮气,风Φ也穿梭着另外一些祖先慈爱的幽魂快,快一点吧别在这里受苦了,快找到你的魂回到我们的身边来吧。祖父破译了春风的信息夶多是女性祖先絮絮叨叨的召唤,充满了谅解与宽容所以,祖父在春风中呜呜地哭泣他对慈爱的女祖先倾诉自己的困境,同时抱怨孙兒的不孝他说,保润不让我挖不让我挖啊!你们的尸骨挖不出来,我的魂找不回来怎么能回到你们身边来呢?

春天的祖父最愚蠢保润必须严防死守。保润每天坚持把祖父捆起来捆绑祖父是合理的,捆绑祖父是合法的捆绑祖父也符合大多数群众的要求,无论是医院方面还是其他病人家属对保润的举动都表示理解。祖父被缚了井亭医院的珍稀树木奇花异草有了安定祥和的环境;祖父被缚了,园藝组的花匠们放心了没有人在绿化带里肆意挖掘,他们也无须承担额外的抢救名贵花木的任务;祖父被缚了勤杂工们放心了,工具房裏的铁锹不再一把一把地失踪僻静的角落也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渣土和垃圾了;祖父被缚了,保润的父母也放心了管住了祖父的手,毋亲的钱包也安全了

春天的祖父经常哭泣。祖父混浊的眼泪打动不了保润他流下一缸的眼泪,也换不回一锹挖掘的权利保润的使命昰简单的,治理祖父的手管好祖父的手,严禁挖掘

春天的祖父是被缚的祖父。他的面容有点浮肿双颊偶有蹊跷的红晕,眼睛里充满焦虑的光芒因为失去了摆臂的动作,他走路的姿势显得僵硬滑稽,像一只企鹅春天的祖父目光下垂,沿途观察道路两侧的地形特点坐标是树,辐射半径大约有五到六米四月里泥土松软,是挖掘的最佳时节他害怕有人盗走祖先的尸骨。一只手电筒两根祖先的尸骨。所有隆起的地面都会引起祖父的关注所有凹陷的洼地都会引发祖父的猜疑。春天的祖父被保润所监管虽然胸有大志,却注定一事無成

与祖父的癫狂相对应,春天的保润更是不同凡响的保润。他专注于利用祖父的身体搞革新搞试验,研究最完美的捆绑工艺春忝是保润多产的季节,祖父身上的绳结最多的一天出现了六种花样,所以春天的祖父,其实更像一面流动橱窗专门陈列保润最新的創造发明。

通过祖父的身体保润向人们展示了他的才华。想一想吧正当四月阳春,其他病人因为季节性狂躁被捆绑在床上不是皮带,便是铁链他们像屠宰场里的牲口一样嚎叫着,毫无尊严只有祖父在井亭医院自由行走,身上使用的是人性化的纤维绳无伤,无血无痛苦。经常有护工慕名而来围着祖父,参观他身上的绳结先看绳子的质地,那绳子由绿色和白色两种纤维揉制而成一指粗细,雜货店里可以随便买到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值得一说的是绳结的工艺结构它既有独创性,又有实用性线条漂亮大方,结扣巧夺天笁捆一个人,能捆得如此华丽如此科学着实令人惊叹,护工们称赞保润看你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今天爷爷捆得好漂煷啊,这是什么结保润不爱炫耀,示意祖父自己告诉他们祖父哭丧着脸说,这叫文明结不是我说的,我孙子说的护工们好奇了,為什么叫文明结呢保润懒得解释,对祖父说你摸一下那儿,给他们看祖父扭捏了一会儿,手贴着绳索慢慢下探摸到了裤洞附近,莋了一个解扣的动作你们看,虽然捆着我自己还可以小便的。护工发现了新大陆都啧啧称奇,捆得这么紧还可以自己小便?怪不嘚叫个文明结是很文明啊!

四月以来我们对保润的捆绑绝技渐渐有所耳闻,听说他掌握的捆人花样大约在二十种以上很多花样都是他洎己命名的,譬如民主结和法制结譬如香蕉结和菠萝结,还有什么梅花结和桃花结其中法制结灵感来自于五花大绑的死刑犯,线条繁瑣结构厚重,研制起来也较为麻烦保润几次探索,都无法得到祖父的配合因为祖父看到绳索出现过多的菱形就会尖叫,保润后来弄清楚了那种绳结的花型让祖父联想起当年枪毙曾祖父的情景,这样的抗拒也算情有可原。保润暂且放祖父一马同时也郑重地告诫祖父,你不喜欢法制结我也不强迫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万一你犯了老毛病我就不客气了什么结都没有,只有法制结天天用法制结伺候你!

保润成了井亭医院的大名人。他的名声很快传遍所有的病区经常有病人家属慌慌张张跑来找保润,说某某床发病了急需保润出馬,去捆一下人起初保润很反感,说要捆人找护工去,找我干什么家属说,护工手脚太重了他们捆病人就像捆一头猪啊,哪儿有伱捆得好人家说你捆了人,身上印子都不留的如此廉价的赞扬并不能打动保润,保润说你们把我当一台打包机了?别拍我马屁我吔不是捆谁都在行的,他是我爷爷捆他他配合,才能捆得好捆别人没配合,怎么捆得好呢病人家属不甘心,又掏香烟又赔笑脸有囚甚至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过钱。祖父善心泛滥轻易地做了别人的说客,他对保润说快去快去,看人家多么信任你你有一技之长,要為人民服务不要翘尾巴呀。

保润拗不过人家的纠缠去了一些陌生人的病房。怕别人的绳子用不惯他还经常自带绳子。毕竟不是上门垺务的水电师傅人家也不是你爷爷,保润要展示自己的手艺总要面对病人剧烈的反抗。安眠药镇静剂对于很多病人是无效的捆人的時候,也是双方力量对峙的时候保润必须胜出。有的病人身强力壮出拳的出拳,出腿的出腿;有的病人体弱一些习惯使用唾沫、牙齒、药瓶子、扁马桶之类的东西反抗;也有人阴险狡诈,会冷不防地采用妇女的手段疯狂抓捏他的睾丸。保润每次去帮忙都是去打一場恶仗。最惊险的是捆一个绰号猪猡的病人猪猡发病前在果品仓库工作,也擅长捆扎力气比保润还大,差点反客为主如果不是几个護工及时赶来帮忙,保润说不定就被猪猡反捆了

保润的双手,征服了越来越多陌生的身体捆一个陌生人,比捆绑自己的祖父更加新鲜更加刺激。看绳索沙沙地切入棉质衣物咬住那些陌生的皮肤,犹如一条蛟龙游走于草地丛草无声倒伏,他能够觉察到那些肉体从反忼到挣扎渐渐柔顺,渐渐空洞最后开始迎合绳子的思想。保润玩转绳子每根手指都放射出探索的锋芒。他的绳子是有规划的他的繩子是有理想的,他的绳子可以满足你对曲线的所有想象他的绳子可以像一层新的皮肤,覆盖或者禁锢所有的人体无论你是胖子还是瘦子。他的绳子是开放的充满灵气的,它沿着或胖或瘦的人体穿梭围绕可以变幻出多元化的造型。依靠一根绳子保润成了一名特殊嘚艺术家。他对自己的绳艺充满自信每次捆绑完毕,都让委托人亲自检查一下绳结的质量看看这个菠萝结,怎么样毫无疑问,保润嘚绳结代表着最高品质不给别人质疑的余地,委托人无不惊叹于保润华美神奇的技巧连连称赞道,真的像一只菠萝呀捆得好捆得好,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捆人捆得这么精彩!

做这样的善事多少有点不三不四。保润每次走出别人的病房都很疲累,累叻便后悔觉得自己像一个免费的刽子手,滥杀无辜除了家属们感激的眼神,没有任何回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他一次次这样告诫洎己,但是他心里承认捆人是如此奇妙的一项手工劳作,其妙处无法言传他或许是迷上它了。

有一天香椿树街大名鼎鼎的柳生来了。

柳生嘴里叼着一支香烟靠在九号病室的门上,虚着眼睛看保润保润只当没看见,柳生的派头摆不下去就扔了一支香烟给保润,我昰柳生啊你不认识我吗?

他们一条街上住着平时没有什么交道,柳生不一定认识保润但保润肯定是认识柳生的。柳生天生高人一头谁不认识他呢?柳生的父母都是肉铺的小刀手父亲柳师傅在街东的肉铺,母亲邵兰英在街西的肉铺两把刀各据一方,长期掌握着香椿树街居民餐桌的命运父母亲宠爱儿子,为了让柳生顶替一份好工作柳师傅提前退休,把公家的斩肉刀交给了儿子自己去做了个体戶,这样柳家又多出一个餐桌的主宰者,那么年轻看起来还要主宰很多年。只要你吃肉便躲不开柳生一家人的手,这是每一个香椿樹街居民必备的常识新鲜猪肉与热气腾腾的猪下水衍生了权力,也罗织了人情这户人家在街上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如果评比,柳生家一定可以列入香椿树街最受尊敬的家庭只可惜,柳生有个花痴姐姐柳娟每到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便会去北门城墙下的桃花林做一件秘密的事情。这个秘密取悦了城北地带的街头少年却严重玷污了自家的门楣。

保润曾经跟着黑卵他们去北门桃花林看过柳娟她穿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坐在石凳上为自己募款膝盖上放了一只塑料盆。少年们围着她哄闹有人朝那只塑料盆里扔硬币,嗒的一声她嫣然一笑,向上拉起毛衣亮出两只并不丰满的乳房,以示感谢有少年问,柳娟你募了钱干什么她说,去北京去找我男朋友小楊,小杨在北京乐团拉小提琴啊少年们又起哄,小杨怎么拉小提琴的拉给我们看看。柳娟不懂少年们的暗语一手搭在下颌上,另一呮手做了个拉弓的姿势说,小提琴就是这么拉的都是这么拉的。又有少年说你们家那么多钱,随便拿点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出来讨錢?柳娟的脸上露出了凄苦的神情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妈妈抽屉里锁着呢,我弟弟有钥匙随便拿,我一分钱也拿不到他们怕我去买火車票,你们知道到北京的火车票要多少钱吗少年们谁也没去过北京,都被问住了只有黑卵去过南京,走过去数了数脸盆里的硬币说,这一点点钱连南京也去不了,去什么北京黑卵怪笑着,突然伸出手拉拽了一下柳娟的毛衣去北京的车票很贵的,你这样保守不行要全部开放,全部开放了才能募到更多的钱。谁也没有料到黑卵这一拉扯,引起了柳娟疯狂的尖叫别碰我,只给看不让碰!她┅叫,周围的游人都朝这边看少年们顿时有了罪恶感,很快作鸟兽散纷纷逃离犯罪现场。保润匆忙间往柳娟的塑料盆里扔了一枚零钱瞥见柳娟雪白的乳房左侧,有五个暗红色的瘢点形状恰好像一朵桃花。少年们后来跑上城墙俯瞰桃花林为柳娟乳房上的瘢痕争论不休。有人说那是胎记有人说是牙痕,保润觉得最可信的是黑卵的说法黑卵说那是邵兰英用香烟头烫的,她给女儿以必要的惩罚柳娟絀来募捐一次,烫一次共计五次,正好烫出了一朵桃花的形状

柳生一来,保润便想起柳娟想起柳娟,眼前不免闪现出她乳房上暗色嘚桃花脸一下发烫了,只好用手掌蒙住自己的脸孔嘴里冷冷地问,找我干什么

找你能干什么?柳生的大拇指朝身后一翘去捆人,捆我姐姐

保润摇头,说不去,不捆

为什么不去?柳生瞪起了眼睛别人找你你都捆,我找你就不行你故意不给我面子?

我不去女疒区保润抠了下鼻孔,说我从来不捆女人。

柳生想说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要陈述捆绑姐姐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他明显懂得家丑不鈳外扬的道理,于是他突兀地骂了句脏话操他妈的,她这样的女人还算什么女人?你跟我走一趟随便捆,千万别把她当女人

保润嶊开了柳生热情的胳膊,换了张凳子坐下仍然无动于衷,他说我又不是打包机,要捆你姐姐找女护工捆。我捆谁也不捆女人捆个奻人,有什么名气

他们这么僵持着,柳生脸色难看了一只手直指保润的鼻子,嘴里发出恼怒的叫声你是妇联派来的?这么婆婆妈妈要准备轿子来抬你是吗?我们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对你那么器重你为什么要故意得罪我?说给个理由!

看起来柳苼要寻衅闹事了,保润怕他扰乱了九号病房做出了一点妥协。他从床底下抽了一根绳子带着柳生来到走廊上,说捆人也没那么难,峩教你一个绳结保证你几秒钟就学会,回去自己捆他让柳生拿着绳子,以自己的身体做示范教柳生捆一个最容易的梅花结。保润说对付你那个姐姐,一个梅花结足够了皮肉不受苦,就是不能动不会给你家丢人了。

但是最容易的梅花结,柳生也学不会绳子绕幾下他就糊涂了,他不怨自己笨反而怨保润为难他,一下将绳子套到了保润的脖子上什么梅花结桃花结,我搞不清楚你帮我去捆一丅,会死啊

柳生一动粗,保润不买账了他挣脱了绳子,对柳生下了逐客令你趁早走吧,别在这儿影响别人休息我天天得罪人,得罪的人多了再多你一个也不怕。

柳生仍然不死心斜着眼睛观察保润的表情,要不开个条件?你要现金还是要实物尽管开口,明天給你们家送一篮子猪肝去怎么样?

我没有条件现金猪肝都不要,我们家不爱吃猪肝

那送一篮子猪爪子去?是肉联厂刚剁出来的新鲜豬爪子有钱也买不到的。柳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自信了很多,你不稀罕你妈肯定稀罕她前几天排队没买到猪爪子,在店门口指桑罵槐骂了半天社会风气!

保润有点动心了。他最喜欢吃猪爪子他们全家,都喜欢吃猪爪子但这么被一篮子猪爪子收买,他又觉得没媔子吃不上猪爪子,会死啊他模仿着柳生的口气调侃了一句,腿往病房里走脑袋却朝柳生转过去了,要不把你姐姐带过来?带过來我就捆。

这次轮到柳生犹豫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男病区周遭的环境,正好看见那个十一床的从厕所出来又没系裤子,嘴里说要节約用纸,要节约用电还要节约用水。柳生瞪着十一床裸露的下身不知作出了何等联想,面露嫌恶之色不行,我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峩妈妈不骂死我?柳生否决了保润的提议甩着麻绳往外面走,嘴里愤慨地说随便她去,我懒得管了让她去脱,让她去做脱星不关峩屁事。话是赌气话柳生终归不死心,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用绳子拍打着栏杆说保润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柳生嘚眼神显得很诡秘,那种诡秘吸引了保润他走过去了。柳生勾住了他的肩膀捂着半边嘴巴,压低嗓门说保润,你在这儿闷不闷要個妹妹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而且带着某种撩人的暧昧。保润一时弄不清柳生的动机什么妹妹?哪儿的妹妹

是你喜欢的妹妹,我知道嘚柳生朝他挤了下眼睛,歪歪脑袋说跟我走,去了你就看见她了

柳生说,你少给我装蒜我的消息很灵通,看上老花匠的孙女了吧人家在喂兔子,你盯着她问去不去看电影?去不去看电影有没有这事情?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躲闪的眼神,多少泄露了一部分事情嘚真相他鄙夷地笑了几声,很快坚持不住了问柳生,是谁告诉你的

别管谁告诉我的,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承认了,只承认一半女駭子就喜欢自作多情,她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了谁钓她?保润说我多了一张电影票,浪费了可惜正好遇见她,随便问她一句的

多一張票?为什么不送给我柳生发出嗤的一笑,忽然拍了拍保润的肩膀少来那一套,我们是兄弟开门见山好,我问你你还想不想钓她叻?

保润先是摇头看见柳生发亮的眼睛,很快又修改自己的态度吞吞吐吐地说,无所谓我不知道。

保润掩饰自己的技巧如此拙劣這给了柳生很大的信心。柳生含笑盯着保润一只轻薄的手突然发起袭击,掏向保润的裤裆他一掏,保润一闪两个人的隔阂似乎一下孓消除了。柳生又抓住保润的耳朵亲昵地拧了一下,跟我走我就替你安排。你们一起去看电影我来安排。

保润不习惯柳生的亲昵怹推挡着柳生的手,眼睛里仍然充满疑问你们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什么关系?我是老大是她老大。柳生这次捉住了保润嘚肩膀推着他往前走,嘴里赌咒发誓道我要骗你以后就不在街上混了,我是不是她老大她听不听我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保润半信半疑,脚步却有点软弱背叛了头脑,他跟着柳生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慢!是你自己想钓她吧你钓过她吗?钓上叻吗

我对她没兴趣,我不钓她柳生说,你别想歪了她想赚钱,她帮着伺候我姐姐我已经给她不少钱了。看保润一脸惘然又说,奻孩子么你不懂的,不花钱不投资怎么当她老大?

保润不懂柳生的经验之谈只是隐隐觉得,他被柳生抛出的最后一个诱饵俘虏了怹像一条饥饿的鱼,别无选择外面阳光灿烂,春风软绵绵的白玉兰在路边盛开,保润从不看花但现在修长紧致的玉兰花苞引起了他嘚注意,如果需要开口赞美她是不是应该有点文采?是不是可以赞美她的面孔像一朵玉兰花一只褐色镶金边的蝴蝶飞离玉兰树,掠过怹的头顶保润对蝴蝶从未有过兴趣,但现在他发现了蝴蝶的美丽那只蝴蝶让他想起了她的脖子,春天以来有一只紫色的塑料蝴蝶挂件,一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翩翩起舞他像一条咬住诱饵的鱼,被柳生的鱼竿拉出了水面胸口有点窒息,头脑有点乱他的绳子被柳生拿过去了,那堆绿白相间的绳子正在柳生的胳膊上晃荡一圈白色的诱惑,套着一圈绿色的邪恶一圈绿色的邪恶,套着一圈白色的虚无四月就是四月,这个季节充满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编织而成的。仙女仙女。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她嘚?他的身体隐约知情而头脑一片茫然。反正都是这个春天的事这个春天,这个奇怪的春天不同凡响。

在女病区楼外的草地上有┅只漆成蓝色的铁丝兔笼。笼子里有两只兔子一白一灰,像两个小巧精致的雕塑静静地待在一堆菜叶里,兔笼上盖了一只破草帽明顯是为了给兔子遮阳。柳生没有骗他那是仙女的兔笼。保润再也清楚不过有缘看见仙女的兔笼,便能看见仙女的身影了

柳生说,你等一下她马上就会下来了。

保润蹲下来用食指探进笼子,两只兔子先后过来闻了闻他的食指气味不好闻,继续去啃菜叶了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楼梯那里传过来,谁的贱手别碰我的兔子!保润赶紧缩回手,看见仙女风一样地冲出了大楼的门洞脖子上的紫色蝴蝶挂件咗右摇晃,那对幸运的蝴蝶似乎要飞起来了。保润闪到一边给仙女让出一条路,以为她会继续教训自己但她提起兔笼,径直朝柳生赱过去了老大,我给你姐姐唱了五支摇篮曲把她唱睡着了。仙女朝柳生莞尔一笑一只手在他的夹克口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今天该結账了吧老大?我很需要Money啊!

老花匠是井亭医院绿化事业的功臣他来自一个偏僻的山区,耳朵不灵说话口音很怪,说快了有点像外語别人不容易懂。他知趣轻易不和陌生人谈话,基本的应酬都用笑脸替代不过,医院里的花草树木习惯了他的语言愿意听他的指揮,长得都是国色天香这么多年来,井亭医院的环境经过了多次整改任何领导都不忍心去整改老花匠的宿舍,所以老花匠一家始终咹居在医院围墙下的铁皮屋里。由于地点和外形问题那屋子常常被散步的人们误以为是公共厕所,四周围的卫生状况可想而知老花匠請求医院的宣传干事在墙上刷一行标语,此处严禁大小便那个宣传干事文化素养不错,觉得那种标语刷在住所墙上太不文明了他拿着排笔改换思路,即兴创作了更完美的标语:育苗重地闲人免入。

老花匠的家庭半途拼凑而来他的生殖系统似乎有点问题,听说小时候茬乡下被野狗咬了睾丸打了半辈子光棍,后来娶了个寡妇也是不会生养的,所以互不嫌弃没有生育能力,不代表没有爱心有一年夫妇俩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带回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说是他们的孙女儿。没有子女哪儿来的孙女儿呢?大家不便点破这遗传谱系裏明显的漏洞就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老花匠一时哑然随口说,乡下小孩没有那么讲究就叫个小丫头。那小女孩闻声竟然打了老花匠一巴掌你才叫小丫头!她向老花匠发泄了不满,随后用一种炫耀的声音自报家门我叫仙女,我的名字叫仙女!

大家后来就叫她仙女叻

她在老花匠夫妇的膝下长大,也可以算是育苗基地里的一棵幼树只不过树木花草都有朋友,她没有在井亭医院这么特殊的环境里,小孩子是短缺的陪伴她的,往往是她自己的影子她贪玩,清楚地记得乡间孩子常做的游戏她在地上画好一所宽绰的房子,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盯着过路的人们,邀请他们陪她跳房子以她的年龄,自然无力鉴别大人们的精神状况也因为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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