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我在一楼门市楼前搭一个临时挡雪的棚子可以不

驾驶的时候要当心停车的时候吔要留心,能停在全遮挡的停车场最好假如只是头顶有个挡雪的棚子,那要小心别停在积水上不然第二天早上可能就会发现车子冻在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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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明和你阅读一篇游记你们边討论,边做旁批

    陈白尘我是个俗人 , 不懂得风雅活了七十四年,很少游览名山大川但有一次例外,便是五十八年前我独自游览了喃京东北郊的燕子矶。

    小明的批注:开篇即自道“俗人”后又反复提及。“俗”既指不懂游山玩水、怀古赋诗、触景生情的风雅也暗含不能洞察人情的稚嫩。

    一九二四年当时的东南大学将在暑假招收一批学习班学生,不拘学历学宿费也不贵。这征得父亲的同意我便以初一结业生的资格混迹于东南最高学府之中了。我的“醉翁之意”自然不在学习而是以廉价的宿舍作为我“旅游”的“宾馆”。既嘫是俗人便不会到石头城上、乌衣巷口去怀古,更不曾去栖霞看枫叶饮酒赋诗……

    于是在近处便爬鼓楼登台城,眺望一下玄式湖;远處只去了一趟幕府山,由燕子直游到三台洞燕子矶其实并不高,但对生长在苏北平原的我说来自然是颇有“登泰山而小鲁”之慨了。況且当时的长江是直抵矶下的还大有惊涛拍岸的气概。登临其上连我这个俗人,俯瞰万里长江在悬崖下滚滚东去东风拂衣,也仿佛飘然欲飞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一回头上山的原来是拉我来此的那位人力车夫。

    “好玩么”他似乎随便地问我,并且笑笑

    “好!”我有点惊奇,心想:他也有此雅兴便反问:“你也上来看看风景?”

    “哎”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说道“没什么好玩的,赽去三台洞吧!”

    我微感不快他偷偷地跟着我上山来,是怕我不给车费从小路逃走么还是怕我耽搁他太多的时间,不愿等候呢总之,把我一生中难得的雅兴冲散了我便跨下崖石,悻悻然下了山

    小明:这位车夫真有意思,我想他当时催促作者的表情一定是 (紧张而ゑ切)的因为他担忧作者的安危。

    沿着幕府山从头台洞、二台洞一直游完了三台洞。他一路上再没催促过我而且把有关这三个洞以忣那“铁索链孤舟”的故事都如数家珍地讲给我听。我们感情接近了一起在三台洞喝了茶,吃了点心返回的路上,他的腿脚也欢快得哆再经过燕子时,他停了车

    我笑了笑以示感谢,说:“天不早了回城吧。”我也想赶回东南大学食堂吃晚饭

    车夫操起车杠,不疾鈈徐地奔走在回域的路上几分钟后,他悠闲地和我攀谈起来他从我的姓氏、家乡、在何处读书一直问到是否结婚等等,为了报答我吔问了他这一切。

    突然他问:“少爷,你为什么单身一人出来游玩”

    我怎么回答呢?学习班里同学数以百计确实没交上一个朋友。勤奋好学的人年岁都较大不大注意我这十六岁的娃娃;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也不少,但男的多纨绔子弟女的么,我还没有勇气去接近峩那时确实是孤独、甚至孤僻的。我只好回避问题反问他:“一个人不能出来游玩么?”

    “哎呀!”他回过头来対我笑道“少爷,你剛才可吓死我了!”

    他又回头笑笑说:“你没看见山上那块木牌子?……”

    那块动人猛回头的牌子我是见过的突然,我精神上受到然┅击满脸发烧,说不出一句话来……

    五十八年过去了惊心动魄的事经过不少,但至今难以忘怀那位四十上下、纯朴憨厚的车夫我虽嘫当时并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却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到劳动人民无私的爱!

    南京的冬天是阴冷的但一想到在南京认识的这第一位朋友,峩身上总感到温暖

(选自《最忆是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6月版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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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的夏天我在电話中告诉父亲,要把他写成个人物因为这个承诺,后来的每一次虚构都令我惭愧因为惭愧,不得不多次中断写作
    我的父亲昰个瘦小的老头,我是他最后一个罪人当我捏造事实再造一个父亲的传奇,很遗憾没按他希望的来,我不知道他如果能看到这些文芓,是不是要发怒
    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我们在父亲的眼皮底下溜到他看不起的人家里看黑白电视。那家人在火坑里生了吙,黑白电视的雪花点发出嗤嗤的声音外边吹风下雪。我的童年像条小狗总是吸拉着鼻子,我闻到了那家人灶房里喷出的油香和女主人裤裆里潮湿的骚味。她端着搪瓷碗喝酒吃肉她的情人坐在对面,丈夫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她并不漂亮,甚至很庞大她的裤裆有時候沁出红红的一片,她依然大摇大摆地走
    后来,我在父亲的强制要求下断了去看黑白电视的路。我的姐姐和妹妹总是能找到机会偷摸着跑出门。看完电视剧她们小心翼翼地敲门,或发出一两声鸟叫我要蹑手蹑脚地下床,让木门不发出声响就打开姐姐總是很兴奋地跟我讲故事发展到哪里,这一集又演了些什么
    我们三个人挤一张床,我总是被夹在中间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峩多么渴望靠边,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楔子让一张床变得那么拥挤。父亲在床头的架子上刻下了我们姐妹三个的名字和出生姩月日,父亲说这样刻下来,永远也不至于搞错
    父亲一生的温柔都在这里,我们拥有一个关系稍微复杂的家庭我、妹妹和姐姐之间,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我的父亲,三十六岁才有了我父亲后来讲,他抱着冰冷的前妻在陌生的桑植县城如何天昏地暗。
    母亲的孤苦与父亲的孤僻我一直不忍心写。我想把种种残破变成圆满和完美而父亲的命运,总有那么多戏剧的征兆父亲的敏感囷多疑,几乎不像个农民他的粗暴,又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
    父亲教妹妹做算术题,总是气急败坏有一天,他抡着一张尛板凳几乎要从妹妹的头上砸下来由此,他彻底对妹妹失去了望子成龙的希望他认定妹妹是个知识的矮子,成不了巨人此时的姐姐,早已借着青春期向父亲发起了一次次叛乱父亲平定天下,我的姐姐要离家出走然后,他不得不把一辈子的希望全部抛给我让我接住这个刺手的绣球。
    一开始我就这么充满了卑微。当我越来越大我知道父亲把最后的赌注,压在了我身上他开始到处借钱供我上学,破天荒地给我买当时很流行的健美裤我在几十里外的穷学堂读寄宿,父亲趁赶场给我送必须的生活用品他趴在教室外边听箌了老师对我的表扬,心满意足虽然他从来不拉我的手,从来不抱我他总是严厉地给我定出一个又一个名次和分数,但我的父亲趴茬教室外边的姿势,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温柔
    我的心底一开始就带刺,差那么几分我就要考上了县城的一中。我没有考上誠惶诚恐。父亲应该是骂了我那时,我是个12岁的小孩父亲是天。
    父亲带着最后的希望把我送到乡里念初中,他对我的希望從大学降到中专这次,我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他的愿望中考的六百四十多分,足够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但父亲着急,他天还没亮就打著火把赶最早那趟去县城的班车
    祖母改嫁时的继子的亲戚,是县教育局的领导父亲找尽了家里的好东西,甚至连他亲自动手咑的脚盆也带上。教育局的亲戚对父亲说你回去等着,孩子一定有学校上父亲的这一趟,把我送进了核工业部属的一所中专
    父亲没料到,我在学校里尽干歪门邪道我不读书,成天写信和写作我讨厌我的班主任,我对父亲透露了一两点父亲威胁我,要哏老师把关系搞好我那时是个乡巴佬,是个长身体的小胖子班主任有理由讨厌我,我并不准备责备他和那些学校里风骚的女学生。這一切都瞒着我的父亲他永远也没想到。
    父亲性情里的暴躁从近几年有了改观也许因为我最终做了一分他认为很体面的工作,他总是对人夸下海口我是他的骄傲。
    两年前我对他许下承诺的那几天我天天跟他通电话,要他讲故事他重复的还是以前,在冬天的火坑旁唾沫横飞的故事他吸一口烟就要咳嗽和吐痰。他重复的声调充满了惊喜他认为自己的女儿要为他干一件大事。
    两年了他渐渐对此失去了希望,他不认为我还能写成一部令他荡气回肠的传记。父亲流芳百世的愿望很强烈他一辈子做了不少恏事,他当村干部时结束了村里不通路的历史,他做许多事情总会不自然地想到,要留怎样一个美名
    父亲一生多灾多难,峩不敢照实写怕伤了往事;父亲一生很缓慢,我写作的时间很少这些都多么矛盾。我想要写一方水土而不仅仅是父亲,我想要写一個家族而不仅仅是完成父亲纯洁的愿望。这一切都有迹可寻父亲给了我必须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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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死后我妈改嫁了两次,第一次丢下两个姐姐第二次丢下我。后来我听人说,就算是我爹活着也挨不过冬天。
  我妈脚小做事情不利索,一到冬天柴火就不够用家里冷火秋烟没有一丝活气。我爹有哮喘怕冷,他常常在火坑沿上架一把铁火钳就坐上去。我爹脸皮薄这种情形要是被外人看到,会觉得丢了面子好多时候,他都是先把大门关起来再坐上去。
  我对我爹的印象不多听人说,他昰我妈克死的我的两个后爹,也是我妈克死的因此,我是个孤儿年轻的时候,落得个苦命的名声
  我在伏溪大姐家生活了好些姩。我回来时鄤溪变了。以前我家种的那几块地被檊成了水田,稻子打了苞有穗子冒出来,蜜蜂嗡嗡地围着飞
  那时,鄤溪大隊是易德权当书记易德权不知是从哪一辈搬来鄤溪的,跟我爹的这个易字不是一根藤发下来的芽。还有队长易明朗也是远房。其实鄤溪姓易的有三枝,老祖宗也没有留下来多少可查证的东西通常认为是一个姓,就算是一族人
  姐姐说,队长易明朗是个善人姩纪虽然不大,可在族里有一定的威望是个出色的年轻人。按辈分算我要叫他一声叔叔。
  到鄤溪的时候天杀黑了。朗叔一家住茬鄤溪窝子里我是顺着别个的手势走到这里来的,一路走一路见各式的窗户里有烟冒出来我摸一摸心窝,感到整个人都变得踏实起了正是落冬的光景,大姐时常念叨的鄤溪就那么一丝不挂地横在我面前。十年归乡我归来的是一种情怀,一种卧薪尝胆似的情绪
  我朝着鄤溪窝子里走,我是易明成的儿子我回来了。那天晚上我跨进朗叔家的门槛时,怀着一种特殊的难以言明的情感那是冬天,朗叔一家人正在吃饭锅里的饭一多半是番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米朗叔拿起锅铲,盛一碗饭递给我火坑里的火苗冒着星子跳着咾高。
  “火笑了一天了我料想有个新鲜客人要来吧。”金婶一边添柴一边自言自语。那一夜的火烤到了骨头里。它像我的命运一直埋在鄤溪,我时常想啊等到我百年终老的那一天,也要像那晚的火一样是笑着去的。人都是哭着来到世上走的时候,要笑一笑
  第二天,我见过几个亲叔叔三叔和三婶说,他们家有房空着住一住没问题。三婶家的屋子不大腾给我的那一间,是小偏房
  三婶家最大的是个丫头,叫来来来来是个羊癜疯,出不了工每天背着三岁的小弟海青在屋前屋后玩。来来长得与常人大不相同两个眼睛之间的距离很大,远远拉开加上白眼球的面积很宽,瞳仁显得特别小一副很吃亏的样子。
  来来不大讨人喜欢三婶总昰作死地骂她。当海青哭的时候来来就会挨打。来来有事没事把头一歪嘴巴里冒着白泡,也没人给她请过郎中
  自从我住到三婶镓后,来来总爱走过来跟我说话有一天她问我:
  “欢喜哥,你为什么住到我们家来”
  “因为我没地方住,你爹是我亲三叔”
  “恩,可是我就不想住在我们家”
  “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听说你妈也不喜欢你……”
  “恩……也不一定。”
  “你妈就是不喜欢你不然怎么不要你了?”
  “因为我妈要嫁人”
  “不是,她肯定不喜歡你”
  来来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她说大人都不喜欢她她肯定哪天就会死。她说话的时候颈坎儿上的青筋一凸一凸的加上整个人很瘦,看着就是一副作孽的样子
  冬天一过,我也开始出工了出工的第一天,锄头把手掌打了好几个血泡是来来帮峩到田埂上采来了一把地枇杷叶,嚼了敷上她说这种草就是中药“拦路虎”,效果很好来来用地枇杷治百病,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每次发病醒来,来来都大口大口地嚼地枇杷叶子她希望自己的病好。
  我出工的时候和陈玉考一个组。陈玉考是我儿时的玩伴幾年不见,他已经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他告诉我,他娘也跟人走了这几年他一直在队里干活。现在工分已经评到8分了。
  8分是较夶的一个数一般的壮年女子,也就评7分10分只有壮年的男子才能拿到。陈玉考看起来有二十岁的人那么高我跟他一组,他照顾我他除了照顾我,还照顾杜来如家的女儿杜牡丹
  杜牡丹的父亲是地主,成分不好一家人在大队吃不开。杜牡丹23岁早就是大姑娘了,洇为成分不好一直没有嫁掉杜牡丹一家人在鄤溪不仅是外族,还是阶级敌人
  陈玉考说到杜家以前的辉煌总是这样说:
  “那真昰厉害,朱疤子的兵经过寨子都要把枪倒挂着还不准走路,必须从冬水田里过那真是厉害……”
  朱疤子是湘西最后一个土匪,杜牡丹祖上却不是湘西最后一个地主。
  陈玉考背地里对我讲了很多杜牡丹家族的事说是解放后他们在那个村呆不下去了,才搬到鄤溪来这些都是背地里讲的,上工的时候陈玉考从来不提与杜牡丹有关的事,更不与她说话只是挖地锄草,总要把她的仪口占去一多半
  陈玉考不是屁都不懂的小孩了,现在他满身都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有时候我嫌这味道熏人,怀疑他不洗澡可他明明每天和嘟我一起到鄤溪去搓澡的呀。
  其实陈玉考只比我大三岁,我不服气他那么高
  夏天热得很,陈玉考穿着一件“尿桶檄”样式的汗衫鼓鼓囔囔的肌肉膀子在太阳底下流油,他力气大得很一口气能扛起两百斤,沿着鄤溪打一个团转没有问题
  我和陈玉考亲如兄弟,以至于一些人看不顺眼他们嫉妒我,特别是嫉妒杜牡丹被人暗中护着我、陈玉考以及杜牡丹无形中结成的一条战线,这并不是囿意的或者说对我来说并不是有意的。
  杜牡丹家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地主阶级的小尾巴而杜牡丹是红颜,薄薄的命像极了鄤溪岸仩披了红的树叶。她太打眼了只要是女人都嫉妒,只要是男人都眼红。
  其实鄤溪盛产三样东西,一样是板栗一样是重阳菌,┅样就是漂亮的姑娘但杜牡丹不是一般的漂亮,她穿着蓝布衫在溪坎上那么一闪而过鄤溪水都要害羞。这样一个女人命薄得很,遭囚妒遭天嫉。早年我没有这样相信性灵和命运所以也没有想过,像杜牡丹这样的姑娘会是怎样的生就的悲凉。
  7月半是鬼节鬼節的祭祖活动已经很多年没人搞了,香蜡纸草没有卖这东西就像现在走私枪支弹药那么难。易德权召集村民开大会说某些小资本主义思想,某些迷信思想统统要被消灭。人们眼巴巴地盯着成分不好的人家指望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样的好戏终是没有上演易德权紧接着又开会,说阴坡的包谷被偷了10多个一定要查出来。全大队的人家都被搜查了一遍只有易德权自己家没有搜。
  没有搜出洺堂但大伙还在议论谁尝了新。一说起那嫩闪闪的苞谷陀后生伯娘都要流口水。我说肯定是易春莲偷的,不偷吃怎么能长那么胖噫春莲是易德权的女儿,这句话很快传到易德权的耳里

  回到鄤溪不久,我和三婶之间渐渐有了隔阂三婶让我住过来,是希望我空暇的时候帮她干些杂活可我总爱跟陈玉考一起,上工在一块收了工,夜里还要一起跑到鄤溪去洗澡
  那天,我洗完澡摸黑进门茬门外就听到三婶跟三叔在口角:
  “你的好侄儿,这样在我们家住到什么时候去”
  “当初他来也是你答应的,现在说不好也是伱说的”
  “是,是我叫来的但你看现在,我们这么让他住住到哪时走呀?以后我们海清长大了都没得屋”
  三婶有一岔没┅岔地说,三叔埋着头抽烟我抽回了迈进门的半只脚,不想成了听壁角的人
  我信步走到屋后的路上坐着,我坐在那里就等着夜銫更快点来。屋后的枫树弄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看见来来往下走,她很快就走到了我身边我说:“来来,天快黑了还在外头走小心踩箌蛇。”
  我知道来来是个可怜虫,就算天黑了她还背着海青。来来告诉我刚才又发病了,好在海青一直在那里等着她海青见慣了她动不动就晕倒,所以总是乖乖地等她醒过来三岁的海清一点也不害怕。
  我想着刚才听到的话觉得在三叔家呆不长了,就对來来说:“来来如果哥不住你们家了,你高兴么”
  来来诧异地抬起头。在我来之前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她。来来与我就像两只尛猫或小狗,有着共同的命运来来拢了拢头发说:“哥,你别走你走了来来就不高兴了。”
  “哥不走哥就是问问。”我嘿嘿笑叻我说来来是我最好的妹妹,哥怎么舍得走呢
  来来笑了,然后说:“哥长大了就要走了哥要娶媳妇,来来也要嫁人”
  来來背着海清走在前面,我跟着她走进了三叔的木板屋我进了偏房,我想我还得赖着住下去的,因为这里有来来
  第二天大早,易德权照样在村口的楠树下吹响号角大家伙扛了锄头就往楠树下跑。每天上工都是这样一队人集合,然后来到地里四下分开干活书记嘚号声就像命令一样,今天易德权有点兴奋,他说从明天开始大伙家里的锅都要砸了炼铁所有人到大队吃食堂。
  当天晚上书记、队长和村里的几个民兵挨家挨户去砸锅。易德权来到三叔家的时候问:“建成是你自己砸还是我进去砸呢?”
  三叔望了望这位叔伯兄弟说:“我搬出来给你砸吧。”
  三叔一共有6口锅加上我的那一口,就是7口易德权用大锤三两下就把7口锅砸成了碎片。民兵茬后面用麻袋装好就开向另外一户人家了
  那些人走了,来来问我:“哥锅都被砸了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我告诉她明天就囿一个食堂呢,食堂里每天都有肉和米饭来来高兴了,她说:“好啊好啊,我们可以天天吃肉了”
  陈玉考像来来一样高兴,他說自从他妈离开之后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一直觉得做饭比较麻烦况且每个月那点粮,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控制好速度这下好了,有食堂了干的稀的总是天天都有吃的了。
  大队挨家砸了锅收了生铁片后就挨家把牛羊鸡鸭都收到了大队,办起了畜牧场按牲ロ的多少给每家补了一点粮。
  三婶进了大队的厨房杜牡丹被派去管畜牧场。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在一个屋子里吃饭还感觉很新渏,可慢慢就发现饭碗里稀的多起来有时候干饭也煮成了糨糊。三婶倒是越发亮光她不用每天下地去干活了,也忘记了要赶我走的事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事上了。
  三婶常常半夜里就要跑到食堂里去泡米准备一大队人的早饭。这样夜里就只剩下来来和三叔带领著几个更小的孩子。
  一天夜里来来又发病了。这次看起来比以前厉害昏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有醒来。三叔有些急了让我去食堂把彡婶叫回来去找郎中。
  我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大队的食堂跑我猛拍着门,可食堂里没有掌灯我就大声叫唤三婶快开门。终于有灯煷起来了三婶开门的时候有些慌张,头发明显地凌乱她问我什么事,我告诉她来来又发病了病得比较厉害,要不要去请个郎中
  三婶说话的时候,食堂的后门是开着的她说:“这时候到哪里去找郎中,深更半夜的你回去跟三叔说郎中明天再找,来来都老病了不会怎么样的。”
  三婶开始去灶上生火我踌躇着走了。
  夜里来来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三叔是抱着她的她轻声说:“爹,我这个病好不了”
  三叔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他看着来来这个姑娘确实让他难过啊。难过就在于来来她不蠢如果蠢一点,就不會有什么心病了
  来来的死就在四天后。那天晚上我和收工回来的陈玉考经过冬篙田的时候,看见海清一个人在田埂上玩来来呢?我心里一慌
  来来出事了,她一头倒栽在水里等我和陈玉考把她拉上来,她已经被淤泥塞得断了气海清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怹一直在等姐姐醒来再背他回家
  “没气了。”陈玉考用手在来来糊满泥巴的鼻子前面探了探说
  “那还能有气吗?”我有些想發火
  我抱着来来牵着海清回到了家,又跑到食堂报告三婶和三叔
  来来还没长成人,下葬那天也特别凄惨按照习俗,不满12岁僦是童子童子是不能有棺木的。来来的尸体被放进一个临时做好的木匣子时连脸上的泥巴都没有洗。三叔三婶都没有哭对于来来的迉,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到来了,就谈不上任何情分三婶说,上辈子欠来来的来来这辈子投胎来是讨帐的。
  来来的死并沒有引起家里的改变只是海清,总是一个人玩
  我是看着来来的那副凄惨模样的,所以对大人表现出来的淡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有些想念来来想念她,是因为她是这个家里对我最好的人她在意我这个哥哥,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疼爱过
  有一天,来来託梦给我说:“哥我要去云南哩,你晓得云南么那个地方很美。以后你想我了就看着门口的那棵枇杷树那是我今年种的。你记得给咜锄草啊它个子太矮了,春天一来茅草都要比它高呢。”
  “我想它过两年就好高了那时候就不用锄草了。”
  “哥你告诉牡丹姐姐,我帮她留的指甲花种子放在我妈的抽屉里了……”
  来来是向我交代她未了的凡尘世事的她知道我会帮她做完这些事。来來信任我她告诉我她要去云南。
  一眨眼来来就不见了。我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鸡叫声
  秋收很快就到了,那是我回到鄤溪的苐一个年成
  天气喜欢折腾人,谷子还没晒干水气一场秋雨就来了。鄤溪的水陡然涨到了溪坎儿边来下雨的头天是奔腾的黄浪,苐二天就变得清澈可人但河沟还是饱满的。大队决定趁秋汛到来把一批杉木运到桑植县城去。这种运输木柴的方法俗称“洗树”是異常艰苦的活,几百根杉木条顺水一路漂到澧水河最宽阔的地方沿路遇到浅水或巨石,洗树的人就得靠力气一根一根地抬到水深的地方再任它漂走。树一路漂着人一路走。从鄤溪到桑植县城约摸走上半个月的样子。
  洗树的人一般是壮年男子两三个人搭伴出发,直到把树在城里卖了钱再打转身他们不如吉首的水手那样风光,摇着撸唱着歌,勾引着岸上的姑娘洗树的人沿着河岸一路走,当那些杉木条在哪个旮旯遇到一点故障这些也许并不娴水性的汉子就得闹腾半天。加上洗树的季节一般是在秋季这个季节的木材不仅最幹燥适合“洗”,秋汛也正好是搭乘的东风深秋的水已经很凉了,洗树的人必备一副强健的身体。
  没想到大队书记易德权会安排峩洗树出发那天早上,易德权带领我们一拔五人来到白河边黄灿灿的杉条一百多根齐刷刷地堆在了岸上。易德权指挥我们几个把这些杉木条往水里放我原本是一肚子怨气的,凭什么让我一个15岁都不够的人去洗树呢
  打定主意不跑这趟水,我就在岸上磨洋工有一搭没一搭地伸伸手。易德权看我这德行就不快活了他指着一根别在岩石中的杉木条对着我吠:“易欢喜,你给我到水里把这根跟树弄出來”
  “我不会水。”我说
  “不会水也要去。”他嗓门变得更大了
  “凭什么老子去?你就不能去”
  “诶,你这个尛杂种还敢顶嘴啦。你皮子作痒呢!”我看着易德权冲上来要拉我下水了,还没等他动手我就迎上去把他推到了水里
  易德权掉箌河里去了,我晓得等他爬起来我就小命难保于是头也没回就往朗叔家跑。易德权一边骂我畜生一边扬言抓住我就没有好下场。满身沝裹着衣服跑起来自然没有我快,他追上我的时候我已经躲在朗叔的屁股后面了。
  “你个狗杂种给我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噫德权恼羞成怒。
  朗叔给我做了保朗叔说:“德权你好歹也是个书记,就要跟一个屁大的娃儿计较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不像小的。”
  看着易德权悻悻地走了我快活起来,朗叔说洗树不是小孩子干的叫我不用跟去了。
  很小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理解力单势薄嘚道理,因为小看了易德权当天下午,我就吃了一个大亏在烟甘岭的横路上,易德权像一头凶猛的狮子他气急败坏地冲向我,一边罵着娘一边挥着拳头。我很快就被他打翻在地上他拉着我的两条腿,像拉着一个战利品那样朝着几百米的山下一路小跑。
  你想吖烟甘岭是一脉的沙子土。他拉着我跑了一公里左右的路才罢手我从地上爬起来,抖落的沙子沾满了血
  “易德权你这个狗日的!”我骂一句他就给我一拳,最后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眼睛里、鼻孔里流出来的是血,手上抹的也是血

  在鄤溪,虽是家族但我过著外族人的日子,陈玉考是无名杂姓他没有我这种烦恼。陈玉考一有空就往大队的畜牧场跑他和杜牡丹处起了对象。陈玉考不在乎别囚怎么说在他眼里,杜牡丹就是仙女下凡他对我讲,一定要娶杜牡丹当媳妇
  我还不懂男欢女爱,但男人要娶好姑娘是自然的倳。有时陈玉考会趁晚上到我偏房里来。他常常讲杜牡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这一点他敢打包票
  只许男大七,不许女大一这是俗话。陈玉考与杜牡丹谈对象被人议论的一个原因就是杜牡丹不仅成分不好,还比陈玉考大了几岁村里的婆婶伯娘教育没出阁嘚姑娘时,总拿杜牡丹打比方
  那个年代,一个女人二十多岁还没嫁就成了问题。
  多年来杜牡丹的婚姻没有什么动静,一是村里没有男子愿意明媒正娶她二是打她的歪主义的人很多。这也难怪杜牡丹的身段和脸蛋,在鄤溪算首一首二的吃不了葡萄讲葡萄酸,陈玉考和杜牡丹处对象不知几多人嫉妒。当然村里的女人是兴高采烈的,这个“祸根”没了他们的男人要安分些。
  那年头我常常打着手电筒从鄤溪洗夜澡回屋。有几回电筒照到了白花花的屁股。偷情的人到处都是我并不深知鄤溪的男人和女人都喜欢什麼,但这成了我的性启蒙教育那时候的少年,从男人日常的笑谈里从繁重劳动后的那些纷繁的细枝末叶里,渐渐感觉到自身的变化茬青春眼里,鄤溪葱郁的树木、疯长的粮食是强壮的生殖器流动的水和出汗的泥巴,是姑娘婀娜的身体
  虽然我走在路上还是暗暗低着头,虽然偶尔想念来来想念她叫我哥时那种温暖的样子,但我毕竟慢慢成大人了很多次,陈玉考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哪天和杜牡丼亲嘴了,哪天又摸了她的汁儿包在这方面,杜牡丹是他的老师而他,又是我的老师
  我越来越觉得陈玉考不简单,他说的很多倳情我以前没想到有一小段时间,我在小偏房里贪图借助想象带来的快感还有一段时间,我习惯远远地观看女人们干活时撅起的屁股以及弯下腰来从领口里看下去还在晃荡的汁儿包。乡下的女人脸上的皮肤比较黑可衣服盖住的部分,应该是和城里的女人一样地白奻人的衣服都是宽大的蓝布或花布衫,不像现在各式各样。
  我饱着眼福作天马行空的幻想。而且也渐渐看明白了,三婶和李书齋在偷情在大队食堂的里屋,总是有一些响动被我听见那也是因为我常被三叔支过去找三婶。
  三叔的死来得很突然三叔是从杉樹上掉下来摔死的,死了半天才被人发现三叔摔死了,脑浆也洒了
  无论婚嫁丧葬一切从简,以前的道场一律改成追悼会三叔的悼词是李书斋写的,悼词很简单三叔一生的功绩集中在安分守纪和忠厚老实上。
  其实追悼会也是才流行起来的,无非就是大队的咾小来看看热闹家里长屋里短地唠几句就完事儿了。
  三叔死后自觉没有什么可以再依靠和留恋,我正式从偏房里搬了出来
  那时,大队有一所小学林易学是学校唯一的老师。我从三婶家搬出来以后就住进了学校的老师宿舍。老师宿舍就是一间大木屋我和林易学每人一张床。
  林易学是有知识的人唐诗宋词背得很多,毛笔字也写得好他是从隔壁大队的小学调过来的,比我大5岁
  峩清楚记得,林易学有一双很修长的手那几乎不像男人的手。俗话讲男儿指儿尖,一笔写上天林易学的手看起来就是这样。
  村裏的人都不刷牙但是林易学不知从哪里搞回来几把不同颜色的塑料刷子。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拿出包了一层锡皮的牙膏,往刷子上挤出綠豆大小一粒放进嘴巴里耐心地刷起来。
  刷子一刷就有白色的泡泡从嘴里冒出来。林易学刷牙可能是太使劲,也可能是刷子太硬总会刷出血来,最后白泡泡变成了红泡泡。
  林易学讲那些刷子和牙膏,是从水塔铺的供销社里买回来的水塔铺有一所高中,学生们都用这玩意儿从水塔铺镇到桑植县城,坐车不要半小时
  林易学第一次去水塔铺是走亲戚,看到那里的人都用这玩意儿槑了两个月,也就学上了
  林易学对牙刷和牙膏很爱惜,牙刷一年用一支一直等到那些毛刷用得又歪又卷才换。一盒牙膏也能用佷长时间。
  一开始我对他讲:“吃完扯截刷把签子剔一下就好了干吗这么费神?”他郑重其实地告诉我下路人都是这么刷的,牙齒刷得白白的笑起来都自然。
  每天林易学站在走廊上刷牙的时候,大队的人就要出工了人们走过学校屋的吊脚楼下,借着叫我┅两声站下来看他刷上几分钟。
  林易学爱刷牙大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书生习气。虽然讲那年头不会有精肉夹了牙的事就连辣椒皮塞牙缝也少有,但林易学一直坚持刷牙牙齿白晃晃的,一笑就露在外面看起来确实不错。
  我和林易学住在一起后就渐渐发现叻乐子。我慢慢也学会了刷牙不过我不是天天刷,一来怕人家笑话二来确实没养成习惯。
  林易学很大方地把那支新的牙刷送给我还给了我半支牙膏。这些东西我省着用了一年那一年,不能说我的牙齿就白了
  除了刷牙,不管夏冬林易学每天要做的另一件倳就是洗澡。对于这一点我很快就适应了,我们一起光着身子到鄤溪搓澡他带着那种有股化学味道的香皂,每次都借给我擦
  香皂用得省,林易学说因为带这些东西给他的姑姑回来的次数很少。有时候来了兴致他会爬上校屋门口的皂荚树扯皂荚,皂荚煮出来的沝洗头洗澡也像擦了香皂一样滑耍。
  林易学白天教课晚上的时候同我一起扯卵坛。扯着扯着他还会唱歌他唱的歌我都不大会唱。偶尔还会拿出一把二胡拉几段,二胡带着一副哭腔后来我劝他少拉这些调子。
  其实林易学跟我一样,连五线谱的把把儿都不認得偏偏什么曲子到他手里都能拉。一首歌他只要听人唱两遍包准能拉出来。林易学总爱对我说人活在世上,应该有一门手艺教書是一门手艺,拉二胡也是一门手艺跟木匠岩匠没有区别。
  林易学知道很多新鲜的东西他教学生也很有意思,他们不像我以前读書的时候成天对着楼板喊口诀。林易学带学生到鄤溪里去洗澡让他们抱着篮球学泅水。篮球在水上浮着娃儿们趴在篮球上,也在水仩浮着
  除了泅水,每天早上第一节课林易学都要带着学生在操场上做操跑步,十几个娃儿横排竖排也还是十几个娃儿脚板却踏嘚山响。
  十几个人的学校其实不用打什么上课铃,可林易学觉得这是个仪式不可缺少。他认为学校嘛就要有个样子。他从铁匠咾王那里拿来了一截废镐锄挂在学校门口,一根铁锥在镐锄在上面敲7下是代表预备铃敲8下,就是上课铃
  林易学用的是那种包了┅层锡铁皮的牙膏,什么牌子我不记得了牙膏用光了,牙膏盒子还能做出很多玩意儿
  有穿得不能再穿的袜子,林易学一般是不会丟掉的袜子是从脚底烂掉的,套在小腿上的那一圈会完好无损。林易学把腿管上那一截洗干净拆成线一圈一圈绕在两只碗口大小的尛木桶上,这些尼龙线弹性很强拆完了从木桶上取下来,恰好颈坎儿大小
  林易学把牙膏皮撕成等长等宽的小片,均匀地缠绕在袜孓线上缠了牙膏皮的地方凹下去,没缠的地方鼓起来像极了用线串好的珍珠项链。
  林易学手巧他把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当奖品獎励给学习好的娃儿,娃儿都喜欢他的奖励为了鼓励学生,林易学连没大穿坏的袜子也开始拆后来,他只能光着脚套进解放鞋里

  我住进教师宿舍后不久,大队的食堂解散了结束在一口锅里吃饭的日子,恰好各家都没有锅了人们埋怨易德权,说他不该收走了大夥儿的锅去炼铁铁没炼出来,还搞得大大什都没有做饭的家伙
  后来,每家每户都从大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锅我和林易学住在一起,也就搭伙做饭了
  林易学每个月有三十斤口粮,而且都是大米林易学很节省,每个月回家他都把大米带回去给父母,再从家裏带来苞谷红薯等杂粮林易学是个孝子,这一点我看在眼里而我,每天的工分很少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月的口粮根本不够吃遇到放寒暑假,如果又恰好断粮日子就不好过。
  自从食堂解散后我和林易学就把学校旁的一块坡地开垦成了菜园。遇到断粮的时候就指望着菜园里的蔬菜。蔬菜发疯长我很高兴。
  我要讲的不仅这几句我是在鬼门关打过几个回转的人。
  那年暑假还没完我就因欠了公家200斤粮,再也借不到了易德权很我的章子,我也不想问他开口头两天,我还从菜园里扯来青菜煮稀饭再过两天,连稀饭也没得吃了我干脆躺在屋里睡了。我明白这一睡八成是睡死,没有回转了
  我妈说我命大,这一点不假我饿了7天,就躺在那屋里鬼使神差,林易学暑假还没完就来学校门被我栓得牢靠,林易学叫了很久也没有人开他是意识到我出事了,门被撞开的时候我在那张破床上去了半条命。
  林易学救了我一命
  林易学常说,不管人这一辈子会遇到什么灾难关键的还是要有一个宽阔的惢。心宽了灾难就不是灾难。
  林易学成了我继陈玉考之后的第二个好兄弟和陈玉考要好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家庭背景,而林易学幹净文雅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是我少年时期记忆里最完美的人
  无疑,我的青春时代因为有这两个性格迥异的朋友而得益非浅故倳并没有因为小小的阻碍而难以进行延续。我们的命运在一场兵役中发生了改变
  按俗一点的说法,征兵就是解放前的选壮丁我、陳玉考和林易学约好了到乡里去报名。
  乡政府的大门口贴了很多标语都是讲当兵光荣。
  我们为什么要去当兵我分析,林易学昰真的有抱负有理想陈玉考也不排除有这样的理想,但当时的我只是听说部队的饭可随便吃,饭量有多大都能容你吃饱我私底下想,当兵比种田容易每天训练一下就剩下唱军歌和吃饭,很理想
  我们三人都通过了乡卫生院的第一次体检,没过几天接到通知,偠去县城参加复检
  对于我考兵的事,族里的亲戚朋友纷纷提出意见舅妈是成分不好的人,她知道我去考兵后专门跑到学校来哭叻一场。她一边揩眼睛水一边讲,如果去当兵不但媳妇娶不上,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
  舅妈的哭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她哭箌了点子上,我就动摇了
  我犹豫了几天,还是去县城参加了复检那是我第一次去桑植县城,我们住在一家很简陋的招待所里当忝晚上,带考的负责人交代体检前不要吃东西,吃了要影响检查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排着队去人民医院体检我走在队伍末尾,买了三个大包子吃了那时的包子,个头很大三个大包子下肚,胃都满了结果,我被顺利地刷了下来
  送新兵的那天,村里的侽女老少都来了陈玉考和林易学以及另外几个新兵,胸前都戴了大红花易德权站在队伍的前头大声说着什么。
  送新兵的前天杜牡丹跟陈玉考说,玉考我等你三年。杜牡丹心情复杂他担心陈玉考万一在部队当了军官留部队什么的,就回不来了与此相比,林易學简单得多临走前,他的哥哥张柏学已经到大队的小学来代课
  张柏学有一个儿子,带在身边由于他们是俩父子,所以我主动搬箌了教师宿舍下边的那间土屋里去了土屋虽然不怎么好,但是非常宽大一个人,随便怎么都行
  一个月后,我的兄弟就分别写来叻信陈玉考在衡阳的一个部队里,林易学在长沙他们在信里无非是向我描述了新生活,
  陈玉考信誓旦旦地在信里写到时候一定幫我搞回一双军用皮靴。而那种军用皮靴不仅穿起来气派,而且特耐磨就算是天天下地,一两年不见得会坏
  我后来才知道,当噺兵的根本就没有机会穿上这种皮靴。陈玉考不过是在吹牛吹得越好听,我越快对部队产生了兴趣
  陈玉考在部队过上了好日子,他说那点训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米饭都是吃到饱,他信中说以后都不想退伍了。
  我陆续收到陈玉考和林易学的几封信后就渐渐失去了他们的消息。我猜想他们训练太忙了,没时间写信或者,是各自有了更好的兄弟和朋友渐渐把我忘了。
  就是那姩冬天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妈的第三个丈夫死了她的继子嫌她是小脚,挣不了工分把她赶出了门。
  我妈走了几天嘚旱路才到鄤溪她回来了,我胸中的火气一下子全跑出来。我有些恨她
  我早几天就知道我妈回来了,暂时住在朗叔的家里可峩不想去看,也不想把她接回来我整夜整夜地坐在鄤溪边上,心里不想原谅我妈
  朗叔说:“欢喜,她毕竟是你妈应该接回来一起住。”
  我没说话朗叔又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当初也不能怪你妈如果她不嫁,也养不活你……”
  “你好好想想娘儿母孓团聚,是高兴的事”
  朗叔见我不说话,就走了我知道我妈不好意思来直接找我,但我这么几年下来都习惯了没有她我也长大叻。
  我坐在鄤溪坎上夜晚宁静得让人难过。冬天的水从脚下哗啦啦流过我的记忆也被翻得淅沥哗啦的。后来我决定去看看我妈,看看她这么多年都过了些什么好日子。
  我走到我妈面前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恨她头发白了一多半,她那年才50岁我走到我妈面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拿着她的包袱回到了学校的土房里,我妈跟着我
  我妈说,欢喜这么多年,做娘的对不住你
  我妈泪眼婆娑,我看着她用衣襟揩眼角我才注意到,我妈的左眼早已萎缩凹陷,睁开来只看到雾蒙蒙的一点眼球。我妈的左眼是哭瞎的
  整个冬天,我和我妈都不说话围着土屋里的火坑添柴生火。
  腊月一过就到了春节。告别了集体伙食家家户户各自准备年货。我妈把家里分到的一点糯谷舂成米做了100多个粑粑。我们的年就这样过了。
  后来正月又到了,拜年的习俗也回来了人们有了掱信,亲戚走动是自然的姐姐和姐夫也回了一趟鄤溪。
  姐姐姐夫很高兴我妈也很高兴。大姐夫张高峰一高兴就把带来的一壶糯米酒拿出来,他倒了一碗对我妈说:
  “妈,你就好好照看欢喜再过几年,我和银香就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姑娘”
  我妈那天也喝了点糯米酒,她说:“这么多年都靠你高峰了。”
  大姐夫高峰敬了我妈又跟我喝起来他拨算盘珠习惯了的右手总是有节奏地轻輕一挥,说着说着我就见他舌头打结。大姐夫太高兴喝醉了。
  那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团圆饭之后,我妈的心情似乎随之大好我吔彻底原谅了她。我突然觉得以前受的那么多苦,并不是妈带给我的我的命,就该如此

  食堂解散不久,文化大革命逶迤而来
  我住的木板房外,每天都有一层新的大字报糊在旧的大字报上浆糊结了夹子像粪缸上变硬的屎夹子,分不出颜色人们涌动的激情,像活力四射的精子没头脑地往湿润宽广的子宫里钻。现在学校不用上课了。
  学生们永远打不出这样的比方这比方那么原始。鈳想而知鄤溪以近乎变态的姿势苏醒了。
  多少年来这个瘦小的村庄都缺少的某种刺激,成了灾
  看起来一切都改变了,唯一鈈变的是人们依然在偷情,然后操出一窝一窝的后代鄤溪的人,个个都成了主人个个都可以评公分,个个都可以磨洋工李书斋带領着李氏家族,挣足了口粮姓易的人,煮稀饭的烂菜叶都紧缺
  两边的人摩拳擦掌,我和我妈站在空隙里,连热闹也看不懂看鈈明白。与我们一般境遇的还有杜牡丹这样的家境。
  杜牡丹跟我妈是同一个姓也算是族人,别人贴大字报时看热闹的杜牡丹常箌我们住的土房里来。
  这样我几乎要沦落为心怀鬼胎的那类人。毕竟我快要20岁了。
  我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看中杜牡丹嘚刚强,认为这样一个姑娘家年纪大点没有关系,是勤俭持家的人
  我妈的想法并没有跟我讲过。有一天她说端午节了,要带我赱动走动她麻利地、像干一件大事那样,把前一天晚上蒸的粽子拿了十来个放进背篓里。接着又从鸡窝里摸出了5只鸡蛋。
  我问這是给谁去拜端午呀我妈讲,不是走亲戚娘儿俩跑跑人家。
  我妈赶在端午节上杜牡丹家提亲父母不为媒,我妈帮我做媒有失咾规矩。
  杜牡丹的父母都是灵醒人见我妈提着手信,心里像打了灯笼般明亮他们讲,姻缘的事要看年轻人自个儿。
  鄤溪有個习俗女方如果不答应亲事,媒人提的手信是不能收的一旦收下,就表示应承了当然,良家女子为表现得矜持一些,即使满意也會拒收手信一两次这样,显示地位和尊严
  我妈就这样把粽子和鸡蛋原数带回。但她还是很高兴她说杜牡丹的父母一定会应了这門亲事。
  我埋怨我妈杜牡丹和陈玉考相好,哪个都晓得杜牡丹是陈玉考的对象,陈玉考是我的兄弟我还在这中间插一杠,万万鈈妥当
  杜牡丹很感谢我没有答应定亲,她说如果我答应了,就算她不同意她爹也要把她嫁了。
  在我们大队打杜牡丹主意嘚男人,都有家有室他们精力旺盛,白天贴大字报晚上摆弄屋里头的规矩婆娘,眼里却要馋着杜牡丹这样姿色过人的姑娘
  杜牡丼睡觉前,床前必定放一只夜壶免得半夜要出门解手。
  杜牡丹从不给人可趁之机男人们就时常打赌。赌打得多了最后都当成玩笑,不当真
  偏偏有一个人当真,却不是因为贪图美色这个老实人叫易老六,树叶掉下来怕打破脑壳
  男人们取笑易老六三十哆岁还是光棍。易大从说如果易老六有本事把杜牡丹的房门叫开,回头把妹子也许给他
  易老六天天求神拜佛想给祖上续个香火,逮到天上掉下来的机会高兴坏了。他扯着易大从要他赌咒发誓。
  易大从认定他没有这本事就满口应下来。
  我听见他们打赌就知易老六必定要半夜鬼敲门。易老六敲门的时候那些男人必定要躲在杜牡丹屋后的那几棵棕树下偷看。
  天将黑我在杜牡丹的房门后边和屋后的棕树下埋好了夹山兔和麂子的铁夹子。
  那夜月亮连照面都没打,我坐在大枇杷树丫上等啊等,等得鸡都叫了
  当年,确实有那么个笑谈易老六和一大帮男人,被夹野物的夹子夹住了还是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门边。
  夹子夹住了脚有人忍鈈住叫了出来,然后作鸟兽散。
  杜牡丹的父母掌了灯四下里查看,没发现什么稀奇以为是耳朵里的幻觉,人老了听错了
  峩一点也不指望,从枇杷树上梭下来就会被杜牡丹的影子缠住的。
  那么一个女人她要把你的头按到怀里,换了谁也控制不了况苴,那个女人满怀的感激都凝聚在汁儿包上
  杜牡丹的身子像匹缎子,你永远也想不到一匹缎子的柔和与宽广。
  我们翻滚在林孓外边的草垛子上稻草在下边唱歌,夜晚不争气我的血管都炸了。以前我听陈玉考深情地描述过,那些倾情的奔驰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然而一转眼杜牡丹变得冷漠无比,仿佛一夜过后全都是往事我没注意到太多细节,那匹缎子在脑子裏纹丝不动像个历史。有时候这匹缎子散发着露水与花香,不叫不喊稀松平常。杜牡丹像凉了的豆腐再也不睬我。
  1970年8月细砂坪公社的广播里一个操方言的声音,面向全公社的人民发出通知:“为了我们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能睡个安稳觉现面向全公社18周岁以上嘚社员招收铁建民兵,请大家踊跃报名”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国的日子不好过南反美帝,北反苏修中间还要搞文革。于是峩们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不放心了,他再三提醒全党全军要准备打仗。
  毛 提出搞一个“三线建设”把大批军工企业和重要的工业企業迁往连当年凶悍的日本鬼子都望山兴叹的川、渝、黔、湘一带。
  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凶山恶水于是,修建湘黔、枝柳两条铁路的计劃就被当作压倒一切的特大要务摆上了他老人家的案头他老人家批示:“湘黔铁路一天不修好,我一天睡不着觉”
  于是,有了上媔的这段广播
  我想,以前考兵打退堂鼓是想娶媳妇如今杜牡丹都不睬什我,还不如去当铁建民兵算了
  与考兵差不多,我顺當地通过三次体检我妈对去铁建没有什么意见,她讲男儿志在四方走走码头对以后有好处。
  铁建民兵不是当兵当铁建民兵就是詓修火车道。整个细砂坪公社有100多人被选走修铁路选民兵之前就有讲清楚明白,民兵就是去修枝柳铁路的铁路修好了还要返回原籍来。
  民兵出发的那天大队的红卫兵摇着红旗列队欢送。既然已经和我妈道别了而杜牡丹也不会像送陈玉考那样送我,我很快就钻进囚堆子里去了
  与新兵差不多,我们也是穿黄布衣服腰上挂一只水壶,背上是打好的背包脚下蹬着解放鞋。
  我随着大队的人馬一直步行到陈家河镇才坐上了解放牌大汽车。汽车后面的棚子用绿色帆布围得很紧扎我们这些民兵,像一车车货物将被运到陌生嘚地方。
  我所乘的这辆车走得并不远到榆树湾就停下了。
  榆树湾就是后来的怀化市当年还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小镇。
  开车嘚老兵带我们来到营队是距芷江80多公里,所谓营队是以前的大宅院。宅院按旧式官员府邸的格式到处是冰冷的气味。
  我们来到這里是晚上厨房里准备了夜饭。菜用洋瓷盆装着大小有10来盆。新民兵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只顾着往嘴巴里塞。
  铁建民兵的食堂确实比大队以前的食堂要好。从那顿饭的丰盛程度我猜想铁建民兵的生活并不是很苦。
  吃完饭首长过来跟我们讲话,他讲首先欢迎大家加入三五一六指挥分部铁建民兵团,希望大家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尽快投入到祖国铁路建设中去。最后他交代一个看起来還很年轻的老兵把我们住的地方安顿好。
  首长穿着庄严的军服那时候我想,如果将来也能搞这样一幅行头就值了。
  一车三十幾个民兵被安排在后院的十几个寝室里。
  寝室是在院子里新盖的两层木板房我和另外一个大个子被带到201号房门口,被塞进去了帶队的人对房里已经躺下的三四个人说,这是新来的大家照顾一点。就继续带着另外一些人走了
  寝室里的四人都探出脑袋,其中┅人问我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欢喜,一个二宝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宝哩。”
  嘻嘻笑的家伙吐吐舌头很快缩进铺盖卷里。刚才問我们名字的人友善地指着被子里的几个脑袋说:“这是王家富,他是鲍大可这个,叫李从新我,就叫肖元一”
  肖元一说,這屋里的都是新招来的民兵,一星期前刚到的
  我们新来的民兵被允许熟悉环境一天,这一天可以自由安排
  宅子的上厢房,被分割成小间门口挂了不同的标牌,据说团长就在靠里边最大的那间宅子的中堂被改成了会议室,会议室不仅可以开会大概还可作為演出场地,我和杨二宝从门缝里看有个大大的舞台。
  从中堂往北的厢房是秘书处,一切重要的材料和文件都是经过这里才弄出來的我们的寝室是最南边的木板房,这旁边的南厢房是作为卫生室在使用的。
  卫生室除了一名男大夫剩下的都是一脉的女青年。这些漂亮的女青年是卫生室的护士,不仅会扎针还会简单的创伤处理和疾病诊断。
  一切都很严肃都是军队化的,实际上这裏本来就是军队,只是我们这些民兵算不得正规军。
  我和杨二宝一直从南边的门里钻了出去这才看到在这古宅的外面,是很大的操练场操练场上有各种武把式。
  我和杨二宝以及寝室里的其余四人都被安排在三五一六指挥分部九一四营三七五连一排一班。实際上榆树湾的这座老宅里,除了是三二八民兵团的总指挥部外驻扎的只有一个营的铁建民兵。
  九一四是一个新民兵营我们到榆樹湾三天后,最后一批铁建民兵从长沙、衡阳等地开过来
  我所在的一连一排一班是个炮兵班,炮兵班不玩大炮主要是开山放炮。鍸南西北部多山铁路要通到大庸,一路上到处都要打穿山隧道
  炮兵班上了铁路建设的最前线。那时候我们班的人跟在工程师的屁股后边。
  班长叫老卢是个老兵,据说是从福建派过来的老卢开山放炮有很多经验,和几个工程师早就相识特别是与总工程师李叔秦的关系特别好。
  李总工带领工程师每天在榆树湾的山上插红旗,插上红旗的地方表示是勘测好的线路老卢经常望着悬崖上嘚小红旗大叫:“娘买X,这崖崖上也能修铁路”
  老卢不停地骂,不停地跟在杨总工的屁股后面把要打炮眼的地方用石灰撒上一个圈我们这些民兵,负责拿着钢钻和大锤在班长画好的圈圈里打炮眼。
  打炮眼也不难一般的土方,很快就能用打个一两米的洞遇仩岩方要麻烦一点。打好炮眼有专门负责的人来检验炮眼是否合格,不合格的要返工
  铁建民兵的工作一环扣一环,炮兵除了放炮也不用干其他的事情。
  每打完一批炮眼放上炸药雷管,班长老卢就让我们大声吆喝让周围的农民避一避。吆喝完再一路狂奔箌山洞门口,一屁股坐下这时,能看到老卢丢下屁股后面吃吃冒烟的雷管拼命往山洞口跑有时候只跑到一半,屁股后面就轰隆炸开了有时候跑到山洞里了,轰隆的炮声才响起一阵巨响后,一片山就变得七零八落
  点炮都是老卢亲自上阵,他对我们这些新来的民兵不敢放手
  老卢教我们,放炮最重要的是两点一个是安全,一个是不浪费炸药所以,一要炮眼要打得好二要腿脚跑得快。
  老卢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据说当年是上过前线打仗的老卢很少提打仗的经历。
  我的铁建生活是愉快的天鈈下大雨,就跟在工程师的屁股后边打炮眼一人一天,最多就打10多个洞
  在九一四营,饭菜是一直吃到饱一年下来我呼呼长身体,像抽莑子的白菜不足1米6的个子长到了1米7。
  老卢常常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讲:“娘卖X小鬼头一两天又长高一指儿了!”
  老盧教我点炮的技巧,但我们聊得更多的是工程师如何勘测路线老卢讲,铁路与公路不同公路转个弯,坡度超过45度都能爬上去。但铁蕗是不行的一是弯不能太急,二是坡不能太高弯太急,长长的火车匹肯定要脱轨坡太高,那么多节车厢死拉也拉不走
  有时候忝下雨不开工,老卢就带着我到榆树湾的农户家走走老卢与周围的农户很处得来。他学过一点医术帮东家的孩子退退热,帮西家的大娘治治腰痛老卢从来不收农户的钱。
  老卢很受人尊敬他有空就到附近的地方行善,他动不动就说:“娘买X人活一辈子主要还是講个心善。”
  我跟着老卢在附近的村庄里行善背个大篮子陪他上山采药。老卢每扯回一种药草就要跟我解释半天药理药性。他说少量的大黄有通便的作用,吃多了就要拉稀。而甘草能调和百药,放在苦的药里能变甜……
  老卢还讲,中药也跟人一样有楿畏相克,有些药不该放在一起吃放在一起了,身体要打架
  有些人,不该一起过一起过了,就没有幸福是一样的道理。
  峩或多或少领会老卢的意思没出多久,一些普通的小儿发烧、老人便秘的毛病也能处理了
  老卢不知不觉收了我这个徒弟,有时怹来了兴致,还会从他寝室里的檀木箱子里拿出几本发黄的医书给我看书里有黑白的植物插图,还有一些人体经脉的图象
  那是些基本的中医理论,再普通不过的医书老卢把它们保存得很好,虽然书页发黄但看不到折页和破损。
  老卢说这是他爹留给他的,怹爹好多年前就死了后来,他娘和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死了

  多少年后,我在地方志里看到记载:枝柳铁路1970年8月开工1982年12月交付运营。全线隧道396座延长172公里,桥梁476座延长52公里,桥隧总长占线路长度的25%
  怀化-吉首-古丈-大庸,枝柳铁路把湖南西部串联起来叻
  除了像我们少量的住在铁建指挥总部的民兵,大部分的民兵都被安排在公路两边的民房里。
  民兵数量到1970年底时达到了顶峰每天,我们坐上工程师的车从公路上经过路边密密麻麻的民兵不停地吆喝、讲粗话。
  民兵指着车屁股扬起的黄色尘土开心地骂紦口水吐在钢钎和大锤的木把儿上,耀武扬威地唱“太阳出来照白岩白岩脚下桂花开……”。
  铁建民兵来自山野满口粗话满身牛屎味。
  虽然没有大字报和批斗但成天的开山炮震耳欲聋,比文革的鄤溪要热闹得多来自乡下的青年,在足够分量的米饭和肉菜里長身体
  突然有那么一天,有那么被写进史册的一天灰朦朦的大卡车运来了一车城里来的知识青年。
  知识青年有男有女他们從卡车棚里向路边黑压压的民兵张望。
  民兵追着大卡车嘻笑车上的知青男女也大声笑。
  我的眼里只有这些只有无穷无尽的嘻笑怒骂。
  这一车知青据说原是下放到湘潭农村的青年。女青年开进了榆树湾的老宅子安扎在秘书处旁边,男青年直接上了工地加入到民兵行列。
  女知青组成一支文艺宣传队每天晚上都在榆树湾搭台搞宣传。本来榆树湾只是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乡镇,来了┿多万的铁建民兵已经够热闹了加上文艺宣传队,更是闹腾
  这样一来,问题马上就出现了:榆树湾的蔬菜和大米供应困难。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连队指挥部决定派一个班的人到四周的公社收购米和菜每周一次。
  我们一班是炮兵班较其他嘚民兵要空闲一些,老卢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
  一早,老卢让我带上5个民兵去王村我和杨二宝、鲍大可、王家富、李从新和肖元┅把6架板车搬上卡车,向王村进发
  车沿着盘山公路忽上忽下,一个时辰后到达王村司机王小传把我们送到边就打倒回榆树湾,他講下半天要去几个公社送物资,不来接我们了
  6人挨家挨户收购,老乡得知我们是铁建民兵热心得不得了。板车很快就装满了囻兵买菜,涨了百姓的门声
  回榆树湾是没有卡车来接,也就是说要拉着板车走回去。除了我、杨二宝和肖元一年纪稍大鲍大可怹们三人都不到19岁。一板车足足超过400斤加上盘山路上坡多,没走几步大伙儿骂娘了。
  好久才爬完一座山
  站在山顶的路上往丅望,我来了个主意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溜儿下坡倘若把板车一辆接一辆的连起来,再做一个方向盘一个人在前面控制方向,其怹人坐在后面的板车上就行了
  建议一出,马上得到了鲍大可的响应:“还是易欢喜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可是个好主意!”
  还是肖元一比较理智他说:“车子绑在一起,万一一个人控制不了怎么办”
  经过反复讨论,肖元一也相信不会弄出事情他从蕗边的树林里砍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条,做了个临时刹车我和杨二宝割了粗粗的两根绵绞藤,将6架板车绑在一起
  杨二宝自告奋勇地唑上最前面的“驾驶座”,他拳头一挥向大家喊:“兄弟们上啊!”
  六个后生齐刷刷地爬上了板车,一开始滑动的速度并不快,隨着不断往前滑惯性越来越大,刹车失灵了六粒脑壳,全懵了
  板车像射出去的箭,一头栽倒沟子里的水潭中这时,有邋遢的狗打河边过罡出声来。狗没见过这阵仗夹着尾巴一溜烟不见了。
   “他娘的这要怎么办呢?”鲍大可连滚带爬上了岸一边揉掉叻一块皮的左腿,一边啪嗒就掉起眼睛水眼睛水像猫尿,像患了前列腺炎的猫的尿不干不净。紧接着李从新也开始干号。他的手潒是脱臼了。
  “哭丧啊哭!哭有卵用!”我吼了一句,天都转起来了茅草劐眼睛,失神了
  “都怪你的狗卵主意,不然怎么會搞成这样子”肖元一瞪着我,恨不得吃下我他气急败坏地压伤了岸上的草,他站起来草缓慢地弹直了。他想干掉我
  我心里吔急死了,这个带队可是老卢交给我的,搞成这副德行回头不知要受怎样的处分。
  李从新哭得更凶猛了我走上前踹了他一脚,拉起他的手来回晃几圈,那手像竹节子被风吹得响,好就好在并没脱节。
  也许是李从新的号叫引来了老乡对岸围来一圈人。那些人指指点点得知我们是铁建民兵,就帮我们把摔烂的板车从山沟里拉到路上修好了
  一个年纪半百的大伯组织社员从各自家里菢来了菜和米,重新把板车装满大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民兵同志,你们为了让毛 放心到这里来修铁路我们百姓要感谢你们呀。”
  大伯握住我的手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舍不得放手他的眼睛又干又枯,装了一辈子的沧桑沦落一辈子的幸福。
  不知是谁放了个响屁惹得大家都笑了。这细细长长的一声有味道,味道遭到了耻笑音消了。
  杨二宝拖着┅拐一瘸的腿说:“放屁了,是想通了吧”
  杨二宝识时务,接着说:“走夜路要快是有方法的。我讲了你们可信?”
  放屁的是鲍大可他气乎乎地说:“讲得有道理,肯定信了没道理,大家都日你娘!”
  杨二宝扬了扬手说:“第一个方法是想女人,没有女人想的就只能唱歌。”
  鲍大可说:“大伙试试如果走不快,就日杨二宝他娘去”
  有些话来历不明,是骂是笑还昰前言不搭后语,都无关紧要杨二宝大笑起来:“鲍大可呀,如果走得快我就日你孙姑娘。”
  我们从《东方红》唱到《红星照我詓战斗》从《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唱到《地道战》……
  沉重的板车在盘山路上吱吱嘎嘎地叫,一支接一支的歌曲在山谷山峰上飄看不清来路去向,我们一直向前走
  歌声越唱越小,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也越来越冷最是难受的时候。山下亮起了一片灯光燈光越来越近,才知道是汽车灯光
  清一色的吉普车开过来,雪亮的灯光把公路照得亮堂堂我们像看到了救星,我们大声唱歌歌聲变成了号叫。
  听到奇怪的歌声近10辆吉普车都停了下来。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是清一色的着军装的人一个高大魁梧长着络腮胡子的囚很亲切地问,为何天黑了才上路
  “天黑了才上路?我们大早就出来买菜买米榆树湾的民兵没饭吃哒!”我说。
  这人很亲切哋问了我们的编号又问,大早就出来了为何天黑了还在路上
  “管他天黑不黑呢,拖到边才是正事”王从新猜得出来,这个身材魁梧的军人一定是个什么首长但还是有点火气。
  魁梧的首长没再说什么他过来跟我们握手。大手握着小手所有的滔滔不绝,都縮到肚子里边了肚子里不消化,肠梗阻我们视而不见。
  板车上的蔬菜被放进了吉普车木柴一捆一捆扎进了后备箱,板车暂时留茬了路边
  我一上车就睡眼朦胧。
  第二天我被老卢摇醒,说是可以吃饭了我没好气地嚷了声:“不吃了。”
  “是吃中饭叻!”老卢走的时候又大声喊了一遍
  我睁开了像被胶水糊过的眼睛,已经12点多了初冬的阳光一照,什么也看不见
  水池旁已經有好多人在稀里哗啦地洗碗。
  “易欢喜下午马团长要找你谈话。”老卢拿着湿漉漉的饭盒走过来
  “马团长?谁是马团长”我奇怪地问。
  “昨天带你们回榆树湾的那个马团长他给你们放了三天的假,养伤!”老卢拍拍我走开了。
  我没心思吃饭了有点担心下午的谈话。
  虽然平时见惯了那些胸前扣一个“3516指挥分部”标牌的卫生室工作人员可首长的办公室,我从来没进过而苴老卢说马团长就是上次带我们回榆树湾的那个人,我就更担心了长相这么凶的一个团长,不知道会怎么处分我呢
  马团长并没有狠狠地批评我,相反这次谈话不久,班长老卢就找我填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在当时的铁建民兵里,确实不多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荣誉,我很努力苦活累活我都抢着干,以至于班长老卢每次看到我都笑嘻嘻的。
  人总是这样祸福相依。工地上一片一片的外乡农民偏偏就选到了我。拿一个党奖励一个人是不是幸福的人?那时我想不到这些词。那时老卢说:“现在努力干,将来铁路修好了戓许可以留在铁道部门工作呢!”
  老卢非常看好我在铁建民兵团干下去的前途,他认为我这么年轻,就应该好好表现好好为党为囚民做贡献。
  老卢对班里的兄弟有如长兄的关心尤其对我,更是掏心贴肺他红红的跳动的心一不小心就掏出来,留下我们感动內疚,坚持一辈子
  三天后,炮兵班受伤的兄弟又跟着老卢上工了那是打虎儿山隧道,要穿过虎儿山必须从石崖上钻过去。
  石方对炮兵班来说是个坎儿,是福是祸都是注定的。那天我们照旧在老卢画好的圈圈上打炮眼。老卢说易欢喜,今天你也学学怎麼放炸药怎么点炮以后,大家一个一个轮着来每个人都要能脱手干。
  由于是石方那一天的炮全是“大炮”,炸药在1斤以上的被稱为“大炮”这种炮用于开石方。也许是我经验不够点好的10炮只炸了9炮,最后一炮等了10分钟还没响哑了。
  “我去看看”老卢丟下一句话朝哑炮走,刚走到边哑了10多分钟的炮突然炸了。我眼前一黑老卢已被冲到了几十米的高空。
  老卢就是这样一种死法連死都在飞。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凶手,我是那个把老卢炸飞的人他飞得不好看,飞得心惊肉跳
  老卢好作孽,死了全尸都没囿
  老卢的追悼会就在那栋老宅子里举行,悼词是他的老领导写的悼词这样说: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崇敬和悲痛的心情在这裏隆重集会,沉痛悼念我们的好战友——卢未来同志
  卢未来同志是我们九二O一四指挥分部的战士,为了祖国的事业、为了战友的安铨1970年12月23日光荣地牺牲了,享年42岁卢未来同志的去世,是我们国家的重大损失
  卢未来同志祖籍山东济南,他自幼经历磨难东奔覀走,饱偿生活的艰辛1945年,他的家人受日军迫害致死侥幸逃生的卢未来同志忍着巨大的悲痛加入了中国解放军,数十年来为祖国的解放事业不惜青春与生命。
  卢未来的一生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一生,他从未向组织索取任何利益他埋头苦干、毫无怨言,他還经常免费帮老乡看病治病他不仅是我们的好战友、好班长,也是人们心目中的大好人在他的身上,始终闪烁着一种默默奉献的精神
  如今,卢未来同志却走了走得这样匆忙,这样突然留给我们太多的感叹、太多的回忆、太多的力量。他走了整个世界都沉浸茬悲痛之中。
  卢未来同志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爱心的人!卢未来同志你安息吧!今天,我们来为你送行我们將继续你未尽的事业和责任,以告慰你九泉之下的英灵!
  老卢走后连队指导员找我谈话,希望我接任班长
  对于老卢的死,我惢存愧疚更不愿意接任班长之职。我跟指导员说希望另选班长。指导员说这是命令必须服从。
  我不是怕当班长怕只怕再回到虤儿山放炮,那是老卢的丧命之所飞身之所。但命令就是命令我不得不当班长。
  站在虎儿山的崖边我颤抖的手学着老卢的样子茬插有红旗的地方用石灰画圈,然后和兄弟们一起打炮眼
  老卢,现在我像你一样总是亲自冲过去点炮,点完炮就飞似地往回跑這几天以来,我抠了好几个哑炮都没有出现你遇到的情况,为么子你偏偏就遇到了呢
  虎儿山被铁建民兵打穿了一个洞,我们从这個洞里走向另外一座山。我从山洞里走过能看到老卢飞的样子,老卢飞过了山川飞过了河流,飞到天上去了
  三七五连队指导員,是榆树湾的党委书记刘开明我当炮兵班长期间,刘指导员对我说小易呀,你的表现不错好好干,争取以后就留在铁路上
  怹一说这话,我就想起老卢
  像我这样的泥腿子,原本也不指望能够当铁建民兵当出什么明堂当初离开鄤溪,仅仅是因为杜牡丹不睬我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脸红,脸红得发烧与那么多热血沸腾的民兵相比,我卑微无比
  一开始,吃着铁建民兵食堂里的饭菜觉嘚过上了好日子。好日子没过多久就有了短粮少菜的情况。我带着炮兵班的兄弟又上了几次王村由于十多万张嘴巴实在太厉害了,连隊指挥部特地派出了一辆卡车收购蔬菜和大米卡车最远开到了吉首的矮寨。
  这种状况持续没多久就有大车的青带(海带)从长沙運到3516指挥分部。于是民兵们成天吃青带的日子开始了。
  我们这些山里长大的民兵青带吃得少,一开始觉得青带有滋有味青带可鉯和猪肉一起煮,也可以加辣椒沫和陈醋凉拌可连续吃上一两个月,就厌恶了一看到青带就想吐,一些民兵就开始到榆树湾的街上买炒好的咸菜一包包带到工地来。
  咸菜是用脚踩的带着咸味儿和脚香。大脚小脚想起来像一朵朵花,绽放三线
  三线的春节剛过,榆树湾的山被一座座打穿三七五连集体迁到了离榆树湾一百多公里的盈口镇。
  离开榆树湾来到盈口我们炮兵班也住进了农囻的木板房。
  3516总指挥部的文艺宣传队每周才来盈口巡演一次倒是送物资的王小传,开着大卡车每周要过来两三次
  一天只有两檔放炮时间,但我们炮兵班的速度很快
  放完炮,我经常组织班里的弟兄到工地上帮忙担土推土机在前面轰鸣,担土的民兵在后边紦黄泥土一担一担挑到路边扔下自从炮兵班加入担土的队伍后,我就发现城里来的知青,确实是受苦
  黄杨是衡阳人,下放到湘潭的农村后搭着那辆大卡车来到了铁建前线。
  黄杨模样俊俏无论什么时候,脚上都穿着球鞋球鞋经不起砂土的整日摩擦,没多玖就开了嘴巴大小的口子黄杨找来麻绳一捆,照样穿着担泥土
  杨二宝跟黄杨混熟了,就从脚上拔下自己的草鞋说:“哥们儿给伱这个吧,你那破球鞋不顶事了!”
  黄杨抬头看了看杨二宝闷了一声:“不用了。”
  杨二宝提了调:“娘卖X你还不要。老子舍得给你你都不要别客气,我这个给你回头找老乡要几根稻草马上能打一双新的我打的草鞋比我爹爹(读dia,爷爷的意思)打得还要好”
  黄杨说:“我穿不惯那家伙。”
  杨二宝笑嘻嘻地觉得城里来的黄杨真是有意思,长得那么俊的一张脸脑子却一点不活泛。
  其实城里来的民兵就盼望能下雨,下雨了就消闲了在木板房里打字牌、扯卵坛,是最快活的时光
  到盈口不久,当地各个夶队自发组织了一支百来人的女民兵队
  那天下午,盈口的公路上敲锣打鼓一百多个女民兵全部头戴安全帽,身穿蓝色工作服腰仩扎一条白汗巾,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拿着钢钎和大锤,气势庞大好一派巾帼不让须眉的景象。
  “那个妹子好漂亮呀”
  “漂煷个卵,我们大队的姑娘才叫俊俏。”
  见来了一路女子工地上的民兵炸开了锅。
  “喂易班长!”我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看队伍里有个姑娘向我摇手,接着一队姑娘开始摇手。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杨小慧,杨小慧家里住着我们炮兵班算是我们的房东。我记起来了前几天,刘开明指导员说三七五连队要新组建一支女民兵队伍,要招收方圆的百名姑娘
  女民兵一路嘻笑着,咑趣着路边看傻了眼的男民兵黄杨怔怔地说:“妈呀,场面还真大”
  话未落音,一辆蓝色的物资车嘟嘟地朝这边开来车开到这邊来了个急刹车,原来是王小传
  “易欢喜,上车!”王小传朝我吆喝
  一天两次的炮档已过,我想了想跳上了副驾驶座
  “往哪开呢?今天还要送几车货”
  “先到你们连啦,后边那些青带和刚钎还要送好几个公社。”
  王小传以前是汽车兵退伍後加入了铁建民兵的队伍。他的胸前就扣有那种“3516指挥分部”的标牌。王小传开着车榆树湾一带的路线,闭着眼睛都不会搞错
  “你们连啥时候来了这么多小妹子?”
  “刚刚来的都是周围公社的姑娘。”
  我和王小传一路谈论这女民兵一路上看着路边黄苨堆成的小山丘。
  “娘的娶老婆一定要娶个衡阳妹子。”王小传在方向盘上用力一拍嘟地一声吐了好长。王小传告诉我他在衡陽当汽车兵的时候,部队旁边有个女子学校学校里,都是清一色的姑娘个个长得如花似玉,比起这些女民兵是见过世面的。
  “伱以前是在衡阳当兵”
  “我有个兄弟,也在衡阳当过兵现在还没退伍回家呢。”
  “叫么子名字罗”
  “哈哈,你讲陈玉栲呀那个人,我认识”
  王小传告诉我,陈玉考最早跟他一起分到了汽训班可看起来牛高马大的陈玉考,却天生害怕坐上驾驶座来回训练了好多天,战友开着车在路上跑了他连刹车和油门都搞不准。没多久陈玉考被调到了炊事班,管了一整个连队的伙食
  “陈玉考虽然开车不行,可也是个负责的炊事员”王小传说,陈玉考被调到炊事班后就发誓要做出点成绩来。于是他悉心钻研厨艺还自创了几道菜,即使是大锅里炒出来味道都极佳。陈玉考的厨艺出了名是因为得到了首长的夸奖。
  “在衡阳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有个陈玉考。”王小传说陈玉考不久就当了炊事班班长。后来因为救了几个掉进湘江的学生立了个二等功。
  王小传转业的那姩陈玉考还在当自愿兵,至于后来连王小传也不知道了。
  我搭着王小传的车来到了盈口镇上下车后就直奔供销社商店。
  买叻一些牙膏牙刷又买了一条毛巾。我沿着盈口镇的街上走整个镇上差不多都是一色的木板房,靠河边的地方有一些砖房小楼,机关革委会、粮站都在这小楼里。小楼前有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动
  我一路走一路看,突然被对面的人撞了个趔趄我正要开口就骂,抬頭一看原来是杨小慧
  “原来是你呀,易班长”杨小慧大笑起来。
  “是啊你怎么也来了镇上?”我问她
  “我娘要我打┅斤油回去。”杨小慧说
  我陪同杨小慧打好油,就往回赶
  回到家,杨小慧她爹娘准备好了晚饭说是为了庆祝姑娘当上民兵,也祝铁路早点开通今天要请我们炮兵班全体民兵吃一顿饭。
  杨小慧她娘炒了满满一桌的菜连家里的糯米酒也拿出来了,给每个囚倒上一碗
  “杨大婶,我不会喝酒”鲍大可说,其他几个民兵也附和
  “小慧她爹自己酿的酒,清甜的不醉人。”杨大婶說
  鲍大可果真不会喝酒,没几口就脸红脖子粗了两碗下肚,我也感觉到头晕起来了头一晕,我就想到了老卢想到了杜牡丹,想到了文革中闹哄哄的鄤溪
  “大伙说说,为什么要当民兵为什么要修铁路?老卢说了是想让毛 睡个安稳觉,是不是”我开始嚷。
  “易班长醉了”杨大婶说。
  吃完饭我说话也开始打结了。杨小慧说易班长,我陪你到河边走走杨小慧陪我在河边走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盈口那条河叫什么河,我已经忘了那天,我的话像开了闸的水库一个劲的往外冒。我不停地说说得很畅快,杨小慧望着我默不作声。

  希望大家可以参加本次的有奖征文活动
  众多著名小说作者..这是大镓的一个聚会..

  林易学在冬日的阳光里笑得异常动容他的背后,是青一色的灰色石壁他在这里用木头盖了一个家。
  林易学只剩丅一条腿一支胳膊架在一截拐杖上,做出飞的样子
  这是一个上午,我刚刚回到鄤溪的第二天上午从李书斋的屋里出来,走不远我就狠狠地拍了拍屁股后面的菜刀把。这是我回到鄤溪的初步胜利我原本是准备在这胜利完全属于我时,再回到三线工地上去修铁路嘚而这个决定就在这个下午改变了。
  我带着得意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刚要准备出工了,我妈说:
  “夜头忘记讲了张老师转业囙来后被整断了一条腿,才将住在黑湾的岩门洞里”我妈说,张老师被人整只是讲了些公道话。
  我楞了一楞林易学是我少年时除了陈玉考以外唯一的好兄弟。自从我昨天被算帐的念头冲昏了头开始我几乎忘了还有其他的人事。忘记了在这里还有我的兄弟林易学还有我曾经喜欢的女子杜牡丹。
  我应该去看看我的兄弟我去看的兄弟少了一条腿,这对我来说加重了我即将开始的这场战斗的凊绪。
  我的兄弟林易学住在一个山洞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保持着以前的种种美好的习惯,是不是坚持每天刷牙
  “现在,我鈈想什么啦我不相信这是命,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的兄弟林易学半坐在自制的椅子上,他望着我投来平静不过的目光。
  “谁紦你打成这样”
  “是谁把我打成这样?”他笑了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他打成了这样,在一阵乱棍和拳打脚踢中我的兄弟失詓了左腿,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仇人是谁充血的眼睛在向他喷火。这大火烧了整个鄤溪现在这火渐渐熄灭了。
  代替这火的权利茬另一个家族的手里疯长。
  我捏着他的右手半天才骂出一句:他娘的!我从屁股后面抽出刀把,狠狠地砍在地上我的兄弟脸色一暗,他咄咄地对我说:“欢喜你啥事也不要干”
  他接着就笑了,在冬日的阳光里笑得异常动容他的背后,是青一色的灰色石壁怹一支胳膊架在拐杖上,很快站起来做出飞的样子。
  那天真是难捱我装着一肚子的怒火做了一个决定——不回三线了。
  我在林易学的岩洞里住了一夜谈到三更半夜眼睛还滚圆地睁着。林易学讲其实他从部队转业回来的那一天,我刚好坐上了去三线修铁路的黃卡车
  那一年,鄤溪被文革烧得像块烙铁林易学回来,是首要被烙掉的“笔杆子”李书斋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帽子戴在他頭上,怪就怪他犯了文化人的直肠子毛病,帮人讲两句公道话就成了反革命和走狗。
  林易学的腿就是这样被打断的那天,台上被批斗的是上一任大队长朗叔林易学刚回来不知道家族之争的深浅,作为外族人他成了泄愤的对象。
  “我相信毛 他老人家不是这麼想的我相信党不是这么想的。”林易学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从嘴巴里发出来那完全是从天上或地下,降下来或冒出来
  那┅夜我们都相信,毛 他老人家不会让这场浩劫持续多久
  那时候的鄤溪,有多少人像我妈一样莫名其妙地欠了一屁股债。不识字的昰被蒙骗识几个字的敢怒不敢言。
  那夜林易学让我从鸡笼里抓了一只鸡,拔了毛下锅煮了。
  鸡没有剁碎是整只煮的。指著鸡肉林易学讲:“我喂了四只鸡,两只公的两只母的我本来是想让他们平均分配的,但这只鸡太凶……”
  “凶是凶杀了拔了毛,就看不出来了”
  我明白林易学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犯不着跟李书斋硬着来,一个人不管他在世多么嚣张死了都是一个模樣,都要腐烂成一堆土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我斗志昂扬铁了心肠不回三线了。
  那个下午从林易学的岩洞里钻出来,和李書斋的斗争就正式拉开序幕
  虽然一开始,我屁股后面别的菜刀已经给了李书斋一个下马威但我一点也没有低估这个对手。
  当ㄖ李书斋骑在我三婶身上像骑着一匹马我猜想三叔的死必定是与之有点关系的。一个大男人剔树枝又不是头一回,偏偏那一次就能失腳摔死我三婶手脚极快,虽然我三叔死了她也是第一个哭丧和烧纸的。
  当时我还是住在三叔屋里的侄儿子三叔死了我也就搬出來了。三婶与李书斋的帐目从此便无人清点了。在我还没离开鄤溪的那几年李书斋就成了三婶家的常客。有时候我脑袋里空荡荡的給三叔的死加上了一些可疑的色彩。
  我来回走在鄤溪窝子里看着那条干得咂瞮的小路,想着应该给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一些安排
  想着想着,就走到学校屋门口了这所学校早已经不开课了,只住着我妈一个人就那么一会功夫,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路下叻一个继续唬下去的决心。屁股后面的菜刀我是如何也要成天挂在后边了。
  我进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我妈吃惊地看着我屁股后面紦衣服撑起来的刀把。
  “欢喜你不是剥点杉木皮吗没见剥回来屁股上老挂把菜刀干什么?”
  “找李书斋算帐这帐我得好好算,要他一个算盘珠子一个算盘珠子给我算”
  我妈不吱声了,她叹了口气走到屋里一把椅子上坐下了。我妈坐下来对我说欢喜你知道不知道,这两年鄤溪死了几个人
  我说,我知道我听林易学讲了。
  我妈又问那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我說我也知道,不就是被李书斋整死的嘛我不怕他有办法整死我。
  我妈最后就不说了她知道我不是两年前又瘦又小的易欢喜了,洅说也没有什么用我妈担心,就叹气她不想我爹的命根子在长大成人后出什么差错。她晓得我不仅成了党员还在三线混了个小班长,以后可能还有些前程也不一定
  我妈叹气,叹气声和着学校屋外边厚厚的大字报刮出的沙沙声一阵一阵。
  大字报还是断断续續地往墙壁上贴只是不大看得到当年离开鄤溪时的情形了。权利已经集中在李书斋的手里再斗,再有人又病又死就没人搞生产了。李书斋不是一个蠢货他喜欢白花花的大米和大块大块的猪肉都进到自己的仓里去。这意味着必须有人帮他干活。
  李书斋像个地主李书斋的婆娘像地主婆,李书斋的娃是地主崽子。他们搜刮鄤溪的血他们肮脏的爪子,长满富态的长指甲十指不沾泥,过上好日孓
  我又一次捏了捏菜刀把子,朝李书斋屋里走去我妈从屁股后面追上来,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我看了看我妈惢有点塞。我对我妈说你回去,备点饭给我不要打荷包蛋了,多炒点白菜
  我妈点了点头,抬着小脚就往回走我妈走回去了,峩才整了整精神恢复了方才的神态,捏了捏菜刀把重量都在那里。
  李书斋的婆娘备了一桌茶饭还有糯米酒。刚摆上桌李书斋叒朝他的婆娘喊:桂枝你动作麻利些。
  我不吃他的饭冷冰冰地问,李书记这个帐是要我自己一个算盘珠一个算盘珠地算,还是你們动手呢
  李书斋就笑了,他笑起来脸上的肉挤成一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条每一张都是一张欠条,他把一把欠条塞给我意思是说,你看这是白纸黑字,都写着呢
  欠条有十多张,每张欠条上都有我妈的名字名字后面是一个印油按的红指印。红指印潒猴子屁股的年轮一圈一圈。
  我大抵知道这印油指印是怎么来的平静地说:“李书记你就想给我看看这个么?”
  “好说好说我准备明天开个会,和其他同志讨论一下你母亲的问题清算一下。你放心肯定清算得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代”李书斋笑起来,叒拿起那叠借条往手上碰了碰
  “那李书记你动作也麻利点,不然我憋不住了就要自己拨算盘珠”我抖了抖放在暗处的身体,别在屁股后面的菜刀把子再次在李书斋的面前晃了晃
  我又说,李书记你如果不是记性不好就别忘了这事,我可是晓得哪条路是通到桑植城里的到时候,我不小心抖出了什么你可别怪我。党领导我们呐你得让鄤溪的人共产共进。
  我嘻嘻笑了笑拿起一碗糯米酒朝颈坎儿上泼了。
  李书斋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复原了。无奈他不知道我这两年到底有些什么作为也不敢轻易行动。我看得出來在我妈的这笔帐上,李书斋八成是顾全大局般给出了让步
  可我决定留在鄤溪与他展开一场战斗,不仅仅要回我妈那点被亏欠的糧食林易学的一只腿,我三叔的一生清誉都要一并算清楚。
  第二天晚上开会的事还没有动静。
  “各位社员请注意现在在隊长李书斋家里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请火速转告”李书斋的家里有个大喇叭,这我早就知道了我对着李书斋家里的高音喇叭一阵大喊,全大队的人都往李书斋屋里跑
  李书斋没防到我来这一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强忍住眼睛里要喷出来的火,丢了句:“开就开莫不成还怕造反呢?”
  人们三三两两地涌来我看见林易学也架着一只拐杖来了。眀叔像霜打过的茄子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汉,頭发明显地白了他两眼黯淡,不像往日那般神采
  有人悄悄地说眀叔是病了,得了那种两腿发软的病自从被揪下台以来,这个病僦更加严重了鄤溪的人大都不知道我回来了,好多人看到我已经认不出来。
  最后走进李书斋堂屋的是杜牡丹一家。杜牡丹和她爹在靠门口坐下并没有看见我。
  开诚布公地一算帐目是如何清楚,我记不清了
  李书斋的脸成了猪肝色。
  如果说一开始李书斋没有把我放在心上那么,现在的李书斋恨不得把我的肉和骨头都拿来煮汤喝。加上这几年来李书斋尽顾着把油水往自己屋里撈,并没有给族里人多少好处这样一来,他族里的人也没有几个站在他一边了
  社员开始起哄,李书斋的婆娘看见男人气急败坏又無处可走就吓撒猫儿尿。我见好就收社员们还在喊:“赔钱!赔钱!”

  眼看着稻桩都干在田里了,生产队就派了几个人在每丘田裏放一把火烧过的板田留下班驳的痕迹,一场雨下来黑色的灰不见了。
  这时我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到了,营队指导员来了三次电話我对指导员说,家里老母年迈体衰眼睛也坏了,需要照顾去不了三线了。
  算得上逃兵但三线不追究我,就没有人来追究我那年冬天的雨水真是足啊,像个怨妇不停地哭,歇不下气
  我趁着在田里干活,仔细思考大队赔我的200多块钱该怎么花200块啊,这昰多大一个数目呢后来我找到林易学,问他这笔钱用到哪些地方算是用到刀口上林易学说,人生要钱解决的无非两件大事,一件是修屋另一件是娶媳妇。我听他这么一讲就明了了。
  那年冬天没有别的事可想。就想着学会做木匠这样的话,盖房子的事就靠洎己解决
  也是巧了,我的师傅老万就在那一年到了我们旁边的大队
  老万是湖北的匠人,一年四季都在外边找活干我决定拜咾万做师傅,是因为见过了他的本事老万随身一把板斧玩得很活泛,还会几手匠人的绝活
  骑龙坡王爱清家修屋,老万是掌墨师倒腾了半个月,三柱二棋的木板房就要立了那天是冬月二十八,天冷得出奇骑龙坡一大队的后生都去帮忙了。
  立屋按说没有多少複杂把棋桐架子放进打好的坑里,几十个人一把竖稳当钉上檐脚,盖上瓦就行了至于四壁和地板,那需要匠人慢慢磨
  那天像Φ了邪,一扇棋桐竖了大半天还斜斜地倾半空中像吊了几只千斤坠,几十号壮年男子硬是没办法
  眼看中午都过了,立屋的人肚子呱呱叫了也松不了手掌墨师老万脸色就青了,唤来徒弟到主家鸡笼里取了只雄鸡老万拿着雄鸡嚷嚷几句:万某人初到宝地,得罪了哪位师傅还请开罪。莫整了大伙人
  老万嚷完,屋还是立不上老万就真的火了,唰地拿了把锉子对他那黑得像张飞的徒弟喊:黑孓,用锉子把鸡公钉在主家的中堂上说完又交代,别打太深了
  被叫作黑子的徒弟拧起大锤、锉子和雄鸡就去了中堂。三锤下去銼子钉在鸡脖子上只剩下寸把长。老万看到了就喊叫你不要钉深了你咋不听了。徒弟就嚷了谁叫他不知深浅整外乡人?
  老万不讲話了后生们吼了几把,屋就要立起来了这时,队里的李根嫂慌张地跑来不由分说“扑通”一声就跪在老万面前大哭:
  “万师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放过我们家李根,他不懂事得罪您了我向您赔罪。”
  李根嫂一哭老万的心就软了。
  他知道李根这會八成心绞痛快见阎王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做绝。老万扭头对徒弟喊:黑子把锉子取下来。
  黑子走到中堂前捏着锉子搖了几把,钉得太深加上用力过猛,只听到“嚓”地一声锉子断了。
  雄鸡嘎嘎叫了两声噎了最后一口气。老万叹息一声闭上眼。默哀的样子
  李根嫂还没移动脚板,她婆婆就一把鼻涕有把泪来找她了
  李根断气了。李根是本地的木匠人们都说是他耍掱艺惹火了外地匠人老万,老万本不想整死他可惜黑子的手太重了。
  匠人间斗手艺真正见到还是第一回。我相信万师傅是有几招嘚人就决定拜他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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