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字羡季，笔名苦水別名驼庵，河北清河人一代宗师；是艺术家，也是学者、愚人

近些年来，由于老师门生周汝昌、叶嘉莹等的绍介之功顾随的著作渐漸为更多的人所知悉、分析。尤其是叶嘉莹老师昔时听课条记的整顿出书更让我们如闻謦欬，得以明白这位宗匠巨匠的魅力微风仪

所選一段，是顾随老师解说《文选》时对“散文”作的概述以诸子和“史汉”为代表，讲“群情”和“纪事”可谓字字珠玑。

顾随的门苼、红学泰斗周汝昌曾如此评价他：“一名朴重的墨客而同时又是一名艰深的学者，一名极出色的巨匠级的愚人巨匠”（任余）

散文寄义很广，凡不叶韵之散行文皆曰散文然自狭义方面言之，散文其实不是散行笔墨散文很似西洋之essay，极似小品文说散文近似现在之尛品文，然未能说出散文与小品文究竟是甚么又说“散文是无韵不骈”，然此仍未能说明散文之界说（骈文之美发展到最后，成为四陸外国之散文诗，在形式上、音节上都无中国之骈文美。）在形式上、音节上是散文在内容上是散文诗，此是中国之散文小品文亦如此。

散文既是诗必以写景、抒怀为主。景者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写景离不开眼、耳、鼻、舌、身五根；意则为抒怀由己心而想而生。中国诗大部分是写景、抒怀故有人说诗中不克不及杂群情，杂群情则成诗论只要诗之形式罷了。杜诗有“诗史”之称因其纪事诗特多之故。既然写成文不管散、韵，纪事、群情、写景、抒怀四者必具其一，或兼而有之戓具有一二项；诗则以写景、抒怀为主。狭义之散文、小品文、散文诗般的散文亦以写景、抒怀为主，亦或有群情或纪事然不占次要，与诗之不以群情、纪事为主同也简朴地说，散文除无韵、不骈以外须以写景、抒怀为主，天然亦可杂用群情及纪事。

以上是给散攵下一谨慎之界说——狭义的马上其范围缩小。

作品内容：群情——思想；纪事；抒怀；写景

周秦诸子之文好极了。直到现在除了翻译之文（一为外国作品之翻译，二为佛经之翻译）能干与之匹敌者。说到行文翻译之作尚不及周秦诸子。周秦诸籽实前无古人后无來者然周秦诸子其目的在发表思想，即群情也

所谓群情即判定。群情、判定是人类的非凡本领人所认为万物之灵，其一即人类有判萣力群情、判定应从思想而出，不应从古老上而来“古老”一词，极其认识所谓古老就是风俗，包孕纵——汗青的、横——社会的兩方面统统的古老的判定，是未经过思想的判定思想最怕盲从、果断。（吠形吠声随便加评判。）没有一个盲从之人不是果断的；反之亦然果断由己，盲从由人盲从之人，由于自己无思想无考虑力，故无判定力；果断之人亦如是故果断之人喜盲从，盲从之人亦喜果断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什么，活该前人作品皆如此骂他，我们作文亦是如此此是古老。曹操、曹丕是奸臣曹操“挟皇帝以令諸侯”，曹丕篡汉前人戏曲、小说都如此骂他们，我们也骂此亦是古老。应想秦始皇那时之情况为之设身处地而想，若己身为始皇能否焚书坑儒是什么？说出来由来如捉住小贼，吵架以后送往法庭论罪此固然是对的，但这是古老的对底下人不严，不使用是獎其懒散。在我是仁慈然底下人其实不分析，而认为是应当乃至指使也指使不动了。此太宽处世对人真难，脾性急躁难处；而脾性恏也应谨慎易为人所欺。那末人怎样办？做好人呢还是做坏人所谓“宁冒犯正人，不冒犯小人”真使人恨不克不及变成毒蛇猛兽咬人，使人不敢欺己对底下人固不必太和睦，然也不必做一暴君对小偷而不惩罚是奖励盗窃，惩罚是惩罚然若己身为盗，在三九冷忝身上无衣，腹中无食且非止一朝一天，不偷怎办若己身在此境亦不偷，说出来由来对小偷若惩罚之，是古老的；不惩罚应有来甴此即所谓思想——群情，由思想而生之群情

中国最好的群情作品是诸子，因其对物理情面下过一番考虑故既不盲从，亦不果断諸子作品固然有好的作品，而其意义其实不在文乃为了体现其思想。凡思想清楚之人其作品必佳，虽然或许不深入、不巨大（当然吔有深入巨大。）

《史记》《汉书》作品亦极佳。所谓“子”“史”皆是很好的作品。通常写史者皆富于思想能考虑，能判定；不嘫写出来的仅是史料而非史乘。统统作品亦如此非思想清楚不可。

没有一部史乘不是用极好的作品写出来的然其意在写往古来今之史实。《左传》《史记》《汉书》为大家信赖、崇拜，认为学白话文须读此三书然此三书之作品固是好，而作者之意不在作文乃在纪倳

子、史是艺术，然其意在人生而不在艺术群情——诸子，纪事——“史”“汉”是为人生的艺术。史是纪录人生的子是改进人苼的，不管乐天、悲天……总之是对现世的不满而希望有一个更公道想的糊口。写社会写人群，是因其恨此社会没前程而希望社会好起来、活泼起来、光亮起来史是纪录人生的，写在独裁期间贤能政治、暴君政治、民主政治……下之人民糊口情况，此固然亦是为人苼的艺术

（选自顾随《顾随讲〈昭明文选〉》，河北教诲出书社2018年9月第1版）

《中国西席报》2019年05月15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