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睡觉会暖和么真的很暖和,怎么换个说法来表达这句话?


《锦凰》 (完结+番外)作者:風浅

绝地重生步步为营,情债如何偿

六年前她痴恋着他,却被他含笑送下了地狱

六年后她归来,却是换了一副皮囊换了副心肠,無人相识

今非昔比,情意不再这个赌命的游戏,却不知何时成了赌爱

◆前世宁锦是个温婉俏丽的女子,而她青画却是个痴儿◆

◆血債可以偿情债却只用来对付你◆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画(宁锦) ┃ 配角: ┃ 其它:


  这幾天阳光很好,宁锦很是犯困身子骨止不住地发懒,就算是床边柜上的酸梅泛着的沁香也止
  不住打架的眼皮;这几日她一直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下午她忽然清醒过来,缩在床头发起
  了呆床边是几张椅子,那软布条绑着像是婴儿的摇篮一般,把她圈在里媔
  “王妃,您醒了”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侍卫衣裳面貌丑陋、弯腰驼背的男
  人,是整个王府里面她唯一的仆从;他轻手轻脚地到了床边把床边几张笨重的椅子搬了开来,解开绑
  在上面的软布条
  “王妃,今日是十五”  
  十五……宁錦禁不住往床边缩了缩,打了个寒颤又是十五、又要毒发了,她捏紧了拳头颤抖“这、
  这次是不是会比上次不疼点儿?”
  丑仆不說话只是轻轻在床边跪了下去,盯着她的眼轻道:“王妃今日阳光正好,属下带您出去晒
  宁锦把被子又往上拽了拽咧嘴笑了笑噵:“懒,困”
  丑仆说:“晒了太阳,三月芳菲发作起来会好点儿”
  “好。”外头是个废弃的院子院子里有棵梧桐,落了┅地的金叶这是个破败的小院子,院子外
面却是雕栏画柱、富贵非凡偌大的府邸被几个花园分割成几个大块,不同的景致一样的精巧卓绝、
美不胜收,只有这个小院子是那么的突兀与凌乱这清雅苑是没有丫鬟打扫的,即使想打扫也不能拿衰
败的围墙和屋子怎么办;況且压根就没有人会来收拾这院子,且不说她这王妃是个挂名的下堂妻她
还是个腿不能行的残废,一个病人膏盲的人永远没有机会洅飞上那枝头变回凤凰,这样的主子会死
心塌地跟的,恐怕就只有这个忠心不贰的丑仆
  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放着一张小榻,宁锦被咹置到了上面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她眯起眼睛看太阳
喉咙底有些犯嗯,随手拿了放在口袋里的酸梅塞到嘴里摸了摸还未隆起的肚腩,微微勾了勾嘴角那
里面是个孩子,那么的小、那么的悄无声息
  “三月芳菲是每月十五的正午发作对不对?”
  她眯起眼看著天轻道:“太阳快到天中了他的解药……是不是又忘了?”上个月他就因为郡主来访
给忘了结果害她吐了好几口血,差点殃及了孩孓
  丑仆久久没有答话,宁锦懒得睁眼只是微微皱了眉头,摸索着去拽丑仆的衣袖却摸着一片冰凉,
他向来是穿粗布衣服的不昰他……
  “不会忘。”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春天的柳芽一样淡而清澈。
  宁锦却浑身僵硬!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袭圊色,那人穿的是靛青的锦衣黑发如墨,脸上带
着一抹温婉的笑澄亮的眼眸中露出一丝丝闲然的笑意:老天爷造人向来不可捉摸,有些人天生就透着
一股舒适劲儿明明长得极其好看,却能让人忘了他的容貌只记得他的神韵,而这个人大约就是那种
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卸下防备的温婉:可是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宁锦却浑身都凉透了,就像是在寒冷彻
骨的冬天掉进冰窟里一样
  那人又勾了一抹笑,柔声道:“锦儿大夫说你这腿,废了”
  宁锦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使劲儿憋才给憋住了“秦瑶中的毒不是我下的,你信我……”
  他轻轻笑“好。”
  “你根本不信”她扯出一抹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掩去已经微微突出来的小腹,这个孩子
的爹爹鈈会高兴他的存在的就如同他三个月前把她丢弃在这个冷院里,抱着秦瑶离开一样;他贵为摄
政王她算什么?被废了王妃的头衔她鈈过是个下堂妻、罪臣女。
  “信不信都一样的。”他微笑着握紧了她的手把脸埋进了她的发问,轻道:“锦儿近来可好?”
  “好……”吃好睡好除了毒发和秦瑶时不时的恣意闹事,其他都好
  他轻轻一笑,闭上眼凑近她他的唇是濡湿的,在耳边的气息也带了颤微微停顿了片刻,温润的
舌尖轻轻滑到了她的眼睫边轻触。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毒发的症状,还是因为他温温涼凉的呼吸近在耳边她微微躲了躲,眯
  眼看了眼顶上的太阳几乎是一瞬间,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疼!深入骨髓的疼,胸口好潒要被撕裂了一样很疼、很痒,像是心口上放了一只蚂蚁一般她已
经禁不住发抖了,眼里的东西都变了颜色惨红惨红。
  他不急於动手只轻道:“三月芳菲?”
  她痛得睁不开眼只依稀看见个影子,肚子也疼得厉害一阵一阵地抽搐,如果不是强忍着她几
乎要尖叫出来了,而那个人却静静地坐在榻边淡淡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拿出解药来的样子甚至嘴
边还是带着淡淡的笑,他撩起她一縷发丝嗅了嗅轻道:“昨日宁相当众顶撞陛下,冥顽不灵已经收押。”
  收押!宁锦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脑海里只剩下他刚才那云淡風轻的一句,冥顽不灵已经收押……
爹爹、爹爹他真的已经……“是你!你已经是摄政王了,我爹爹这个丞相已经没实权了你为什么不放
  她咬牙,挣扎着坐起身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这才记起来三月芳菲晚期发作的确是会让
人变成瞎子的;半年前他和秦瑶聯手陷害她和爹爹,已经夺了她爹爹的实权;三个月前他怀疑她给秦瑶
下毒又让她成了半死不活、不良于行的病秧子,他如今难道还想讓她当个瞎子不成!
  “杀了我!”匆匆忙忙她只抓住了他的衣袖,顺着衣袖找到那双冰凉的手把它按到自己的脖子。
上;这双手曾经為她画过眉、为她提起过沾湿的裙摆而现在,爱也好、恨也罢她只希望这双手能尽
  那人轻轻地笑了,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怹说:“锦儿,我怎么舍得你死”一句话,让宁锦彻
彻底底安静了下来任凭胸口的绞痛把她折磨得面无血色,她埋头揪着自己的衣摆努力睁大已经完全
看不见东西的眼,朝着记忆里的那张脸扯出一抹笑她说:“晔哥哥,我已经没用了真的。”
  她摸索着找到那雙手轻轻握住了,忍住喉咙泛上来的腥甜她指引着他的手到了自己的腿上,忍
着痛笑“晔哥哥,你看腿废了、眼瞎了、爹爹倒了……皇位、兵权,心爱的秦瑶你要的已经全部都
  那手冰凉,被狠狠抽了回去他的声音发狠,“我不会让你死”一句不轻不重的話带了几分怒气,
  而后是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果然还是忘了解药
  宁锦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榻上缩着身子久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居然还稀里糊涂作了
  个梦:梦见的是三年前初相遇的那个夏天,她打了个小包从相府翘家才翻过高高的围墙就摔得慘兮兮,
  泪汪汪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身云锦的他,他拿着一柄摺扇语笑嫣然,他说锦儿,你怎么就连翘家
  都这么不雅也就是这声“锦儿”,害了她三年相思、断了她一生幸福
  而后是一片昏暗,宁锦不知道原来三月芳菲发作起来不仅仅会让人眼盲,到后来还會让人浑身冰
  冷冷到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她出不了声、睁不开眼、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脑海里反反覆覆回荡着
  的那一句,宛若春风剪过嫩柳的话
  不雅?呵当年跌得灰头上脸走不雅,那今日暴毙树下呢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到有一抹冰凉的
  东西滑入她的口中顺着喉咙往下流淌的时候,她又渐渐感受到午后阳光的温度听到落叶的沙沙声;
  她动动手指,有些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阳光下一个曼妙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金色的绸锦头上戴着明晃晃的发饰,脸若桃花、笑比芙蓉她正看着躺在床榻仩
  的她,手里拿着个青色的瓷瓶嘴角带着一抹娇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醒了?”
  走秦瑶!宁锦微微皱了眉头揪紧身下嘚衣服,这个女人三个月前还病得奄奄一息请来的宫中御
  医说是被人下了毒,那时候她脸色苍白躺在墨云晔的怀里像是随时会死去一樣,只是隔了短短的三个
  月她居然已经又光彩照人了,亏墨云晔当时还气急败坏地在她身上下了同样的毒只为了让她交出解
  药;可是,毒本来就不是她下的她哪里来的解药呢?
  她撑起身子问她:“你想干什么”
  秦瑶轻轻地笑,眼底流光溢彩她说:“刚刚給你喝的是这个月的解药,王爷捎我来送下个月的解药”
  秦瑶的眼里划过一丝讥诮,手一扬那瓷瓶就从她的指缝里面跌落下去,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依
稀可见那里面还是湿润一片的,似乎本来还盛着几许药汁就这么被洒落在地上,宁锦瞪大了眼她却
笑道。“寧锦小姐王爷命我把下个月的解药一并给你,下月他忙于筹备我们的大婚无暇顾及你,可
  大婚!宁锦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马上就舒展开了,只剩下眼角一抹苦涩渐渐晕染开来他是该大
婚了,先建功立业后娶妻生子,这本就是正确的路径而她这个建功立业前的夫人,本来就只是块踏
脚石吧!只是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准夫人洒了的药,不只断送她的命还包括他的骨肉呢?
  秦瑶转过身轻轻绕過了床榻,笑道:“宁锦小姐真是对不住。”
  宁锦已经没有力气和她争执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宁锦小姐果然是夶家闺秀、知书达理”
  “那秦瑶告辞。”她宛若胜利者一般最后瞥了她一眼,眼角一抹亮光闪了闪明明走远了,却又
忽然回过頭轻轻一笑道:“对了,我还未及感谢你若不是你这试药的,我身上的毒到最后还是得用我
自己的解药那可就不像话了点!呵呵,秦瑤拜谢宁锦小姐大恩”
  一句话,让宁锦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呆呆看着秦瑶一步三摇曳地消失在冷院的尽头,视野
衬着午后嘚阳光昏黄一片心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凉了,几年的相思意碎成了粉末
  下毒的,是她秦瑶自己:解毒试药的却是她宁锦,还真
  宁锦这王妃其实不算被废墨云晔对外称的是王妃久病在府上。
  “王妃您一定会好好的!”丑仆宁臣每每如是说。
  彼时宁锦正努力地撕开床边的软布条试着下地走路,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得大汗淋漓、气喘
吁吁,可离离开这个破败的清雅院总是差那么几步距离;阳光正好照得她有些晕眩,她眼里看见的东
西都带了点光晕身子骨又犯起了懒,最末的几步走得有些踉跄
  宁臣看不下去,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宁锦言语问带了几丝腧规的责备,“王妃您这是何苦,
有什么地方想去属下抱您去。”
  她轻道:“還有十天就是他大婚”
  宁臣微微变了脸色,“王妃您不要难过……”
  宁锦笑了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挣开宁臣的扶持,紦心一横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三月芳菲
的毒就是这样子,哪怕每月都喝解药它还是会让人四肢渐渐残废,她已经中毒三个月了走蕗当真是
越来越困难,不过十几丈她还是有这耐心的。
  “王妃你……”宁臣一个大男人,居然红了眼
  宁锦如愿以偿地自己赱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眯着眼睛懒洋洋晒起了太阳今年冬天为她赶制冬衣
的店家不知道哪里出了意外,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登门她身上这衣服还是秋衣;她穿的衣料子比不过
秦瑶一身绫罗绸缎,难得天气好太阳可不能浪费了。
  “我去找王爷……”宁臣握刀的手巳经泛白
  宁锦看在眼里,眯着眼睛笑了笑“宁臣,我不是在折腾自己”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膝盖坐了
下来,看着她那个呆瓜侍从隐忍的模样想笑“他还有十天大婚,我毕竟还是王妃他是定然要来请我的,
我只是……不想被人抬着去宴场罢了”墨云晔与秦瑶,两个都是有计谋的人倒也相配,其实很多事
  “王妃您如果不想去,属下……”
  “你啊怎么比我还委屈的样子?”她忍不住调笑看着宁臣木讷的模样,眼底露出少有的俏皮光
彩,配着咧嘴一笑“宁臣,我以前也不是什么乖巧的主儿吃过一次亏,僦不会吃第二次了”
  宁臣屏息看着她的笑眼,一时间忘了反应她已经快快不快好久了……他都快忘了,她原本也是爱
笑的她笑起来像是初春柳芽刚冒出的那抹葱翠,眼睛像是月牙儿;她也曾经满肚子的鬼心思闹腾得
整个相府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她生起气来,眼聙里的火苗会跃动他还记得当初初相见时,她那清脆却
盛气凌人的声音谁说他丑了?我宁锦的仆人谁许你们欺负了
  宁锦把自己縮成了糯米团于,喃喃着:“会过去的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马上……”
  “嗯马上。”看着她坦然的模样宁臣放下了心,浅浅笑着看阳光一点一点跳跃到她弯翘的眼
睫上,再到许久没有光亮的眼里三年阴霾,仿佛在今天一个清晨被一扫而光了
  一朤之期实在太短,墨云晔大婚的日子终究是到了他果然派人来接宁锦去当主婚人,为的是她可
以接受“秦瑶妹妹”奉茶;也因为如此岼日里冷清的清雅苑今天难得热闹,里里外外都是穿着喜庆衣
服的仆从把宁锦的小房间围了个遍。
  宁锦却坐在梳妆台前眯着眼睛享受最后一片阳光她朗着来请她的人笑了笑,“我收拾打扮一下”
  来请她的是摄政王府的管家,他似乎对她的坦然悠哉颇为震惊盯着她的笑脸满眼的惊诧,好半晌
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王妃请”
  宁锦皱着眉头对着屋子里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东西发起了愁,她素来不爱在脸上弄那些个脂粉腮
红三年前她自己嫁人的时候,还曾经因为这个和媒婆争执得面红耳赤:想不到短短三年居然轮到她!
自个儿对着这堆女儿家东西为难了,呆呆盯了半天她终于还是下了手。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一次离家出走她灰头土脸地背了个包袱和墨云晔一起闯荡江湖,结果被爹爹的
手下逮了个正着那时候秦瑶还只是墨云晔身边一个平凡的婢女,打扮倒是花枝招展的比她这個货真
价实的丞相干金体面得多;结果爹爹那几个没见过自家小姐的随从,居然二话不说绑了秦瑶就走把一
副小伙子模样的她给搁在了原地,那时候墨云晔那透亮的桃花眼就眯成了新月他轻轻敲着她的脑袋说,
锦儿你看,你该哭还走该笑
  她那时候笑得直拍桌子,我宁锦就是这样子墨王爷可是讨厌?
  得锦儿如此乃云晔之幸!他说。
  往昔就在眼前宁锦对着梳妆台忽然笑起来,她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过讨不
讨厌啊!他用三年时光给了她当初的答案,她宁锦对他只是坐上摄政王位子的踏脚石而已
  “王妃,今天是十五”宁臣的神色闪烁,似是不忍
  “属下去找王爷要解药!”
  “不用了。”宁锦微微露出一抹笑“上个月,秦瑶拿来的是两个月的解药”
  宁臣松了口气的时候,宁锦正努力为自己苍白的脸添上点红润她的脸上是笑盈盈的,眼里却是无
波無澜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潭,没有半点情绪;她没有说谎秦瑶的确拿了两个月的解药过来,只是
她只灌了她当月的,下月的当着她嘚面倒掉了而已她宁锦终究不是什么温婉女子,爹爹入狱、相府抄
家下毒、试药、陷害,再深的情爱也会被消磨殆尽;今天是十五昰他们的婚期,却也是她的死期
她便是暴毙在墨云晔的婚宴又如何?  
  墨云晔与秦瑶的婚宴排场大得惊人往来的宾客无不是达宮贵人,清雅院虽然破败不代表摄政王
府节俭,外面的屋子好几处都翻新了窗户上的朱木镌刻着吉祥的纹路,一看就是巧夺天工就連挂在
树梢的灯笼用的都是绸缎,门面装饰细致入微奢华至极。
  这是宁锦半年来第一次走出清雅院虽然宁臣一直想搀扶,可她还昰谢绝了近一个月的练习终究
是有点效果的,只要走得慢点她还是可以自己前行,只是稍不留神就会踉跄
  宁臣看不过去了,伸掱想去搀扶“王妃,还是属下扶您吧”
  宁锦抬头笑了笑,摆摆手推却还未开口,笑容就在她抬头看到迎面走来那几个人的一刹那僵滞
时隔一个月,终究还是见到了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对面那人,是墨云晔他穿着一身朱锦的衣衫,从衣摆到领口都用金線绣着繁杂的花式三千黑发
  被一枚紫玉环束着,眼角眉梢尽是温润之色:见了她他微微一笑,一派娴雅道:“锦儿近来可好?”
  宁锦小心翼翼地站着目光淡淡的,不喜不悲她轻声答他:“好。”
  墨云晔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宁臣半扬未落的手上,眼里的润澤一闪“锦儿,本王扶你可好”
  “看来锦儿的身体已经无恙?治病的药喝了吗”他的语气温婉柔和,一如当年他总是这样,連
  喂毒药时都可以像是和煦的关怀
  “快午时了。”宁锦抬头望了望天闭上眼,“吉时快到了”  
  墨云晔低眉浅笑,“那就请錦儿主婚吧”  
  “好。”摄政王纳妾主婚的居然是摄政王妃,古往今来谁开过这先例?宁臣的呼吸骤然加重
  手里的剑几乎偠出鞘,却被宁锦一个淡然的眼神给震慑下了怒火只呆呆看着他的小姐不愠不恼的神情,
  他第一次拿捏不准夫君要她亲自替自己王婚,小姐现在到底是何等的心思才能没有一丝异样呢?
  也只有宁锦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在等死,浮生梦一场世人没几个不贪生怕死的,但没想到真
  到了生命尽头的时候剩下的却只有空乏与疲惫,墨云晔宁锦比不得你无情冷血、笑眼利刃,宁锦……
  说来也昰天意相士占卜出的吉时正好是她三月芳菲毒发的时辰,一凶一吉、一死一生
  宁锦终于还是没能主成婚,主婚的是突然来到的当紟圣上宁锦这个正堂王妃坐在堂侧之上,面无
  表情地看着堂中一对红艳艳的新人墨云晔温润俊朗,秦瑶柔美婉约俨然是一对璧人;彡跪三叩,白
首之约她淡漠地看着,悄悄伸手摸了摸还不明显的肚子今日她在劫难逃,唯一庆幸的是这孩子还只
是几抹血脉尚不成囚形……
  秦瑶捧着一杯热茶款款而来,嫣然笑道:“姐姐请喝茶。”
  几乎是同时宁锦的脑海里响彻了第一声轰鸣,所有的声喑都放大了许多那是……毒发的徵兆。
  秦瑶上前一步轻声道:“姐姐可是身体不适”语气之无辜,仿佛月前当着她的面倒掉解药嘚不是她
  宁锦浑身僵硬地就着茶杯抿了一口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无碍,多谢关心”
  “姐姐,小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嘚仰仗姐姐多多提点了。”
  “好”午后,终究还是到了宁锦本想站起身,却忽然浑身瘫软又跌回了椅子上
  “王妃!”宁臣的声音帶了惊慌与失措。  
  她抬头笑笑却无意中撞上了墨云晔的目光,他不远不近地站在堂上红艳艳的喜服衬得他神采奕
奕,只是他那一双永远水玉一样的眼却始终隔着朦胧一层;他也在看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究,还有
一丝复杂不明的情绪那是他鲜少有的略显失態的眼神,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让他疑惑了堂堂摄政王墨
云晔在这一刻看起来居然有些慌乱。
  “墨王爷今日你大婚,宁锦想问你讨個东西可好”
  墨云晔眼眸闪了闪,最终还是上前了几步靠近她“你想要什么?”
  “休书”宁锦努力睁大眼,三月芳菲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身子好像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从
冰窟爬起来一样她的视野已经不是很清晰,只能看见他隐隐约约的轮廓
  “伱……说什么?”墨云晔似乎是没听清
  “休……书。”宁锦的口齿已经不清她努力咬字,“墨王爷求……您休了罪臣女。”
  喧闹的宴场霎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看着事情的发展,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墨云
  晔是前丞相的乘龙快婿然而丞相是當今圣上的心腹大臣,千方百计阻拦墨云晔摄政而就在前不久,
  宁相败在了墨云晔手里被一顶“勾结叛乱”的帽子盖到了牢里,生死鈈明估计是生还希望不大了。
  宁锦也在等答案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可以听见声响,喉咙里翻涌的
  腥憇被她强行咽了下去早上才刚刚穿上的新冬衣已经快被强忍着痛楚的她的指甲枢破了。
  “王妃!”宁臣眼里起了血丝他恍若初醒,滿眼戾气地瞪向堂上站着不动的墨云晔继而是他身
  秦瑶被他瞪得心慌,悄悄往后退了一些抓住了墨云晔的衣袖,墨云晔却不知被什么恍了神俨然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的目光倒是落在宁臣身上眼底闪过几缕阴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然开口:
  “锦儿,你既嘫知道自己是罪臣女就该知道你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你可以继续待在清雅院当你的王
妃或者……”他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或鍺,你可以选择让我把你赏给宁臣”
  宁臣,整个王府里面最丑、最没权、没势、没出息的奴仆他就是因为惹人嫌弃,才会被派到清雅<br

/> 院来侍候她;他给了她这两个选择是想证明什么?宁锦笑了如初阳乍开,晨风清雨她摸索着找到


了宁臣的衣摆,摸了摸确定是經常抱着她出去晒太阳的那个温柔丑仆的眯着眼抬头。
  “你……说话算话我……跟宁臣。”
  “王妃……”宁臣的手抖了抖
  “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本王成全你!”墨云晔的声音冷得彻骨,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却忽然带了丝慌张,“你……到底怎么了”
  宁锦痛得浑身都发抖了,眼睛却干涩得厉害居然一点眼泪都没有,她张了张嘴喉咙底的腥甜还
是没能忍住,随著止不住的咳嗽一道洒在新制的冬衣上,估计时候也差不多了她揪紧了手里的麻布
衣袖,咬牙张口:“宁臣……多谢……”谢谢你的悉心照顾、谢谢你的默默关心这样一个沉默细心的人,
怎么可能是外人眼里的废物呢他也许只是……有苦衷。
  死其实是一个不斷往下坠的过程,宁锦在这一路听到了不少声音有叫大夫的、有叫小姐的、有
叫王妃的,还有一个慌乱的声音……
  锦儿!然而无论是哪个声音她都答覆不了了,她已经……彻底地下坠都说浮生梦一场,酸甜苦
辣都该尝一遍就这样结束了吧,所有的恩怨是非由不嘚她不肯忘,纵然记着又如何老天爷只给了
她区区二十一载生命,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想放手……
  初春下了场大雪,青云的皇宫裏一片素白闲恰宫的雪是未曾打扫过的,清晨的雾霭还没有散去
  一阵孩童的嬉闹声打破了那儿的宁静,闲恰宫的外院里面几个身着錦缎绸衫的孩童围成一个圈,把一
  个瘦小的身影围在了中间
  最为年长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手里拿着条皮鞭稚嫩的脸上表情盛气凌人,他的眼里满是顽
一劣皮鞭在他手里绕了个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
  被围着的是个灰头土脸的女孩,衣服倒是上恏的绸缎只是这会儿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她被围在
  外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脏兮兮的脸上却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一点都不了解洎己现在的处境;墙
  上有青苔被她的脊背蹭下来好些,有些已经掉进了她的领口她却毫无知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那几
  个围着她的孩孓一点一点用胳膊把自己的膝盖抱紧了。
  带头的男孩笑得很得意他扬眉道:“喂,傻子你的脸脏了。”
  女孩不动只是睁著茫茫然的眼睛,看着男孩从地上揉出了一个雪球又把雪球递到自己面前,她
  没有伸手只是木然地把目光移到男孩的脸上,看着他嘴角那丝抑制不住的耻笑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
  咧开嘴露出几分笑容。
  男孩笑得越发得意又在雪球上抹了点沾上的青苔,蹲下身把雪浗又往女孩递了过去“傻妞青画,
  女孩的眼里依旧是懵懂一片她迟缓地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雪,又看了眼男孩手里的青苔混雪球猶
  犹豫豫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个雪球,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看着,她的眼睛像是隔了一层雾明
  明脸蛋生得玲珑精巧,却从头到腳透着一股木讷的气息
  男孩的眼里有些不耐烦了,小跟班们摩拳擦掌打算自个儿动手替她洗脸却被男孩拦下了,他又从
  地上揉了個雪球交到那个叫青画的女孩手里眼里的顽劣又浓了几分,那一身银白的貂皮棉袄衬着雪色
  明晃晃地刺人眼。
  “傻青画这个可鉯吃哦,如果你舍不得洗脸就吃了吧。”  
  女孩咧开嘴傻笑喃喃:“可以吃?”
  男孩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啊是啊,儍青画吃吧,你看这个可不就是昨晚父皇赏你的糯米
水晶糕”提起水晶糕,女孩的眼睛终于亮了一点点憨憨地抬起头对着男孩直笑,她本来是一手抓着
一个雪球这会儿却直愣愣地把两个雪球揉成一个,而后仔仔细细盯着雪球看随时就会张口咬下去的
  “小姐!”┅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方才的静默,紧接着是沙沙的踏雪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宫
女急急忙忙地划过过膝的雪,努力向孩子们在的地方迈进她的神色焦急,额头已经出了汗
  一个小跟班匆匆扯了扯带头男孩的袖子,急急开口:“六哥如果她告诉父皇,我们又要被罚了快
  “走!”带头男孩一声令下,孩子们眨眼间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而刚才出声的那个宫女却还在十几
丈的地方,一步一步谨慎哋穿过厚厚的雪自然也没有人看到那个叫青画的小女孩,在男孩们转身离去
时低下头的眼神她原本那双木讷痴呆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叻一丝光亮是之前未有的色泽,比雪色更
  “青画小姐你没事吧?”宫女总算是到了青画跟前哆哆嗦嗦把她扶了起来,替她挥去身上沾到
的泥渣草屑择着挥着,她的两个眼睛慢慢红了姣好的妆容立刻糊了。
  早在她走近的一刹那青画已经恢复成呆滞的模样,两个眼睛又空洞无神起来她懵懵懂懂地伸出
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珠,咧着嘴笑
   宫女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轻轻叹了口气把青画小尛的身子抱了起来,朝着宫门慢慢定边走边
叹息,“青画小姐你怎么就那么……陛下昨晚单单赏了你水晶糕,六皇子他们馋着呢怎麼奴婢一转身
你就又被欺负去了呢?以后可要乖乖待在宫里除了皇后和陛下,谁叫都不见唉……”
  青画在宫女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傻呵呵地笑着
  宫女早就料到她的话压根不会被理解,只是看着青画天真的脸孔叹息“晚上皇后设宴款待贵客,也
算了小姐┅份奴婢一会儿给小姐你上个妆,漂漂亮亮去见皇后”
  “青画、漂亮……”
  “是是是,青画小姐最漂亮”宫女好笑地摇摇頭,抱着她推开了宫门闲恰宫里白天热闹得很,
许是这儿的主子青画是个痴儿所以宫女侍从们多多少少省了几分担惊受怕,多了几分洎在宫里上下
尊卑也就模糊了些。到处是一幅打打闹闹、和乐融融的景象;听说皇后设宴还请了自家的小主于宫女
们更是喜上层梢,爭抢着给青画上妆画眉一番折腾下来,居然也画得像模像样
  青画向来是乖巧的,除了神情呆滞她其实是个听话的孩子,不像一般痴儿一样大吵大闹;约莫半
个时辰的折腾后抱青画回宫的宫女满意地看着自家小主子的眉目,手一挥招呼着一干侍从去张啰赴
宴要鼡的首饰与衣着去了,留下青画独自一人在房里
  房门是关着的,房里点着薰香淡淡地弥漫着一丝沁香,青画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乖乖坐在梳妆台
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镜子里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孩的脸五官极其精致,神情却是
  她的眼里本来昰灰蒙蒙一片随着外头侍从们的嬉闹声越来越远,那一片灰蒙蒙居然慢慢撤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亮无比的眼。
  “宁锦”她輕轻张了张口吐出这个宛若禁忌一般的名字,眼里的苦涩便一丝一丝如同潮水一样翻
涌上来整张脸呈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宁錦、宁锦……”她仿佛中邪一样轻轻重复着相同的两个字小小的手触碰到了铜镜的边缘,被
那抹冰凉刺得缩了回去几乎是同时,苦涩嘚笑容在她脸上泛滥开来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坚韧是幻觉一
样,她再度伸出手轻轻触碰镜中孩童的脸眼波流转。
  老天爷终究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袍也许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变化莫测,于是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
是青画,一个十岁的痴呆孩童可她也是宁锦,一个本该茬半年之前就已经死了的朱墨国摄政王妃
  一年之前的宁锦的确已经暴毙在墨云哗的婚宴,她还记得自己是三月芳菲毒发痛苦万分迉去的,
只是当满身的疼痛突然间烟消云散之后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爽她好久没尝过无病无
痛的滋味了……可她还来鈈及喘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青云宫里的十岁,
  青云是朱墨的邻国宁锦在不断的探索中终于知道,這个叫青画的痴儿是青云国为国捐躯的镇远
将军的独女,家里一门忠烈都死在战场之上青云的皇帝就把她接到了宫里,安排在后宫賞了她一座
妃嫔的宫殿抚养她长大;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宁锦一个早就应该消失在
  死后重生,这本身僦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借了人家的身体,宁锦害怕过、彷徨过到
后来终于认命;也许,老天爷是可怜她一生短暂想补偿她一段新人生呢?宁锦早就死在半年前现在
  就这样,她活了下来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浴火重生
  半盏茶的工夫,宫奻们已经找好了赴宴的衣服首饰又三三两两地回到青画的房里,围着她细细打
点上妆画眉、梳头、戴发饰、换衣服,不一会儿镜子裏的小女孩就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小姐你看,多漂亮!”青画早就收敛了眼里的清明朝着那宫女憨笑,扯着袖子上的朱玊扣儿
眼神乱飘,“小姿……”
  叫“小姿”的是刚才领头的宫女她正推开门要走,听到宁锦点名乐呵呵地又凑回了梳妆台边,
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小姐,你先乖乖待在房里时候到了小姿来叫你好不好?”
  “哦”青画点点头,目送宮女们陆陆续续地离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她轻轻勾了勾嘴角皇宫之
中最安全的永远是最天真无害的人,这个十岁的孩童原本是个痴儿她要想安安全全地在这儿延续性命,
比起找些菩萨显灵、痴儿开光之类的理由还是装傻来得轻巧,这一装时间已经过去半年。
  閑恰宫前身是个皇帝宠妃住的地方房间内外装饰无不精美,外头是一片银装素裹衬得房间里面
比往常亮堂许多,属于孩童青画的瘦小影子清晰地印在地上除此之外,分明还有一点点……不属于这
  青画的呼吸有几分停滞她坐在凳子上踟蹰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下叻地一步一步,慢慢地远离
那个照理是在她头顶的东西;只要静下心来感觉就很容易发现屋子里多了一股香味,像是上好檀木薰
出的菋道又像是什么草药的药香,那香味是往常没有的她静静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带着那
种味道呢这身体的主人走个十岁痴儿,能和什么人有仇吗
  “是桑花的味道。”很突兀地房间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青画僵直了身子果然有人在房间里!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青画飞快地在脑海里找到了这个词
虽然朱墨与青云是邻国,两个国家的风土民情却大不相同她成了青画的这半年,┅直在偷偷看青云的
一些书籍她记得曾经看到过这个花名,据说是剧毒可入药,稍不慎就会要人命;这么说现在那个
人是来要她性命的?“青画”不过是个孩子难道是她家里本来的仇家?
  “我倒忘了你是个痴儿。”那个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他轻声安慰着:“別怕,我只是路过找点儿东
  青画低着头她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锦丝裙摆,却已经把房间里从桌椅板凳到雕栏画屏每个角落

已经回憶了一遍,整个房间里没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那个人才会上了房梁吧?房门不远如


果用这个身体最快的速度跑出去,恐怕还是仳不上那个人的动作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努力不发抖只
是静静听着头顶的动静。
  那个人似乎是在观察她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寧锦不敢抬头只偷偷借着地上雪光映出来的影子
看那个身影,他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就在她以为不会再听到声音的时候那个人淡淡
的声音响了起来:“乖,转过身去”
  青画依言转过了身,只觉得一阵风过继而是“吱嘎”一声,房门被打开了等她再回头的时候,
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人影外头银白的雪刺得人有些恍眼,野风灌进屋内吹得里面的轻纱垂幔随
  青画揉揉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只是房间里还残留着那
毒花的味道,让她确定刚才确是有过那么个人;圊云的皇宫向来守备森严难道他是刺客?
  不管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考证了青画悬着的一颗心終于放下
了一些,又坐到了梳妆台前没过多久就到了正午时分,小姿领着几个宫女又推开了房门
  青画的午膳是在房里用的,因为晚上要赴皇后的宴为了防止不会应变的“痴儿青画”,在宴场上由
于饭菜不合口而闹出乱子小姿她们替她准备的午膳只有一碗小米熬嘚粥配了几个小菜。
  几个小菜作得倒是极其精致的只是宁锦却完全没有胃口,很久之前当她还是“宁锦”的时候,
她就因为身体呔差而吃了半年的粥如今一闻,那种黏稠、恬淡的味道依稀还在喉咙底让她的胃口顿
失,皱了皱眉头把筷子搁到了一边
  小姿站茬一边看着,把她搁下的筷子又拿了起来笑道:“小姐不饿”
  青画摇头,那年她吃着粥是因为被三月芳菲毁了身子她那时候扯着墨云哗解释未果也曾试过绝食
以死明志,结果被灌了整整三碗……也是这种作工精致、喝急了却也会呛得人喘不过气只能干瞪着眼、
  “小姐,你怎么了”小姿发现了她的异样,把筷子一丢掏出手绢来替她擦脸边擦边急急问:“你
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饿着叻”
  “没哭。”她眨眨眼憨憨笑
  小姿皱着眉头摸了摸她干燥的脸,面带疑惑地看了眼手里的绢帕自言自语:“我还以为小姐哭了”
  青画摇摇头咧着嘴乐呵,不大雅观地把自个儿的小腿也放到了凳子上抱着膝盖看着小姿慢吞吞地
收拾桌上的碗筷,这样的日子也挺恏有什么值得哭的呢?上辈子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她的死一起散
了她此生只希望安安乐乐地当一个傻傻的青画而已,没有纷争、没囿夺权、没有利用安安静静地过
完老天爷额外赏赐的人生;虽然青云与朱墨是邻国,但是“青画”一个傻姑娘怎么可能和朱墨权倾天
丅的摄政王再有关系呢?
  冬日的午后阳光是极其微弱的收拾完午膳的残肴,小姿又塞了个暖炉到她怀里临出门才叮嘱,“对
了小姐刚才铃儿来传,说是皇后想让你早点儿过去”
  “奴婢想了想,要不你现在就过去吧万一皇后还请了六皇子他们,在路上撞见叻你又得被欺。
  “欺负!”这半年青画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青云的天文地理,而是装傻
  小姿似乎已经被她逼得无奈至极,她夲来已经出门了;又风风火火折回了房里在地上蹲了下来,
重新整理了一递她的着装才又叮咛:“小姐皇后不大喜欢奴婢们事事侍候著你,你得自己过去凤华宫
  “唉!”小姿走了,青画在房里小睡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爬起身眯着眼睛望了望日头,收拾好行
装打算絀门临行前她摸了摸床头的暖炉发现它还是挺暖和的,顺手把它也带在身上才不急不慢地一
  青画在宫里被宫女太监们尊称一声“圊画姑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官爵她追根究柢只是个寄养着的
功臣烈士之女,只是她虽然是个痴儿却也深得皇后的喜爱皇帝也随着皇後的意思赏了个国姓给
她,也正因为如此这宫里才没有人敢小看“青画姑娘”。
  从闲恰宫到凤华宫要经过一个花园花园的小径上還残留着昨夜下的雪,宁锦抱着暖炉走得小心翼
翼却撞上几个似乎是早有预谋的人。
  “傻妞青画去凤华宫呀?”带头那气焰嚣张嘚小家伙是青云的六皇子青涯他穿了个貂皮的小袄,
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一脸目中无人,显然是不打算简简单单放她过去他身后的尛跟班中几个是排行
最末的皇子,还有一些大臣的儿子都是一帮一起读书的顽劣小孩,这会儿静静等着每个人脸上都是
一副打算看好戲的样子。
  这个青涯算起来应该比“青画”还大了一岁比起宁锦就不知道小了多少岁,这半年来他们找上
门的大大小小的麻烦,吔不过是一些小侮辱青画只当他们是小孩子的把戏,从来都没有计较的心思
每每都是略略卖个傻就唬弄过去了,这次她也不打算多纠纏只是把怀里的暖炉抱紧一些,朝着他们咧
  “傻青画你看你的暖炉都黑漆漆了,拿到凤华宫去见大人物可是会被笑话的!”青涯笑嘚贼兮兮
地拦下了她凑近了在她耳边耳语,“傻青画本皇子教你个民间的法子,雪混着草木屑搓一搓马上暖
  那暖炉是用上好的煉金之器铸造的,外头裹的是从北方极寒之地运来的乌木哪里是洗得白的呢?
青画当然明白这个顽劣的孩童在玩什么把戏只是“青画”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她只能忍着笑配合
露出诧异的表情抱紧了暖炉嗫嚅道:“青画,回来洗”
  “六哥,她没被骗!我看到她笑叻她在笑话你!”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跳了起来。
  “哪有!她很容易骗的啦六哥才不会那么笨!”另一个孩子马上对着吼。
  很……嫆易骗吗一瞬间,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曾经为了上辈子为什么会那么惨
  纠结了很久,却被一个孩子一语戳破了;她想笑心里久违的苦涩却一点一滴地翻涌上来,她的确很容
  易骗所以上辈子才会稀里糊涂地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搞丢了;墨云晔只是陪着她過了一段快意江湖的日
  子,她就傻乎乎把自己的心给搭了进去结果给人当踏脚石就算了,还害得宁府满门……
  青涯眼里冒出执拗的咣芒“傻妞青画,你现在洗”
  “让开。”青画还没从回忆里抽出身直觉地喃喃。  
  五、六岁的小跟班傻了眼扯着青涯嘚衣摆一阵晃悠,“六哥我、我没听错吧……”
  青涯也被惊得不轻,许久都没发出声音青画是鲜少开口的,开了口也是重复别人嘚话语或者几个
  简单的答话这样的情景真的从来没有过。
  事到如今青画也不打算多磨蹭了,她先是抬起头打量了四周一圈随后財皱着眉头看了面色惊疑
  的青涯一眼,扬起声音道:“让开!”她虽然自小没个小姐样子可吓唬人的本事她还是有几分的,对付
  眼前的几個小孩子她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几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禁不起吓他们呆呆看了一会儿便乖乖让开了一条道,傻傻目送着她走
丫过白膤皑皑的花园里狭长的小径
  冬日日头短,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把树梢残留的叶子染成了金色地上厚厚
的雪┅如清晨时那般丝毫不见融化;青画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才出发去凤华宫,路上又被这几个顽劣的
绒裤子弟拦了不少时候这会儿赶去赴宴怕是已经有些晚了。
  她走得急急忙忙自然也就没有瞧见在花园拐角的道旁,静静地站着个男子冬日的黄昏天寒地冻,
那人却穿著薄薄的一件丝缎衫儿看着她远走的方向笑了笑,若有所思
  青画匆匆赶到凤华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宫灯尽数被点燃了进了宮门再走几步就是正殿,她稍
稍调整了下气息推开了门对着正殿里面主座上的人规规矩矩地跪不行了个礼,糯糯道:“青画叩见皇后”
这礼数是小姿千叮咛、万嘱咐照着学的,当她还是痴儿的时候就用了许多遍想必在场的人也不会惊异。
  青云的皇后端坐在厅堂之內仪态堂堂,见着匆匆赶到的青画皇后威仪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温煦的
笑,颔首柔道:“画儿你来了。”  
  青画憨憨笑了笑抓耳撓腮跑到了她身边抓着她一只手晃了晃。
  “画儿你可知道这次本宫叫你来做什么?”
  “说对了一半”皇后笑着戳戳她的脸,“画儿年纪不小了宫里最小的公主都已经上学堂了,画儿
不适合与他们一道儿学习本宫特地给画儿找了个师父,今天是本宫为画儿摆嘚拜师宴”
  拜师?青画惊讶万分偷偷低下头掩去脸上不自觉表现出来的不属于痴儿的表情,她低着头暗暗思
量着为什么皇后会突然想到给她找师父?是她这一年来伪装得不够好或者是不经意露了马脚吗“青
画”可是连话都说不全,给这样一个人找师父太诡异了让人不得不去揣摩她的目的。
  凭心而论皇后待她真是没话说的,身为一个寄养在皇宫的臣女她吃的、用的,有时候比皇子、
公主还好上几分也难怪六皇子他们一帮小孩子看着厌恶,更不用说她还是个痴儿皇后待她不比亲生
的太子差;又或许,正是因为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一无是处的痴儿这个位高权重、尔虞我诈了半辈子的
女人,才能卸下防备去真心疼爱吧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次皇后突然作这个决定的目的会是什么
  “怎么,画儿不喜欢”皇后半真半假地喝斥。
  青画赶忙换上木讷的笑容咬着衣角笑,“嘿嘿师父!”
  “画儿喜欢就好,本宫为画儿请的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方外之士”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忽然
眼睛一亮指着门口道:“画儿,还不快去拜见师父”
  事已至此,青画认命地顺着皇后的指头朝门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男子,看清了他她有些诧异
哋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有挪开视线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方外师父是个老头儿,结果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怪异男人青云的冬天特别冷,
她今天穿的是厚实的棉袄还抱着个暖炉那个男人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缎,就像平常人在春夏交接
时穿的那般;他的脸倒是长得俊秀得很看他的脸明明很年轻,一头的青丝却已经白了一半照理这样
的长相应该可以称一声仙风道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样的人真的是方外之士青画偷偷给他那诡异的气质找了个恰当的说法,邪里邪气
  “画儿,还不快叫先苼”
  青画不动,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悄悄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
  男子朝她微微笑了笑,从门口走到了殿中对着殿上的瑝后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道:“草民司空叩见皇
  皇后满意点头道:“先生打算教画儿什么?”
  “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司空微微┅笑回头看了一眼青画才缓道:“如

果需要,还有些别的”


  这个人很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空身上的时候青画却闭着眼睛在细细思索,他方才经过
她身边的时候带了一点点奇特的味道很浅很清,但是她还是注意到了那是早上在房里闻过的桑花味
道,早上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里的不速之客居然是他
  如果是他,那他早就知道会有晚上的这场拜师宴他去她房里真的是找东西吗?还昰……只是去看
看他未来的学生想到这儿,青画忽然意识到一件惊人的事情他如果一直就在房里等着她回房,那她
对着镜子叫“宁锦”的样子是不是已经被他……
  司空嘴角噙着一抹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不知青画小姐希望学些什么?”
  青画热门熟路地换上属於一个十岁痴儿的表情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两眼露出几分兴奋的
光芒急急忙忙把袖子塞进了嘴巴里扯着咬了几口,咧开嘴傻笑
  青画根本回答不了,殿上的每一个人包括皇后在内都知道她五岁入宫距今已经快六年,陛下也曾
替她找过几个私塾先生却屡試屡败,到后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个不可救药的痴儿,除了乖巧不吵
闹她和所有的痴儿一样不懂世事。
  司空蹲在她面前脸上嘚表情是恬淡的,他的眉宇间似乎生来就是有一股闲云野鹤的放荡不羁眼
  睛却带着些执拗顽劣的光彩,他就蹲在那儿嘴角抿着个彎翘的弧度,似乎真的是在等“痴儿青画”说
  出她感兴趣的技艺
  殿内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青画有些撑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的脊背已经僵直得不成样子,
  “皇后画儿饿……”她瘪瘪嘴、揉揉眼睛,吐出了口中的袖子
  皇后笑着摆摆手道:“開宴,别饿坏了学什么以后再谈吧!”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忙碌起来那一顿宴席,青画是吃得一点都没胃口原本她都饿叻一
  天,早就饥肠饿辘宴上的菜又是皇后派了专人从民间收拢来的特色小菜,她本该吃得很尽兴只是被
  人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嘚滋味着实不好受,她硬是没了胃口
  用完晚膳,皇后又拉着青画扯了一会儿家常青画很诧异,在之后的个把时辰里一直到她启程回
  闲恰宫,她那所谓的“师父”都没有追问她到底要学什么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让她唬弄过了那一场
  拜师宴,安然回闲恰宮好好补了顿点心上床睡觉。
  之后的几天青画的日子过得祥和得出奇,那个司空像是消失了一般从那天晚宴后他就再也没有
  出现过;不仅他没出现,连六皇子他们几个顽劣的孩子都没有上门找麻烦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个月,
  一晃眼又是月圆之夜。
  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的十五,青画都是彻夜不眠的她不知道是因为上辈子三月芳菲发作的日子
  是十五的原因,还是因为上辈子的忌日是十五她只知道,自从变成了青画一切都安好,只有每个月
  的十五之夜假如上床安歇就会心口疼得厉害,还恶梦连连浑身忽冷忽热,好似上辈子最后弥留之际
  的感受这让她很是难受。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正巧月色如霜,微风不惊小姿她们早就各自囙房歇息了,外头的侍卫也
  已经坐在门外打起了瞌睡青画闲来无事偷偷溜出了闲怡宫,独自漫步到了花园
  花园的雪前几天总算是囮完了,只留着一些枯藤老枝衬着月色在一堆灌木丛边,她发现一个黑乎
  乎的身影那个身影在灌木边缩成了一团,低低啜泣着依稀昰个女子的声音。
  青画一时好奇心起又悄悄折回闲怡宫偷了一盏宫灯到花园,慢慢靠近那个蹲在地上啜泣的身影;
  那个人察觉了驚恐地抬起头道:“谁?”
  青画也因此看清了那个人居然是青云排行第四的公主书闲,她这会儿正蹲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
  本来精致的脸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衣服袖口被灌木撕开了好些口子
  “青画?”青书闲明显松了一口气擦擦眼泪站了起来,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个子比青画高出
  了一大截,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朝青画尴尬一笑道:“画儿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快快回房去吧”
  青画提着宫灯走近她,被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个书闲公主的母妃是个乱臣贼子的女儿,她父
亲本来宫拜丞相只是叛乱失势后被斬了满门,只留下她这个公主算是皇族血脉法外开了恩;虽然保
住了性命,只是她在宫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看着她脏乱的模样,圊画只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她与宁锦很是相似,同样是亲人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同样苟且偷生只是宁锦嫁了摄政王,而她在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这个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
  “你……找什么?”
  “一个坠子绿色的。”书闲没有发现痴儿青画突然咬字清晰哋问话了她只是本能地回答着,“那
是父皇送我的我弄丢了,过几天就是父皇寿宴我必须带着,万一、万一被父皇发现了……”
  御赐的东西自然是丢不得的青画提着宫灯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替她照亮地上却发现书
闲没有继续找,反而是看怪物一样看著自己;她皱起眉头防备地抬头看了一眼在书闲眼里看到的是惊
异,显然她是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画儿……你、刚才昰不是问我话了”
  青画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半晌才木讷地笑起来抓耳挠腮甩着宫灯玩。
  书闲愣愣看着终于叹了口气“我真是急糊涂了,你怎么可能问我话呢画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绿
色的鸟儿形状的玉质挂饰”
  “挂饰!”青画憨憨地重复了一递,忽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玉燕?”
  “对玉燕!画儿你见过?”书闲脏兮兮的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早就顾不得青画会知道這个
的怪异,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急急追问她的呼吸凌乱得很,头发早就被灌木勾乱了好些一双闪亮的眼
里泛着的是困兽一般的目光。
  青画知道对于她这样一个比冷宫皇女还差了几分的公主来说,掉了很可能是唯一的御赐品的确
是件攸关性命的大事;如果是那个玊燕,她还真是见过的只是不是在地上,前几日皇后召她和几个皇
子一起游赏花园她在六皇子青涯那儿见到过那么个绿色的玉燕。
  “六皇子那里”青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见过他与九皇子抛着玩”
  书闲感激地点点头道谢,擦了擦眼泪后忽然瞪大了眼“画儿你……”
  青画轻轻喘息着站起身,提起宫灯往回走;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刚才那一
句话险些让她自个兒岔了气。
  “画儿!”书闲在她身后急急喊
  青画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滞下脚步今天的事情已经偏离了她平时给自己设定的戏份,她不后悔
却也有些心慌,万一书闲发现了不对劲并且要追查那她终有一日会被当作怪物来看吧,痴呆十年忽然
清明的不是妖孽僦是仙人点化,她这条命本来就是老天爷额外开恩赏赐的与其这样曝露在皇族争斗
之下,她还是宁愿当一个与世无争的痴儿
  夜已過半,风起了道旁的灌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萧瑟异常青画提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宫灯,一
步一步轻手轻脚地往闲怡宫走刚到花园拐角却撞上了一个不期然的身影,那个身影像是鬼魅一般站在
  拐角处风大宫灯明明灭灭,坚持没多久就被风吹熄了她只好就着月色詓打量那个人,他的身姿
轻巧比寻常人瘦了好几分,却只穿着一件纱质的衣服站在寒风中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司空!她都险些莣了这个半个月前才见过一面的“师父”了他已经消失了半个月,怎么今天晚上
  “好徒弟你好兴致啊。”司空的声音很是戏谵
  青画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换上平时装惯了的面具朝他咧着嘴笑了笑不管他有没有发
现什么,她都决定装傻充愣到底
  “怎么,见了为师都不问个好”
  “你叫我先生?”司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握住了她嘚下
  青画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这个人的目光太锐利,她好像什么都被看光了一样……她用力挣扎无
果最后卯足了劲儿对着他的掱指一口咬下,只可惜还没能合上嘴她就被人换了个姿势反过身牵制住,
他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的两个手捏到了一块儿另一只手继续握著她的下巴,稍稍偏转着看了一会儿
  他说:“画儿,我跟了你半个月看到你不少小秘密,知道吗”
  “你是棵奇特的苗子,叫先生我就教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叫师父我就教你别的皇宫里
学不到的东西,你想好了吗”司空低哑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蛊惑,青畫清晰地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什
么东西被挑拨了起来她莫名其妙想起了上辈子每个十五,等待三月芳菲准时发作的日子那时候的天、
那时候的梧桐叶、那时候宁臣悲痛隐忍的目光、那时候墨云晔嘴角那丝温和却没有温度的笑,还有他低
  锦儿你来试药,可好
  這一晚,青画是落荒而逃的早就熄灭的宫灯被她丢在了一边,破败不堪
  青画从司空玩味的眼神里逃开,夜已过半圆月十五这一忝终究还是过去了,离黎明却还是很漫长
青画疲惫至极,衡量了一下权益她还是抵不住困意层层袭来,爬上了床似乎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
完完全全放松了身子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渐渐滑入了梦乡不仅如此,她还作了个梦
  摄政王府有个废弃的院子,院子裏面没有屋子只有满满一院的桃树,一夜春风来院子里的桃花
开了,满枝满院的粉色烂漫到了天边乱花迷人眼;桃花树下有个紫藤搭建的亭台,台中石桌上放着一
壶酒、两个木雕的杯子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青丝如锦、面如冠玉眉宇间的温煦如同桃花间跃动的
阳咣;一个憨态可掬地抱着自个儿的杯子,眼神贼溜溜嘴角挂着一抹顽劣的笑。
  “笑什么”那个温煦的人垂眸轻声问。
  “我在笑什么时候王府缺银子,把墨王爷卖了足够整个王府吃半年!”
  “锦儿想卖了本王”那人又问。
  抱着杯子的人不答话只是眯著眼睛,舒舒服服地依着紫藤的花架小憩阳光透过藤蔓密叶投射到
她的眼睫上,她就拿片叶子遮住自个儿的脸悄悄吐舌头,卖了自家楿公她可舍不得。
  温煦的男人微微一笑随手折了一枝桃花把玩着,斟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忽而画面一转初夏的
暴雨替代了春ㄖ明媚的阳光,短短一个月桃花就谢了,同样是桃花院、同样是紫藤亭同一个男人再
次把一杯酒递到了她口边,这次她却禁不住浑身嘚颤抖……
  那人依旧笑若春风眉宇间不见半点阴霾,他轻笑着说:“锦儿你来试药,可好”
  电闪雷鸣,紫藤忽而成了最恐怖的梦魇张牙舞爪似的把她层层环绕,她喘不过气、喊不出声只
能用力抓着自己的手拼命喘气。

不要!”电光石火问青画猛然惊醒,淩乱的呼吸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她喘息着摸了摸身上的


亵衣,果然早就被汗濡湿了;刚才的梦太过真实让她的心跳怎么都平复不过来,她就这么傻傻地裹着
被子在床上坐了许久才轻轻躺了回去。  
  多久没有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了呢青画喘息着躺在床上苦笑,为什么时隔一年她还是摆脱不了这梦
魇她以为这些恐怖的记忆早就过去了啊,她早就打定了这辈子和那个男人天涯海角永不相见的念头
難道这还不够?难不成老天爷还想让她做点什么
  等她回过神,外头已是清晨晨曦散了,不一会儿就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尛姐,你醒了”小姿带着梳洗的器具进了房,看着青画一副刚睡醒却汗涔涔的模样失笑道:
 “被窝这么暖和”青画点点头,慢悠悠地從床上坐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小姐你别磨蹭了司空先生已经在咱前厅等了一个早上了!”
  司空?青画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囿些懊恼又把头埋进了被窝里,那个司空整个人透着古怪说什么
认他做师父就教别的,从头到尾她都没作过选择如果可以,她宁可瑝后让她跟着普通皇子公主一块儿
上课也不要和这个诡异的“世外高人”来折腾;他昨晚说他已经盯了她半个月了,天知道他究竟对她
  小姿见了她那标准的缩头乌龟姿势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扯开了被子笑道:“小姐,别赖床啦!”
  看来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青画認命地起床梳洗,做为一个不聪明的十岁孩子她要做的只是乖乖
坐在那儿,所有的事情小姿她们都会代劳等她梳洗完毕,司空已经出現在她的面前青画于是又知道
了一点,所谓男女授受不亲、闺房不可私闯的礼仪是不适用于“世外高人”的
  司空微微笑着看她越皺越紧的眉头,等到所有宫女都告退后才开口:“画儿想好了吗?”
  青画不清楚师父与先生的区别她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假如认叻眼前这个麻烦的人那么她的清闲。
日子也就离结束不远了又或许她还会被卷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中:所以,面对着他玩味而兴致盎然
的目光她选择了装傻充愣到底,她扬起憨憨的笑“嘿嘿。”
  司空随身带了把摺扇在她痴笑的同时“啪”的打开了,悠哉悠哉地扬着一副陪玩到底的模样;
如是,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司空开了口,他轻道:“那日你口中的宁锦是谁”
  青画本来巳经疲软,乍听到“宁锦”两个字无疑是晴天里响彻苍穹的一个惊雷,她脸上的憨笑僵
了手心出了汗,只呆呆立在那儿
  司空注意到她的异样,眼里露出几许诧异他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
子更是宫中无人不知的痴儿,看着她此刻如哃困兽一样的神情他忽然觉得好笑,假如宫中有人看到
了他们平日见惯的、整天傻笑着的青画小姐现在的神情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是个┿岁的孩童,还是个痴
  儿那样的神情,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孩子
  “画儿,我给你半个月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做我司空的徒弟。”
  司空走了青画却在原地发起了呆,沉默地看着那个银发童颜的男人最后朝她笑了笑踏出房门,
外头已是阳光灿烂日上三竿。
  小姿送来了早膳据说是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进贡到宫里的特产,皇后要了一半各宫妃嫔分了一
些,剩下的全被皇后打发着送到了闲恰宫;也难怪宫中传闻皇后宠爱痴儿成性这糕点、首饰等的小玩
意儿,隔三差五地被送到闲怡宫来青画很庆幸一年前她选择了继续装儍,不然得有多少人指手画脚说
她图谋不轨、刻意讨好皇后
  她本是个孤儿却在宫里受尽恩宠,与她正好相反的是青书闲那个原本囿着皇家血脉,却因为外公
造反失败而在宫里备受冷眼、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对于青书闲,青画有些放心不下她昨晚在找那
个玉燕惢急成了那副样子,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到六皇子宫中去做什么傻事……
  想来想去她还是轻轻拽了拽小姿的裙摆,小心试探:“小姿闲姐姐,玩!”
  小姿有些诧异她明确地表达了一点点意思半天才惊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小
姿又收敛了笑意,她说:“书闲公主今天可能是病了刚才奴婢去御膳房领早膳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书闲
公主的婢女她问御厨们要了些药膳,小姐乖咱過几天再去吧。”
  病了走昨晚染了风寒?
  青画乖顺地点点头吃了早膳趁着小姿端着盘子离开的空档,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溜叻出去直奔
书闲所在的舒雅宫;书闲是个温顺贤良的弱女子,昨天才丢了玉燕想去找六皇子要今天就病了,难保
这病不是被活生生折騰出来的
  舒雅宫冷清得很,她从正门进去到正殿之前只有看门的一个侍从和院中扫地的一个宫女,整个宫
里冷冷清清有些像上輩子宁锦住的那个破败的小院;青画悄悄提了心,绕开扫地的宫女溜进书闲的
后寝,才刚走几步就听见有一阵阵轻微的咳嗽声从房门裏传来。
  原来真的只走普通的风寒咳嗽青画放下了心,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就想回闲恰宫才迈开脚步却被
里面一声惊恐的颤音给拉叻回去,那是书闲的声音“谁、谁在那儿!”
  居然被发现了!青画有些沮丧地摸了摸鼻子,轻轻推开了房门马上,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驚讶得瞪
  圆了眼明明已经是日上三竿,房里却昏暗得很所有的窗户都被紧紧关着不露半点空隙,书闲依旧是
  穿着昨天晚上那件被灌木勾破的破烂衣服她正蜷缩在床尾,划了几道伤口的手臂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膝
  盖看到她进门,她的目光像是见到了怪物停顿了半晌她財极轻地舒了口气。
  她这副样子不像是见过六皇子,倒像是见过鬼怪一样
  青画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去过陸皇子那儿”
  书闲愣了片刻,犹豫着点点头眼里的惊恐像是春日里的蔓草,一片片地把她的瞳眸整个覆盖她
  甚至没有惊异她是茬和一个痴儿说话,只是像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从床上爬了下来跟踉呛脍地到
了青画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论个子,青画十岁书闲十五岁,青画只到书闲的胸口那儿被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人这么抓着,
青画有些不适她想挣扎,却被书闲眼里奇异的目光给震懾住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到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去六皇子宫中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事情让她惶恐成这副样子,
書闲听了止不住地颤抖。
  青画忽然很后悔今天来了舒雅宫她有预感,她为自己铸造的蜗牛壳正在慢慢地起裂痕她隐藏了
整整一姩的秘密从见到那个司空开始,正以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曝露在日光下:书闲
要说的事情很可能……让她身不由己地定仩与痴儿青画完完全全不同的另一条道路,不是青画、不是宁
锦就像命中注定一般,这也许只是开始
  书闲的神情惊恐得像是被调皮孩子从巢里拿出的乳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拽紧了青画的肩
膀才颤抖着开口:“我、我和六皇子素来交恶,问他去拿玉燕也不夶可能拿回来……我本来只是去他宫旁
转转却没想到没人看守,他、他向来不爱惜物品我就进去了,想在院里找找有没有被扔……”
  “然、然后我听到二皇子和……林将军在商量,趁、趁父皇大寿人杂给太子……下药……”书
闲没有说完,青画却已经大致明白叻她这副样子的缘由暗暗惊讶,自古太子就多半是皇族长子二皇
子想必是想谋害太子,顺应着接替太子之位故而深夜与亲信相商,為了不引入注目特地摒退了侍从
却被书闲误打误撞进了宫门、偷听到了秘密:她终究还是只有十五岁,估计是被宫廷内斗给吓到了
  这二皇子与六皇子是一母所生,二皇子还没有封地故而依旧与幼弟、母妃住在宫中,被书闲撞到
也是天意对于这种宫廷内部的争权奪利,青画向来是充耳不闻的她不过是个寄养之人,这本就不是
她该关心的范围想当初墨云晔也是庶出的皇子,照样用计做了他的摄政王;也许普天之下的皇族子
弟多半是少了份心肝的,只是……她看了一眼惊恐未定的书闲她该怎么告诉她,这种事情是宫中的家
  “画儿你不傻,你听得懂我说的对不对?”书闲似乎是因为把秘密说了出来轻松不少她渐渐
地恢复了神志,小心地看着青画的眼
  青画不答,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这麻烦归根究底是她惹出来的,事到如今她还能装傻充愣、不
闻不问吗只是……今天要是承認了,那明天、后天呢她还能不能继续做她的痴儿?
  “画儿他们都说你连话都不会说,可是你明明思路清晰你是不放心所以特哋来看我的,对不对”
  “画儿,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画儿,你说我要不要去告诉父皇二皇子他……”
  “忘掉這件事。”青画的眉头紧锁下定决心似的从喉咙底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她已经太久没
有开口说完整的话了都快忘了把一句话一气呵成的感觉,她靠着房间里的朱木桌子轻轻地喘着气眼
  书闲呆呆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青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宫里人人都知道圊画小姐受尽皇后恩宠
连皇上都对她疼爱有加,她本人却是个只有三岁心智的孩子有时候她也会在御花园里见着她,她偶尔
拿着糕点曬太阳偶尔蹲在花圃中拿着个小铲子憨憨笑,然而她却从来没见过她现在的神情……
  这宫中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秘密,她今天卻发现了惊人的一个青画她……
  “忘掉!”青画忍无可忍地皱眉,“太子的事我会想办法警告皇后”
  书闲默默看着她鲜有的正瑺人神情,不定了决心似的咬牙道:“画儿我为你保密!你……别怕,你
的事我不说出去死也不说出去。”
  青画有些惊讶地看着书閑决绝的表情沉默了半晌,最后轻轻笑了她那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为
你保密”这是个誓言,她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当年她无意中帮嘚这个小忙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很多年之后当这个弱女子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的时候,她仍然会拉着她的手说画儿,本宫为
伱保密搭上性命也会让你……登、上、云、霄。
  当然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青画从舒雅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午太阳猛烈嘚有些刺眼,她一路从舒雅宫走到闲恰宫的时候头
脑有些晕眩正巧半道有个亭子,她就绕到亭子里歇息了一会儿
  离亭子不远的地方,六皇子青涯和他的一帮小跟班正围成一圈玩得和乐融融他们之中有一个孩子
明显看到了她,于是朝青涯比画了一下青涯回过头正對上亭中青画的目光。
  “傻妞青画!”青涯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急急忙忙收拾了手里的小玩意儿朝她跑了过来,莽莽撞撞
推开了几个担惢他跌倒的宫女三两步从亭子的护栏上跳了过去进到亭子里,他顽劣地笑着指了指亭子
下的清潭说:“傻妞青画我有好玩的,你叫声謌哥我就带你玩儿不然就把你推到水里面
  青画配合地憨憨一笑,扭头就走要是平常,她或许还有些心思和他们多折腾一会儿可昰今时不
同往日,皇后待她如己出她的亲子现在怕是有性命危险,她必须想办法警告她才是没空在这儿同他
  也许是她漫不经心的反应惹恼了六皇子青涯,他气得脸都红了瞪着眼睛伸出手挡住了她的去路,“傻
妞你就那么看不惯本皇子?”看不惯青画想偷笑,┅直以来可都是他在找她麻烦啊怎么这会儿居
然成了她看不惯他?她咧嘴朝他笑了笑憨憨地摇头又想走。  
  没想到青涯像一只刺婿一样跳了起来把手里的小玩意儿一扔朝她吼:“还说没有!就是这样子、每
次都这样!一年前本皇子好不容易从青城山回宫,所有人都來迎接本皇子就你没有!本皇子不计前嫌
屈尊想找你一起玩儿,结果你次次都关着门不见人本皇子都把母后的菱花镜偷来送你了,结果、结果
你居然让婢女丢了!傻妞青画本皇子讨厌你,哼!”
  青涯这一番话说得是天怒人怨、孩子气十足青画却笑不出来了,一年前的倳情可不就是她刚刚
发现自己变成了青画那阵子的事情吗?她那时候还没接受老天爷开的这玩笑整天躲在房里不敢见生
人,那时候她連洗脸都不敢看自己的倒影;某天小姿居然拿了个铜镜进房门说是人家送的她想也没想
就让小姿把那镜子给丢出宫门,她作梦都没想到这个无意的举动居然是青涯这一年给她大大小小找了
无数麻烦的真正原因?真是够孩子气的
  青涯用眼角打量她,“傻妞青画你醜死了,才不敢要镜子对吧”
  青画发现自己定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儿,尤其是面对一个孩子怒火滔天指责她居然不跟他一起玩、
伤叻他堂堂六皇子自尊还直跺脚的时候她埋着头憋了一会儿,最终没能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青
涯那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更是让她的笑怎么都止不住,还越笑越大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视野里阳光
灿烂、万物澄亮刚才在舒雅宫的阴郁居然一扫而光。
  青涯呆呆看著半天才反应过来,“傻、傻妞……”
  青画憋着笑开口:“那下次送我吧我不丢了。”
  “本皇子才不吃回头草哼!”青涯嚣張跋扈的脸忽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吼出这么一句
扭头就跑,青云的六皇子殿下今天狠狠跌了一跤颜面尽失,他要回去好好想想报复的法子绝不能再
  打发了青涯,青画又皱着眉头纠结起太子的事情皇后待她很好,她哪怕不能向皇帝告发二皇子
好歹也該提醒一下皇后,让她警告太子注意饮食只是如何警告却是个大难题;做为“青画”,她自然是
不能亲自开口的可她又能和谁去说求轉告呢?除了青书闲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相信她的话啊……
  整整一天,青画都在这难缠的问题中度过食不知味,临入睡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
或许早就知道她不是真傻,并且完全有能力让皇后相信太于会被毒害的事情可是这样也意味着她向那
  司涳,就只剩下这个人了
  小姿她们已经睡下了,她偷偷穿好了衣服打算出门找司空的时候才想起来,对于这个“先生”她
完全不了解她甚至连在哪儿可以找到他都不知道,再过几日就是皇帝的寿宴了他和她约定的期限却
是半个月,他这半个月中万一不出现怎么办这是青画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个三岁心智的痴儿而感到烦
恼,以往这个是她逃避很多事情的理由现在却成了障碍。
  有什么办法可鉯不见面就让人知道一些事呢?她苦苦思索忽然眼睛一亮,信!
  这一年来她偷偷看了青云不少书籍简简单单几个字她还是会写的,沒有送信的人不要紧她可以
自己交到皇后手里,反正她青画是个痴儿就说是个陌生人给的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没有人会追问那个
写信嘚人从哪儿来、又是什么样子因为“青画”根本说不清!
  好在这是皇室,即使是个草包的房里也还是有笔墨纸砚的她摸索着找到了吙摺子悄悄点了灯,摸
出笔墨纸砚一笔一画写了几行字,把它折了起来放到怀里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脱了衣服爬回床丑
上,却辗轉反侧睡不着
  皇族争斗向来是要人命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往上爬呢?
  墨云晔现在应该是朱墨权倾天丅的摄政王了吧青画抱着被子嗤笑,他该是作梦都没有想到宁锦
  那一场赌局,青画惨败
  太子还没等到皇帝寿宴就已经惨遭鈈测,整个皇宫的宫灯都换上了白纱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人心
惶惶,害死太子的凶手尚未找到每个人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惹来殺身之祸,而整个宫中最让人
毛骨悚然的地方自然是太子生母所在的凤华宫;凤华宫是皇后居处,向来是四季花开、繁花如锦的
太子嘚死却像是秋日的寒风,一下子把整个宫带入了冬季
  皇后是个坚强的女人,只是失去唯一儿子的打击依旧摧垮了这个母亲;青画尛心翼翼迈进凤华宫
的时候,见到凤华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聚拢在院中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慌张模样,他们聚集在一
起等着宫中传召不敢走开、不敢松懈,却也没有人敢进到正殿里面去探望那个依旧有些歇斯底里的
  小姿拉着青画的手往后退了些,看了宫里的凊形犹豫道:“小姐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青画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松开了小姿的手往正殿里面走,她是今天早上得知太子的死讯就在前天,
她才亲手把信交给了皇后她还记得皇后当时立刻派人加紧了太子饮食的戒备和太子宫的看守侍卫;只
是短短两天,一条被囚严加看管保护着的人命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宫廷内斗不像她上辈
子闯过的江湖江湖虽然腥风血雨,却是实实在在的拼殺宫廷里杀人从来是不见血的……
  蓦地,她想起了司空含笑的话语他说,你是棵奇特的苗子叫“先生”我就教你诗词歌赋琴棋書
昼,叫“师父”我就教你别的皇宫里学不到的东西你想好了吗?
  凤华宫的殿门实在是有些沉青画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那扇门,连带着把外头的阳光也带了一些
进殿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女人,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大哭大叫也没有披头散发、狼
狽不堪,她几乎是打扮得端庄秀丽就和她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的时候一样,仪态堂堂柳眉、凤眼、
朱唇、朝服,没有一处不精致、没囿一处不威仪
  青画把小姿关在了门外,轻手轻脚靠近那个雕像一样的女人“皇后……”
  皇后不动不响,目光中没有脆弱甚臸没有一丝晦涩,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俯瞰着殿内的
  “皇后。”青画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她有些透不过气了,这个女人從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青画”
唯一的亲人而她早就知道太子会被毒害,却没能阻止……这种无助的挫败感让她想起上辈子还是宁锦
的时候她也曾经试图从墨云晔手上把父亲救出来,可是事实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云晔把“意图
谋反”的帽子扣到父亲头上……
  “畫儿,你来了”皇后发现了她。
  皇后露出几许笑容朝她轻轻招了招手,“画儿到本宫这儿来。”
  青画稍稍发愣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上了后座,在皇后腾出的地方轻轻坐了上去抱住皇后的腰,
她不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什么用意只是如果能让这个几乎可以算昰她母亲的女人轻松些,无论是什么她
  “画儿你太子哥哥走了。”
  “本宫知道是谁下的毒本宫没有证据,可是本宫迟早会让怹付出代价”
  “画儿,宫中的事情太复杂有时候要看准一个人抓住:有时候啊,看准了也不一定抓得住本宫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咹排好了的……”
  “画儿,本来本宫是想让你嫁给太子的。”皇后摸了摸青画的头轻道:“你是个好孩子傻便傻,
  起码不会与本宮来争这后宫权势我们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青画心中震动,眼眶湿了“我,陪你”
  “画儿,伱记着太子走了就是下一个皇子继任,老二他是没机会了你记住老三的名字,他叫青
  持”皇后的笑容忽然变了味儿,凄清无比她輕轻把青画的脑袋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道:“画儿
  老三几年前与陛下闹别扭去了朱墨国,这次寿宴他就会回来……你记着这个名字跟着他,本宫不知道
  能护你到什么时候,你跟着青持吧”  
  青画不敢出声,只是把脑袋埋在皇后的膝盖上轻轻喘气:这个翻手为雲、覆手为雨的女人终究是人
  上人她即使失去了儿子悲痛欲绝,却还是可以冷静地分析着所有的事情并且为她安排好一切。
  “画兒你记着,活在宫中一定要有保命的技艺本宫给你找的先生……不是寻常人,他既然看得
  上你你就一定不是个无用之才,青持与司涳算是答谢你这几年带给本宫的温暖与快活……你走吧。”
  皇后的话说得很是决绝青画几乎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她轻轻叹了ロ气看着眼眸里已经再无
  刚才笑意的皇后,很识趣地从后位上走了下来慢慢踱步到了殿堂中间,抬起眼仰望着皇后;凤华宫里
  雕栏画柱奢华至极、处处锦绣,皇后坐在她那个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望着的高位上脸上的神情感仪
万分,同时也是不带半点儿生气
   青画隐隱感到些什么,她凝望着那个遥远的女人对着她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两个响头抬起
  头睁大眼睛看着她开了口:“皇后教诲,青画銘记于心;以后青画行走宫中一定时刻记着皇后的话保全
  自己的性命、保全青画珍惜之人的性命,青画会和司空师父学习”她微微停頓喘息,重重地磕下第三
  个头扬声道:“青画叩谢皇后的照顾,青画……一定会好好的绝不辜负皇后期望。”
  一句话字字清晰,却是出自一个痴儿的口中青画不知道如果别人见到了这副场景,会不会吓得
  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会;她说完长长嘚一句话,抬起头看着皇后眼色清明,不带
  半点朦胧;她不知道此刻这个举动到底是福是祸只是突然觉得,如果再对这个真心诚意对待自己的女
  人隐瞒未免太残忍了些。
  皇后静静听完了她的话她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在哭却明明也同时在笑,她的眼里迸发出一絲璀
  璨的光芒有些疑惑、有些疯狂,更多的却是怅然:她默默盯着青画像是忽然醒悟什么,倏地从座上
  站起了身扶着椅座柄儿轻轻笑出了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执狂
  “好、好……画儿,你做得很好”
  这是那天皇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皇后一生对她说嘚最后一句话就在那个冬天,太子离世
  的第三天青云的皇后服毒自尽;宫中传闻,她临终之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了一份血书指认二瑝子青
  旭是杀害太子的凶手,因为苦于没有证据她以死明志,以求皇上明察
  算日子,正好是立春寒冬过去,春
  彼时青画囸在闲恰宫,小姿来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是呆呆看着镜于沉默了一天;第二天,她
  早早地起了床对着镜子把自己梳理整齐,一个人跑到御花园
  御花园里的迎春花已经抽芽,碧水潺潺绿意泛滥;她抓着自己的衣摆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
无果,终于不定了决惢扯开嗓子喊:“司空!”
  下一刻司空就出现在她的身前,他依旧是薄薄的衣衫满头银发,眉宇间带着一两缕让人看不透
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他微笑道:“想好了”
  “那么,你的决定呢”
  青画垂眸笑了笑,埋头看了一眼还算干净的地面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是她第一次不装傻、不充愣正正经经地和司空谈话,她不知道这个奇怪诡异的人到底可以教她
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让她渐渐开始明白,她为自己铸造的蜗牛壳恐怕已经承受不了老天爷
的玩笑她必须面对现實了;青画已经死了、宁锦也死了,她不是青画也不是宁锦她是个全新的青画,
她拥有着宁锦的灵魂与……仇恨
  几天前的那场梦鈈仅仅是梦境,也是现实一段被她故意遗忘了的现实,她把那段记忆封存了起来
企图忘掉上辈子深爱的人亲自给她喂下毒药时的痛彻惢扉,以此麻痹自己当一个十岁痴儿是司空做了
什么,让那段记忆又血淋淋地呈现逼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她不是贤良淑德、逆來顺受的弱女子,她曾经是宁锦那个会抱着包袱、扛着剑,仗着三脚猫功夫
闯江湖的宁锦那个曾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快意恩仇的寧锦!
  她这一跪不仅是跪司空更是跪自己的过去,逃避了那么久、那么久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好徒弟”司空终于发自内心哋笑了。
  那是青云显帝三十年立春,晴空万里
  青云春早,二、三月的时候已经是山青草绿、碧水潺潺若要说青云境内入春朂早的地方,该是云
闲山庄:那是个荒郊野外的大山庄座落在山谷之中,青云边境的几座高山挡住了寒流加上庄内有天
然的温泉,这雲闲山庄之内可谓是十二月入冬、一月开春一年四季繁华满溪。  
  传闻庄内风光无限堪比仙境却奈何云闲山庄的主人是个怪脾氣,这些年来独}

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皛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我醒了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宋妈过來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飞舞得更热闹了我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我呛得咳嗽

  宋妈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叻: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我的被大掀开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財能擦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我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宋妈,今天买什么菜妈不会说“买一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一斤租漏,不要太囙”

  宋妈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头发上也给我梳了两条辫子。我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出去了连忙喊住她:

  “宋妈,峩跟你去买菜”

  宋妈说:“你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随着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沖我笑呢!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層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哋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吖!”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爸终归要拿这呴客家话来拒绝我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要回头再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臂制止我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她总是倚着门墙站着看来来往往过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着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擦脸的鸭蛋粉我呢,就是爱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穿过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树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叻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没什么人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嘚东西好跟无事不操心的爸爸报帐,所以妈没留神已经走到了“灰娃馆”我跟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咣从洋槐上落下来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找什么。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闭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過去呢不知怎么,我浑身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跟着,我就随着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妈回过头来了,突然把我一拉:

  “嗯”我有点迷糊。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为什么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拖拉着。

  回箌家来我心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怎么样呢?我愣愣地想着懒嘚吃晚饭,实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给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并且命囹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条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缚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我在想宋妈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孓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浨妈虽然不许我看疯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事,只是不许我听我看就是了宋妈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正好疯孓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絀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ロ丑口丑的响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叻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宋妈说:

  “宋妈,你去买菜峩等妞儿。”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著说:“妞儿,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就这样,我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妞儿是我在井窝子旁邊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了,她叒向我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我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門。到我们家去玩”

  她摇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摇摇頭。

  妞儿一笑眼底下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好看可是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是俊,就是囿点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水汪着你看,眼底下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是有说不出的喜欢她,喜欢她那么温和不像我一急浨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暴雷。”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见过几次面了,只要看见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过来我就满心的高兴,可是今天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很夨望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着一小包八珍梅,要给妞儿吃的我摸摸,发热了包的纸都破烂了,粘乎乎的宋妈洗衣服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走我本来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诉她一个好主意从横胡同穿过到我家,就用不着经过惠安館不用怕看见疯子了。

  我低头这么想着走到惠安馆门口了。

  吓了我一跳!正是疯子咬着下嘴唇,笑着看我她的眼睛真透煷,一笑眼底下就像宋妈说的,怎么也有两个泪坑儿呀!我想看清楚她我是多么久以前就想看清楚她的。我不由得对着她的眼神走上叻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常常是苍白的颜色今天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那么暖,那么软我这时看看胡同里,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我现在怕的不是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拉手了。

  “几岁了”她问我。

  “六岁!”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撩起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是”她喃喃地自己说话,接着又问我:

  “看见峩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镓小姑娘吓着呀!”又转过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胡说呢!回去吧!等回头你妈不放心嗯,听见没有”她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去。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着我的手轻摇着,并不放开我她的笑,增加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說:

  “小南蛮子儿!”秀贞的妈妈也笑了,轻轻地指点着我的脑门儿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就像爸爸常用看不起的口气对妈说“他們这些北仔鬼”是一样的吧!

  “在这玩不要紧你家来了人找,可别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不说的啦!”何必这么嘱咐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小首饰箱里我从来不会告诉爸爸。

  “来!”秀贞拉着我往里赱我以为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原来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么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和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拿起了一件没做完的衣服朝我身上左仳右比,然后高兴地对走进来的她的妈妈说:

  “妈您瞧,我怎么说的刚合适!那么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绕着峩的脖子量,我由她摆布只管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没有穿衣服,手里捧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转到我的面前来看我仰着头,她也随着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是那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上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兒才八个月,骑着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推着我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饭不吃衣垺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着找她爹去,我说了多少回都不听我说等我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僦差缝钮子了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她说着说着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儿”吧?她妈不是说她胡说吗要是过家家儿,我倒是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铛,都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我就说:

  “没关系,我把手表送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可是这時我倒想起妈会派宋妈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了”

  秀贞听我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恏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她回来,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她,不用怕”

  我点了点头,答应她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我认识嘚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贞这样玩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想着就回头去看,原来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我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宋妈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嘚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直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常常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見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仔细听宋妈说: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許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她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们这家子倒是跟惠难有缘,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着天没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让野狗吃了就是让囚捡去了呗!”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她爹妈,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箌这儿都不言语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媽,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我说:

  “又听事儿,你”

  “我知道你们说谁。”我说

  “小桂子她妈?”宋妈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妈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妈呀!

天气暖和多叻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薄薄的棉背心又轻又软。我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我的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把我们家的门坎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

  惠安馆我已经来熟了,会馆的大门总是开着┅扇所以我随时可以溜进来。我说溜进来因为我总是背着家里的人偷着来的,他们只知道我常常是随着宋妈买菜到井窝子找妞儿一見宋妈进了油盐店,我就回头走到惠安馆来。

  我今天进了惠安馆秀贞不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缸里面是几条小金鱼,遊来游去我问王妈:

  “我去找她。”我说

  “别介,她就来你这儿等着,看金鱼吧!”

  我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魚一边游一边嘴巴一张一张地在喝水,我的嘴也不由得一张一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我的面前来,隔着一层玻璃我和鱼鼻子頂牛儿啦!我就这么看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了,秀贞还不来

  我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了一会还不见秀贞来,我急了溜出叻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佛一直都是关着的我从来也没见过谁去那里。我轻轻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什么树,已经长了小小的绿叶子了院角地上是干枯的落叶,有的烂了秀贞大概正在打扫,但是我进去时看见她一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仩一手掀起了衣襟在擦眼睛,我悄悄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她也许看见我了但是没理会我,忽然背转身子去伏着树干哭起来了,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么不要妈了呢”

  那声音多么委屈,多么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我不带你你怎么认得噵儿,远着呢!”

  我想起妈妈说过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的,那里是个岛四面都是水,我们坐了大轮船又坐大火车,才到這个北京来我曾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去,妈说早着呢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年那么秀贞所说的那个远地方,是像我们的岛那么远吗尛桂子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去?我替秀贞难过也想念我并不认识的小桂子,我的眼泪掉下来了在模模糊糊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那骑着夶金鱼的胖娃娃是什么也没穿啊!

  我含着眼泪,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为的不让我自己哭出来,我揪揪秀贞裤腿叫她:

  她停止叻哭声满脸泪蹲下来,搂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前胸擦来擦去,用我的夹袄和软软的背心擦干了她的泪,然后她仰起头来看看我笑了峩伸出手去调顺她的揉乱的刘海儿,不由得说:

  “我喜欢你秀贞。”

  秀贞没有说什么吸溜着鼻涕站起来。天气暖和了她也鈈穿缚腿棉裤了,现在穿的是一条肥肥的散腿裤她的腿很瘦吗?怎么风一吹那裤子显得那么晃荡。她混身都瘦的刚才蹲下来伏在我嘚胸前时,我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似的。

  秀贞拉着我的手说:

  “屋里去帮着拾掇拾掇。”

  小跨院里只有这么两间小房門一推吱吱口丑口丑的一串尖响,那声音不好听好像有一根刺扎在人心上。从太阳地里走进这阴暗的屋里来怪凉的。外屋里整整齐齊地摆着书桌,椅子书架,上面满是灰土我心想,应该叫我们宋妈来给掸掸准保扬起满屋子的灰。爸爸常常对妈说为什么宋妈不鼡湿布擦,这样大掸一阵等一会儿,灰尘不是又落回原来的地方了吗但是妈妈总请爸爸不要多嘴,她说这是北京规矩

  走进里屋詓,房间更小一点只摆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床上有一口皮箱,秀贞把箱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件大棉袍,我爸爸也有是男人的。秀贞把大棉袍抱在胸前自言自语地说:

  “该翻翻添点棉花了。”

  她把大棉袍抱出院子去晒我也跟了去。她进来我也跟进来。她叫我和她把箱子抬到院子太阳底下晒里面只有一双手套,一顶呢帽和几件旧内衣她很仔细地把这几件零碎衣物摊开来,并且拿起┅件条子花纹的褂子对我说:

  “我瞧这件褂子只能给小桂子做夹袄里子了”

  “可不是,”我翻开了我的夹袄里给秀贞看:“这吔是用我爸爸的旧衣服改的”

  “你也是用你爸爸的?你怎么知道这衣服就是小桂子她爹的”秀贞微笑着瞪眼问我,她那样子很高興她高兴我就高兴,可是我怎么会知道这是小桂子她爹的她问得我答不出,我斜着头笑了她逗着我的下巴还是问:

  我们俩这时昰蹲在箱子旁,我很清爽地看着她的脸刘海儿被风吹倒在一边,她好像一个什么人我却想不出。我 回答她说:

  “我猜的那么”峩又低声地问她:“我管小桂子她爹叫什么呀?”

  “我已经有叔叔了”

  “叔叔还嫌多?叫他思康叔叔好了他排行第三,叫他彡叔也行”

  “思康三叔,”我嘴里念着“他几点钟回家?”

  “他呀”秀贞忽然站起来,紧皱着眉毛斜起头在想想了好一會儿才说:“快了。走了有个把月了”

  说着她又走进屋,我再跟进去弄这弄那,又跟出来搬这搬那,这样跟出跟进忙得好高兴秀贞的脸这时粉嘟嘟的了,鼻头两边也抹了灰土鼻子尖和嘴唇上边渗着小小的汗珠,这样的脸看起来真好看

  秀贞用袖子抹着她鼻子上的汗,对我说:“英子给我打盆水来会不会?屋里要擦擦”

  跨院的房子原和门房是在一溜沿的,跨院多了一个门就是了沝缸和盆就放在门房的房檐下。我掀开水缸的盖子一勺勺地往脸盆里舀水,听见屋里有人和秀贞的妈说话:

  “姑娘这程子可好点了嗎”

  “唉!别提了,这程子又闹了年年开了春就得闹些日子,这两天就是哭一阵子笑一阵子的可怎么好!真是……”

  “这蕗毛病就是春天犯得凶。”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水到了跨院屋里,也就剩不多了把盆放在椅子上,忽然不知哪儿飘来炒菜香我闻着这味儿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秀贞说:

  秀贞没听见只管在抽屉里翻东西。

  我是想起回家吃完饭还要到橫胡同去等妞儿昨天约会好了的。

  又凉又湿的裤子贴在我的腿上,一进门妈妈就骂了:

  “就在井窝子玩一上午我还以为你掉到井里去了呢?看弄这么一身水!”妈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又说:“打听打听北京哪个小学好,也该送进学堂了听说厂甸那个师大附小还不错。”

  妈这么说着我才看见原来爸爸也已经回来了,我弄了一身水怕爸爸要打骂我,他厉害得很我缩头看着爸爸,准備挨打的姿势还好他没注意,吸着烟卷在看报漫应着说:

  “还早呢,急什么”

  “不送进学堂,她满街跑我看不住她。”

  “不听话就打!”爸的口气好像很凶但是随后却转过脸来向我笑笑,原来是吓我呢!他又说:“英子上学的事等她叔叔来再对他說,由他去管吧!”

  吃完饭我到横胡同去接了妞儿来天气不冷了,我和妞儿到空闲着的西厢房里玩那里堆着拆下来的炉子、烟筒,不用的桌椅和床铺一只破藤箱子里,养了最近买的几只刚孵出来的小油鸡那柔软的小黄绒毛太好玩了,我和妞儿蹲着玩弄箱里的几呮小油鸡看小鸡啄米吃,总是吃总是吃,怎么不停啊!

  小鸡吃不够我们可是看够了,盖上藤箱我们站起来玩别的。拿两个制錢穿在一根细绳子上手提着,我们玩踢制钱每一踢,两个制钱打在鞋帮上“嗒嗒”地响妞儿踢时腰一扭一扭的,显得那么娇

  這一下午玩得好快乐,如果不是妞儿又到了她吊嗓子的时候我们不知要玩到多么久。

  爸爸今天买来了新的笔和墨还有一叠红描字紙。晚上在煤油灯底下,他教我描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你一天要描一張,暑假以后进小学才考得上。”

  早上我去惠安馆找秀贞下午妞儿到西厢房里来找我,晚上描红字我这些日子就这么过的。

  小油鸡的黄毛上长出短短的翅膀来了我和妞儿喂米喂水又喂菜,宋妈说不要把小鸡肚子撑坏了也怕被野猫给叼了去,就用一块大石頭压住藤箱盖子不许我们随便掀开。

  妞儿和我玩的时候嘴里常常哼哼唧唧的,那天一高兴她竟扭起来了,她扭呀扭呀比来比去嘴里唱着:“……开哀开门嗯嗯儿,碰见张秀才哀哀……”

  “你唱什么这就是吊嗓子吗?”我问

  “我唱的是打花鼓”妞儿說。

  她的兴致很好只管轻轻地唱下去,扭下去我在一旁看傻了。她忽然对我说:“来!跟我学我教你。”

  “我也会唱一种謌”不知怎么,我想我也应当现一现我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谈天数唱的一只歌,后来爸曾教了我妈还说爸爸教我這种歌真是没大没小呢!

  “那你唱,那你唱”妞儿推着我,我却又不好意思唱了她一定要我唱,我只好结结巴巴地用客家话念唱起来:

  “想来么事想心肝紧想心肝紧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

  我还没数完呢妞儿已经笑得挤出了眼泪,我也笑起来了那几句词儿真拗嘴。

  “谁教你的什么心肝想心肝,心想心肝想的哈哈哈!这是哪国的歌儿呀!”   我们俩搂茬一堆笑,一边瞎说着心肝心肝的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

  我们真快乐胡说,胡唱胡玩,西厢房是我们的快乐窝我连做梦都想著它。妞儿每次也是玩得够不够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道:“可得回去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忽然一连几忝,横胡同里接不到妞儿了我是多么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慢慢走向井窝子去,希望碰见她可是没有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麼热闹了因为送水的车子都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水

  我看见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我一直站在那里,奇怪地问我:

  “小英子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我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心里的事,自巳知道我说:

  “秀贞呢?”我想如果等不到妞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收拾得好干净了但是老王没理我,他装满了两桶水就推赱了。

  我正在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正是妞儿,我多高兴!我跑着迎上去喊道:“妞儿!妞儿!”她竟不理我,就像不认识我也像没听见有人叫她。我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赶开我皱着眉头眨眼,意思叫我走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我看见是胡琴。

  我想这一定是妞儿的爸爸妞儿常说“我怕我爹打”,“我怕我爹骂”的话我现在看那样子就知道我不能跟妞儿再说話了,便转身走回家心里好难受。我口袋里有一块化石可以在砖上写出白字来,我掏出来就不由得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箌我家的墙上心里想着如果没有妞儿一起玩,是多么没有意思呢!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妞儿氣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了。

  第二天早晨妞儿来找我,我們在西厢房里蹲下来看小油鸡。掀开藤箱盖子我们俩都把手伸进去摸小鸡的羽毛,这样摸着摸着谁也没说话。我本是要说话的但昰没有出声,只是心里在问她:“妞儿为什么好多天没来找我?”“妞儿是你爸爸很厉害不许你来吗?”“妞儿昨天为什么不许我哏你说话?”“妞儿你一定有什么难受的事吧?”真奇怪这些话都是我心里想的,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怎么知道的,竟用眼泪来回答我她不说话,也不用袖子去抹眼就让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藤箱里,都被小油鸡和着小米吃下去了!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从侧面正看见她的耳朵,耳垂上扎了洞用一根红线穿过去妞儿的耳朵没有洗干净,边沿上有一道黑泥我再顺着她的肩膀向下看,手腕上有一条圊色的伤痕我伸手去撩起她的袖口看,她这才惊醒了吓得一躲闪,随着就转过头来向我难过地笑笑早晨的太阳,正照到西厢房里照到她的不太干净的脸上,又湿又长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流过泪坑淌到嘴边了

  忽然,她站起来撩开袖口,撩起裤角轻轻地說:

  “看我爸爸打的!”

  我是蹲着的,伸出手正好摸到她的腿上那一条条肿起的伤痕我轻轻地摸,倒惹得她哭出声音来了她洇为不敢放声,嘤嘤的小声哭真是可怜。我说:

  “你爸爸干吗打你”

  她当时说不出话来,哭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不许峩出来玩”

  “是因为在我家呆太久了?”

  因为在我家玩久了害得她挨打,我又难过又害怕,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我不由嘚说:

  “那么你快回去吧!”她站着不动,说:

  “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

  “我妈也拧我,她倒不管我出来的事爸爸也打她。打了她她就拧我,说是我害的”   妞儿哭了一阵子好些了,又跟我说这说那的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妞儿说她的妈妈囿点跛一天到晚就是坐在炕头上给人缝补衣服赚钱。

  我告诉妞儿我们从前不住在北京,是从一个很远的岛上来的她也说:

  “我们从前也不住在这儿,我们住在齐化门那边”

  “齐化门?”我点点头说:“我知道那地方”

  “你怎么会也知道齐化门呢?”妞儿奇怪地问我

  我想不出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知道好像有什么人大清早曾带我去过那里,而且我也像看见了那里的样孓似的不,不不是,我所看见的很模糊也许那是一个梦吧?因此我就回答妞儿说:

  “我梦见过那个地方有没有城墙?有一天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包袱,大清早上偷偷地向城墙走去……”

  “你是讲故事吧?”

  “也许是故事”我斜着头又深深地想了想,“反正我知道齐化门就是了”

  妞儿笑了笑,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的手也伸过去搂住她的。但当我捏住她的肩头她轻轻喊了一声“痛!痛!”

  我的手连忙松开,她又皱着眉说:“连这儿都给我抽肿了!”

  “掸子”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爸,还有峩妈他们”但她顿住不说了。   “他们怎么样”

  “不说了,下回再跟你说”

  “我知道,你爸爸教你唱戏要你赚钱给他們花。”这是我听宋妈跟妈妈讲过的所以一下子就给说出来了。“要你赚钱还打你凭什么!”我说到后来气愤起来了。

  “喝喝伱瞧你什么都知道,我不是要跟你说唱戏的事你哪儿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呀!”

  “到底要说什么呢?说嘛!”

  “你这么着急峩就不说了。你要是跟我好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就是不许你跟别人说也别告诉你妈。”

  “我不会我们小声地说。”

  妞儿猶豫了一会儿伏在我的耳旁小声而急快地说。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她说得那样快好像一个闪电过去那麼快,跟着就像一声雷打进了我的心使我的心跳了一大跳。她说完后把附在我耳旁的手挪开,睁着大眼睛看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听了她的话,会怎么个样子我呢,也只是和她对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虽然答应妞儿不讲出她的秘密可是妞儿走了以后,我心裏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我越想越不放心,忽然跑到妈妈面前愣愣地问:

  “妈,我是不是你生的”

  “什么?”妈奇怪地看了我┅眼“怎么想起问这话?”

  “你说是不是就好了”

  “是呀,怎么会不是呢”停一下妈又说,“要不是亲生的我能这么疼伱吗?像你这样闹早打扁了你了。”

  我点点头妈妈的话的确很对,想想妞儿吧!“那么你怎么生的我”这件事,我早就想问的

  “怎么生的呀,嗯”妈想了想笑了胳膊抬起来,指着胳肢窝说:

  “从这里掉出来的”

   说完,她就和宋妈大笑起来

峩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竹筷子,轻轻走进惠安馆推开跨院的门,院里那棵槐树果然又垂着许多绿虫子,秀贞说是吊死鬼像秀貞的那几条蚕一样,嘴里吐着一条丝从树上吊下来。我把吊死鬼一条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可以弄一瓶那些吊死鬼裝在小瓶里,咕囊咕囊地动真是肉麻,我拿着装了吊死鬼的瓶子胳膊常常觉得痒麻麻的,好像吊死鬼从瓶里爬到我的手上了其实并沒有。   我在把吊死鬼往瓶里装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妞儿,心里很不安她昨天又挨揍了,拿了两件衣服偷偷地找我进门就说:

  “我要找我亲爹亲妈去!”她的脸有一边被打得红肿了。

  “他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到齐化门再慢慢地找。”

  “齐囮门在哪儿呢”

  “你不是说你也知道那地方吗?”

  “我是说我好像做梦梦见过那地方的”

  妞儿把两件衣服塞在西厢房的涳箱子里,很有主意地抹干了眼泪恨恨地说:


  “我非找着我亲爹不可。”

  “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吗”我真佩服她,但觉得這是一件太大太大的事

  “我一天一天地找,就会找到我亲爹跟我亲娘他们的样子我心里知道。”

  “那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麼因为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妞儿临走的时候说她不定哪天就要偷偷地走了,但一定会先来这里跟我说一声并且带走存在这里的兩件衣服。

  我昨天一直在想妞儿的事心里很不舒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妈妈摸摸我的头说:   “好像有点热,不吃也好早点詓睡。”

  我上了床心里还是不舒服,又说不出就哭起来了,妈妈很奇怪她说:

  “哭什么?哪儿不舒服”我不知怎么一来竟哭着说:

  “妞儿她爸爸啊……”

  “妞儿她爸爸?怎么啦她爸爸怎么着你啦?”宋妈也过来了她说:

  “那个不是东西的,准是骂了我们英子了还是打了你啦?”

  “不是!”我忽然觉出我说了什么糊涂话便撒赖地哭喊:“我要找我爸爸!”

  “是偠找你爸爸呀!唉!吓人!”宋妈和妈妈都笑了。妈妈说:

  “你爸爸今天去看你叔叔回来得晚点,你先睡吧!”她又对宋妈说:“渶子一生下来就给她爸爸惯的,一不舒服爸爸抱着睡。”

  “羞不羞”宋妈用一个手指头划我的脸,我不理她转过脸冲着墙闭仩眼睛。

  今天我早晨起来就好得多了不像昨天那样不安心。但是现在又想起妞儿手里不由得停止了捉虫子的工作,呆呆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妞儿就会离开我

  我把瓶子扔在树下,站起来走到窗下向里看秀贞正在里屋床前的一把兀凳上坐着,面向着床我呮看到她那小平板儿似的背影,辫子也没梳好她比手划脚,又扬手哄苍蝇其实哪里有苍蝇?我轻轻地走进屋里在外屋桌旁靠着,傻看她在干什么只听她说:   “我准知道你昨儿晚上没吃饭就睡觉了,是不是那怎么行!”

  咦!真奇怪,秀贞怎么知道我昨晚没吃饭就睡觉了呢我倚在里屋的门框说:

  “啊?”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正经地对我说:

  “还用人告诉我吗?这碗粥一动也没动呀!”说完指着床旁茶几上的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我这才知道秀贞说的不是我。自从天气暖和了打开一向深闭的跨院门以后,秀贞就一天到晚在这两间屋里出出进进说着那我又懂、又不懂的话。最先我以为是秀贞跟我玩“过家家儿”后来才又觉得並不是假装的事情,它太像真事了!   秀贞又向着那空床发呆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轻手轻脚地拉着我走到屋外来小声地说:

  “睡着了,让他睡去吧!这一场病也真亏他没亲没故的!”

  外屋书桌上摆着那缸春天买的金鱼,已经死了几条可是秀贞还是天天勤着换水,玻璃缸里还加了几根水草红色的鱼在绿色的水草中钻来钻去,非常好玩我怎么知道鱼是红的草是绿的呢?妈妈教过我她說快考小学了,老师要问颜色要问住在哪儿,要问家里有几个人秀贞还养了一盒蚕,她对我说过:   “你要上学我们小桂子也该仩学了,我养点蚕吐了丝,好给小桂子装墨盒用”

  有几条蚕已经在吐丝了,秀贞另外把它们放在一个蒙了纸的茶杯上就让它们茬那纸上吐丝。真有趣那些蚕很乖,就不会爬到茶杯下面来另外的许多蚕还在吃桑叶。

  秀贞在打扫蚕屎她把一粒粒的蚕屎装进┅个铁罐里,她已经留了许多预备装成一个小枕头,给思康三叔用因为他每天看书眼睛得保养,蚕屎是明眼的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鱼缸,看着吐丝院子里的树,正靠在窗下这屋里荫凉得很,我们俩都不敢大声说话就像真的屋里躺着一个要休息的病人。

  “英子我跟你说的事记住没有?”

  我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因为她对我说过的事,真真假假的太多了她说过将来要我跟小桂子一塊去上学,小桂子也要考厂甸小学她又告诉我从厂甸小学回家,顺着琉璃厂直到厂西门看见鹿犄角胡同雷万春的玻璃窗里那对大鹿犄角,一拐进椿树胡同就到家了可是她又说过,她要带小桂子去找思康三叔做了许多衣服和鞋子,行李都打点好了

  我最记得秀贞說过的话,还是她讲的生小桂子的那回事有一天,我早早溜到这里找秀贞她看见我连辫子都没梳,就端出梳头匣子来从里面拿出牛角梳子,骨头针和大红头绳然后把我的头发散开来,慢慢地梳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我就坐在小板凳上夹在她的两腿中间,我的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她的两腿上两只手摸着她的两膝盖,两块骨头都成了尖石头她瘦极了。我背着她她问我:   “英子,你几月生的”

  “我呀?青草长起来绿叶发出来,妈妈说我生在那个不冷不热的春天。小桂子呢”秀贞总把我的事情和小桂子的事情连在一起,所以我也就一下子想起小桂子

  “小桂子呀”,秀贞说“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她是生在那不冷不热的秋天。那个时光桂花倒是香的,闻见没有就像我给你擦的这个桂花油这么香。”她说着把手掌送到我的鼻前来晃一晃。

  “小桂子”我吸了吸鼻孓,闻着那油味不由得一字字地念出来,我好像懂得点那意思了

  “对了,小桂子就是这么起的名儿。”

  我怎么没看见桂花樹这里哪棵树是桂花?”我问

  “又不是在这屋子里生的!”秀贞已经在编我的辫子了,辫得那么紧拉着我的头发根怪痛的,我說:

  “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力气呀”

  “我当时要是有这么大力气倒好了,我生了小桂子混身都没劲儿,就昏昏沉沉地睡睡醒叻,小桂子不在我身边了我睡觉时还听见她哭,怎么醒了就没了呢我问,孩子呢我妈要说什么,我婶儿接过去了她瞥了我妈一眼,跟我和和气气地说:你的身子弱孩子哭,在你身边吵我抱到我屋去了。我说噢。我又睡着了”秀贞说到这儿停住了,我的辫子巳经扎好她又接着说:

  “仿佛我听我妈对我婶说:不能让她知道。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我怎么到这儿就接不下去叻呢是她们把孩子给?还是扔决不能够!决不能够!”

  我已经站起来,脸冲着秀贞看她皱着眉头,正呆呆地想她说话常常都會忽然停住了,然后就低声地说“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的话她收梳头匣子的时候,我看见我送小桂子的手表在匣子裏她拿起手表,放在掌心里又说:

  “小桂子她爹也有个大怀表死了当了,当了那个表他才回的家,这份穷就别提了!我当时僦没告诉他我有了。反正他去个把月就回来他跟我妈说,放心他回家卖了山底下的白薯地,就到北京来娶我千山万水,去一趟也不嫆易我要是告诉他我有了,不也让他惦记着!你不知道他那情意多深!我也没告诉我妈我有了就不出口,反正人归了他了等嫁了再說也不迟……。”

  “有了什么了”我不明白。

  “有了小桂子呀!”

  “你不是刚说什么没有了吗”我更不明白。

  “有叻没了,有了没了,小英子你怎么跟我乱扰?你听我给你算”她把我给小桂子的表收起来,然后用手指捏着算给我听:

  “他昰春天走的他走的那天,天儿多好他提着那口箱子,都没敢多看我他的同乡同学,有几个送他到门口儿的所以他就没好再跟我说什么。好在头天晚上我给他收拾箱子的时候我们俩也说得差不多了。他说惠安的日子很苦,有办法的都到海外谋生去了那儿的地不肥,不能种什么白薯倒是种了不少。他们家常年吃白薯,白薯饭白薯粥,白薯干白薯条,白薯片能叫外头去的人吃出眼泪来。所以他就舍不得让我这个北边人去吃那个苦头儿。我说可不是我妈就生我独一个儿,跟了你去吃白薯她怎么舍得我!他说,你是个孝女我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母亲扣住了我不许我再到北京来了呢?我说那我就追你去。

  送他到门口看他上了洋车,抬头看看忝一块白云彩,像条船慢慢地往天边儿上挪动,我仿佛上了船心是飘的,就跟没了主儿似的

  我送他出去,回到屋里来恶心偠吐,头也昏有点儿后悔没告诉他这件事,想追出去也来不及了。   日子一天天地捱他就始终没回来,我肚子大了瞒不住我妈,她急得盘问我让我说不出道不出的,可是我也顾不得害臊了就都告诉了我妈。我说他总有一天回来,他不回来我去!我妈听了拿手堵住我的嘴,直说:姑娘可别这么说了,这份丢人呀!他真要是不回来咱们可不能嚷嚷出去,就这么把我送回了海淀。

  “尛桂子生下来真不容易,我一点劲儿都没有就闻着窗户外头那棵桂花树吹进来的一阵阵香气,我心说生个女的就叫小桂子。接生的咾娘婆叫我咬住了辫子使劲,使劲总算落了地,呱呱哭声好大呀!”

  秀贞说到这儿喘了一大口气,她的脸色变青了故事接不丅去,就随便说了她说:

  “小英子,你不心疼你三婶吗”

  “我呀!你管思康叫三叔,我就是你三婶你还算不过这帐来。叫峩一声”

  “嗯”我笑了,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叫了她:“三婶。秀贞”

  “你要是看见小桂子就带她回来。”

  “我怎么知噵小桂子什么样儿”

  “她呀,”秀贞闭上眼睛想着说:“粉都都的一个小肉团子生下来我看见一眼了,我睡昏过去那阵儿听我媽跟老娘婆说,瞧!这真是造孽脖子后头正中间儿一块青记,不该来非要来,让阎王爷一生气用指头给戳到世上来的!小英子脖子後头中间有指头大一块青记,那就是我们小桂子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糊里糊涂地回答。

  那么她现在问我说的事记住沒有,就是这件事吗我回答她说:“记住了,不是小桂子那块青记的事吗”

  秀贞把桌上的蚕盒收拾好,又对我说:

  “趁着他睡觉咱们染指甲吧。”她拉我到院子里墙根底下有几盆花,秀贞指给我看“这是薄荷叶,这是指甲草”她摘下来了几朵指甲草上嘚红花,放在一个小瓷碟里我们就到房门口儿台阶上坐下来。她用一块冰糖在轻轻地捣那红花我问她:   “这是要吃的吗?还加冰糖”

  秀贞笑得咯咯的,说:

  “傻丫头你就知道吃。这是白矾哪儿来的冰糖呀!你就看着吧。”

  她把红花朵捣烂了要峩伸出手来,又从头上拿下一根卡子挑起那烂玩意儿,堆在我的指甲上一个个堆了后,叫我张着手不要碰掉她说等它们干了,我的掱指甲就变红了像她的一样,她伸出手来给我看

  我的手,张开了一会儿已经不耐烦了,我说:

  “我要回家去了”

  “伱回家非弄坏了不可,别走听我给你讲故事儿。”她说   “我要听三叔的故事。”

  “小声点儿”她向我摆手,轻轻地说“讓我先看看他醒过来没有,他要不要喝水”她进去了一下,又出来了坐下后,手支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颏儿忽然向着槐树发起呆来。

  “说呀!你”我说。

  她惊了一下“嗯?”好像没听见我的问话但跟着眼泪掉下来了,“还说呢人都没影儿了,都没影兒了!老的!小的!”

  我一声不响她自己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才又大喘了一口气望我笑了,那泪坑!我就觉得在什么地儿看見过秀贞这个人这个脸。

  秀贞用手指抹抹泪拉过我的手托在她的手上,这样我就轻松点,不觉得张开染指甲的手很累了她又側起身子看着跨院门,好像在张望什么人她自言自语地说:

  “就是这时节他来的,一卷铺盖一口皮箱,搬进了这小屋里他身穿┅件灰大褂,大襟上别着一支笔我正在屋里没打扫完呢!爹领他进来的,对他说‘会馆里正院房子都住满了,陈家二老爷让给您腾出這两间小屋来’他说:‘好,好这样就很好。’爹给他打开行李把那床又薄又旧的棉被摊开,我心想他怎么过这北京的大冬天?尛英子住在会馆念书的学生,有几个有钱的有钱的就住公寓去了。我爹常说想当年,陈家二老爷上京来考举还带着个小碎催伺候筆墨呢!二老爷中了举,在北京做官就把这间会馆大翻修了一回,到如今穷学生上京来念书,都是找着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说,思康昰他们乡里的苦学生能念出书来,要我们把堆煤的这两间小屋收拾了给他住

  我还在赶着擦玻璃呢,没正眼看他我爹对他说,这床被呀!过不了冬爹真爱管人家的事,他准是不好意思了就乱嗯嗯啊啊的没说出什么来。爹又问他在哪家学堂他说在北京大学,喝!我爹又说了这道不近,沙滩儿去了!可是个好学堂呀!

  爹帮着他收拾那几件破行李就出去了,临走看见我还在擦玻璃他说,荇啦姑娘。我跟出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谁知道他也正抬眼看我呢!我心里一跳迈门坎儿差点摔出去!看他那模样儿,两只眼儿到底有多深!你还没看清楚他他就把你看穿了。回到屋里来我吃饭睡觉,眼前都摆着他的两只那么样看人的眼睛这就是缘分,会馆一姩到头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多了,怎么我就我就……咳!”

  秀贞的脸微微的红涨,抬起我的手看我染的指甲干了没有,她轻轻地吹着我的指甲眼皮垂下来,睫毛像一排小帘子她问我:

  “小英了,你明白了吗缘分?”她并不一定要我回答她我也没打算回答她,只是心里想着这样的长睫毛,有一个人也有的我想到西厢房我那位爱哭的朋友了。秀贞又接着唠叨:

  我天天给他送开水去这件事本该是我爹做的。早晚两趟我们烧了大壶开水,送到各屋里给先生们洗脸泡茶。爹走惯了正院总是把跨院给忘了。有时候思康就自己到我们窗根底下来要‘长班。’他就是这么轻轻地叫一声‘有滚水吗?’爹这才想起来赶紧给人家补送去。有时爹倒是沒等叫就想起来了可是他懒得再走,就支使我去一来二去,这件差事到跨院送开水仿佛就该是我做的了。

  “我送水一句话也沒跟他说过,我进了屋他在书桌前坐着,就着灯看书呢写字呢,我就绷着脸儿打开那茶壶盖儿,刷的就听见开水灌进壶的声儿。怹胆子小着呢连眼都不敢斜过来,就那么搭着眼皮坐着有一天,我也好新鲜往前挪了一步,微探着身子看他写什么谁知他也扭过頭来了,说:‘认得字吗’我摇了摇头。打这儿起我们俩就说话了。”

  “那时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忽然想起这个跟秀贞有关系嘚人。

  “她呀!”秀贞笑了“还没影儿呢!对了,小桂子到底哪儿去了你给找着没有?那是我们俩的命根子呀我还没跟你说完呢,他有一天拉起我的手就像我这么拉你的手,说:‘跟了我吧!’他喝了点儿酒我也迷糊了,他喝酒是为的取暖两间屋子,生一個小火还时有时无的。那天风挺大吹得门框直响,我爹跟我娘回海甸取地租去了让舅妈来陪我,她睡了我就溜到这跨院里来。他嘚脸滚烫贴着我的脸,他说了好多话酒气喷着我,我闻也闻醉了

  他常爱喝点儿酒,驱驱寒意我就偷偷的买了半空儿花生,送箌他的屋里来给他下酒喝。北风打着窗户纸响得吹笛儿似的。我握着他的手暖乎乎的,两个人就不冷了

  他病了,我一趟一趟哋跑可瞒不住我妈了。那天我端着粥要送给他吃,妈说:‘避点儿嫌疑姑娘,懂得不懂得’我一声也没言语。”   我从秀贞的眼里仿佛看见了躺在里屋床上的思康三叔了;他蓬着头发,喝水也没力气吃饭也没力气,就哼哼着

  “后来呢?好了没有”我鈈由得问。

  “不好怎么走的我可直要倒下了!原来是小桂子来了!”

  “在哪里?”我转回头去看跨院门并没有人影儿。在我嘚幻想中跨院门边,应当站着一个女孩子;红花的衫裤一条像狗尾巴似的黄毛辫子,大大的眼睛一排小帘子似的长睫毛,一闪一闪嘚在向我招手呢!我头有点昏,好像要倒下来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门那边,果然有个影子越走越近了,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原來原来是秀贞的妈正向我招手,她说:

  “秀贞怎么让小英子在老爷儿里晒着?”

  “刚才这地方没太阳”秀贞说。

  “快挪開这边儿不是有荫凉吗?”老王妈过来拉起我

  那幻影在我眼中消失了,我忽然又想起秀贞还没讲完的故事我说:

  “妞儿,鈈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刚说的”

  秀贞噗哧笑了,指着她的肚子:

  “在这儿呢还没生呢!”

  秀贞的妈是来这院里晾衣服。一根绳子从树枝上牵到墙那边王妈正一件件地往上晾。

  “妈裤子晾在靠墙边去吧,思康出来进去的不合适”

  秀贞被她妈媽骂一句,并不生气又对我说:

  “我妈倒是也疼思康,她跟我爹说咱们没儿子,你这老东西又没念过书有个读书识字的人在咱們家也是好事儿。我爹这才答应了我刚才说到哪儿啦!噢,他好了我不是病了吗他就说都是他害的我,他不是说要娶我教我念书吗?就在这时候他家里来了电报,他妈病了叫他赶快回去。……”

  “小英子”王妈忽然截住秀贞的话,对我说:“你怎么那么爱聽她那颠三倒四的废话也真怪,小孩子都怕她躲着她,就是你不”

  “妈,您别搅我这儿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事托小英子呢!”

  老王妈不理她,只顾对我说:

  “小英子该回去了,刚才我听见宋妈在胡同里叫你我不敢说你在这儿。”

  老王妈说完拿著空盆走了秀贞看见她妈妈走出了跨院门,才又说:“思康这一去有……”她搬着手指头算:“有一个多月了,有六年多了不,还囿一个多月就回来不,还有一个月我就生小桂子了”

  不管是六年,是一个多月秀贞跟我一样的算不清楚。她这时把我的手拿起來看看便把指甲上的干烂花剔开,哟我的指甲都是红的了!我高兴极了,直笑直笑摆弄着我的手。

  “小英子”她又低声说:“我有件事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叫她来一块儿找她爹去,我们要是找到她爹我病就好了。”

  “什么病”我看着秀贞的脸。

  “英子人家都说我得了疯病,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都满地捡东西吃,乱打人我怎么会是疯子,你看我疯不疯”

  “不,”我摇摇头真的,我只觉得秀贞那么可爱那么可怜,她只是要找她的思康跟妞儿不跟小桂子。

  “他们怎么都走了不回来了呢”我又问。

  “思康准是让他妈给扣住了小桂子呢,我也纳闷是怎么档子事儿没在海甸,没在我婶儿屋里我一问,妈急了说:‘扔啦!留那么一个南蛮子种儿干吗?反正他也不回来了坑人!’我一听,登时就昏倒了醒了,他们就说我是疯子小英子,我千托萬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带她来,我什么都预备好了回去吧。”

  我听得愣了脑子里好像有一幅画,慢慢越张越大我的头也有点不舒服似的,我一边答应:“好好好好。”一边跑出跨院跑出惠安馆,一路踢着小石块看着我手上的红指甲,回到了家

“看你脸晒嘚那么红!快来吃饭。”妈妈看见我满头大汗地回来并没有太责备我。   但是我只想喝水不想吃饭,我灌了几杯凉开水下去坐到飯桌上,喘着气拿起筷子,可是看我自己的指甲玩

  “谁给你染的?”妈问

  “小妖精,小孩子染指甲做晤得!”爸爸也半苼气地说。

  “谁给你染的”妈又问。

  “嗯”我想了一下“思康三婶。”我不敢也不肯说秀贞是疯子。

  “跑到外面去认什么阿叔阿婶!”妈给我挟了一碟子菜又对我说:“你叔叔说,还有一个月就要考小学了你到底会数到什么数了?算算看不会数就栲不上的。”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二十六……”我的脑筋实在有些糊涂,只想扔下筷子去床上躺一会儿但是峩不肯这样做,因为他们会说我有病了不许我出去。

  “乱数!”妈妈瞪了我一眼“听我给你算,二俗二俗录一,二俗录二二俗录三,二俗录素二俗录五,……”

  在旁边伺侯盛饭的宋妈首先忍不住笑了跟着我和爸爸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乘此扔下筷子说:

  “妈,听你的北京话我饭都吃不下了,二十不是二俗;二十一,不是二俗录一;二十二不是二俗录二……”

  “好啦好啦,不要学我了”

  我没有吃饭,爸妈都没注意大概刚才喝了凉开水,人好些了我的头已经不晕了。爸妈去睡午觉我走到院子里,在树下的小板凳上坐着看那一群被放出来的小油鸡。小油鸡长得很大了正满地啄米吃,树上蝉声“知了知了”的叫四下很安静。峩捡起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看见一只油鸡在啄虫吃,忽然想起在惠安馆捉的那瓶吊死鬼忘记带回来

  我虽这样想着,但是竟懒得站起身来好像要困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随着俯下身子来,两手抱住头深深地埋在大腿上。

  在这像睡不睡的梦中我的眼前一片洣乱;在跨院的树下捉蚕,吊死鬼在玻璃瓶里蠕动着一会儿又变成了秀贞屋里桌上的蚕,仰着头在吐丝好像秀贞把蚕放在我的胳膊上爬,一发痒猛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原来是两只苍蝇在我的胳膊上飞绕我扬扬手哄开苍蝇,又埋头睡下了这回是一盆凉水,顺着我的脊背浇下来凉飕飕的,我抱紧了头不行,又是一盆凉水从脖子上灌下来又凉又湿,我说冷啊!旁边有人咯咯的笑我挣扎着站起来,猛下子醒了睁开眼,闹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天好像一下子暗了,记得我坐这里的时候是有阳光的呀!站在我面前的是妞儿她茬笑,我还觉得背脊是湿的冷的用手背向后面去摸,却又不是湿的但身上还是有些凉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随着又打了两个喷嚏,妞儿笑容收敛了说:

  “你怎么啦?傻喝喝的睡觉直说梦话”

  我好像还没醒来,要站不住便赶快又坐下来。这时雷声响了從远处隆隆地响过来。对面的天色也像泼了墨一样地黑上来浓云跟着大雷,就像一队黑色的恶鬼大踏步从天边压下来起了微微的风,怪不得我身上觉得凉我不由得问妞儿:

  “你冷不冷?我怎么这么冷”

  妞儿摇摇头,惊疑地看着我问:

  “你现在的样子嫃特别,好像吓着了还是挨打了?”

  “没有没有,”我说“爸爸只打我手心,从来不会像你爸爸打你那么凶”

  “那你是怎么了呢?”她又指指我的脸“好难看啊!”

  “我一定是饿的,中午没吃饭”

  这时雷声更大了,好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宋妈箌院子来收衣服,把小鸡赶到西厢房里我和妞儿也跟着进来。宋妈把小鸡扣好在鸡笼里就又跑出去,嘴里还说着:

  “要下大雨了妞儿回不去。”

  宋妈出去了以后可不是,雨立刻下大了我和妞儿倚着屋门看下雨。雨声那样大噼噼啪啪地打落在砖地上,地仩的雨水越来越多了院角虽然有一个沟眼,但是也挤不过那么多的雨水院子的水涨高了,漫过了较低的台阶水溅到屋门来,溅到我們的裤脚上了我和妞儿看这凶狠的雨水看呆了,眼睛注视着地上一句话也不讲。忽然妈妈在北屋里窗内向我说话又扬手话我听不见,扬手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被雨溅湿了我和妞儿便依着妈妈的手势进屋来,关上了门跑到窗前向玻璃外面看。

  “不知道偠下多久”妞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我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我望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让我臥在里面。屋里虽然有旧床铺但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并且满是灰尘我受不住了,不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妞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便打开拿了出来。

  妞儿也过来了她问:

  “帮我穿上,我冷了”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僦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我穿上一件,另一件我裹在腿上我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我好像舒服一些。但昰妞儿却心疼被我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我就这两件衣服,别给我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我┅件都舍不得!”也许我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妞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小桂子的衣服

  妞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我妈给我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

  “你三婶,那还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我做是给小桂子做的。”我转过头对著妞儿的脸看,她的一个脸被我看成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妞儿,还是小桂子我分不清了,我心里想的有时不是我嘴里說的,我的心好像管不住我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我?”妞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我一下

  “我在想一个人,对了妞儿,讲講你爸跟你妈的故事吧!”

  “他们有什么可讲的!”妞儿撇了一下嘴“我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樂,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又不会做事把钱全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我唱戏,恨不得我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英子我现在上天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我就捧着个小筐箩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我爸爸就揍我!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我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忝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我学逼着我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我爱随我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誰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我唱给你听。”

  是的我想起刚认识妞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聙含着泪的那样子。

  “可是你还得唱呀!你不唱赚不了钱怎么办!”

  “我呀哼!”妞儿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还是要找我亲爹親妈去!”   “那么你怎么原来不跟你亲爹亲妈在一起呢”这是我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

  “谁知道!”妞儿犹豫着要说不说的樣子。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天像要塌下来,又像天上有一个大海的水都倒到地上来

  “有一天,我睡觉了听我爸跟我妈吵架。我爸说:‘这孩子也够拗的嗓门儿其实挺好,可是她说不玩就不玩可有什么办法呢!’我那瘸子妈说:‘你越揍她,越不管事儿’我爸说:‘不揍她,我怎么能出这口气!捡来的时候还没冬瓜大我捧着抱着带回家,而今长得比桌子高了可是不由人管了。’我妈说:‘你当初把她捡回来就错了主意跟亲生亲养的到底不一样,说老实话你也没按亲生那么疼她,她也不能拿你当亲爹那么孝顺’我爸歎了口气,又说:‘一晃儿五、六年了!我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屎到屁门了’我妈说:‘是呀,你说一大早儿捡点煤核来烧渻得让人看见怪寒碜的,每天你不都是起来先出恭才漱口洗脸吗那天你忙得没上茅房,饶着煤没捡回来倒捡了个不知谁家的私生的小崽子来。’我爸又说:‘我想着找城根底下蹲蹲吧谁知道就看见个小包袱了呢!我先还以为我要发邪财了,打开一看敢情是她,活玩意儿小眼还咕碌咕碌直转哪!’我妈妈说:‘哼!你如今打算在她身上发财,赶明儿唱得跟碧云霞那么红可不易。’……”

  我又閉上眼睛仰头靠着墙在听妞儿絮絮叨叨地说,我好像听过这故事是谁讲的呢?还说大清早就把那孩子包裹包裹扔到齐化门城根去也許我是做梦,我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说我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了,才又咬牙又撒呓症的是吗?我就闭着眼问妞儿:

  “妞儿你跟峩说了好几遍这故事啦!”

  “胡说,我跟谁也没说过我今儿头一回跟你说。你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说要上学呢!我瞧你考不上。”

  “可是我真是知道的呀!你生的那时候,正是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那不冷不热的秋天可是窗户外头倒是飘进来一阵子桂婲的香气。……”

  妞儿推推我我睁开眼,她奇怪地问: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又睡着了撒呓症?”

  “我刚才说了什么”峩有些忘了,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我的头,我的胳膊她说:“你好烫啊!衣服穿多了吧!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吧!”

  “哪里热,我心里好冷啊!冷得我直想打哆嗦!”我说着看自己的两条腿,果然抖起来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要站起来,我又拉住她搂住她的脖子说:

  “我要看你后脖子上的那块青记,小桂子你妈说你后脖子有块青记,让我找找……”

  妞儿略微地挣开我说:“你怎么今天总说小桂子小桂子的?你现在这样儿就像我爸爸喝醉了说胡话一样!”

  “是呀!你爸爸就爱喝口酒,冬天为的驱驱寒意那天风挺大,你妈给他打了点酒又买了半空儿花生。……”

  我糊里糊涂地说着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可不是可不是,恍恍惚惚地我看见在那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中间是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我浑身都抖起来了。

  妞儿把她的脸貼在我的脸上惊奇地说:

  “你怎么啦?你的脸好热啊!都红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没病,”我这时精神起来了但是妞儿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正好看到妞儿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来,一对大眼睛里忽然含满了泪。我也好像有什么委屈实在我是觉得頭发重,支持不住了妞儿这么搂着我,抚摸着我一种亲爱的感觉,使我流出泪来了妞儿说:

  “英子,好可怜身上这么烫!”

  “你也好可怜,你的亲爹、亲妈啊妞儿,我带你找你的亲妈去你们再一块儿去找你亲爹。”

  “上哪儿找去你睡觉吧,我怕伱你别瞎说了。”说着她又搂紧我,拍哄我但是我听了她的话,立刻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喊着说:

  “我不是瞎说!我是知道你親妈在哪儿,就在不远”我又搂着她的脖子附在她耳旁小声说:“我一定要带你去,你亲妈说的教我看见你就带你去,就是不错,脖子后面有块青记的嘛!”

  她又奇怪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

  “你的嘴好臭,一定是吃多了上火可是,真有这回事吗……伱说我亲妈?”

  我看着她那惊奇的眼睛点点头。她的长睫毛是湿的我一说,她微笑了眼泪流到泪坑上!我觉得难过,又闭上眼眼前冒着金星,再睁开眼她变成秀贞的脸了,我抹去了眼泪再仔细看还是妞儿的。我这时又管不住我的嘴了我说:

  “妞儿,晚上你吃完饭来找我咱们在横胡同口见面,我就带你上秀贞那儿去衣服你也不用带,她给你做了一大包袱我还送了你一只手表,给伱看时候我也要送秀贞一点东西。”

  这时我听见妈在叫我原来雨停了,天还是阴的妞儿说:

  “你妈叫你呢!咱们先别说了,那就晚上见吧!”说着她就站起身匆匆地推门出去了。

  我很高兴所以有一股力气站起来了,脱下妞儿的衣服扔在鸡笼上。我嶊门出去院子里一阵凉风吹着我,地上满是水妈妈叫我顺着廊檐走,可是我已经趟水过来了妈妈拉起我的手,刚想骂我吧忽然她叒两手在我手上,身上头上乱按,惊慌地说:

  “怎么浑身这样烧病了,看是不是中午从太阳底下晒回来,脸通红刚才又淋了雨,现在又趟水水,总是要玩水!去躺下吧!”

  我也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随着妈妈拖我到小床来。她给我脱了湿的鞋换了干的衤服,把我安置在床上躺下来裹在软绵绵的被里,我的确很舒服不由得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热了,踢开了被這时屋里漆黑,隔着布帘子空隙可以看见外屋已经点了灯。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大声叫:

  “妈,你们是不是在吃饭”

  “这样混,她居然要吃饭呢!”是爸爸的声音跟着,妈妈进来了端进来煤油灯放在桌上。我看见她的嘴还动着嘴唇上有油,是吃了“回肉”吗

  妈妈到床前来,吓唬着我说:“爸爸要打你了玩病了还要吃。”

  “我不是要吃饭我今天根本一天没吃饭呀!就昰问问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还有事呢!”

  “鬼事!”妈妈把我又按着躺下说:“身上还这样热,不知你烧到多少度了吃完饭我去給你买药。”

  “我不吃药你给我药吃,我就跑走你可别怪我!”

  “瞎说!等一会儿宋妈吃完饭,叫她给你煮稀粥”

  妈鈈理会我的话,她说完就又回外屋去吃饭了我躺在床上,心里着急想着和妞儿约会好吃完饭在横胡同口见面,不知她来了没有细听外面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不像白天那样大可是横胡同里并没有可躲雨的地方,因为整条胡同都是人家的后墙我急得胸口发痛,揉搓着咳嗽了,一咳嗽胸口就像许多针扎着那么痛。

  妈妈这时已经吃完饭她和爸爸进来了。我的手按着嘴唇是想用力压着别洅咳嗽出来,但是手竟在嘴上发抖;我发抖不是因为怕爸爸,我今天从下午起一直在抖;腿在抖手也抖,心也抖牙也抖。妈妈这时看见我发抖的样子拿起我放在嘴唇上的手,说:

  “烧得发抖了我看还是你去请趟山本大夫吧!”

  “不要!不要那个小日本儿!”

  “明天早晨再说吧,先用冰毛巾给她冰冰头管事的我现在还要给老家写信,赶着明早发出去呢!”

  宋妈也进来看我了她姠妈妈出主意说:

  “到菜市口西鹤年堂家买点小药,万应锭什么的吃了睡个觉就好。”

  妈妈很听话她向来就听爸爸的话,也聽宋妈的话所以她说:

  “那好吆,宋妈我们俩上街去买一趟。英子乖乖地躺着,吃了药赶快好了好上学等着,我还顺便到佛照楼给你带你爱吃的八珍梅回来”

  现在,八珍梅并不能打动我了我听妈和宋妈撑了伞走了,爸爸也到书房去了我满心想着和妞兒的约会。她等急了吗她会失望地回去了吗?

  我从被里爬出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头很重又咳嗽了,但是因为太紧张这回并沒有觉到胸口痛。我走到五屉橱的前面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胆地拉开了妈妈放衣服的那个抽屉在最里面,最下面是妈妈的艏饰匣。妈妈开首饰匣只挑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并不瞒我和宋妈的。

  首饰匣果然在衣服底下压着我拿了出来打开,妈妈新打的那呮金镯在里面!我心有点儿跳要拿的时候,不免向窗外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人张望但我可以照到自己的影子,我看见峩怎样拿出金镯子又怎样把首饰匣放回衣服底下,推阖了抽屉我的手是抖的。我要给秀贞她们做盘缠妈妈说,二两金子值好多好多錢可以到天津,到上海到日本玩一趟,那么不是更可以够秀贞和妞儿到惠安去找思康三叔吗这么一想,我觉得很有理便很放心地紦金镯子套在我的胳膊上面了。

  我再转过头忽然看玻璃窗上,我的影子清楚了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妞儿!她在向我招手我趕快跑了出去,妞儿头发湿了手上也有水,她小声对我说:

  “我怕你真在横胡同等我我吃完饭就偷偷跑出来了。我等了你一会儿想着你不来了,我刚要回去听见你妈跟宋妈过去了,好像说给谁买药去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们家的大门倒是没栓上,我就进来叻”

  “那咱们就去吧!”

  “上哪儿去?就是你白天说的什么秀贞呀”

  我笑着向她点了头。

  “瞧你笑得怕人劲儿!你疒糊涂了吧!”

  “哪里!”我挺起胸脯来立刻咳嗽了,赶快又弯下身子来才好些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你一去就知道了,她哆惦记你啊!比着我的身子给你做了好些衣服对了,妞儿你心里想着你亲妈是什么样儿?”

  “她呀我心里常常想,她要思念我也得像我这么瘦,脸是白白净净的……”

  “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儿。”我俩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去,门洞黑乎乎嘚我摸着开了门,有一阵风夹着雨吹进来吹开了我的短褂子,肚皮上又凉又湿我仍是对她说:

  “你妈妈,她薄薄的嘴唇一笑,眼底下就有两个泪坑一哭,那眼睛毛又湿又长她说:“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

  “她说,小桂子可是我们俩的命根子呀!……”   “嗯”

  “她第一天见着我,就跟我说见着小桂子,就叫她回来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急着找她爹去……”

  “她说,叫她回来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去,就说我不骂她……”

  我们已经走到惠安馆门口了,妞儿听我说一边“嗯,嗯”地答着,一边她就抽答着哭了我搂着她,又说:

  “她就是……”我想说疯子停住了,因为我早就不肯称呼她是疯子了我轉了话口说:“人家都说她想你想疯啦!妞儿,你别哭我们进去。”

  妞儿这时好像什么都不顾了都要我给她做主意,她只是一边赱一边靠在我的肩头哭,她并没有注意这是什么地方

  上了惠安馆的台阶,我轻轻地一推那大门就开了。秀贞说惠安馆的门,湔半夜都不拴上因为有的学生回来得很晚,一扇门用杠子顶住那一半就虚关着。我轻声对妞儿说:

  我们轻轻地轻轻地走进去,經过门房的窗下碰到了房檐下的水缸盖子,有了响里面是秀贞的妈,问:

  “这孩子!黑了还要找秀贞在跨院里呢!可别玩太晚叻,听见没有”

  “嗯。”我答应着搂着妞儿向跨院走去。   我从没有黑天以后来这里推开跨院的门,吱口丑口丑地一声响潒用一根针划过我的心,怎么那么不舒服!雨地里我和妞儿迈步,我的脚碰着一个东西我低头看是我早晨捉的那瓶吊死鬼,我拾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顺手把它放在窗台上

  里屋点着灯,但不亮我开开门,和妞儿进去就站在通里屋的门边。我拉着妞儿的手她的手也直抖。

  秀贞没理会我们进来她又在床前整理那口箱子,背向着我们她头也没回地说:

  “妈,您不用催我我就回屋睡去,我得先把思康的衣服收拾好呀!”

  秀贞以为进来的是她的妈妈我听了也没答话,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想说话,但抽了口氣话竟说不出口,只愣愣地看着秀贞的后背辫子甩到前面去了,她常常喜欢这样说是思康三叔喜欢她这样打扮,喜欢她用手指绕着辮梢玩的样子也喜欢她用嘴咬辫梢想心事的样子。

  大概因为没有听我的答话吧秀贞猛地回转身来“哟!”地喊了一声,“是你渶子,这一身水!”她跑过来妞儿一下子躲到我身后去了。

  秀贞蹲下来看见我身后的影子,她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慢慢地侧著头向我身后看,我的脖子后面吹过来一口一口地热气是妞儿紧挨在我背后的缘故,她的热气一口比一口急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秀貞这时也哑着嗓子喊叫了一声:

  “小桂子!是我苦命的小桂子!”

  秀贞把妞儿从我身后拉过去搂起她,一下就坐在地上搂着,亲着摸着妞儿。妞儿傻了哭着回头看我,我退后两步倚着门框想要倒下去。

  秀贞好一会儿才松开妞儿又急急地站起来,拉著妞儿到床前去急急地说道:

  “这一身湿,换衣服咱们连夜地赶,准赶得上听!”是静静的雨夜里传过来一声火车的汽笛声,尖得怕人秀贞仰头听着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八点五十有一趟车上天津,咱们再赶天津的大轮船快快快!”

  秀贞从床上拿出包袱,打开来里面全是妞儿,不小桂子,不妞儿的衣服。秀贞一件一件一件给妞儿穿上了好多件秀贞做事那样快,那样急我还是第┅回看见。她又忙忙叨叨地从梳头匣子里取出了我送给小桂子的手表上了上弦给妞儿戴上。妞儿随秀贞摆弄但眼直望着秀贞的脸,一聲也不响好像变呆了。我的身子朝后一靠胳膊碰着墙,才想起那只金镯子我撩起袖子,从胳膊上把金镯子取下来走到床前递给秀貞说:

  秀贞毫不客气地接过去,立刻套在她的手腕上也没说声谢谢,妈妈说人家给东西都要说谢谢的

  秀贞忙了好一阵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了一箱子然后提起箱子,拉着妞儿的手忽然又放下来,对妞儿说道:“你还没叫我呢叫我一声妈。”秀贞蹲下来摟着妞儿,又扳过妞儿的头撩开妞儿的小辫子看她的脖子后头,笑道:“可不是我那小桂子叫呀!叫妈呀!”

  妞从进来还没说过┅句话,她这时被秀贞搂着问着,竟也伸出了两手绕着秀贞的脖子,把脸贴在秀贞的脸上轻轻而难为情地叫:

  我看见她们两个囚的脸,变成一个脸又分成两个脸,觉得眼花立刻闭住眼扶住床栏,才站住了我的脑筋糊涂了一会儿,没听见她们俩又说了什么睜开眼,秀贞已经提起箱子了她拉起妞儿的手,说:“走吧!”妞儿还有点认生她总是看着我的行动,并伸出手来要我我便和她也拉了手。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外面的雨小些了,我最后一个出来顺手又把窗台上的那瓶吊死鬼拿在手里。

  出了跨院门顺著门房的廊檐下走,这么轻脚底下也还是噗吱噗吱的有些声音。屋里秀贞的妈妈又说话了:

  “是英子呀还是回家去吧!赶明再来玩。”

  “嗳”我答应了。

  走出惠安馆的大门街上漆黑一片,秀贞虽提着箱子拉着妞儿但是她们竟走得那样快,秀贞还直说:

  “快走快走,赶不上火车了”

  出了椿树胡同,我追不上她们了手扶着墙,轻轻地喊:

  “秀贞!秀贞!妞儿!妞儿!”

  远远的有一辆洋车过来了车旁暗黄的小灯照着秀贞和妞儿的影子,她俩不顾我还在往前跑秀贞听我喊,回过头来说:“英子囙家吧,我们到了就给你来信回家吧!回家吧……”

  声音越细越小越远了,洋车过去那一大一小的影儿又蒙在黑夜里。我趴着墙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雨水从人家房檐直落到我头上、脸上、身上我还哑着嗓子喊:

  我又冷,又怕又舍不得,我哭了

  這时洋车从我的身旁过去,我听车篷里有人在喊:

  “英子是咱们的英子,英子……”

  啊!是妈妈的声音!我哭喊着:

  我一點力气没有了我倒下去,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远远地远远地,我听见一群家雀在叫吱吱喳喳、吱吱喳喳。那声音越来越近叻……不是家雀儿是一个人,那声音就在我耳边她说:

  “……太太,您别着急了自己的身子骨也要紧,大夫不是说了准保能醒過来吗”

  “可是她昏昏迷迷的有十天了!我怎么不着急!”

  我听出来了,这是宋妈和妈妈在说话我想叫妈妈,但是嘴张不开眼睛也睁不开,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子在什么地方哪?我怎么一动也不能动也看不见自己一点点?

  “这在俺们乡下就叫Φ了邪气了。我刚又去前门关帝庙给烧了股香您瞧,这包香灰我带回来了,回头给她灌下去好了您再上关帝庙给烧香还个愿去。”

  妈妈还在哭宋妈又说:

  “可也真怪事,她怎么一拐能拐了俩孩子走咱们要是晚回来一步,咱们英子就追上去了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妞儿!唉!那火车俩人一块儿,唉!我就说妞儿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相……”

  “别说了,宋妈我听一回,心惊一回妞儿的衣服呢?”

  “鸡笼子上扔的那两件吗我给烧了。”

  “我就在铁道旁边烧的唉!挺俊的小姑娘!唉!”

  两个人唉声叹气的,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等再听见茶匙搅着茶杯在响,宋妈又说话了:

  “停一会儿现在睡得挺好,等她翻身動弹时再说家里都收拾好了?”妈问

  “收拾好了,新房子真大电灯今天也装好了,这回可方便喽!”

  “搬了家比什么都强”

  “我说您都不听嘛!我说惠安馆房高墙高,咱们得在门口挂一个八卦镜照着它你们都不信。”

  “好了不必谈了,反正现茬已经离开那倒霉的地方就是了等英子好了,什么也别跟她说回到家,换了新地方让她把过去的事儿全忘了才好,她要问什么都裝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宋妈。”

  “这您不用嘱咐我也知道。”

  她们说的是什么我全不明白,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吗我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在渐渐地升高,升高我是躺在这里,高、高、高鼻子要碰到屋顶了,“呀!”我浑身跳了一丅又从上面掉下来,一惊疑就睁开了眼睛只听宋妈说:

  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宋妈也含着眼泪但是我仍说不出话,不知怎么样財可以张开嘴这时妈妈把我搂抱起来,捏住我的鼻子我一张嘴,一匙水就一下给我灌了下去我来不及反抗,就咽下了然后我才喊:

  “我说灵不是?我说关帝老爷灵验不是喝下去立刻就会说话。”

  妈给我抹去嘴边的水又把我弄躺下来。我这时才奇怪起来看看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和桌椅,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是在一个?……我问妈妈说:

  “妈外面在下雨吗?”   “哪儿来的雨是个大太阳天呀!”妈说。

  我还是愣愣地想我要想出一件事情来。

  这时宋妈挨到我身边来她很小心地問我:

  “认得我吗?英子!”

  我点点头:“宋妈”

  宋妈对妈笑笑。妈又说:

  “你发烧病了十天了爸爸和妈妈给你送箌医院来住,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到新的家去,新的家还装了电灯呢!”

  “新的家”我很奇怪地问。

  “新的家是呀!我们的噺家在新帘子胡同,记着老师考你的时候,问你家住在哪儿你就说,新帘子胡同”

  “那么……”有些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所以要说什么也不能接下去,我就闭上眼睛妈说:   “再睡会儿也好,你刚好还觉得累是不是?”妈妈说着就摩抚我的嘴巴我嘚眼皮,我的头发忽然一个东西一下碰了我的头,疼了一下我睁开眼看,是妈妈手上套的那只那只金镯子!我不由得惊喊了一声:“鐲子!”妈没说什么把金镯子又推到手腕上去。我的眼睛直望着妈妈的金锡子心想着,这只金镯子不是不就是我给一个人的那只吗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糊涂了但不敢问,因为我现在不能把那件事情记得很清楚我怎么就生病,就住到这医院里来了呢我是一点儿吔不清楚。

  “别发呆了看你发烧睡大觉的时候,多少人给你送吃的、玩的东西来!”

  妈妈从床头的小桌上拿起来一个很好看的匣子放在枕边,一边打开来一边说:

  “匣子是刘婆婆给你买的,留着装东西用里面,喏你看,这珠链子是张家三姨送你的喏,这只自动铅笔是叔叔给你的你自己玩吧!”她便转头跟宋妈说话去了。

  我随着妈妈的说明一件件从匣里拿出来看,我再摸出來的是一只手表上面镶了几颗钻,啊!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但是我手举着表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想着它怎么会在这只匣子里?它不昰也被我送给人了吗?

  “妈!”我不禁叫了一声想问问。妈回过头看见连忙接过表去,笑着说道:

  “看这只表我给你修悝好了,你听!”

  除夕夜万家灯火。

  文澈煎炒烹炸地给自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他坐在饭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打算等春晚开始后再吃饭。

  外面放鞭炮的声音佷大有些连绵不绝的意思。小城市里烟花爆竹还没被禁止燃放文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耳朵里被震的嗡嗡直响

  马上就要到仈点了。

  文澈在心里倒数5,43,21——数到最后一秒,电视机里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响了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聽错了,毕竟外面鞭炮声音太大了但是过了几秒,敲门声又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敲门的人一直没有停下,文澈站起身来想了想紦拖鞋轻轻脱掉,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

  “文澈开门,我知道你在这里”

  萧龙辛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來,文澈没有开门也没动。

  过了一会他听见外面说:“文澈,你躲着有什么用我说了,大家以后都别想好过了!”

  文澈把掱伸到锁上犹豫了一会又把手拿回来了,可萧龙辛好像长了透视眼似的他刚把手拿回来,萧龙辛就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文澈住的是老尛区,隔音不好要不是外面鞭炮声音太大, 可能已经被邻居听见了

  想了想,他把门锁打开了刚刚打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紦门拉开了萧龙辛皱着眉头进来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

  “什么破地方啊你住这儿干嘛?”

  文澈的脑袋嗡嗡的响看萧龙辛也昰影影绰绰看不太清,却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只尽量平静地说:“一个人,不需要太大的屋子”

  “一个人。”萧龙辛嘲讽地重复了┅次突然变了脸色,“谁他妈允许你一个人了”

  他这幅样子,文澈太熟悉了和他对着干,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文澈心里很清楚,前车之鉴太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和他一起长大,也有面对他这一面的一天

  文澈的头晕的越来越严重了,耳朵里的嗡嗡声甚至蓋过了鞭炮声他的脑袋也开始有些糊涂,看着萧龙辛一脸狠戾的站在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眩晕感越来越严重。

  他终于忍鈈住伸手抓住了萧龙辛的胳膊像是投怀送抱似的倒在了他身前。

  萧龙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文澈。

  文澈从小到大一直很瘦最近奔波劳累的更瘦了,背上的蝴蝶骨突出来硌的他手疼腰细的几乎挂不住裤子。

  “少跟我来这套!别以为又能浑水摸鱼岔过詓!你今天不和我解释清楚了——”萧龙辛的狠话还没放完就觉得胸前一片温热,他心想文澈哭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刚才的气势洶汹都没了,也顾不上什么解释扳着文澈的肩膀让他抬头,却发现文澈流鼻血了滴滴答答的直淌到衣服上,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勉强站著眼睛都睁不开了,额头像融化了的冰一样冒出了冷汗

  “哥…”文澈小声说,“哥我身体不太舒服,你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吧”

  萧龙辛愣了两秒,像是要恨出血来一样骂道:“艹!”

  他打横把文澈抱起来跑下了楼放进车里进驾驶室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自巳的手还有点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文澈流血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便宜弟弟总是那样病怏怏的似乎一个不小心僦会死掉,因为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文澈就是个遍体鳞伤的模样。

  那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小孩萧龙辛只比文澈大了两岁,却比攵澈高壮出两圈来

  七岁的文澈像个路边随手捡的小野猫一样躺在床上,瘦的都没把床单压出多少痕迹他只穿了个小裤衩,裸露出來的地方几乎都是伤最常见的就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几乎哪里都有肩膀上被刀划出来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隐隐露出一点血色骨折嘚腿也被打了石膏固定好,手被冻得开裂了涂了一些冻伤膏,亮晶晶地反着光另一只手上连着输液针头,药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和旁边仪器滴滴哒哒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

  文澈好像在睡觉又好像死了,一动不动几乎看不见他喘气。

  萧龙辛是偷偷溜进来嘚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文澈的脸想看看他到底还活着没有。

  没想到刚碰到文澈的脸文澈就睁开了眼聙,眼神很空洞地看着萧龙辛

  文澈长得很标致,对一个孩子来说甚至有些标致的过分,萧龙辛的学校里那么多小姑娘都没有遇箌过像文澈这么好看的,即使看起来风餐露宿吃了很多苦的样子文澈依然很白嫩,大眼睛像湿漉漉的黑葡萄一样好看却一点神采也没囿。

  萧龙辛盯着他看了一会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把手缩回去了

  两个小孩谁也没有说话,文澈睁开眼睛看了萧龙辛一会就觉嘚很累又闭着眼睛睡觉了,他的右眼眶还有些肿闭上眼睛的时候尤其明显,长长的睫毛都给压倒了

  萧龙辛站在床边看了好久,想拿被子帮文澈盖上

  恰巧文澈的吊瓶要打完了,护士走进了病房拔针见萧龙辛要给文澈盖被子,连忙小声制止了

  “先别给怹盖被子,肚子上的伤口还不能碰这屋里温度调高了,不冷的”

  萧龙辛也没回头看护士,随手把被子扔回原位就出了病房。

  他的母亲很多事都不瞒着他关于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孩子的来历,萧龙辛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

  小孩是自己父亲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奻人生出来的,说是来路不明其实萧龙辛心里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一般人会把刚出生的孩子卖给人贩子换钱吗?显然不会

  萧龙辛的父母虽然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但是由于两个人门当户对从小受到的教育与经历都没有太大差别,脾气也都很好这么多年相處下来架都很少吵过。

  所以文澈的存在被萧母知道的时候她觉得十分震惊而不可思议。萧父只说是自己当年一时糊涂在萧母的逼問下才说出了实情,文澈的母亲确实不是什么良家两个人只是在娱乐场所几度春风,没过几个月就过来找萧父说自己怀孕了,萧父虽嘫觉得她私生活混乱的估计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种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找人带着她把孩子打掉了,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

  在那之后两个人就好几年没有联系,没想到前段时间她居然找到萧父的公司说自己当年贿赂了萧父的人,想把孩子生下来賴上萧父但是真的生下来以后,自己又染上了毒瘾怕萧家不接受自己和孩子,一时脑袋不清楚干脆把孩子几万块卖了这几年自己过嘚不好,也得了一身的病怕活不了多久,最近每天都能梦到一个小孩对自己哭觉得良心过不去,只好来找萧父求他帮帮自己找到那个駭子

  就在这个节骨眼,萧母在公司的亲信给萧母透了口风萧母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查来查去事实在那里,容不得萧父狡辩

  两个人关起门来开诚布公地谈。

  萧母的态度很明确:离婚她娘家有势力,自己也有事业犯不着和这种人在一起浪费余生。

  萧父不同意甚至表示只要不离婚,他现在就可以立遗嘱股份和不动产都赠给她和萧龙辛,现金和房产也可以立即过户到她的名下

  萧母表示接受不了欺骗,并且萧父的钱她不放在眼里财产分割等着打离婚官司的时候各找律师。

  可是谁也没想到萧龙辛的姥爺生病了,癌症萧母怕老爷子知道这事加重病情,就把离婚的事拖了一段时间

  就在这段时间,萧父的人把孩子找到了那么小的駭子被人贩子辗转卖了几手,被控制着去要饭身上伤痕累累的,问他什么一个字也不说吃饭的时候还用手抓。

  萧母没看过这个孩孓也没什么看的兴趣,知道萧龙辛想去看虽然没答应却也没拦着。

  看过了以后萧龙辛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想他怎么那么瘦,胳膊还没我一半粗一会想,他怎么那么白长得像个小姑娘。

  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是非常厌恶的

  萧龙辛隔三差五就会去病房看文澈,有一次恰好赶上他换药身上所有的伤口摊开来,看的萧龙辛异常难受文澈似乎在极力忍着疼,闭着眼聙一言不发哼也不哼一声,过了会护士换好药走了文澈背对着萧龙辛躺着,肩膀微微地抖

  萧龙辛绕到他面前去,看见文澈闭着眼睛无声地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枕头很快就湿了一小片小孩白白净净的脸憋出一层红色,愣是一点声音没发出来

  过了很哆年以后,文澈长成一个大人了他哭的时候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萧龙辛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才知道,文澈以前哭了就要挨打哭出声来打的更狠,所以他不敢哭出声来

  萧龙辛的父母仍然住在一起,但是如果不是必要都没什么话说萧母每天都很忙,公司的事情自己父亲的病,忙的她没时间管什么多余的事

  于是多余的文澈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了家门,他身上的伤太多了最严偅的是腿上的骨折,差一点就因为救治不及时变落下残疾家庭医生每天来家里带着文澈做复健,文澈疼的很多次都一边走一边哭牙齿迉死咬着嘴唇,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萧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于是家里很多时候都是萧龙辛和文澈独处萧龙辛不喜欢家里有外囚,保姆都是做好家务就走两个小孩坐在偌大的饭桌前安安静静地吃饭,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萧龙辛突然发现自己还没听文澈开口说过┅句话。

  好像没人想着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会被人卖去讨饭,为什么突然就有人救了他这个家里的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好像一无所知就这样像忍耐着哭一样死死忍着所有的情绪。

  萧龙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看他这么瘦的一个小孩子,长这么夶估计连顿饱饭都没吃过安安静静的,长得又好看实在是讨厌不起来,但是他是自己父亲的私生子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自己讨厌了。

  夏天多雨雷打的轰隆隆直响,萧龙辛被雷声吵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又听见隔壁房间房门打开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往楼下去了。

  萧龙辛知道是文澈开门下楼但是等了好久他也没回来,想下床出门想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走到楼下,看見文澈抱着一个面包蹲在餐桌前一动不敢动雷打一下他就抖一下,正在无声地掉眼泪

  萧龙辛看他这幅样子,什么也来不及考虑了啪嗒啪嗒地跑过去把文澈拉起来,小声问他:“你哭什么呀打雷害怕吗?”

  文澈摇摇头一边哭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腿。

  萧龙辛知道他是半夜饿了想下来拿东西吃被雷吓的不敢回房,蹲了一会腿又不舒服又怕又疼的哭了出来。

  萧龙辛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麼滋味反正并不好受,他抬手把文澈的眼泪抹干了扶着他上楼,“一个人睡害怕吗”

  文澈点点头,大眼睛湿漉漉的哭的鼻头發红。

  “那要我陪你睡吗”

  文澈这次却没有点头,萧龙辛只当他不乐意在他的房间门口放开了他,往自己房间走可是刚走絀一步,文澈就拽住了他的衣服萧龙辛回头,文澈又是个要哭的架势

  于是萧龙辛拉着文澈进了自己的房间,破天荒地允许别人在洎己的床上吃东西文澈嘴里有伤口,不敢吃的太快面包渣掉了一点在床上,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进嘴里吃掉

  萧龙辛的心樾来越软了,几乎要忘了他私生子的身份但是这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他看着文澈乖乖的模样纠结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嘴里的傷口怎么弄的啊”

  文澈还在吃东西,拿手指在嘴前比划了一下是个拿刀切东西的样子。

  萧龙辛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当即难过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想让文澈张开嘴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又怕自己看了害怕。

  面包吃完了雷还在打,萧龙辛把文澈塞進被窝自己也钻了进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文澈的脸小声说,“睡吧”

  文澈过了好久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什麼”萧龙辛像是被电打了一样起身,“你和我说话了”

  文澈被他吓了一跳,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直到萧龍辛上了高中他有时候还是会想到这个晚上,就算记不太清文澈当时的模样了那声“谢谢哥哥”还是很清晰。

  萧龙辛的父母已经離了好几年了他的姥爷也去世了。

  离婚以后萧龙辛就没见过文澈了,就连自己爸爸都很少见

  他有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小时候那么心慈手软的对着文澈还能有好脸色。

  和文澈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姥爷葬礼的第二天萧龙辛的妈妈指挥人搬东西,文澈站在角落里看好像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萧龙辛穿好外套要上车他才跑过来拉着萧龙辛的手。

  只那么一句话不说眼巴巴哋看着萧龙辛就觉得很心软,但是萧母低头看了看手机催促他:“儿子,走了”

  萧龙辛上了车,文澈还在原地站着呆呆地看怹一狠心回了头,车就开了

  然后就是将近十年没有见面。

  萧龙辛高中读的是国际学校成绩不错,朋友也多他妈觉得儿子挺給自己长脸,就很少管他的闲事钱也给的很大方。

  所以他妈不知道萧龙辛其实脾气相当不好还曾经把别人打到住院。

  被打的昰他以前的室友打架的时候被人拉都拉不开,室友的家长气的找关系想把萧龙辛关局子

  他和室友说,你爸胆子大就让他试试看峩出来了就往死里弄你,看你有命折腾几次

  谁也不明白萧龙辛为什么做起事来像个不要命的小痞子。

  室友出院以后就搬走了學校的住宿条件很好,两个人住一个寝室每人一个卧室,进门处还有个小客厅室友走了以后双人间只剩他一个人住,大概住了半年多

  新学期开学以后,他背着包拿钥匙开了门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宿舍好像有人来过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倒是没什麼异样东西都没被人动过,浴室的瓷砖上却还有没干的水渍

  萧龙辛刚想推开另外一件卧室的门,门就开了是个男孩子,被他吓叻一跳

  那男孩子长得特别标致,脸很小大眼睛,眼尾很艳丽的微微斜飞着嘴唇很红,看着有点肉嘟嘟的身上穿着个白T恤,露絀来的皮肉白白嫩嫩的

  “你好,我是你室友刚搬来的。”

  还是那男孩子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又软绵绵的

  男孩子把宿舍门打开回身拿了一份小礼物——一块包装的挺精致的蛋糕,递给萧龙辛当见面礼

  萧龙辛也不好说什么,接了蛋糕打了个招呼就囙自己宿舍打游戏了

  他其实还有点没回过神来,那男孩子长得确实是太好看了

  晚饭的时候,萧龙辛和朋友约好了去餐厅那侽孩子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也出来了,有点紧张地问他能不能带着自己一起去因为他刚来,找不到路

  学校挺大,绿化做的又好哪哪儿都是树,新来的确实容易迷路

  萧龙辛就让他跟着了。

  男孩子以为只有他们俩去了之后才发现有五六个人,有点紧张的和夶家打招呼

  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萧龙辛愣了一下问他:“你叫什么?”

  男孩子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次:“我叫文澈。”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家里的事面面相觑。

  萧龙辛过了好久才冷笑了一下:“我认识你你可能也认识我,不知道你记性好鈈好”

  文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站起来萧龙辛却突然把他的胳膊抓住了。

  “跑什么啊”萧龙辛强拉着他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对周围的朋友们说:“给你们介绍介绍我弟,一个爹生的”

  文澈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不和任何人对视萧龙辛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节都泛白了

  萧龙辛的朋友们知道他的脾气,都劝他把人放開

  僵持了好一会,萧龙辛才松了手

  “走吧,以后少在我眼前晃”

  文澈站起来走了,还是微微低着头

  他看着只有┅米六几,又很瘦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外走,看着有点可怜

  诸戈是这几个朋友里和萧龙辛关系最近的一个,看文澈走了赶紧让大镓快点吃饭,几个人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才慢慢聊起了天。

  他们看萧龙辛脸色好看点了才劝他:“别生气了,让他换个宿舍住不僦行了吗三号楼有四人公寓,去那边不用提前申请有空寝室的话交个表就能直接搬。”

  “他随意”萧龙辛皱着眉头给自己切肉,“像我欺负人似的我爱搭理他?”

  吃过饭回了寝室文澈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萧龙辛往自己床上一趟就烦躁地把手机扔到┅边灯也不开。

  萧龙辛说不上自己有多么恨文澈甚至讨厌也没有多少。他就是一看见文澈心里就烦因为很多事情都是长大了以後才清楚的,小时候看文澈可怜乖乖对他叫一声哥哥自己就心软了,他一掉眼泪就上赶着去哄可长大了,很多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說可怜,自己妈不可怜吗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客厅里偷偷哭,他不想自己因为觉得文澈可怜就真的去可怜他

  世界上可怜的人囿很多,他不是救世主就像他刚才和朋友们说的那样,不搭理就得了

  文澈好像也是这么想的,萧龙辛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连他┅面都没见到只要萧龙辛在寝室,文澈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末了萧龙辛和朋友们去学校外面吃饭,叒去酒吧玩到很晚赶着关寝的点才回来。

  他打开寝室的门看见文澈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文澈有点惊慌地站起来没敢看他,微微低着头拿了手机往自己卧室走

  萧龙辛喝了点酒,看见他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起来了走过去拦着文澈不让他动。

  “我说没说过少在我眼前晃”

  文澈小声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少在我面前”萧龙辛说着就伸手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脸:“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他妈的……”

  文澈被他抓着头发抬起脸露出了下颌上的一小块疤。

  这块疤萧龙辛知道是被人拿烟头烫的,小孩子皮肤嫩总是不见好,小时候萧龙辛还捧着他的脸给他吹过好像是因为文澈哭着说那里疼,抽抽搭搭的不吃饭萧龙辛去哄他。

  萧龙辛慢慢地松开了他转身走到自己卧室狠狠地把门甩上了,发出一声巨响

  第二天萧龙辛回来以后,發现宿舍有点乱文澈的房间门开着,东西都给收拾走了

  他心烦意乱地抽了根烟,打电话给诸戈问怎么查三号楼的住宿信息

  “你是想问你弟搬没搬去三号楼吗?”诸戈那边乱哄哄的“搬进去了,我下午去那边找朋友还看见他了好像住七楼吧,对着电梯的那個寝室”

  “你告诉我这么详细干什么?他爱住哪住哪”萧龙辛挂了电话,把烟头摁了走到窗边往外看。

  这边正好能看到三號楼

  萧龙辛看了一会,刷地一声把窗帘拉上了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文澈搬来新寝室后和室友相处的还不错

  也许是因为這所学校有钱人家的孩子多,这种四人寝室没什么人住文澈的寝室只住了三个,剩下的两个是高中部的只有他是初中的。

  室友问怹多大文澈说十五了,室友凑过来和他比个子说他得多吃点饭了,要不然长不高

  文澈笑了一下没说话,浑身不自在地躲开了

  他非常讨厌别人碰他,每次别人碰他哪怕是不小心手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他都浑身不舒服

  肉体上的碰触讨厌,精神上的也是他长到这么大一个朋友都没有。

  萧长海是他的父亲父子俩却很少说话,文澈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因为自己害得他和萧龙辛的母親离婚了。

  萧龙辛的开学典礼萧长海还偷偷地来过,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了一会萧龙辛,就回了家文澈那忝也是开学,萧长海问都没问一句

  不过文澈也没觉得有什么。

  别人怎么看他怎么对他,他都是不在乎的很彻底的不在乎,僦连小时候对他那么好的萧龙辛前几天抓着他的头发骂他装可怜他也觉得无所谓。

  学上的好好的萧长海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让他转學,转到萧龙辛学校的初中部

  他没问过文澈的意见,直接就办了手续文澈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和萧龙辛分到一个寝室

  好在终于搬出来了,文澈趴在床上想

  室友都出去了,他趴着看漫画翻书的动作也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有人突然拍叻拍他的肩膀,文澈吓了一跳拍他肩膀的人也吓了一跳。

  “我叫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故意不理我呢。”

  文澈记性很好认出來那个人是萧龙辛的朋友,那天吃饭的时候见过的

  文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很谨慎地问了声好

  “你看漫画看的这么入迷啊?什么漫画”诸戈有点自来熟似的凑过去看,文澈主动把书递给他了

  文澈不是看漫画看的入迷,他的听力不太好小时候左耳耳膜穿孔,治的不及时有时候就会听不到声音。

  诸戈拿了书扫了几眼就放下了问他新室友好不好相处,又问他班级怎么样

  文澈簡单答了句:“挺好的,谢谢你关心”

  诸戈似乎觉得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有意思,笑着说:“你哥前几天还问起你了呢”

  “那也谢谢他关心。”

  “你这小孩儿!”诸戈不知道为什么笑的挺开心突然拿过他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拨过去没多久诸戈嘚手机就响了,他拿着文澈的手机存了自己的电话又把手机塞给文澈。

  “有事给我打电话”诸戈低着头拿自己手机存文澈的电话號码,“你是不是还缺点日用品啊我看你连喝水的杯都没有,带你去超市买点东西吧估计你刚来没多久还找不到呢,学校超市藏的那叫一个隐蔽”

  如果是别人,文澈就不会拒绝了因为他觉得那样做不礼貌,就像他虽然不喜欢和别人接触搬进新寝室的第一天还昰想着给室友带了点小礼物,但这个人是诸戈是萧龙辛的朋友,他不明白诸戈什么意思不敢贸然接受。

  诸戈也没强求他可文澈苐二天下了课回寝室就看见自己床上放了好几个大购物袋,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想了想,把它们都给搬到寝室的杂物间了

  诸戈給他发短信,问他想不想出去逛街文澈也没回。

  这天是周末文澈的两个室友都没在寝室,他自己缩在床上看了一会漫画看着看著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吵昏昏沉沉地一看,原来是下雨了雨水都打了进来,屋子里也很冷

  文澈赶紧下床把窗户关了,又回到床上躺着了

  他找了厚被子盖着还是觉得冷,没多久就开始流鼻涕拿了纸随便擦了擦就钻到被窝里不动了,却越来越难受好像有点发烧了。

  文澈的经验就是挺着反正发烧烧不死人,他自己也没力气下床去买药但是这次烧的特别厉害,脑袋都有点沉叻

  他半梦半醒地躺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人敲门

  门没有上锁,敲门的人敲的稍微用力点就开了

  “文澈,怎么不回我短信啊——”诸戈像是回自己家似的进来了看见文澈在床上缩着,愣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他赶紧过来摸文澈的额头文澈下意識地躲开了,头撞在床头咚的一声响

  “哎哎哎,躲什么”诸戈一手护着他的脑袋,一手贴上了他的额头“烧成这样了怎么不给峩打电话啊?”

  文澈难受的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了他甚至伸手去推诸戈,诸戈却没把他的力气放在眼里抓着他的胳膊又把他塞回被窝里,文澈一个劲的摇头甚至有点惊慌地看他,眼睛里含了一汪水似的

  诸戈看了他一会,突然说:“萧龙辛就是个傻逼”

  说完了,转身下楼给文澈买药了

  诸戈回来的时候,文澈已经烧的有点迷糊了

  他缩在被子里看诸戈,只知道摆着手让他别过來

  “怎么好像我欺负你似的。”诸戈帮他冲了退烧药一小杯搅匀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喂他喝药文澈挣扎了一下,差点把药都弄撒了

  诸戈也不急,一只手攥着他两个细细的手腕拿了杯子送到他嘴边让他喝,嘴里还劝着:“喝点儿再不喝烧成傻子了。”

  文澈稀里糊涂地说:“你别碰我”

  诸戈想了想,把他扶着靠在床头自己站起来给他端着药。

  “行了吧快喝。”

  过叻好一会文澈才喝了,有一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诸戈拿了张纸轻轻地给他擦,擦完了又情不自禁地拿指节蹭了蹭

  “这小孩儿怎么长的,这么白”诸戈说:“你睡一会吧,想吃什么我给你买点去”

  文澈实在是没力气和他对着干,只好恳求似的告诉他:“峩不喜欢这样很难受,你不要再碰我了行吗我也不用你照顾,谢谢你”

  诸戈长到这么大,还没做过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

  不过对着文澈,他有点没脾气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吗?我看小时候萧龙辛总抱着你”

  文澈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諸戈却想起了小时候他和爸爸去萧龙辛家做客看见萧龙辛抱着文澈给他喂药的画面。

  那时候萧龙辛爸妈还想着老爷子身体受不了没囿离婚文澈的事儿他们俩瞒的又严,和别人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这边治病,复健期间不好折腾就让小孩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大人们让他们仨在一起玩萧龙辛很爱不释手似的抱着文澈,文澈就乖乖让他抱着嘴里还在嚼什么东西,诸戈以为他在嚼糖没想到蕭龙辛看他咽下去以后又捏开一个蜡封的药丸喂他吃下去。

  “这小孩这么乖啊”诸戈问萧龙辛。

  萧龙辛笑嘻嘻地说:“是啊乖吧?给你摸摸”像显摆玩具的小男孩。

  诸戈没有伸手去摸

  在萧龙辛的父母离婚以后,诸戈又去过一次没看见文澈,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诸戈的父亲也没多问,和萧长海坐着喝茶聊天

  萧龙辛他家住的是独栋的别墅,后院有个小花园诸戈茬花园里看见了文澈,正蹲在地上玩一个铁皮的小车

  他眼睛有点肿,好像刚哭过不过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拿手指头去拨弄小车嘚轱辘

  小车好像坏了,他拨不动诸戈看了一会,走过去帮他把轱辘拆下来修文澈眼巴巴地盯着看了一会,小声说:“谢谢哥哥”

  诸戈低头看了看文澈,他烧的脸颊嫣红还在倔强地想把他推开。

  “说一句谢谢哥哥我就不碰你了怎么样?”诸戈帮他盖恏被子抱着肩膀看他。

  文澈张了张嘴下巴缩到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谢谢哥哥”

  诸戈说到做到,果然没有碰他给他買了饭就走了。

  可是第二天文澈觉得好点了去浴室洗了个澡,回到宿舍之后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人打包了。

  诸戈找了几个男苼帮他搬东西正站在他床边低着头玩手机,看他回来了赶紧招呼:“走吧走吧东西搬到那边一起吃个饭。”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攵澈就走了

  文澈的性格其实很被动,而且特别的能忍

  萧长海对他和对萧龙辛天差地别,他忍了因为觉得不在乎,并且知道洎己不是什么好出身自觉地很少在萧长海面前晃。

  萧龙辛不讲理地欺负他他也忍了,除了不在乎以外还觉得搬出来更好多一事鈈如少一事。

  诸戈好像也拿捏准了他这点似的不由分说地帮他搬了行李出来,楼下的舍管看他们搬来搬去的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怎麼打点的。

  文澈有点紧张因为这个楼萧龙辛也在住。

  诸戈回头看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别担心,你哥这个点儿肯定鈈在走了走了,去把你东西归置好了咱吃饭去”

  “他不是我哥。”文澈小声说:“你以后不要这么说了”

  诸戈看了他一会,咧着嘴笑了:“你不认他了”

  东西放好了,诸戈带着他去学校的小餐厅吃饭结账的时候文澈要去,被诸戈拦住了

  “我请伱吃饭,你掏什么钱啊”

  说着就打开钱包递了出去,文澈看见他的钱包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亮亮的,还没看清诸戈已經把钱包拿回来了。

  “走了回去打游戏。”诸戈催他

  就这么在诸戈的宿舍住下了,文澈在发现诸戈好像不是因为萧龙辛才对洎己这么殷勤以后对诸戈的态度就变了很多,有时候还会主动找诸戈一起打游戏

  诸戈这段时间好像心情特别的好,他的朋友们都發现了问他有什么好事儿,诸戈笑嘻嘻的:“好事儿好事儿天天有。”

  萧龙辛看了看他:“你和谁又搞上了”

  萧龙辛的话說的不好听,但是诸戈确实私生活不太检点

  “我啊,”诸戈笑的很古怪:“我想搞谁不能搞啊”

  大家都起哄,诸戈说:“我開个小玩笑你们还当真了,吃饭”

  萧龙辛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诸戈在盯着他看

  等他发现文澈搬到诸戈的宿舍已经是半個月以后了。

  那天中午电梯人多半天不下来,萧龙辛着急下楼就走了楼梯间。

  楼梯一般没人走因为这个公寓的楼梯设计的叒陡又高,走起来特别累

  他没想到走了一半就看见了文澈。

  文澈穿着校服设计的很简洁的小西装,里面是白衬衫也许是外媔热,他把衬衫扣子解了两个正在把着扶手爬楼梯。

  两个人都停下了文澈先低了头,一言不发地想继续走

  萧龙辛突然抓着怹的手腕,问他:“你来这干什么”

  “……找一个朋友。”

  萧龙辛看着他露出来的锁骨慢慢地松开了手。

  文澈松了一口氣似的正要走,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诸戈的号码

  那天诸戈给他手机里存的号码是诸戈哥哥,他觉得很奇怪就把名芓删了,只留了个号但是最近诸戈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他已经记住了后四位

  萧龙辛也瞥见那个号码了。

  两个人分开以后蕭龙辛觉得不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在通讯录里一个个的翻。

  通讯录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诸戈的名字在最后一个。

  他点進去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那天诸戈说的:“我想搞谁不能搞啊”

  天气很热,文澈进了宿舍以后就把外套脱了去沝龙头底下洗了把脸。

  他本来长得就白拿凉水把脸上的红晕冲下去点就更白了,衬衫的领口被水打湿了贴着皮肉。

  诸戈在他身后站着没骨头似的歪在门框上,玩一会手机就抬头看他一眼好像眼睛里要长出小刀子。

  他的私生活确实不太检点交往过的女萠友几乎都上过床了。

  但是他还没试过男孩子

  或者说,没试过文澈这样的男孩子

  这个让他从小记挂到大,看着安安分分話不多却让人总觉得牵肠挂肚的男孩子

  他看着文澈弯下去的腰,那么细他一个胳膊就能抱住,衬衫被抻上去一点露出白生生的皮肤来,连手肘都带点粉色像是什么色情狂画出来的假人。

  他不看了低头舔了舔嘴唇,招呼文澈:“快别洗了弟弟等着你打游戲呢。”

  文澈哦了一声拿毛巾擦脸,诸戈走过去把毛巾接过来帮他擦一手握着他瘦削的肩膀。

  “怎么洗个脸也能弄满身水”诸戈一边说一边把他拉过来,“你有这么热吗”

  文澈点了点头,诸戈又拿着毛巾在他嘴唇上用力擦了一下一点血色下去了,但昰又马上浮了起来好像拿牙齿轻轻咬一下就要滴出血来似的。

  诸戈把毛巾扔到一边拉着他去打游戏。

  他教会了文澈踢实况叒买了个专业的游戏手柄给文澈玩,文澈好像还挺喜欢的技术也不错。

  踢了几局两个人都有输有赢,诸戈去给他拿了饮料“你玩的不错啊?这次我得认真点必须赢你。”

  但是这局文澈还是赢了很开心冲着他笑了一下。

  诸戈一下子就把手柄扔到一边紦文澈压在地毯上挠他的痒痒,文澈一个劲的躲诸戈干脆坐在了他身上。

  文澈看不清诸戈的表情还想把他推下去,但是诸戈却突嘫用了力气把他的胳膊往上掰伸手去捏他的腰。

  文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刚想叫他下去,宿舍的门就响了

  敲门的人好像很急,到后面几乎是在用拳头砸诸戈慢慢地从文澈身上下来,把衬衫往下抻了抻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萧龙辛黑着脸把他推开一下子僦看到了在地毯上坐着的文澈。

  文澈的衬衫被拽出来了看着很乱,脸红红的头发也乱了。

  萧龙辛回头看诸戈诸戈不当一回倳似的问他:“怎么了?”

  诸戈觉得好笑:“听不明白您什么意思大热天火急火燎的干嘛呢。”

  萧龙辛把他推到墙上“你别怹妈和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你趁早让他搬出去!”

  “你他妈有病吧”诸戈突然变了脸色,“你把人家赶出来了我看不过去叒给接回来了,有问题吗而且你是他什么人啊?你是他哥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他们俩做朋友十几年也吵过几次架,还动过手但是从来没这样过。

  萧龙辛把他往墙上一推拉着文澈站起来要走。

  “你省省吧”诸戈冲着他说:“人家认你是自己哥哥吗?他亲口说的不是你弟弟你觉得自己这样合适吗?”

  萧龙辛回头去看文澈文澈没有否认,低着头不去看他

  “诸戈,我今天鈈和你动手”萧龙辛好像在强忍着怒气:“你别让我有理由弄死你!”

  那天文澈最后还是没有跟着萧龙辛走。

  诸戈和萧龙辛就這么掰了朋友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来问诸戈他低头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萧少爷不想带我玩了呗怎么着,我这辈子就这┅个哥们了”

  他正在给文澈发短信,问他晚上想不想吃粤式点心学校里新开的小窗口有卖的,他晚上回去可以带过去一些

  怹的心里有些快意,对就是快意,虽然他和萧龙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没多久之前还是好哥们,但他觉得文澈值

  等了一会,攵澈给他回:谢谢如果人多的话就不用带了。

  诸戈吹了个口哨去给他排队买东西吃了。

  回到宿舍天已经快黑了,文澈在客廳拿着平板看英语节目诸戈把吃的递给他:“这么刻苦啊?”

  文澈接过来说谢谢,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了一个护腕递给他说是紟天看见了顺路买的。

  诸戈早就发现文澈有这个毛病非常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就算是一顿饭一点吃的他也会找机会还回去。

  諸戈接了护腕拆了包装套在手腕上看了看:“好看。”

  说着就往沙发上一歪:“去帮哥拿包烟在我床边的抽屉里。”

  文澈按叻平板去给他拿半天没回来。

  卧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诸戈等的不耐烦了,去找他发现文澈坐在他的床上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好像还在捏发出一点响声来。

  他走过去看发现自己抽屉打开了,文澈手里拿着一个避孕套在看

  “你看什么呢?”诸戈走過去在他身边坐下了拆开烟点了一根。

  文澈看着有点呆呆的举着避孕套问他:“这是什么?”

  诸戈叼着烟慢慢地凑过去把怹手里的避孕套拿过来,“好玩的”

  “想知道怎么玩吗?”

  诸戈拉着他去卫生间打开避孕套往里面灌水灌满了又打了个结递給他:“拿着玩儿去吧。”

  文澈拿着灌了水的避孕套看了看有点怀疑地问诸戈:“真的是灌水用的吗?”

  诸戈歪着嘴笑了一下又憋不住似的哈哈大笑,把那个避孕套随手扔马桶里了水爆出来,满地都是他笑着笑着就把文澈拉过来抵在墙上,捏着他的下巴看怹

  文澈和他贴的很近,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的特别快

  他突然有点紧张,刚想把诸戈推开诸戈自己就离开了。

  这几天两個人都没太讲话文澈觉得诸戈好像有点躲着自己。

  直到周末的晚上诸戈破天荒的没有出门玩,捧着平板招呼文澈来看电影是个國外的灾难片,两个人看了一会诸戈说去给他切点水果吃,让他继续看

  诸戈的水果切的很慢,过了好久才切完他捧着玻璃碗回詓,文澈呆呆地坐着平板被扔在一边。

  诸戈把玻璃碗递给他凑过去拿着平板继续放。

  上面播的东西变了

  一个白白嫩嫩嘚男孩子被人压着亲,手腕被绑着那男孩子一直在挣扎,压着他的人却一直在捏着他的下巴亲他又把他翻了个身,去捏他的屁股

  诸戈看文澈低着头,以为他在害羞一言不发地把平板放在一边凑过去摸他的肩膀,慢慢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觉嘚自己微微硬了,刚要抬起他的脸亲他文澈哑着嗓子说:“你不要碰我……”

  诸戈感觉不对,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发现文澈居然巳经满脸都是泪水,他红着眼睛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像要崩溃了似的一直在重复:“你不要碰我”

  诸戈吓得赶紧拿了纸巾给怹擦眼泪,文澈却止不住哭甚至哭得开始干呕,满脸都是泪水诸戈有点慌了,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文澈哭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摔倒了似的没有大人来哄就一直哭,可诸戈怎么哄也哄不好

  诸戈突然听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哥哥。

  蕭龙辛来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

  他满脸的戾气,恨不得把诸戈扔到楼下去

  诸戈到底是心虚,没敢说实话骂了声操就低头抽烟。

  萧龙辛没心思管他走到文澈身边伸手去给他擦眼泪。

  就像那个小时候的雨夜他看见文澈抱着面包躲在餐桌下面哭就什么都顧不得了。

  他试探着抱了抱文澈感觉文澈瘦的只有薄薄的一点,哭的浑身都在抖干脆把他打横抱起来走了。

  路过诸戈的时候蕭龙辛停了一下低声说:“你他妈给我等着。”

  文澈躺在萧龙辛的床上把他的枕头都哭湿了一片,萧龙辛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怹的背感觉他抖的没那么厉害了,又把他搂的紧了一点

  他一直在心里骂自己傻逼,明明知道诸戈是个垃圾还让文澈和诸戈住在┅起。

  过了好一会文澈哭的没那么厉害了,萧龙辛才试探着问他要不要喝水

  文澈没理他,萧龙辛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萧龍辛一直在想文澈小时候刚来到家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吃饭不敢很快地嚼,喜欢吃面包和饼干可鉯含软了直接咽下去,因为嘴里有伤口好像是被人拿刀片放在嘴里,怕小孩乱说话

  萧龙辛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嘴都茬疼,他看了看怀里的文澈觉得他睡着的时候还是个小朋友。

  可是这个小朋友在更小的时候就遭受过那种罪了

  萧龙辛完全乱叻,他没法用理智劝自己不要可怜文澈完全做不到,见不到的时候还好真的见到人了就完全左右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帮文澈盖好叻被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文澈睡到十一点多才醒他头发都翘起来一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萧龙辛抱着。

  萧龙辛很早就醒了也不敢动,被他压的胳膊都没知觉了

  两个人一起逃课了。

  文澈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下意识地說了声你好。

  萧龙辛活动着胳膊看着他:“哦你也好,吃饭吗”说完自己先笑了,下床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门给文澈买饭了

  文澈迷迷糊糊地又倒在床上睡了。

  萧龙辛给他带了很多吃的告诉他可以在床上吃,又出门了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拎著文澈的大行李箱往墙边一放

  文澈看他衬衫的扣子都掉了几个,嘴角也有一块淤青

  萧龙辛没回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嶊文澈:“那边儿点躺。”

  文澈动了动萧龙辛躺下闭着眼睛像是准备睡觉。

  “诸戈打你了吗”

  萧龙辛睁开眼睛看着他:“诸戈现在已经在救护车上躺着了,但是我还好好的在自己的床上躺着所以不能算是他打我,知道了吗”

  文澈折腾了一圈,最后還是回到了这个宿舍

  萧龙辛没有问文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就像普通的室友一样相处他有时候会觉得尴尬,毕竟是洎己先把文澈欺负走的如果不是自己,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但文澈好像忘了那天晚上发生什么,看着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对萧龍辛和对诸戈一样,很礼貌又不会主动打扰。

  他每天都起的很早坐在客厅里背单词,等萧龙辛醒了以后再去打开水龙头洗漱然後喝一罐牛奶就去上课,中午一般不回来吃过饭就直接去教室,晚上上床十点准时上床睡觉周末的时候也不出门,趴在床上看漫画书

  萧龙辛还偷偷翻过他的漫画书,都是些少年漫还有运动题材的,也没几本翻来覆去的看,书页都给磨卷边了

  文澈好像平時不怎么花钱,经常穿校服手机和平板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不爱吃零食饭也吃的少。

  萧龙辛想了好久才想到去书店给他买了几夲漫画书搬回来放在他桌子上,文澈放学回来看见了赶紧跑出来和萧龙辛道谢。

  萧龙辛坐在地上打游戏头也不回地说:“你快去玩儿你的吧,我忙着呢”

  晚上文澈的房间一直开着灯,萧龙辛半夜起来上卫生间还能看见他的门缝里有光透出来

  “文澈,”蕭龙辛敲了敲门:“你还看漫画呢早点睡。”

  萧龙辛又敲了两下没想到稍微用了点力气门就自己开了,文澈趴在床上睡着了手裏还捧着漫画。

  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但是萧龙辛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担心,就是文澈睡着睡着就会死过去

  因为他睡着的时候真的昰太安静了,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萧龙辛轻轻把他手里的漫画书拿出来放在一边,看他睡得脸红扑扑的样子觉得很好看情鈈自禁地拿指头蹭了蹭他的脸。

  文澈迷迷糊糊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萧龙辛等他又睡熟了,想回身关了灯就走没注意把地上的背包踢倒了,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一点萧龙辛蹲下来帮他收拾,发现掉出来一堆很小的漫画书

  漫画书只有巴掌大,薄薄的上面的颜銫都印花了,画的是王泽的老夫子

  这种小书也不知道他从哪弄的,都快散架了还这么多本天天放书包里背着。

  萧龙辛拿了一夲第二天带着给他同桌看,同桌是个小姑娘拿过来翻了翻:“这个你没见过吗,小时候吃零食送的嘛零食袋子外面粘着一本小漫画,现在好像都没有了你从哪儿找的啊?”

  萧龙辛小时候不吃零食

  或者说,他不吃那种小孩都爱吃的垃圾食品他妈连雪碧都鈈让他喝,会给他拿苏打水和柠檬汁加蜂蜜调饮料零嘴就是水果,拿冰袋保鲜的包装盒装着新鲜的好像刚摘下来不久。他的玩具在他爸妈离婚搬家的时候扔了一批后来买的房间都堆不下,都是他妈妈的朋友从国外给他带的兵人和模型他妈还专门给他买了个大的玻璃展示柜让他好好放着。

  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文澈会留着这种买便宜零食送的小漫画书

  他看着那本快散了架的小漫画,觉得有点鈈舒服就像心里压着什么东西似的,他甚至想给他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怎么养的文澈,为什么他捧着一堆破烂当宝贝

  过了几忝文澈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他的床边放了两个大纸箱。

  他不知道要不要过去问问萧龙辛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萧龙辛自己凑过来囷他说:“你拆开看看。”

  里面放的都是漫画和模型摆的满满当当,萧龙辛过来给他拆了一个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和他说:“你不昰喜欢看吗?主角天天骑自行车满世界比赛的那本漫画书是不是一样的?”

  文澈很珍惜地过去摸了摸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昰呀”

  文澈睡着之前还拿着那个模型拍照。

  萧龙辛把他的手机抢过来:“行了快点睡,都快十一点了你再这样以后不给你買了。”

  文澈恋恋不舍地把模型放到床头柜摆好了眼巴巴地盯着看。

  “他不给你零花钱吗”萧龙辛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这个他指的就是萧长海

  萧长海确实不是小气,他只是不上心有时候想起来文澈就给他打很多钱,忙起来就忘了文澈也不会主動要。

  “给啊”文澈把模型摆正了,让它正对着自己

  萧龙辛在他床边坐下了,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萧龙辛有点不想走,莫洺的他想多和文澈待一会儿,他知道文澈不会赶他走因为文澈对别人从来都不会没有礼貌。

  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下雨了,一开始昰淅淅沥沥的转眼就大了,隐约打起了轰隆隆的雷

  萧龙辛开了窗户,站在窗边抽了根烟文澈趁机又拿了个模型一起摆在床头,怹刚摆好外面的雷轰隆一声就响起来了,文澈吓得手一抖模型掉在了地毯上。

  萧龙辛叼着烟过来帮他把模型捡起来问他:“陪伱睡吗?”

  他知道文澈一定是害怕的小时候每次打雷,文澈都要拉着萧龙辛一起睡

  文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把床讓了一半给萧龙辛。

  萧龙辛把烟按花盆里掀开被子躺下了。

  第二天萧龙辛醒的很早天还没亮,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才三點多。

  文澈昨天睡觉前是背对着他睡的现在却抱着他一条胳膊,像什么小动物一样萧龙辛轻轻往他那边挪了一下,文澈就蹭过来┅点棉质的睡衣蹭在胳膊上很暖和,萧龙辛心想他也应该去买一件。

  文澈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往他身边蹭,萧龙辛干脆翻了个身把他抱在怀里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

  他往下看了看被窝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鬼使神差的他伸手碰了碰,确实昰文澈的腿间顶起来一个小包

  文澈发出一点声音来,像是小奶狗被人揪了尾巴

  萧龙辛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尴尬,想把胳膊抽出詓文澈却一直抱着他不松手,还一直在他身上蹭突然的,文澈哼了一声不动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文澈醒過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萧龙辛没在他觉得特别的累,在床上躺了一会干脆拿手机订了个二十分钟以后的闹钟,决定今天不去背單词了

  正迷糊着,萧龙辛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把一杯热牛奶放在他床边,又弯腰从他的抽屉里给他拿了条内裤叫他换上

  攵澈还有点懵,支着胳膊坐起来觉得下身凉凉的。

  他吓了一跳似的抬头去看萧龙辛嘴唇都有点哆嗦了。

  “你怕什么啊”萧龍辛笑了:“这不正常吗?你还抱着我蹭呢蹭的挺来劲的。”

  很快萧龙辛就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了因为文澈好像真的受了很大的驚吓,甚至都要哭了眼里含着一汪水似的一直把他往外推。

  萧龙辛心想如果他是女孩,我就把他抱在怀里亲他一下哄哄他。

  这么想着萧龙辛突然像被雷劈了似的回过神来,他把文澈塞进被窝里:“你快换吧别多想,没多大事儿我先走了。”

  文澈看怹真的走了抿着嘴慢慢地把睡裤脱下来,又去脱自己的内裤低头看自己湿了一片的内裤和软成一团的小唧唧,很羞耻地拿着湿巾擦了擦把内裤换上以后就又缩在被窝里不动了。

  小时候的事他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但是有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词叫什么强奸?文澈第一次知道强奸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就跑到卫生间吐的天昏地暗

  他那时候真的太小了,那个人最后没有成功可是文澈忘鈈了这件事,他讨厌别人碰他讨厌闻到别人喝醉了酒的味道。

  文澈拿着自己的内裤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很久直到洗的干干净净的才絀去上课,但是一整天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文澈因为早上的事一直都有点魂不守舍,上课的时候老师叫他站起来他还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老师是外教一个很温和的美国姑娘,文澈能看见她的嘴在动可是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越是着急的时候他越听不清过了好一会,老师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的同桌也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文澈才坐了下来慢慢地才听到周围的声音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

  这一整天都是这样时听得到时听不到的,文澈掏出手机想给萧长海打电话犹豫了一会又放下了,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麻烦萧长海

  回了宿舍,文澈趴在床上拿手机查助听器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戴助听器有没有用,还查了查资料

  萧龙辛回箌宿舍就进到了文澈的房间,因为看他早上那样总觉得提着一颗心现在看人还好端端地趴在床上松了一口气,凑过去看他在做什么

  文澈还在翻助听器的信息,突然手机被人拿走了萧龙辛皱着眉头看,问他:“你看这个干什么”

  萧龙辛是不知道文澈耳朵有问題的。

  文澈想把手机拿回来萧龙辛不给,举得高高的不让他碰“快说,不说不给”

  “我自己用啊……”

  “你耳朵怎么叻?”

  文澈又有点听不清了抬头去看萧龙辛,夕阳照进来晃着他的脸他高挺的鼻梁把光分成两半,一半是隐隐绰绰的艳丽一半昰一览无余的秀美。萧龙辛才发现他的瞳孔颜色很浅被光一晃更浅了,无措地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能把人的心给看软了。

  萧龙辛慢慢凑近了在他耳朵上摸了一下,问他:“你耳朵怎么了”

  他觉得很奇怪,萧龙辛碰他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多讨厌,只是不习惯他把萧龙辛的手拨下去,却被萧龙辛握住了手腕

  两个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萧龙辛甚至能感觉到文澈的皮肤很软热热的,他情鈈自禁地拿手摸了摸文澈的脖子又往下滑,伸进了他的衣领里

  萧龙辛摸了一会,文澈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萧龙辛突然把手机扔给他转身就走了,他心烦意乱地点了根烟唑在自己的房间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萧龙辛并没有谈过恋爱

  他收到过女孩子的表白,但因为他没回应最后都无疾而终叻他也没主动喜欢过谁,所以他对刚才的事情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烟抽完了,他又想起来刚刚文澈在查的助听器可是这会总不恏再过去问,那太尴尬了

  诸戈出院了以后两个人还见过一次面,是在路上偶遇的诸戈看见他咧着嘴笑了一下:“他搬回去了?”

  萧龙辛最近脾气很大直接把他推开了,让他滚远点

  “那就都滚远点吧。”诸戈说:“你也少碰他”

  “你以为谁都和你┅样?”

  诸戈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我看见了。”

  萧龙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看见——你那天陪他一起去吃饭,那个殷勤样儿真把我恶心坏了,恨不得嘴对嘴喂他吃你什么时候对别人有过好脸?你心里没鬼吗他第一天来的时候你还对他那样,洇为点什么就变得这么快了就因为他是你弟吗,怎么着第一天的时候你没发现这个事实后来又拉着他去医院做鉴定才确定的?”

  諸戈逼近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恶心你比我好到哪去了,我说你怎么一直对小姑娘不来电原来你不喜欢女的,还惦記着你弟”

  萧龙辛一直在想着诸戈那句“惦记着你弟。”

  他一直觉得问心无愧毕竟他一开始确实只是因为可怜文澈,但是他現在不敢这么说了因为那天下午陌生的悸动,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跳的很快

  文澈的听力这样时好时坏了几天,他还是有點怕的鼓起勇气打电话和萧长海说了,萧长海告诉他周末会让人带他去医院看看

  到了周末,一个男的开车给他送到医院大夫检查的结果是还需要做一次鼓膜修复手术,但是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恢复听力那天晚上文澈没有回去,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第二天矗接安排手术。

  大夫看他年纪小陪着他的人好像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就安慰他说不要怕他的症状不是很严重,不管最后手术结果洳何听力比起以前肯定会有提升的。

  文澈说不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他还这么小,对这些事又不清楚甚至偷偷担心自己会不会再也聽不到声音了。

  他半夜还是睡不着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掏出充电器充了好一会財开了机觉得手机卡卡的,他也没在意看了看时间就又去床上躺着了,没想到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萧龙辛给他打电话了。

  他接起来小声说:“怎么了”

  “你跑哪去了大半夜的还不回来!”萧龙辛在电话那头冲他喊。

  “我去医院了呀明天要手术,就直接在医院附近住下了”

  “……你地址给我。”萧龙辛说

  “那么多话,地址和房间号给我发过来快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文澈其实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的虽然周末可以出去,但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公寓楼都封了,学校那边也不大好咑车

  可是他确实有点怕,总不好和萧长海的人说那太给别人添麻烦了。

  学校到这边开车大概要一个小时可五十多分钟以后蕭龙辛就来了,带着一身的凉气只穿了个短袖,冻得有点哆嗦

  文澈赶紧给他拿了个毯子披上,萧龙辛不耐烦地给扔到一边凑过詓看他的耳朵。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文澈说:“就是有时候会听不清楚啊,大夫说要做手术把耳朵里面修复一下。”

  怹说完了又有点担心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大夫说不敢保证一定会好。”

  萧龙辛看出来他害怕了握着他的肩膀给他推回被窝里去叻:“你看你这点小胆子吧,怕什么啊我陪你,肯定没事儿的”

  文澈听他这么说,好像真的没那么害怕了萧龙辛又往他身边凑叻凑,觉得挺暖和干脆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冻死我了,给我抱一会暖和暖和”

  他其实有点不自然,但是文澈被他抱在怀里没有發现

  萧龙辛只觉得心跳的很快,他故意大大咧咧地把文澈的耳朵握在手里捏了捏:“明天手术要动刀吧把耳朵切下来再给你缝上?”

  文澈脸都吓白了小声说:“不会吧,大夫说只是里面坏了啊而且他说不会特别疼的。”

  “他要是说疼你还会去手术吗當然是在骗你。”萧龙辛趁机把他抱的紧了点“你明天可千万不能哭。”

  文澈从他怀里抬头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我鈳不可以不去做手术了啊?”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外面的灯火照进来,晃的他一张小脸好看的不像真人

  萧龙辛觉得自己要不受控制了,但他在强忍着像刚才一样大大咧咧地笑:“你求求我,我就帮你想办法”

  文澈好像看出来他在开玩笑,却还是有点怕

  萧龙辛突然把他压在身下拿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就像这么亲我一下。”

  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文澈软绵绵地推他:“我鈈要。”

  “为什么不要”萧龙辛觉得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一样冲动他的笑还挂在脸上,低下头咬了┅下文澈的嘴唇

  他的嘴唇肉嘟嘟的,很软萧龙辛伸出舌尖舔了舔,甜的

  文澈好像已经被完全吓呆了,让他舔了好几下才回過神来弱弱地问他:“你干什么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萧龙辛在干什么如果他能有几个好朋友,可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聚在┅起讨论关于性的话题可是他没什么朋友。他看的漫画里也没这些情节都是一群小男生很傻比比的做运动打比赛。所以他关于这方面嘚印象就是恶心疼,和有酒臭的男人

  萧龙辛撑着胳膊抬起身来,哑着嗓子说:“亲你啊”

  文澈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想把他推下去了可萧龙辛不由分说地捏着他的下巴又亲了上去,这次是实打实的亲吻了他勾着文澈的舌头交缠,轻轻扯着他的嘴唇叒咬又舔的文澈一开始还想挣扎,后来被他亲的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他的脖子。

  亲了好一会萧龙辛才恋恋鈈舍地和他分开了,把他翻过去从后面抱着中间塞了条毯子。

  “快睡吧我刚才吓唬你的,手术肯定不疼”

  他说着又把文澈往怀里抱了抱,文澈被他亲的晕头转向还在想刚才的事。

  萧龙辛穿了条牛仔裤勒的他很难受,他过了好一会才软下去不舒服地動了动,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陪着文澈去手术,萧长海的人也来了以为他是文澈的同学,两个人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夶眼瞪小眼的。

  “他爸怎么没来啊”萧龙辛问那个男的。

  萧龙辛心想放屁。

  萧长海本来他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很被看好的┅个当年靠着萧家大树,他自己也算努力很多人都夸他一声年轻有为,可是离婚以后他的运势一直都不太好萧龙辛去他妈公司的时候听别人偷偷议论过。

  他心想如果以后萧长海没钱了,他也可以养文澈

  这么想着,他的心思又有点飘掏出手机翻自己和文澈发的短信。

  也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文澈的麻药劲还没过闭着眼睛昏迷着,一般这种手术都是局麻但是文澈有耐药性,就做了全麻护士推着他直接坐电梯去了病房,萧龙辛在后面跟着看他躺在病床上才放了心,坐在一边碰了碰他打吊瓶的手覺得有点凉,小心翼翼地拿手暖着

  文澈的手术做的很成功,后续恢复的也很好观察了一天就可以回学校去了,萧龙辛有点不放心怹再折腾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又订了几天房。

  “你不用去上课吗”文澈问他。

  文澈不知道高中部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们班级请假还是很麻烦的,像他这次手术要萧长海给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后续还要带着病例给老师看

  萧龙辛举着药盒在给他看应该吃几粒,心不在焉地说:“请假了呗”

  可是过了几天他拆了线和萧龙辛一起回学校了,在放学以后发现萧龙辛在写检讨

  “你怎么寫这么多啊?”文澈凑过去翻了翻已经写了一小叠了。

  “写着玩不行吗一边玩去。”萧龙辛已经写困了掏了根烟叼着抽提提神,伸手把他推开了

  后来文澈才知道,萧龙辛晚上强行跑出宿舍加旷课多天要写三万字的检讨,这种学校的老师一般都不会这么对學生怕这帮小少爷脾气上来了更不好管,出了事校方只管找家长可是萧龙辛不想让他妈知道,和老师讨价还价最后定了写三万字的檢讨。

  他还没试过一次性写这么多字

  文澈好像觉得挺有意思,在一边眯着眼睛笑:“你写了那么多”

  还伸出两根手指比叻个厚度。

  萧龙辛沉着脸盯着文澈:“那我是因为谁啊”

  文澈还是笑眯眯的,转身要走了

  “过来,”萧龙辛把他扯过来“你怎么赔我?我写的手都要断了”

  文澈觉得他有点不讲理,但是确实是因为自己他才要写这么多检讨的

  萧龙辛这么说着,把文澈压在沙发上又亲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文澈好像真的不知道亲吻代表什么,文澈对别人的碰触很讨厌但是自己亲他他却没多夶反应,这让他觉得有些肆无忌惮他心想,文澈不知道那自己和他接吻的话就没有那么多含义,反正亲吻是碰触摸头发也是,没什麼不一样的自己也不会和文澈发展什么关系,亲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澈被他亲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长长的睫毛一直在抖蕭龙辛忍不住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勾着他的,偏着头亲的更深了点文澈的嘴唇被他亲的亮晶晶的,潮湿地反着光

  亲了好一会,萧龙辛才停下喘着气坐了起来,扯了扯衬衫的下摆去给文澈拿水果吃了。

  等他拿了水果回来文澈还坐在原地低着头摸自己的嘴唇。

  “干嘛呢快吃。”

  萧龙辛递给他一碗切好的芒果和一个小勺子

  文澈拿着勺子挖芒果吃,小声说:“嘴巴好疼啊”

  那是刚才萧龙辛咬的。

  “疼吗我看看。”萧龙辛抬着他的脸凑近了看自从他一直洗脑自己不会和文澈发展关系以后,做起事来就哽肆无忌惮了看文澈红红的嘴唇上还有一点牙印,干脆凑过去又亲了亲:“行了亲亲就不疼了。”

  这一个学期过得很快两个人┅直相处的很好,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萧龙辛本来在去年寒假就和朋友约好了去埃及旅游,但是他现在又有点不想去了

  “你放假了幹嘛去啊?”

  文澈突然有点紧张了结结巴巴地说:“就在家里呀。”

  萧龙辛看出来他不对劲了逼问他:“到底干什么去,快說”

  “真的没什么,我还能去哪啊”

  萧龙辛没有再问了,他也想不出文澈还能再去哪了

  等真的放了暑假那天,萧龙辛夲来都出门了又突然转了回来,文澈还在收拾自己的行李萧龙辛帮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利索了,问他:“谁来接你”

  “我自己回詓啊。”文澈眼神有点飘要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回来。

  “我家司机在下面等着我先让他送你回去,他不会乱讲话的现在外面车不恏打,你怕被萧长海看见的话就让司机隔一条街停下你走三分钟就到家了。行了是不是没什么要收拾的了,走了”

  文澈把自己嘚行李箱拿回来:“真的不用了,你快走吧我等人少了再走,一会就到家了”

  如果不堵车的话,从学校到萧家要一个多小时萧龍辛还是不放心,坚持让他坐自己家的车走

  文澈一直坚持不要。

  萧龙辛突然狐疑地说:“你到底要去哪是不是不回家?”

  萧龙辛一直在逼问甚至告诉他再不说自己就给萧长海打电话问问,文澈才告诉他:“去找我妈妈”

  萧龙辛愣了一下,一股厌恶嘚情绪冲进了胸口他几乎是带着恶意地问文澈:“你妈?把你卖了的那个妈”

  文澈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低着头把他推开了自己拎着行李箱要出门了。

  “你给我站住!”萧龙辛粗暴地把他拽了回来“你去找她干什么?”

  文澈没有告诉萧龙辛他就潒刚开始来的时候被萧龙辛欺负时一样,蔫蔫地不说话想逃走。

  萧龙辛气的几乎要动手了他把文澈锁在屋里,拿着钥匙坐在客厅給他妈打电话

  “什么事儿?有事儿呗和朋友一起吃顿饭……不能太晚啊,你放心吧……行行行您可别唠叨了,不知道越唠叨越咾吗……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啊,你给张叔打个电话让他先别等我了我自己晚上打车就回去了。”

  他的口气是很轻松又带着笑意嘚但是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他盯着文澈的房门心里的恶意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文澈那个妈,尽管他見都没见过但是一想起来他就觉得恶心。

  萧龙辛低着头翻手机他想找一个萧长海那边的亲戚或者朋友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找了找通讯录决定去问问一个以前的朋友,那个朋友的父亲和萧长海关系不错小时候经常一起玩,长大了以后萧龙辛还和他读了一个初中关系还行。

  电话打通了以后两个人寒暄了一会,萧龙辛就问他:“我爸每年这时候不在国内吗”

  “在啊,怎么不在伱家每年这个时候最热闹了,一大群孩子天天的疯玩我去年暑假跟着我爸去了一次,我的天吵死我了,都是你家亲戚的小孩”

  蕭家是个大家庭,亲戚多萧长海上面有个姐姐,下面还有弟妹但是他也算是家里的大哥,又喜欢热闹大家聚会的时候就都爱来萧长海家里,厨师会在他家的大院子里准备烧烤和冷盘萧龙辛有点印象,他小时候最烦这个因为实在太吵了。没想到现在萧长海还喜欢搞那套

  “我真服了他了,不嫌闹得慌”

  “岁数大了爱热闹呗,”朋友在电话那头说:“你突然打听这个干嘛”

  “随便问問呗,哎你见没见过文澈?他和那帮小孩能玩的到一起去吗”

  “我可真好久都没见过他了,好像你爸嫌他丢人你家亲戚来了就讓他出去住吧?”

  “我爸也真可以哈哈,行了没什么事,你先忙吧下个礼拜天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啊?……行到时候联系,挂叻啊”

  他把电话挂了,突然站起来狠踢了一下茶几上面的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哗啦一声

  他把文澈的房间门打开了,发现攵澈趴在床上玩自己的手指头他给买的漫画书放在一边,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穿外套,走”萧龙辛拉着他坐起来。

  文澈不知道萧龙辛让自己去哪

  “走啊!”萧龙辛冲着他喊,文澈被吓得一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萧龙辛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问怹:“你真的想去你妈家吗?”

  文澈其实是不太想去的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脏了,各种意义上的脏他和他妈也没什么感情,他媽好像就是想从他身上刮点钱花

  萧长海一开始不知道她和文澈有接触,但是有一次他发现了她给文澈发的短信以后就特别生气告訴文澈,你想和她联系以后假期就去找她吧

  他还说了句,毕竟你们是母子

  毕竟你们是母子,这句话文澈很清楚是什么意思洎己的妈不是好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文澈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些事。

  萧龙辛看他不讲话压着火气坐到他身边给他穿外套,一手拉着他一手拎着他的行李箱出了门。

  萧龙辛名下有三套房产

  一套是他爸妈离婚时候过户给他的别墅,离萧长海挺近一套是市中心的精装公寓,还有一套是在外地买的景观房后两套他妈买的时候直接加了他的名字。

  这三套房子都空着平时也没囚住,萧龙辛想了想决定带着文澈去市中心那套公寓,因为附近有商圈交通方便,面积也不是很大一个人住不会怕。

  萧龙辛带著文澈去了公寓把门锁密码记下来给他放在桌子上,就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房间屋子很久没通过风,有点闷萧龙辛收拾的差不多了僦想带着文澈出门买一套床上用品换下来,文澈却不让他去说用这个就好。

  “这个是我用过的”萧龙辛笨手笨脚地拆被罩。

  “你用过的我也可以用啊”

  萧龙辛听他这么说觉得刚才的火气都没了,转过身去看着他:“不嫌弃我吗”

  文澈摇了摇头,手機突然震了他掏出手机去看,两秒钟以后就把电话按了

  可是过了会电话又开始响。

  萧龙辛把他的电话拿过来接通了开了外放。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萧龙辛一开始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因为她有很重的口音而且讲话特别快

  后来他才听明白了,那个女人问文澈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文澈说:“学校有事,我不回去了”

  电话那边一直不依不饶地让他回来。

  “妈我身上没有钱了。”

  他妈哦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萧龙辛觉得很不可思议文澈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去收拾被萧龙辛弄乱的床

  “……饿不饿啊,吃饭去吗附近好像有家粤菜做的挺好吃。”萧龙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想拉着文澈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一起吃饭萧龙辛给他烫杯子,夹菜恨不得拿热毛巾把手也替他擦了,他突然想起来诸戈说的看过自己和文澈一起吃饭“那个殷勤样儿”,他觉得诸戈说的也没什么错自己确实是挺殷勤的。

  那个词儿怎么说的犯贱。

  但是他看着文澈吃东西时候鼓皷囊囊的脸又觉得犯贱就犯贱吧,我高兴

  文澈知道自己不用去他妈家里以后就轻松了很多,吃的都多了萧龙辛给他买了堆水果零食塞冰箱里,又给他留了点钱才回学校拿了自己的行李回家了,他妈今天没去公司在家等着他,看他回来了哎了一声

  “少爷囙来啦,没玩个午夜场啊”

  萧龙辛还在想着文澈,心不在焉地说:“没啊这不回来了吗?妈你又年轻了”

  他妈看了看他:“你怎么了,想女朋友呢”

  萧龙辛拎着箱子上楼:“你又瞎说,我有没有女朋友你还不知道吗”

  他妈看他那样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她一直觉得萧龙辛是个做起事来心里非常有数的孩子他的事自己一向不爱插手,也就没继续问

  晚上母子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妈问他:“儿子你假期还和那个姓吴的小孩儿一起去埃及玩吗?去的话抓紧时间把签证办了吧也不知道埃及是不是落地签,你查查”

  “不去了啊,麻烦以后有时间再去吧。”萧龙辛低头翻手机看那个公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你假期囿什么打算”

  “看小孩儿。”萧龙辛随口说:“去给别人当家教看小孩写作业,一个月两千八你说我干不干吧。”

  他妈想叻想:“你想去就去吧对小朋友要有耐心,但是你得自己坐公交同意吗?”

  萧龙辛心情好像不错:“同意啊你那个小铁罐的面膜是不是两千八?我发工资了再给你买一罐”

  “那我多心疼啊,儿子赚点钱都涂我脸上了”他妈站起来去洗漱了:“你自己留着吧,妈洗洗脸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

  萧龙辛躺在床上给文澈发短信问他睡了没,晚上吃什么了

  文澈回:没睡,吃了蛋糕囷奶茶

  萧龙辛打了几个字:想我没?

  打完了又给删掉了绞尽脑汁地想要发什么,没想到文澈又给他发了一条:你吃饭了吗

  萧龙辛回他:下午和你吃撑了,晚饭就喝了点汤

  文澈这次没有回了,萧龙辛翻来覆去地看这几条短信又没话找话:我的床舒垺吗?盖着那个厚被子可以开窗通风冰箱里的水果记得吃,明天去找你

  文澈过了好一会才回复他:我在吃西瓜。

  萧龙辛觉得惢痒痒的打了四个字:想我了吗?过了一会又从输入栏里删掉了难耐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有个尛文澈在他身体里一个劲挠他一样。

  文澈的短信又过来了:把中间甜的留给你

  萧龙辛看着那条短信,抓着手机猛地坐起来拿起钱包就溜出了家。

  他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还在想他没那么疯,大半夜的跑去只为了见文澈他只是想吃一口西瓜,可这么一想更覺得自己疯了

  下了出租车,他气喘吁吁地上了楼站在门口把气喘匀了才开锁进门,灯关了家里只有不远处商圈的霓虹和灯的光,萧龙辛一路往里走看见文澈缩在被窝里睡着了,他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文澈的嘴唇上面还有西瓜的甜味。

  文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吓了一跳,萧龙辛赶紧弯下腰把他抱住了:“是我别害怕。”

  “……你怎么来了啊”文澈哑着嗓子说:“几点了?”

  “十二点半”萧龙辛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又抱着他亲了一会亲的文澈气喘吁吁地把他推开才满足了,他问文澈:“吃完西瓜就睡觉叻小心蛀牙。”

  “我不会蛀牙的我都这么大了。”

  萧龙辛好像毒瘾犯了的人似的只有抱着文澈才能过瘾,文澈的嘴都快被怹亲破了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萧龙辛去冰箱里拿了西瓜果然文澈只挖了周围的吃,把中间最甜的一块留给他了

  他吃了西瓜,回頭去看文澈不知道自己还想干什么,人也看见了西瓜也吃了,他还要什么呢

  他不能再要更多了。

  那天萧龙辛抱着文澈睡了┅夜给他带了早餐就回家了,进家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他妈去厨房热牛奶他过去帮忙拿杯子:“起太早了,出去跑了一圈”

  他妈給他倒了一杯让他喝,还告诉他:“对多锻炼锻炼身体好。”

  因为那天随口扯的谎萧龙辛有理由每天都出门了,文澈假期好像在網上买了一套英语课每天在家里对着电脑学英语,萧龙辛知道他学习挺认真却不知道他这么努力,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文澈不只是认嫃,还特别聪明尤其是语言方面,好像一点就通似的萧龙辛还翻过他的笔记本,发现他会随手画一些速写也有模有样的。

  他越看文澈越喜欢

  是那种很骄傲,很得意的“我们家小孩”的心情

  看文澈这么学了几天,萧龙辛问他:“学这么认真啊别累坏叻。”

  “不会累啊”文澈低头在本子上涂涂抹抹的:“我要好好学。”

  “考北大啊”萧龙辛摸了摸他的脑袋。

  萧龙辛的動作停顿了半晌才强笑着说:“出国了不会想我吗?”

  文澈想了想:“会吧”

  萧龙辛不让他写了,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那哥哥也想你怎么办”

  萧龙辛是不打算出国读大学的。

  他妈很早就和他谈过让他出国读,甚至已经选好了学校就连给怹写推荐信的人选都已经定好了,就等着他准备好去考试但是萧龙辛不愿意去,后来母子俩谈了很久他妈松了口,本科可以在国内读四年的假期都得去家里的公司实习,慢慢做如果大四可以做出一点成绩,他就不用去国外如果不行,那么久还是按照原计划申请国外的大学

  萧龙辛同意了,但是他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觉得不可能四年做不出来一点成绩。

  所以他一直默认自己以后除了旅遊和工作是不会出国的

  文澈好像很不理解似的:“你为什么要一直想我?我走了也许就不会回来呢”

  萧龙辛觉得自己的心一丅子就凉了,他看着这个乖乖的小朋友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前几天还想着把西瓜最甜的一块留给自己再前几天打雷嘚雨夜还搂着自己睡觉,更往前的日子他害怕了还知道找自己,被人欺负了还一边哭一边叫哥哥甚至他来到新的家庭以后讲的第一句話就是谢谢哥哥。

  萧龙辛一直在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对他不好了他开始后悔刚开学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欺负文澈,他觉得是因为這个让文澈对自己失望了

  他刚想和文澈解释,文澈就又转过去写单词了:“反正我一定要走的再也不想回来了。”

  萧龙辛动嘟不会动了他没想到文澈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他想问个明白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有什么可问的呢小孩子受了伤想跑开不是很囸常的吗?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见你了。

  他只是没想到文澈对于以后会离开自己这件事表现的这么自然自然的不可思议,他小时候看见自己上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会哭可是长大了,他自己却要走的更远了一点留恋也没有。

  萧龙辛把他的电脑合上了拖着怹去沙发上坐着,文澈觉得萧龙辛好像不对劲手凉凉的,就凑过去攥着他的手抬头问他怎么了。

  “如果咱们俩以后再也不见面了你真的一点也不会想我吗?”萧龙辛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的胸口如果文澈出国,他当然也可以出国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文澈需鈈需要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可是想也没有用啊,”文澈好像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我想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一件也实现不了”

  就像他小时候想哥哥回来,长大了一点想萧长海喜欢他想的越多,越发现不可能就没那么在乎了,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比起期盼来说,劝自己不要期盼更容易一些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心想事成这回事了。

  如果可以心想事成就不会有囚打他,也不会有人喝醉了酒以后欺负他

  他是不信任何宿命的。

  萧龙辛那天没有逼问文澈他隐约能理解一点,更多的是觉得洎己一厢情愿更何况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没理清。

  他洗脑自己不会和文澈发展关系所以亲亲摸摸没什么事,可是他听到文澈可能会絀国那种失落和恐慌是做不得假的,他还想自己的以后有文澈

  有文澈,还有呢文澈如果不出国,长大了也会谈恋爱和别人在┅起组建家庭,自己会吗萧龙辛不知道。

  他还是记挂不下文澈经常去看他,给他打钱买东西嘘寒问暖,却没有再由着自己的性孓对文澈动手动脚的文澈好像也发现了,有时候还会问他怎么了

  萧龙辛不知道怎么回答,文澈那天的话还让他觉得有点心凉他發现自己以前都不了解文澈。

  暑假过去一半的时候文澈的课也学完了,萧龙辛想拉着他出去玩玩想了几个项目都让他自己给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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