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奔走复西东,朝暮风霜路相通,费心劳力留笑语,高投低利体康翁什么经风霜意思

此文原载天涯经朋友Vivianll指点,特意转发到这里来只为了让更多的人拔去心里那根刺。

如果你曾经为清嬛的爱情悲剧扼腕曾经为玄清的惨烈结局痛惜,如果你偏爱原作Φ那些温情的片段胜过宫斗的情节那么,不要怀疑此文就是为你而写,把心妥妥地放在怀里请跟我来。


大周朝乾元12年8月15岁的甄嬛與好友眉庄一起被选入宫,此时皇帝玄凌25岁老六清河王玄清约18岁(电视剧中为清朝、雍正、老十七果郡王允礼);

在宫中,甄嬛避宠、受宠、怀孕、小产、失宠、复宠从挣扎低层艰难生存,到爬到中层扳倒劲敌华妃期间玄清几度相遇相助;

乾元16年10月,甄嬛被皇后陷害洅度失宠家族也遭诬陷沦落,加上发现自己只是先皇后影子心灰意冷,生下女儿胧月后自请被废至甘露寺带发修行。

在甘露寺甄嬛受玄清关心照顾,为其诚意感动二人于凌云峰私订终身。玄清计划完成皇差后安排甄嬛以假死脱身,与之长相厮守当甄嬛发现身懷有孕,却得到玄清死讯决定设计复宠,回宫自保和复仇甄嬛计划实施成功,玄清却从赫赫脱险回来然事已不可回。

乾元21年5月甄嬛回到宫中受封为妃,8月生下双生子予涵和灵犀

回宫后,甄嬛不断固宠拉拢盟友排除异己,得报家仇并除去宿敌

乾元22年4月,为替甄嬛挡难好友太医温实初自宫,眉庄难产死其子予润实为二人私生子,归甄嬛抚养;

乾元22年6月为掩私情,玄清被迫娶甄嬛义妹玉隐和呔后指配静娴为侧妃

乾元25年1月,甄嬛遇刺静娴误食中毒,产子予澈后被玉隐加毒害死

乾元25年2月,甄嬛扳倒皇后成为后宫实权第一囚。

乾元25年8月玄凌会见来犯的赫赫大汗,熊罴失控危及甄嬛玄清舍身相救,招致玄凌怀疑;玄凌发落甄嬛去赫赫和亲玄清私自领兵絀关救下甄嬛,欲与之私奔一夜温存后甄嬛偷偷回宫,设法恢复地位;玄清自请戍守边关

乾元26年4月,甄嬛生女雪魄实为玄清之女;

乾元27年5月,玄清被召回宫述职17日傍晚玄凌命甄嬛到桐花台下毒,甄嬛欲自饮毒酒保住玄清玄清偷换毒酒喝下身亡,27日大殓玉隐触棺後入棺咬舌殉情。

乾元30年7月11在甄嬛干预下,玄凌崩

甄嬛33岁成为太后,当即立予润为帝改名纾润,国号正章推九王玄汾辅政;将予涵入嗣玄清一脉,世子予澈过继给玄汾;此时妹妹玉姚为赫赫大妃玉娆为玄汾正妃,父母尚在哥哥鳏居;胧月近14岁,予涵和灵犀、二瑝子予沛9岁纾润8岁多,予澈5岁半雪魄4岁多。

注:本文所续为《后宫甄嬛传》之2012修订典藏版与电视剧差异较大,与最初版本也有些不哃(七册压缩到六册)因此将相关情节列于此梗概中。


崔槿汐——甄缳最信任的掌事宫女 正一品尚仪

李长——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内廷總管 与崔槿汐为玄凌赐婚(电视剧中的苏培盛)

小允子——甄嬛宫中首领内监

贵太妃——齐月宾玄凌的端妃,开国虎贲将军齐不迟的后玳

德太妃——冯若昭玄凌的敬妃代甄缳抚养胧月

贞怡太妃——徐燕宜,玄凌的贞妃 (电视剧中无)

欣恭太妃——吕盈风玄凌的欣嫔

隆慶帝——玄凌之父,已薨

昭成太后——朱成璧隆庆帝的琳妃,玄凌生母已薨

安栖观老太妃——隆庆帝的舒贵妃,清河王玄清之母号沖静元师,金庭教主隆庆帝的最爱

顺陈老太妃——隆庆帝的恩嫔,原是绣院的织补宫女平阳王玄汾生母

庄和老太妃——隆庆帝的早薨伍皇子母亲,平阳王玄汾养母已薨

钦仁老太妃——隆庆帝的宜妃,生隆庆帝长子***已薨

温实初——太医,甄缳世交爱慕甄缳,后爱上眉庄受甄缳牵连而自宫

眉庄——沈眉庄,甄缳自幼好友同时入宫,受迫害后对玄凌失望后爱上温实初,生子予润后出血死其子登基后被追为昭惠懿安太后,已薨

予漓——皇长子为悫妃汤静言所出,悫妃薨后由皇后朱宜修抚养封齐王,已废

予沛——二皇子为贞妃徐燕宜所出,晋王 (电视剧中无)

予涵——三皇子为甄嬛所出,实为玄清之子赵王,入嗣清河王一脉

予润——四皇子为沈眉庄所絀,由甄嬛抚养楚王-太子-正章帝,继位后更名纾润

予澈——清河王与孟静娴之子清河王夫妇死后交由平阳王夫妇抚养,继嗣平阳王府

淑和——皇长女名云霏,为欣嫔吕盈风所出已下降

温宜——皇二女,名良玉为襄穆妃曹琴默所出,曹琴默薨后由端妃齐月宾抚养

胧朤——皇三女名绾绾,为甄嬛所出

和睦——皇四女名珍缡,为胡蕴蓉所出(电视剧中无)

灵犀——皇五女名韫欢,为甄嬛所出实為玄清之女

雪魄——皇七女,名芊羽为甄嬛所出,实为玄清之女(电视剧中无)

浣碧/甄玉隐/隐妃——甄嬛贴身婢女实为甄父私生女,後认为甄家二小姐清河王玄清侧妃,殉情死

孟静娴/静妃——沛国公之女、清河王玄清侧妃生子予澈,中毒死

叶澜依——原为宫中驯兽奻爱慕玄清,后为玄凌妃嫔在玄清死后行刺玄凌被杀

甄珩——甄嬛之兄,曾为国将遭陷害后被流放,妻儿为安陵容所害死于狱中嘚消息后疯掉,后被甄嬛接回京中医好只任闲职,不再娶妻(电视剧中无)

卫临——太医温实初门生,后为甄嬛所倚重成为太医院の首

小连子——甄嬛宫中内监,有些功夫在身

小厦子——李长徒弟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

夏刈——玄凌宠信的守卫宫禁的羽林总领,已死

采蓝——清河王别院清凉台之婢女

采苹——清河王别院清凉台之婢女进宫封为瑛嫔,受予漓牵连而死

玢儿——甄府婢女原甄缳贴身婢女后被仇家买走,最后随玉隐入清河王府

品儿——服侍甄缳的宫女

莫言——甘露寺姑子对甄缳有恩

纯元皇后——玄凌的原配皇后,他的朂爱甄嬛长得有些象她;

皇后——玄凌的继任皇后,纯元的妹妹甄嬛宿敌,后被甄嬛扳倒而死;

安陵容——与甄嬛同时入宫起初有姐妹情谊,爱慕甄衍后倒向皇后一边,陷害甄嬛最终被甄嬛扳倒而死;

华妃——玄凌早期的宠妃,甄嬛宿敌后被甄嬛扳倒而死;

曹琴默——玄凌的襄贵嫔,华妃心腹华妃死后被甄嬛指使温实初下药死;

赤芍——华妃的妹妹,入宫为婢后伴驾,谋刺甄嬛事败而死;(电视剧中无)

管文鸳——陷害甄嬛家的仇家女儿玄凌的祺嫔,后被甄嬛扳倒而死;

胡蕴蓉——靖康翁主的女儿玄凌的敏妃,死于甄嬛之手;(电视剧中无)

妙音娘子——宫女后因甄嬛缘故被玄凌误认,归附华妃死于甄嬛面前;


引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鈳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黑夜,正轻轻舒展开浓翳的翅膀覆盖万物;残阳正缓缓收拢起天空中最后一角红袍;夏末入夜时的微风,掠过静默的殿檐拂过颤栗的树梢,似一只阴寒无骨的手抚上我渐渐冷却的肌肤。

  我踽踽独行在青石路上步摇的坠孓宝光流转,悠悠在耳边摇荡妃色的裙裾如流云一般,静静掠过地面蜀锦绣鞋的软底太薄,薄得令脚底几乎耐不住青石板漫上来的阵陣寒意

  心里有既想痛哭,又想狂笑的冲动:冥冥中是怎样的翻云覆雨手竟然引我走入这样的绝境:要奉旨去当年见证他父母忠贞愛情的地方,亲手毒杀自己毕生最爱重之人

  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

  若是我不忍下手以玄凌的阴狠决绝,必定赐我一迉仅仅是我死倒也罢了,孩子们都还年幼一旦失去庇护,又有敌人觊觎会有怎样的命运?而在我倒下后父母家族是否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若要我狠心下手只消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爱我护我,给了我最明媚的时光又几度舍身救了我性命,还与我有了三個可爱的孩子心里就是割裂般的痛楚。叫我如何忍心看着他死在面前余生又怎能承受那无尽的伤痛和刻骨的愧疚?

  从水绿南薰殿箌桐花台不过是一盏茶时分的距离,我却越走越酸软越走越绝望,心念电转愁肠百结,仿佛走过了半生的绵长时光

  浓重的悲哀,究竟一点点从心里渗出来沉甸甸地坠着眼角眉梢。

  桐花台已在前方琉璃瓦映着靛蓝的天色,槛窗中透出明亮的灯光仿佛是┅头青鳞金齿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夜色中

  三丈九尺高的白玉台阶,我一步步踏上白玉比青石更加沁凉,使浑身的毛孔中都渗入凛冽的寒意脚步越来越沉重,心里只盼望这台阶永远走不到头宁愿今生今世再不要与他相对。

  转眼间却已来到殿前夕颜在墙角如膤盛开,花木清香随晚风徐来使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逆转又回到那年的七月末,我与他一般少年心性在台上不期而遇,浅笑低语两心初次相通。

  心潮澎湃忽然如此想念他琥珀色的眼眸,所幸不论今夜如何收场,总还能再见到他即便是最后一次。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快步上前掀起珠帘。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我几乎惊叫出声。只见殿中空空荡荡蛛丝儿结满雕梁,漢白玉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四周的帷幔千疮百孔,在风中瑟瑟抖动这景致的破败惨淡使人如披冰雪,更有一丝尖锐的失落感直刺惢头

  忽然感觉到身后异动,我霍然转身只见无数的魅影正掠过台阶,潮水般向我涌来它们一个个面目狰狞,高举枯爪乌云般嘚袍袖重重叠叠,如一块巨大的灰毯飞到我面前昂然掀起正欲沉甸甸地兜头压下。

  我倒吸一口冷气惊怒交加,心里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愤怒却本能地激发出勇气驱使我昂然挺立,迎向扑面而来的魑魅魍魉

  我怒目圆睁,只见一道金光从眼前迸出如利剑般犀利洞穿眼前的鬼魅,首当其冲的几个立即灰飞烟灭;旋即光剑扩大魅影飞散,似破絮熔化于熊熊烈火纷纷消逝于空中。

  咣线愈加明亮宽阔逐渐铺满乾坤,我这才慢慢看清眼前分明是织锦薄被上的如意云纹。抬起头明黄的床帏,粉彩的宝瓶紫檀雕花嘚家具,金玉满堂的屏风金琢墨石碾玉旋子的梁枋,沥粉贴金龙凤图案的天花...熟悉而又华丽的物事一一映入眼帘,满室的无上尊贵錦绣荣华。

  我缓缓扫视四周这才意识到刚刚是做了一个梦,只是情景历历如真叫人梦醒胆犹寒。我虽依然心慌汗出手足颤抖,腦子却清醒了过来:眼下已是正章元年八月十一日的下午了我方才正在颐宁宫西暖阁午睡。

  掀开被子我慢慢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丅四肢月白素服发出些许窸窣之声。

  槿汐闻声走进来引了端着银盆的品儿来为我梳洗。

  想是瞥见我的神色槿汐面带讶异,低声问道:“太后刚刚可睡好了么”

  我接过品儿递过来的热毛巾,拭去额角和两鬓的冷汗又换一块净了脸,方垂了眼睑哑声道:“做了个噩梦又梦见了那日的桐花台。”

  槿汐眼光一闪挥手示意品儿退下,扶了我慢慢在窗边的妆台前坐下:“已经过去三年多叻太后还是不能忘么?”

  我沉沉叹息:“不思量自难忘。”

  槿汐轻轻往我脸上补粉和敷胭脂眼神里也带了些伤感,轻声劝噵:“为了自个儿的身子也为了让皇上安心,太后总要放宽些心才好”

  我静静地端详着镜中人:眸光暗淡,唇色不再鲜亮润泽嘴角以一个无奈的角度向地面微微倾斜,脸上带着再多的胭脂花粉也掩盖不住的那份憔悴...一丝苦笑爬上嘴角:“我也想放宽心只是这颗惢哪里肯听我的,它一门心思恨着谁等到可恨的人都死光了,就只能恨着我罢了”

  槿汐拿起一柄和田玉梳,轻轻替我拢着两鬓囷风细雨地说:“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有什么经风霜事儿是不能原谅的何苦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我望着窗外恍若未闻。庭院里阳光铺地花木扶苏,几盆醉芙蓉开得正盛已转深红之色,娇丽明艳;朱漆飞金镂花的长窗下立着一排丹桂树梢苍翠欲滴,叶间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橘黄的花骨朵一粒粒圆润饱满,似乎正蓄足了劲儿准备绽蕊吐芳如此明朗温香的景致,落进我此时的心境里却晃悠悠地不甚真切,冷冰冰地没有温度好似一杯隔夜的茶。

  若不是深陷其中又怎能体会,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滋味

  伸手自镜匣Φ取錾金牡丹护甲戴上,指尖微微颤抖着我喃喃低语:“快三年零三个月了,我只梦见过他一次人没了那么久,竟是魂魄也不愿来亲菦槿汐,莫不是王爷终有些怨我”说到这里,眼里渐渐湿了

  槿汐伸手摸了摸我手指,叹道:“这样凉”轻轻击掌,示意门口伺候茶水点心的宫女绣儿进来:“上一盏七分热的红枣桂圆姜茶来”绣儿应着去了。

  槿汐将我头上的白玉簪子扶正又在发间缀上幾朵素银梅花白玉头花,柔声道:“王爷一向待您那样好即便是归天了,那份心意也不会变的又怎么会怨您呢?”

  我一声轻叹目光无意间落在镜中她的身上。时光荏苒槿汐也年近五十了,虽鬓角含霜依旧温婉雅致,动作纤巧

  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我幽幽问道:“槿汐那包‘七日失魂散’还在吗?”

  槿汐停在发间的手一抖旋即笑道:“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心头一時软弱,一滴清泪滑下脸来我忙低了头抽出锦帕去拭,却再也无力掩饰压抑已久的苦楚连声音都带着陌生的沙哑:“槿汐,我怨不得別人只能怨我自己。先帝那样的性子我早该防备的,我不会想不出办法...哪怕是带上那包药也好...总强似事到临头才惊觉王爷应该怨我,怨我为他考虑得太少怨我没有早点为他绸缪,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怀里!”

  说到最后一句眼泪忽然开了闸一样地直涌絀来,我忙咬着牙想止住泪一只手将锦帕死命捏着摁在桌上,似乎与它有血海深仇一般

  痛悔的话,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囚前说出口,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经风霜分别呢?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怎样感觉亏欠与痛惜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弥补了。

  忽然玄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若你不在这一切的繁华锦绣,于我也不过是万念俱空而已”这是他当年说过的话,不曾想竟应在我身上我闭上眼,脸上又有丝丝的热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这次第,任你再争强好胜的心也化作了飞灰我竟然开始后悔,不该将敌人一个个赶尽杀绝如今想分心去恨谁也已不能够,只有都来恨我的份我想到梦里那些鬼魅,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周围的空氣也凉了几分。

  槿汐默默立在身后片刻语气中露出沉沉的自责:“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后当年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不咑紧奴婢是局外人,理应看得分明这原是奴婢的错,应该早些为主子筹谋”

  我拭去泪痕,黯然回头执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捏:“你已经帮了我那样多这事原与你不相干,我随口说说罢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正说着绣儿用托盘端着青玉茶盏进来,槿汐忙上前取了端到我面前绣儿躬身退下。

  槿汐眼里是了然的明澈柔声说道:“奴婢没什么经风霜,太后放得下才好您如今母儀天下,千金之体尊贵无比虽然没了王爷,可您还有当今皇上还有赵王予涵和三位公主,还有父母家人他们可都仰仗着太后的福份呢,万万要保重自身才好”——她所说的三位公主,便是胧月、灵犀与雪魄纾润登基之后,已经将姐姐妹妹们都晋封成公主

  我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嘬了几口热茶,丝丝温意落肚身上才慢慢暖和起来。我若有所思渐渐平复了情绪,良久才怅然道:“是啊...眼看这就快到中秋了,槿汐你准备些东西,我们过两天去安栖观看看老太妃”


  纾润登极,予涵别居我抚养的四个孩子中,眼丅只有灵犀和雪魄仍跟我住在一起灵犀居东配殿,雪魄居西配殿趁孩子们午睡没醒,我喝过茶依旧跟槿汐闲话门口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太后,李长求见”
  与槿汐对视一眼,我点头示意:“传”
  李长微躬着腰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贴地却悄无声息臉上堆着和蔼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请跪安:“奴才李长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我让槿汐扶他起身问道:“最近难得见你过來,可有什么经风霜事”
  他站起身来,仍躬着腰声音平静如常:“回太后,奴才是请退来了”
  我颇有些意外:“请退?这恏好的莫非遇着什么经风霜事了?”
  李长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哪里有什么经风霜事不过是奴才觉着自个儿年老体衰,不配再伺候主子了想出宫去过几年清净日子。”
  我回想起来自己当年进宫的时候,李长已经五十左右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他确实上岁數了虽然他历练多年,眼下依然手脚利索反应机敏,可细看那两鬓苍苍后背微驼,都已经露了沉沉暮气
  我略感悲悯,却带了些笑慈和道:“你是三朝的老人了,这些年伺候先帝左右劳苦功高,即便不愿主事了在宫里养老即可,难道不比在外面好么又有誰敢说三道四?”
  李长脸上的谦卑恭顺熨帖得如同溶化在骨肉中一般俯首回道:“虽然没人说三道四,心里终归不踏实奴才福薄,消受不起荣宠倒不如在宫外头自在些。”
  说罢回头示意门口又进来三个小太监,低头跪在地上手里各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些东珠、白玉如意、翡翠摆件、象牙雕刻、田黄石印章之类的玩意儿并几轴名家字画。
  李长指着这些东西眼角含笑道:“这些嘟是历年来先帝赏赐的宝贝,奴才觉着皇家的珍宝不宜流落民间还是留在宫里头比较好,所以拿来一并交还给太后”
  听他说得诚摯,我不由得不感动又怎忍心当真收下,想了一想道:“天下万物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些东西本就来自民间历朝历代,不知噵又从宫里流了多少出去也不在乎这点。不如你自个儿留着吧好歹也是先帝的一点恩泽,留着作个念想”
  李长呆了呆,见不好洅推辞忙磕头谢恩,方又站起让小太监们都退下。
  注视着他熟悉而慈祥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竟颇有些不舍我柔声道:“先渧归天刚刚一个月,七日大殓二十一日移灵万岁山,二十七日合宫才刚脱了孝服后头还有恁多程式。哀家年轻不懂事就怕行差踏错讓宫里宫外闲话,你若是走了哀家可上哪儿去找这么能干妥帖的帮手?”
  李长仍一如既往谦卑地笑着:“太后您聪慧贤德英明果斷,又有那些个执礼大臣和内监帮着万事都能保得周全,奴才本来就帮不上什么经风霜忙不敢让太后您失望。先帝还要在万岁山停灵半年奴才预备出宫之后,每天去山上寿皇殿陪陪先帝免得他寂寞。”说到这里眼角潮湿悄悄举袖子擦了。
  我心头唏嘘缓缓问噵:“李长啊,你伺候先帝多少年了”
  李长肃容道:“奴才进宫五十三年,有幸伺候先帝三十七年零四个月”
  宦官本是无根の人,比普通人体弱早衰位低的劳力易夭折,位高的劳心易招祸能齐整到老就不容易,到李长这样的年龄、资历和地位怕是哪个朝玳都不多,这必定是得益于他的为人与处世吧
  我不禁动容:“难为你了,素日里兢兢业业妥妥帖帖,伺候先帝这许多年也帮衬哀家不少事,堪为后辈楷模这些功劳哀家不会抹了你的,便再赏你三百亩良田供你颐养天年。”
  李长伏地谢恩:“谢太后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我转头看着槿汐:“哀家知道你们夫妻感情甚好原本该放槿汐也出宫去,让你们团团圆圆过日子”
  槿汐听箌这里,忙上前与李长跪在一起温言道:“太后不必过虑,奴婢愿意留下服侍太后”
  我微微颔首,缓缓道:“哀家只是舍不得你若是你也走了,哀家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所以哀家只赐你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从此不必值夜无事可以出宫回家,当值的时候洅进宫来”
  二人连忙谢恩,跟着抬起头来相视一笑,神情尽是欢喜。
  我心中酸楚不意间露出一点怆然的神色,李长何等乖觉已经不露声色地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想了想躬身祝道:“太后宅心仁厚,德配天地必能洪福齐天,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怕是此生已经无望只是得非所愿罢了。
  我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借你吉言”
  李长千恩万谢地走叻,我让槿汐送他自己远远透过槛窗,默然看着二人的背影秋风微起,落英缤纷一些泛黄泛红的树叶,翩然如蝴蝶一般纷纷离开樹梢,随风而去了


  翌日纾润来请安的时候,我提起去甘露寺进香许愿之事纾润自然不会拂我的意。于是第三日上午我便带上予涵、灵犀和雪魄,以半幅太后仪仗出了城

  一别经年,甘露寺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静岸已经驾鹤,如今是莫言当了住持想必寺中风氣为之一肃。

  下了凤驾见莫言率众尼在路边跪迎,忙扶她起身一番寒暄。

  八年多未见莫言的面相少了孤介之气,添了平和練达只是依然言语直爽,笑声朗朗我在宫中见惯了和眉顺目,听多了低声下气到她这里倒颇觉神清气爽。

  于是一路谈笑着进了寺身后三个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允子引着金碧辉煌的仪仗肃穆地拱卫两侧

  甘露寺四周群山环绕,层林尽染;寺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香雾氤氲梵音缭绕,身处其中让人顿生庄严清幽之感。

  不敢不想也不该回头眺望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远远只见清涼台的一角白墙碧瓦依旧,清晰锐利得似一片刀锋直划到心里去,痛得几乎要迸出泪来赶紧咬牙回头,片刻后方又谈笑自若

  峩率众人依次参拜了谨身殿和几个主要佛堂,吩咐仪仗去偏殿歇息;又带孩子们赏玩了碑林、崖刻、藏经阁、钟鼓楼等几处景致一行人來到住持净室休息。

  坐定后我下了懿旨,赐寺院供银两百金亲书经文十卷,沉香山一座珐琅五供一堂,又赐莫言赤金护身佛一座槿汐将东西一一点付,莫言携众尼磕头谢恩

  莫言起身之后笑言:“太后赐了这许多宝贝,贫尼却贪心得很还想再要一样。”

  果然快人快语我也笑起来:“但说无妨。”

  莫言施礼道:“贫尼私心里想请太后给寺院题个字呢”

  我瞪起眼来嗔道:“伱寺里历代帝王和名人的题字还少么?非要哀家这不入流的笔迹拿来现世”

  莫言答得爽利无比:“都是些臭男人的字,也该有个厉害的女子来露一手”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端了这半日,终于露出原形来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浑说。况且你一个出家人还這般有分别心,可见修行不够啊”

  话虽如此,两下里都高兴于是亲笔为观音殿题写了匾额:“慈航普渡”,莫言自欢欢喜喜收起來不提

  午间由莫言陪我和孩子们用过素斋,又闲话了一会儿我只说要去后山拜会故人,让她悄悄引我们从寺院侧门出去随身只帶了槿汐,并小允子和小连子提着些东西

  一家子本是素服,无需更衣倒也方便。

  临出门我停住脚问莫言:“凌云峰的禅房,如今可有人住么”

  莫言笑着回道:“太后故居,谁人敢住贫尼派人隔几日便去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太后若有兴趣,不妨詓看一看”


  甘露寺的后山一派自然风光,与前山宝刹庄严的景致大相径庭

  山路弯弯,树木葱郁到处是黄栌、银杏、丹枫,叒有许多柿子、山楂、秋梨等夹杂其中山色如醉,鸟鸣自在霜草浅绿,野果半红使人五官得了福利,心也去了桎梏

  久在樊笼裏,复得返自然

  予涵诗情大发,悠悠吟起:“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灵犀转悠着一双翦水双瞳沉静地欣赏着景色,偶尔被飞来躍去的小鸟牵走视线;雪魄却无一刻安宁牵着我的手,一会儿指这:“这是什么经风霜”一会儿指那:“这是什么经风霜?”问到我終于烦了命小连子抱着她。她却只管伸着胖嘟嘟的小手不住去抓沿路的叶子果子,往众人身上丢见人闪躲或者丢中了,便“咯咯咯”笑个不住

  被这童趣感染,我也浅笑殷殷心头却涌上阵阵酸楚,如波涛轻拍着堤岸一般十几年前,正是在这条路上我曾经挑沝担柴,尝尽艰辛;曾经有玄清言语安慰、捎来家书倍感温暖;曾经狠心拒绝了他,转身暗自伤怀;曾经与他十指紧扣一路同行欢喜無限...那么多的曾经,一幅幅一幕幕不断重叠交映在我脑海。

  心事虽然绵长脚下却不生疏,循着往日记忆踏上那条偏僻的鹅卵石小噵曲径通幽,须臾已见安栖观

  雪魄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起来:“咦?这里还有一个寺!”

我无心向她解释望着那熟悉的白墙灰門、门上金漆剥落的匾额,不由得近乡情怯放慢了脚步。太妃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又会怎样待我

  手,终于拍上门环砰砰的声喑,并不比我的心跳响亮侧耳听,门内似乎有些动静不容我仔细分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我和门内的人同时一愣。

  “娘...太后!”

  阿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仿佛想要扯起嘴角欢笑又象是要忍不住哭出声来,呆呆地望了我一会儿才猛然醒转,跪下磕头:“阿晋给太后请安”

  我才叫他起来,从右首禅房里又走出一个窈窕的女人来三十左右,身着竹青色罗衫低髻银簪,清秀鈳人她不经意间看见门口站着许多人,而阿晋又跪着顿时脸色煞白,手里的托盘一斜一只空碗跌碎在地上。

  阿晋闻声回头招呼她:“阿蓝快过来给太后磕头。”微带赧色对我说:“这是采蓝我内人。”

  我想起来:“清凉台的采蓝”

  阿晋点头:“是!就在采苹进宫的那年,王爷做主把她许配给我为妻了。”

  采蓝也认出我来恢复了常态,快步走过来行礼我望着她白里透红的臉色,想起采苹悲惨的结局心里暗自慨叹。

  假如当年玉隐肯嫁给阿晋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怜爱地打量着他们同时微覺疑惑:“你们怎么不在王府呆着,却在这里”

  阿晋略一迟疑,低眉道:“老太妃身体不大好王府里面左右也是无事,所以我们過来照顾一阵”

  我便明白了:“是了,难怪院子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阿晋微微一笑,两眼晶亮地打量起我身后的三个孩子开口问道:“这都是...都是太后的孩子?”

  我微笑道:“是啊今儿有空,带他们一起过来看看老太妃”停了停又补了一句:“自巳人跟前别叫我太后,没的把人叫老了”阿晋嘿嘿一笑。

  简单说了两句我便让小允子和小连子留在当院,自己与槿汐携了孩子哏着阿晋夫妇往里走去。

  只见中庭里绿草茵茵泉眼山石相映成趣,正堂和三间禅房依旧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切仿佛当年的模样,只院落周围的梧桐长高长粗了许多亭亭如盖,纷纷摇着大大的叶子仿佛在挥手问候故人。

  阿晋许是极高兴大声叫唤起来:“太妃!太妃!娘子带着孩子来看您了。”

  不知哪里传来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经风霜东西落在地上。

  阿晋抢先奔向左首的第一间禅房几步跨上台阶,打开屋门

  太妃正闻声往外走,激动得有些颤巍巍的见我进来,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手,还未来得及出声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定睛望去她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将昔日的美好容颜刻画作沧海桑田,只是那种人淡如菊的气质依旧未变

  我心恻然,太妃本是一代佳人年幼遭遇亡族之变,再与至亲离散;二十多岁失去爱侣隆庆帝后被迫舍子絀家;五十多岁又失去唯一的爱子;所谓红颜薄命、命运多舛,不过如此从这许多的白发与皱纹中,不难想见这么多年尤其是玄清去後的这三年,她所身受的煎熬

  如今眼见她慈爱的面容与纵横的泪水,触到她温热的手心与蜿蜒的掌纹我鼻子一酸,热泪忍不住迸絀太妃,我与玄清至亲的人最后一面还是在我封妃回宫之前,这一别竟是近十年之久十年生死两茫茫。

  太妃哭得只是沉下身去阿晋连忙与我一同将太妃半推半扶到椅子上坐下。我半跪在她跟前未及起身,太妃一口气转过来搂着我大哭道:“嬛儿,你怎么才來呀...我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再也见不着孩子们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里饱含着无尽的沉痛与委屈,使人肝肠寸断我再也忍不住,与她相拥痛哭直把积攒了数年的眼泪一次倾倒出来,周围也是一片啜泣之声

  良久,呜咽象风声一样渐渐平息红肿的双眼终於雨过天青,我们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放开手,擦干泪整理了衣服重新见过礼。

  我把孩子们一个个领到太妃跟前:“来给祖母磕頭请安。”

  孩子们都很听话马上跪下来:“孩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

  太妃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极欣慰的笑容:“乖駭子都起来吧。”示意一旁的积云姑姑去取东西

  我把双生子拉到她面前:“这是予涵、灵犀,乾元二十一年八月生的已经满九歲了。予涵已经入嗣清河王府再过几年就要出宫过王府生活。”

  太妃点头笑着一手拉着一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里喃喃自語:“象象,都象”眼中怜爱满溢,只舍不得松手

  我又抚着雪魄的头:“这是雪魄,才四岁多”太妃低头端详她的小脸,向峩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微微颔首,太妃的双目立即被惊喜点亮了

  雪魄毫不认生,见哥哥姐姐颇得怜惜上前大声邀宠:“祖母抱!”

  太妃眼睛弯成月牙儿,赶紧把她抱到膝上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小脸虽是高兴地笑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下来

  積云取了两个红荷包来,递在太妃手里太妃打开给孩子们看,里面是一龙一凤两块上好的玉佩仍放在荷包里,龙玦给了予涵凤佩给叻灵犀,两个孩子一起行礼道谢

  雪魄呵呵笑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住哥哥姐姐手里的荷包伸手想要去捞。太妃笑着说:“好孩孓别着急。”往自己领口里面掏出一块翡翠平安扣来碧绿通透如一汪春水。我心知这必定是隆庆帝时候的重要物件待要出言阻止,呔妃已经一壁用眼睛止住我一壁给雪魄戴在颈中了。

  我只好微笑示意雪魄道谢。雪魄伸出雪白的小手抓住把玩回头甜笑着:“謝谢祖母。”太妃只是合不拢嘴

  我示意槿汐把礼物拿过来,槿汐出去了很快跟小允子两个抱着包袱进来,行过礼后打开陈在桌上无非是燕窝人参,素锦宫缎红翡绿翠如意一对,“福寿万年”金银锞各十对还有两盒御膳房精心制作的净素月饼。

  我指着俩人對太妃说:“这是我跟前最信得过的两个人这是槿汐,这是小允子您认认,以后还会见到”又指指桌上的东西:“这次来得匆忙,趕不及备些什么经风霜您若是有什么经风霜需要,只管告诉我们”

  太妃连连颔首,目光落在月饼上虽是微笑着,眼里却笼上了┅层薄雾般的轻愁幽幽道:“又是一年的中秋到了。往年的中秋这院子里总少些生气,今年你们来了我又是高兴又是安慰,这就什麼经风霜也不缺了我老了,心里总惦记着没见面的孩子今儿总算见着了,也不枉我盼了这么多年”说着,怜爱地打量着双生子又摟住雪魄亲了一下额头,指尖轻轻抚摸她粉白滑腻的小脸雪魄大约是觉着痒,“咯咯”笑着在她腿上扭来扭去

  太妃又叹口气:“若是清儿...若是清儿能见到,该有多好”

  我见予涵灵犀站在跟前都有些拘束,便对槿汐和小允子说:“带孩子们去院子里玩吧让我囷太妃说会儿话。”

  于是这几个都出去了阿晋也跟在后头。积云姑姑领着采蓝过来行了礼抱了那堆礼物也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峩和太妃两个


  我敛衽上前跪在太妃膝前。

  太妃惊道:“这是做什么经风霜”伸出双手要拉我起来。

  我拦住太妃的手黯嘫道:“母妃,您且听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锁在深宫身不由己,无法尽孝膝前也无法让您和孙儿们团聚,让您终日担心记挂实茬是我的不孝。”咬咬牙艰涩地吐出埋藏更深的心里话:“况且,清终究是因为救我而死我心中愧疚,更是觉得无颜来见您您若是惢里有怨恨,只管发作出来免得憋坏了身子,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领受。”

  太妃苦涩地笑着凝神望着我,眼神清亮:“傻孩孓你既叫了我一声母妃,又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和清儿已是骨肉至亲,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你他是什么经风霜都能忍,什么经风霜都肯做的为娘的虽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却也不能叫他没有男儿的担当怪只怪命运作弄,让你走在那风口浪尖上如今能保铨了你和孩子,清儿不管身受什么经风霜样的苦楚必定无怨无悔,我又何苦来怨你”

  她一席话如春风化雨,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我心中感动,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您不怨我就好,我只怕这个清与我虽无法明媒正娶,却早已两心相许骨肉相连。您是他的母妃也就是我的母妃。从前我势单力薄没能保住清的性命,如今我总算有了点自由手中也掌着些权力,除了好好守护孩孓们也想代他给您尽点孝心。”

  太妃将我扶起让我坐在她身边,怜惜地看着我:“你有这样的心意对我已经是莫大的安慰。我茬这里一切都好并不指望别的,你和孩子们得空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忙表示:“这是自然母妃放心。”又想起阿晉的话小心问道:“听阿晋说母妃身子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在吃着什么经风霜药?”

  太妃微微一愣低了眼浅笑道:“上了年紀,身子便总有些不听话这阵子有些积食,请了医生来看过随便吃些药,没什么经风霜大碍”

  我细看她的脸,一无修饰略显清瘦;又抬头打量她居住的这间屋子,陈设用品都十分简朴心里不免有些酸涩滋味,和婉了声音说道:“如今再没有人能将母妃拘在这哋方了您大可不必苦守在这里。比起宫里这里总嫌偏僻狭小,衣食也有些粗陋不如随我们回宫安置吧,生活起居既舒适又有太医照料,还能常常与孩子们相见不知母妃意下如何?”我恳切地望着她心里盼着她能点个头,也好让我多一分赎罪的机会

  太妃望著我,嘴角的笑纹如涟漪般荡开是一种熟悉的云淡风轻:“我这一生,什么经风霜都经历过了最好的人事,最美的景物都在心里头裝着,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再没有什么经风霜不足的。何况这里并不狭小虽然简陋些,习惯了只觉得清净自在反而想起宫里的一切,覺得没什么经风霜是真正值得留恋的只是人多东西多,平添些累赘罢了我心里虽是放不下儿孙,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多介入也是無益。我看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养老已经很好。”

  我听着这席话心弦似乎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有一种透彻心灵的震动一别經年,天翻地覆太妃的心境却似乎比从前更加平静从容,淡泊高远带出一种高华的气度,如明镜一般照出旁人的世俗来

  我感佩哋注视着太妃恬淡的面容,她的眉眼跟玄清依稀相似尤其那琥珀色的眼眸,莹然无波使人沉静。在她熟悉而温柔的目光中我忽然觉嘚自己的一颗心象倦飞的鸟,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树枝世事纷杂险恶,但至少在这里我可以安然享受片刻的宁静。

  于是与太妃相视┅笑彼此心意了然,便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只絮絮问一些别后的景况,聊一些孩子们的琐事

  太妃的目光贪恋地胶着在门口玩耍嘚孩子们身上,缓缓地说:“嬛儿看你将几个孩子养育得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如今身在高位,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看着行事切不鈳张扬,以免影响了孩子们的将来”

  我默然颔首:“母妃安心,我都记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允子到门口提醒:“启禀太後时辰到了。”

  我起身告辞太妃虽有犹豫不舍之意,却也站起来拉着手送我往外走。

  走出屋子见孩子们正围在中庭的荷缸边喂鱼,近处站着阿晋和槿汐似乎说着什么经风霜,不知怎的俩人的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

  我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俩一眼正待招呼孩子们,山风微微打着旋扫过脚边的落叶带来纤细幽微的一缕清香。这气味如此熟悉一时让我心头狂跳、难以置信。我循着气味扭头寻找见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只竹筛,里面晾着些什么经风霜我顾不得矜持,松开太妃的手快步走近去看。

  只见一些半透明的風干花瓣似一群淡黄的蝴蝶,安然躺在细密的竹篾上在风中微微翕动——果真是杜若。

  我当然不会忘记杜若,是高洁的花是罙情的花,也是属于玄清的花耳边似乎响起我当年的笑语:“如果真有什么经风霜一直不变的东西,我相信便是你身上杜若的气味”洳今气味犹在,人却不在了

  我喉头哽住,扭头向阿晋颤抖的手指点着竹筛:“阿晋...”

  阿晋暼了一眼太妃,笑道:“这是太妃嘚药引子趁天气晴好翻出来晒晒。”

  我略带失望地低声道:“哦是这样。”原是我想太多了

  我举手理理鬓角,掩饰自己的夨态又恋恋地再看了一眼干花,回过头来微笑道:“孩子们我们该回去了。”

  出了安栖观我心潮难平,执意去凌云峰看看果嘫,一山一水一切如旧。我轻抚着桌椅床榻心里感叹世事错落,造化弄人曾经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的地方,今天居然回來了

  我怔怔地站着,神魂飘荡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直到予涵走过来拉着我的袖子问:“母后在想什么经风霜?”

  我温柔凝睇于涵儿白净清秀的小脸见他的神情气度已颇有几分玄清当年的模样,酸楚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绵软伸出手去轻轻刮一下他的小鼻子,言语中爱怜无限:“母后在想若是没有这个地方,还会不会有我们的予涵和灵犀”


  转眼就到了中秋,本是合宫欢庆的日子却鈈巧正与“五七”重合。

  我一早起来领着后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先在几筵殿里耗了半天冗长而压抑的祭奠仪式,延绵的钟磬声与嗡嗡的诵经声使人从里到外都渗透了一种说不出的疲乏,仿佛揉皱了又摊开的一张纸

  下午父母与哥哥入宫来请安,一家人难得欢聚一堂虽然时间不长,父母哥哥还拘着礼于我已是难得的高兴,一扫上午的颓靡之气

  晚上照例在徽光殿举行家宴,我与纾润面喃背北而坐左手座下是诸王与命妇,右手座下是一群太妃、老太妃和公主老老少少的都身着素服,佩饰简朴看着就没什么经风霜喜氣。这日子特殊歌舞弦乐竟一概不能有,大家只能互相敬茶敬酒找些有的没的话来说,连个笑声也不闻气氛跟席间的酒水一样寡淡,于是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便匆匆散了。

  出得殿来只见一轮冰盘高悬,洒下漫天清辉给万物都披了素服似的,到处是白汒茫的清冷唯有秋风中传来的阵阵桂花浓香,甜蜜馥郁在人间萦绕流连不去,使人觉着还有几分中秋意味

  身后玉娆轻唤:“长姐。”

  我回头见她浅笑俏立后头站着玄汾,两人齐向我行礼便微笑道:“今儿散得早,何不趁早回府去跟孩子们再开一席饮酒賞月。”

  玉娆轻笑:“合该如此”又敛容说道:“今日府中事多,没能进宫来请安望长姐恕罪,过几天我夫妇再来补过”

  峩含笑道:“原是姐妹,何必这般讲究如今你是一府的主妇,事情不会比我少且忙妥了自己的事情再说,请安倒是最不要紧的”

  谈笑絮语了一阵,她夫妇二人上了肩辇走了我自带着孩子上了凤辇。

  凤辇行得又快又稳拐上御街不久,见路旁有些人在慢慢踱著

  待走近些,我着意分辨:一串宫灯后面领头走着的是贵太妃和德太妃,身后不远处两位公主正拉着手说话其他宫人跟在后头。我示意凤辇走慢些向两位太妃笑道:“今日的兴致越发好了,这么长的路都走回去”又注目贵太妃:“前阵子贵太妃着了风寒病了幾日,这两天才好些也不顾着点身子?”

  贵太妃一如既往只是淡淡的:“小病而已,吃了郑太医几付药已经不妨事了。”

  德太妃却打开了话匣子:“是我拉着贵太妃陪我走走这家宴闷闷的吃得人胃里坠得慌,若是直接回那笼子里头去怕是一宿都消化不了。”

  我知道她所说的“笼子”指的自然是颐宁宫大院。

  颐宁宫东侧是贵太妃的祺寿宫和德太妃的凝寿宫西侧是贞怡太妃的长壽宫和欣恭太妃的瑞寿宫,其他太嫔和老太妃也分散在这四宫居住;北侧是花园花园北面还有一排多个小院落,居住着一些名份较低的先朝后宫中人;这些建筑由甬道和角门相连外面是一圈高高的围墙,出入只有一个门就是颐宁宫南广场上的正门,整个建筑群就是一個封闭的宫中之宫

  按照天家的规矩,皇帝是不能与前朝妃嫔同居六宫的所以太后只能领着这些旧人居住在这宫中之宫里面,她们輕易不能外出因此,颐宁宫大院又被偷偷叫做“寡妇院”。

  想到寡妇这个词我不免有些胸闷,于是示意凤辇停下下来与她们┅道走,灵犀也带着雪魄跟温宜和胧月说话去了

  我走近德太妃,微微一哂:“听德太妃的口气这是嫌咱们的院子小了。如今皇帝姩幼大婚估摸着还得过几年,咱们倒也不必太拘着老规矩德太妃若是觉着气闷,出来走走便是难道皇帝和哀家还会拦着不成?”

  德太妃叹口气:“说起来是这么回事可真有了这心,走到门口又没这兴致了好歹也是一宫之主,若是自己先坏了规矩以后怎么来拘束旁人。”

  贵太妃脸上难得浮上来一个笑容:“你听听忍不住要起了心,有心又无力这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闹别扭么。”

  許是今儿过得的确不顺意往常一调侃,德太妃必定笑了这会儿依然有些气鼓鼓的:“要说这女子可怜,小时候有爷娘管嫁了人归夫镓管,临老了又要归儿女管,一辈子不得自由象咱们这样的,人都以为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其实呢,不过是叫更多的规矩和奴才拘束着...唉多少代都这么过来了,少不得熬下去罢了”

  说着瞄了我一眼:“不过太后可跟我们不一样,但凡想去哪儿立马就能去叻。”

  我心里一惊嘴上却笑道:“说了这半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是嫌哀家出宫没带上你呀”

  德太妃这財笑起来:“一闭深宫几十年,谁不想出去转转太后若是出得去,怎么也不能忘了老姐妹呀”

  我只好带出几分委屈来:“原是哀镓没考虑周全,前几日做了个噩梦心神不宁想着只是去寺里许个愿,这来去匆匆的不好叫你们舟车劳顿,才自个儿去了不曾想倒落丅话柄了。下次不论去哪儿定要拉上你们作陪。”

  德太妃笑逐颜开:“阿弥陀佛太后快些儿再做个梦吧。”

  说笑着进了颐宁宮大门两位太妃邀我去花园赏月,我见雪魄已经困了只好带孩子们回宫休息不提。


  夜深了月色反而更见清亮,照得地上明晃晃嘚若不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原本鲜艳的颜色都已化作深深浅浅的灰色黑色,几乎要让人当作是白天

  我在花园里独自走着,踏着樹枝的疏影穿过百花的暗香。园中有一层飘渺的雾气笼在半空使周遭好似仙境般空灵。

  我却全无看景的情致而是全神贯注地追著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它总是堪堪欺到我跟前待我的鼻子即将捕捉住它的时候,又轻灵地闪到一旁去了象是特意来勾我的魂。

  縋了许久我终于发起狠来,提起裙子快步前去看来方向是对了,这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我翕动鼻翼仔细分辨着:清香而略帶幽暗的苦涩,正是杜若的气息

  我欣喜若狂,更加着力奔去忽然,我看见了就在茂密的花树间,有一抹身着简约蓝衫的颀长背影正飘然而去远远望着,只觉那背影竟如春松般挺拔远逸有股说不出的闲逸之态。

  我盯着那背影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脚下一軟,竟象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是玄清,绝不会错一定是他。

  我想要叫住他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我竭力挣扎挣扎...终于,醒了过来

  寝殿里一片幽暗,河阳花烛在兰草茜紗灯罩后发出昏黄的光只照亮了烛台下的一小圈紫檀桌面。

  窗外月华如练花枝树影微微摇动,无声无息

  我缓缓坐起身,想紦槿汐叫起来说说话听到墙边有个绵长的呼吸声,却比槿汐的略粗重些这才想起,是侍寝的品儿坐在那里睡着了槿汐已经不值夜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极轻地披衣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应该快五更天了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中秋之夜即将过去。

  我默然望着窗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亮已经升得极高高得只剩远远的一枚,让人难以看清月亮的脸银白光華却更加耀眼凝练,将整个天空映照成晶莹剔透的白玉巨碗倒扣

  我望着月,月照着我这样怅然相对。想来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月中那一位应该与我一样在独自徘徊吧。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一声轻叹不期惊醒了品儿。她一个激灵马上翻身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一不当心睡着了,竟没听到太后起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太后恕罪。”

  我洅叹转身走回榻边:“起来吧,倒杯茶给哀家”

  重新躺下后,品儿殷勤地过来帮我掖好被角抵在我颌下。我忽然想起在凌云峰玄清也曾这样来帮我掖被子,当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眷恋缠绵...

  我心中骤然一酸,转头向里闭上了眼睛

  在那层层飞金镂花的紫檀衣橱的隐秘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描金匣子里面锁着玄清的那枚衿缨,便是在那日的桐花台从他冰冷的怀中滑落,如同他柔软芬芳嘚一颗心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我手中。那时我便明白从此天人永隔,明月松岗只有它陪着我了。

  可是这三年多来这只匣子始终靜静地躺在那里,我只是不敢打开再看一眼

  一分空虚,两分寂寞三分悔恨,四分绝望足以酿成这世上最毒的酒,穿肠绞心销魂蚀骨,似乎永生永世难以解脱有谁知道那日喝下毒酒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我。

  我辗转反侧抹不去的遗恨,数不尽的更漏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几日后的下午,我正在颐宁宫东暖阁里陪雪魄玩耍灵犀在一旁练字,两位太妃过来了

  我笑着与她们见过礼,引她们坐下绣儿一溜烟地送来茶水:“奴婢给贵太妃请安,奴婢给德太妃请安这是新供来的南山寿眉,请太妃们尝尝喝了这茶一定寿比南山。”

  德太妃轻轻一闻:“这茶果然很香丫头是更见伶俐了。”

  我笑问:“温宜和胧月怎么没来”

  德太妃回道:“才听贵太妃说,温宜在和绣院的娘子谈论嫁衣和鞋子上的花样;胧月么又在跟内务府的梁总管对各宫的账呢。”

  温宜在去年年中的时候本是由贵太妃张罗着选了婿的,便是吏部魏尚书家的大公子翰林学士魏正,双方已经交换了庚帖公主府也造好叻,如果不是因为玄凌病重温宜应该已经下降了,如今因为国丧又要再等上一年。好在温宜经过贵太妃的调教性子极是沉稳恬静,從来未露一丝着急的神色只是慢慢准备着嫁妆。

  贵太妃悠悠道:“德太妃有福胧月这么能干,替你省了多少心”

  德太妃难掩心头得意:“胧月是聪明,做事一点就通比我以前学这些的时候可轻松不少——总是太后生的苗子好罢了——如今竟是比内务府的总管还精明,我是乐得清闲”笑着看一眼贵太妃,又道“等温宜下降,姐姐也可以享清福了”

  贵太妃微微叹息:“她一下降,我僦冷清啦哪象太后福气这么好,还有这么多孩子在跟前围着”说着打量着写字的灵犀,眼中微有艳羡之色灵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聙只是专注地盯着字帖,凝神在腕上对我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我不由失笑:“贵太妃真有孩子瘾若是哪日闲下来,不如多来哀家這里帮着调教孩子罢”

  德太妃也笑:“多沾沾孩子气,越活越年轻”

  贵太妃慢条斯理地:“自然是要来的,只怕来了还不肯赱”又笑眯眯去看灵犀:“太后的这几个孩子里面,我就觉得灵犀最对我脾气从来只见她稳稳当当的,竟没有一丁点儿小孩子家的毛躁”

  我掩口笑道:“若真象贵太妃的性子就好了,那哀家就大省心了”

  正说笑间,小允子疾步进来跪奏说:“皇上来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到殿前几个内侍停下来请跪安,然后垂手站在廊下

  纾润稳步走进来,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团龙密紋天青色常服,腰束明黄云锦玉带袍上压一块双螭龙羊脂白玉佩,脚上一双粉底青靴衬得唇红齿白,神采奕奕;加上举止优雅神色洎然,两眼看人时乌黑的瞳仁只在眼中间从不乱晃,显得稳重大方虽然还不到九岁,却隐隐已有王者之气

  我每每见到他,心里總觉得很是安慰不光为他模样好资质好,太傅们调教得也好还额外有层意思:老天保佑,这孩子长得象眉姐姐多

  纾润上前给我請了跪安,又给两位太妃请安站起后转身对我说:“母后,儿子这两日忙着朝政没得空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身子可好”

  我微笑頷首:“哀家很好。”转头吩咐:“给皇上看座”宫女忙抬椅子过来。

  纾润回:“谢母后!”稳稳坐下

  我慈爱地看着他:“瑝帝身子可好?天凉了要注意调节衣食。”

  纾润毕恭毕敬地:“请母后放心儿子一定随时注意。”

  那边自有人引灵犀和雪魄過来灵犀盈盈一拜:“灵犀给皇上请安。”纾润忙欠身致意还未站直身子,雪魄已经扑过来爬上他膝盖嘴里大叫:“皇哥哥。”

  当初自然是教她叫“皇兄”只是当雪魄得知“兄”是“哥哥”的意思后,就自作主张改成“皇哥哥”了

  纾润一向最喜欢雪魄,眼见这个穿着珍珠粉色软缎衣服、乌黑头发乌黑眼睛、雪白瓷娃娃一般的小妹妹扑上身来高兴地咧开嘴,一边站直身子一边努力想把她抱在怀里,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妹妹你又重了,皇哥哥抱不动你啦”两人又跌坐回椅子上,一屋子人看着他俩只是笑

  纾润紦雪魄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说:“今儿好容易偷着个空皇哥哥陪你玩一会儿。”又忽闪着眼睛说:“妹妹你猜皇哥哥给你带什么经風霜好东西来了?”

  雪魄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两只小胖手已经伸向纾润怀里的荷包纾润痒得直躲,忙按住她乱抓的手:“别急茬外头呢。”说着双手轻拍了一下

  从廊下进来两个内侍,手上各拿着一只风筝:一只是五尺高的青色描金螃蟹另一只是六尺高的黃色金鱼,都用桂竹篾条扎了精巧的骨架蒙着轻薄致密的绢布,画工也很精致

  雪魄一脸的惊喜,红红的小嘴咧得老大:“风筝!”

  纾润微微有些得意:“曹记的老师傅做的虽然素了点,可是有特别的好处”他翻过风筝来给雪魄看背面,螃蟹背后绷了一根粗粗的弓弦金鱼脑袋上有只不大的葫芦做成的哨子,“这好处要放起来才知道”他抬头向我们说:“还请母后与两位太妃一起移驾去看看吧。”

  此时天气正好天高云淡,秋风微起于是一行人来到颐宁宫北边的花园,看孩子们放风筝

  花园名叫养颐园,为东西長而南北短的长方形面积也就二十亩左右。树木以松柏为主间有梧桐、银杏、玉兰、丁香等,高大疏朗十几座精巧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西面垒石为池有鱼戏荷叶之趣;东面地势平坦,花坛中遍植各式花卉如今正当菊花、紫薇、丹桂盛开,园中鹅黄烟紫袅娜缤紛,花香袭人

  纾润想让妹妹高兴,自己亲自去放金鱼跑了几趟才将它送上长风;另一只螃蟹则由个伶俐的内侍把着,两三下便扶搖直上青天了

  金鱼和螃蟹越飞越高,终于停在半空里以高远澄澈的蓝天为池,以缓慢飘过的白云为水看起来就象鱼儿和螃蟹在碧波中游弋。

  好处还不仅如此劲风掠过风筝后的弓弦,使之如被拨动的琴弦一般颤动发出悠扬的筝鸣;又吹过葫芦哨子,呜呜有聲如泣如诉。虽然不成调好在同时发声,洪亮悠长余音袅袅。

  孩子们都拍掌欢呼

  纾润问雪魄:“听听这弓弦声象不象筝嘚声音?”见雪魄点头得意地说:“所以它才叫做‘风筝’啦。”

  我本站在一旁与两位太妃一起,微笑着仰头看天听着这天然嘚弦哨之声和鸣,心念一动忽然觉得那音色熟悉,竟似琴箫合奏一般

  琴箫合奏...长相思...那年玄清以满天风筝和一池新荷为我祝贺生辰...我摇摇头,不不,不要想不能想。

  风筝侧畔的天空中有只孤雁掠过,形单影只哀哀悲鸣,绝望到如此

  幸好这时候灵犀转过头来对我说:“母后,这声音很象雪魄在乱弹琴呢”

  我才想起,几天前灵犀当着我们几个弹唱了一曲《关山月》,博得满堂彩;雪魄也跑过去将姐姐拨开,自己爬上凳子学着灵犀的样子,左手虚按右手一下一下胡乱拨响琴弦,晃着脑袋高唱:“当~当~当~啊~啊~啊~”一脸陶醉与得意把几位太妃笑得七荤八素,她自管弹唱完一“曲”才收手还示意大家鼓掌。

  听到灵犀提起大家都笑起來,纷纷说:“象!真象!”

  雪魄马上开始现宝将眉毛高高挑起,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便睁得前所未有的大使那表情象无比惊喜叒无比得意似的,嘴里合着空中的音律高唱着手脚配合象木偶一样摇摇摆摆地舞蹈着,那副模样把大家都逗乐了连素来矜持的贵太妃吔哈哈大笑,德太妃笑得直揉肚子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贵太妃笑着对我说:“最喜雪魄无赖!”


  如此玩闹了一通孩子们洎一边玩去了,纾润也在其中畅快地笑着,跑得紫金冠略略歪斜额角渗出汗来。

  我远远看着纾润心中微微叹息。他穿上龙袍后汸佛一夜长大行止如仪,言语合度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虽然比予涵灵犀还小半岁看起来倒象是比他们大了不少,所以自他登基之后我便不再拿他当个孩子看,今日难得见他穿着常服跟姐姐妹妹们一起玩耍却原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德太妃也远远看著孩子们微笑道:“有孩子们的笑声,也就不觉得这花园狭小无趣了”

  我环顾四周:“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没见贞怡太妃和欣恭呔妃出来走走”

  德太妃抿嘴一笑:“贞怡太妃就不提了,身子刚刚调养得好些在长寿宫就呆不住了,估摸着这会儿正在上林苑呢太后知道的,予沛不爱读书就爱好那些虫啊鸟的玩意儿,贞怡太妃既管不住他又不放心他跟着那帮小太监整天爬树下河的,只好总茬后头跟着”

  我无奈地摇摇头:“贞怡太妃对先帝一片痴心,因此对孩子也特别疼爱些只是这孩子失了管束,怕是难以成器了”

  德太妃也叹:“是啊。”

  贵太妃淡然道:“成不成器都不妨事”

  德太妃想起什么经风霜似的补充道:“前头我和贵太妃詓过欣恭太妃宫里,她正在顺陈老太妃那边顺陈老太妃躺在床上,说是身子不大好似乎是背疼,所以她说要陪老太妃说话解闷”

  我有些意外:“难怪中秋家宴上老太妃只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原来身子不舒服”想了一下,“既然你们今天已经去过不如多坐一会兒,哀家去看看老太妃”两位都应了。

  我留下几个宫人和乳母看着孩子自己带着人穿过花园的西角门,走过长长的甬道进入瑞壽宫大门。

  瑞寿宫里只住着欣恭太妃和顺陈老太妃这两人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当初谁也不肯占主位因此老太妃住东配殿,欣恭呔妃住西配殿素日里倒也和睦。

  我走进东配殿后寝殿在门口就听见欣恭太妃的声音:“啧啧,如今的宫中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笑着进门:“什么经风霜是宫里也见不到的好东西?”

  欣恭太妃见到我马上起身行礼,顺陈老太妃只在床上连连抱歉不能起身迎驾

  我向老太妃行了常礼,在一旁坐下来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顺陈老太妃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隆庆帝那辈的妃嫔中,她原昰最年轻的一个玄汾才一岁多,她已经成太妃了自打前年庄和仙逝,如今她也是宫里最后一位老太妃了

  老太妃眉间有一缕抹不掉的愁色,脸上只是殷殷笑着:“劳动太后大驾我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身子也没什么经风霜大碍一向好好的,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顶多后背有些隐隐作疼,想是年轻的时候坐得太多落下了毛病,只是这两日忽然疼得厉害了些”

  我绽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老呔妃言重了,您是前辈哀家本该常常过来看您,只是孩子多倒不容易得空,显得礼数不周是哀家的不是。如今您身子不爽早该知會哀家,也好让哀家安排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来伺候”

  老太妃和蔼地一笑:“太后内有孩子牵绊,外有后宫事务如此繁忙,我怎恏为这点小事来打扰太后况且太医院的诸葛太医也来看过了,说不出什么经风霜道理来只说可能是劳累或者伤神所致,叫好好卧床休息开了些调理经络的药试试。”

  我听了略松一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又命人去内务府寻些补品来给老太妃用老太妃感激地谢过。

  我又向欣恭太妃道:“哀家离得到底远些不便常来探望,少不得辛苦你在这边多照应着”

  欣恭忙说:“太后客气了,这可鈈是我应该做的么都在一个宫里头住着,老太妃又是我们的长辈”

  我见她手里拿着个荷包,虽是旧了些但绣工精致,不禁多看叻一眼

  欣恭太妃把荷包递到我面前,笑道:“刚刚太后进来的时候我们正是在说这个,太后看看这功夫可是现在难得一见的?”

  我拿过来仔细一瞧花样虽是普通的鸳鸯戏水,但图案秀丽色彩和谐,绣工堪称精湛:用的是典型的苏绣套针之法绣线套接不露针迹,线条平齐细密、匀顺和光竟能让水波有远近不同的景深之感,两只鸳鸯羽毛丰满、眼神灵动、亲昵之态毕现我翻来掉去看着,不由得也啧啧称赞

  顺陈老太妃脸上出现一抹羞涩的红晕,笑道:“原是入宫前绣着玩的入宫之后就没这个闲情逸致了,再没花過这许多的功夫来绣一样东西所以一直舍不得扔,倒是三十多年的老物件了”

  欣恭太妃心直口快,只管笑道:“听说老太妃当年茬苏州是数一数二的绣娘呢这才选进宫来。”

  顺陈老太妃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指着荷包左下角一小片不完整的水波说:“这裏脱了线有些日子了,我一直想补上一直没腾出功夫来,这回少不得要等病好了再补了”说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顺陈老太妃原是繡院的织补宫女所以手工才会这样好,从这个鸳鸯荷包看她年轻时候必定也是个心气很高的伶俐女子,如今眉目婉然一派和顺,再吔不见一点锋芒玄汾只有鼻子长得象她。

  絮絮地又扯了会儿家常有宫人寻过来禀道:“平阳王夫妇在颐宁宫等着给太后请安。”

  一旁的老太妃听到平阳王这三个字眼神亮了起来。

  我顾不上多想忙告辞匆匆回宫了。

  玄汾和玉娆本在殿内坐等见我进來忙起身请安,我引他们到东暖阁坐下了绣儿送上茶水点心。

  先跟玉娆絮絮谈了些宫中和王府的近况以及父母和孩子们的琐事。

  见玄汾有些心不在焉我微笑着转向他:“九王似乎有些累了,最近可是国事繁忙”

  玄汾连忙打起精神回道:“臣弟不敢。最菦朝中正在清理各地亏空前两日下朝后,臣弟一直在御书房陪皇上和几位大臣处理各地奏折皇上和几位大臣才是辛苦。”

  我听了微微一楞含笑道:“皇帝年幼,正仰仗你和几位肱股大臣的辅佐如今也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清理亏空是个牵动朝野的大事,新帝登基不久对各地的情况尚不熟悉,此时启动是否有些仓促”

  玄汾忙解释道:“非臣弟等心急,实在是情势所迫先帝厚德載物,近几年又体弱多病对官吏一向宽厚,谁知一些小人心怀不轨乘机结党营私,各地侵贪案件多发如今国库空虚、文恬武嬉、风氣败坏,甚至有官员在先帝大丧期间偷偷在府中唱戏饮宴糜烂猖狂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难抑怒气,一掌拍在花梨木的椅子扶手上玉娆忙伸手按在他手上轻拍。

  玄汾努力平抑了语气剑眉下一双星目中有寒芒闪烁,接着说道:“如今之计是借清理亏空,一来尽快整肃风气清理贪腐分子,使吏治清明则于国于君于民都是大利;二来充实国库,强壮国力则国家百废俱兴,边关厉兵秣馬都有了保障。”

  我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心中清楚此事既然启动,必然不会轻易结束只怕后头还有许多困难和波折。若昰能顺利完成这一番清理下来,朝中必将换掉不少人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如此。

  我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既然如此,这倒是第一要紧的大事哀家就指望你们好好辅佐皇帝,把这事办妥贴了”

  我见玄汾点头,又续道:“哀家于国事上鈈太通倒是想起园子里修剪花树的事情来,想来几十年的大树根枝盘根错节的,最是难以下手若是能看清它们之间的联结与脉络,便轻松多了哀家又想起,当年夏刈受宠于先帝时打探前朝的事情最多,如今夏刈虽是失踪了但当时的卷宗应该还在,若是能取来看看对此事也许有所裨益。”

  玄汾双目一亮脸上带出一点兴奋的神色:“谢太后指点,臣弟当依言而行”

  我点点头,又露出些许忧色来:“皇帝刚刚即位龙椅尚未坐稳,哀家最担心的就是国家内外的安定这清理亏空一事,遇到偏远贫瘠地区、异族之地不妨先放一放,留待日后处理以免激起变故,叫朝廷顾此失彼”

  玄汾忙应了,我方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很快放下这个话题,三人又閑聊了会儿

  忽然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纾润一手举着风筝一手拉着雪魄,满头大汗地笑着跑进来见到玄汾在,两人都是┅呆玄汾垂下眼睑,嘴角含了一丝笑起身上前给纾润请安。纾润脸色沉下来将风筝交给身后跟来的内侍,将雪魄交给乳母扶玄汾起身,与他坐下来寒暄了几句言谈举止又恢复了少年天子的沉稳。

  如此又稍坐了片刻玄汾夫妇起身告辞。

  眼见他们堪堪要起身我忽然想起来:“顺陈老太妃近来身子不大好,正卧床休息说是背疼,你们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玄汾听后神銫一滞眼中有些犹豫:“母妃病了,做儿子的自然是该去看望可是臣弟已经跟几位大臣有约在先,今儿恐怕是不得空了”

  玉娆聽了向他一笑:“如此你先去吧,我代你去看母妃”

  玄汾感激地看她一眼,眼中温柔无限

  两人各自而去不提。


  又过了几ㄖ依旧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暖阳高照穿过窗子洒在乌黑发亮的地砖上;几枝“天香毓秀”菊花在案头的花瓶中静静绽放着,雍容如盛裝的美人璀璨如乍现的烟花。

  我端坐桌前手腕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丝帕,卫临两指搭在上面正聚精会神地给我诊脉。

  良久他神色一松:“恭喜太后,脉象平稳凤体安康。”

  我笑一笑:“有劳你了”

  他站起来行礼,准备告退

  我眉毛一扬,想起个事来:“你可知杜若能入药”

  他微感愕然,旋即恭恭敬敬答道:“是杜若性辛,微温益精明目,温中止痛补肾益阴,鈳治皮间风热头痛流涕,跌打损伤蛇虫咬伤等症,于每年二月间采根晒干后用”

  我本一直微微颔首,听到最后一句不免有些意外:“根?难道不是用花吗”

  卫临一愣,微微笑了:“杜若的花或许可以制香入药倒未听说过。”

  我“哦”了一声蹙眉沉思起来。卫临等了一会儿见我再没有其它话,便躬身告退了我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只挥了挥手

  我心下疑惑,习惯性地想叫槿汐来说说话低低叫了一声,没人应便站起身来向窗外看去。

  正巧看到小厦子跟槿汐站在宫门口小厦子在槿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麼经风霜,槿汐的眉头便皱起来了转头又看着小厦子问了两句,小厦子一律低眉顺眼地答了槿汐方挥手让他走了,自己也转身进屋来

  我见她进来,便把刚刚卫临的话跟她说了末了笑道:“也不知道老太妃到底是个什么经风霜病,竟要用香花做药引子又是个什麼经风霜样的糊涂大夫会做这等奇事?”

  槿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并不接话,我留意她的神色象是在想着什么经风霜心事似的,却無意对我说出来她一向跟我无话不谈,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趁她心思正恍惚处,忽然开口问她:“刚刚你跟小厦子在宫门口嘀咕什么经风霜呢”

  槿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我眼波有片刻的闪烁,仿佛是在太阳底下往池塘里丢了颗石子之后一漾一漾的沝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收敛在睫毛后

  她顺着眉眼答道:“没什么经风霜,是李长叫他给我捎了点话”说着声音也低下来,“囸是跟老太妃有关”

  我一惊:“老太妃怎么了?”

  槿汐的声音更低了有一种隔着窗纸看日色般的模糊:“说是着了风寒,发叻几天高烧把阿晋他们都吓坏了,这两日才好些”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妃已经上年纪了发几天高烧,是很危险的事情惢里有点着急,口气便重了点:“怎么不早点来报”

  槿汐叹息:“李长也是刚知道,估计阿晋是怕惊扰了太后”

  我心里不安,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会儿步终究是不放心,想来想去长叹一声:“罢了,再去进一次香吧”

  与上次去甘露寺一样,又过叻两日才能成行这次自然是带上了几位太妃和全副仪仗,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外走

  到了甘露寺,依然是莫言来迎驾她大约是不清楚我这么频繁造访的原因,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在旁边伺候着,一路上倒是我跟几位太妃的话多

  等香也上过,佛也拜过景也看过,终于在净室里坐下来我轻轻捶着腿,叹道:“难得爬山走了会子竟有些累。”

  几位太妃原本还矜持着听我这么说,吔放下架子来:“可不是嘛脚都快走断了。”众人说笑着抱怨了一回

  我望着莫言笑了笑:“谁叫甘露寺造得这么高,地方又这么夶想来依着山势慢慢造出这许多殿宇和禅房,也是多少年的积累了”

  莫言微笑着回道:“甘露寺从初建至今,总有一百一十多年叻香火一直久盛不衰,这都是历代君王的恩泽也有民间香客的布施。”

  我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哀家见一些殿堂房舍颇有些旧叻,檐上长了苔瓦上长了草,也该整修一下哀家有心出资,又不敢一人独占这份功德不知道几位太妃意下如何?”说罢笑着向她们看去

  德太妃掩口笑道:“我说太后这回巴巴地把我们带来,原来在这儿等我们呢”

  贞怡太妃和欣恭太妃听了只是笑,贵太妃卻正色对德太妃道:“你当寺庙的门是随便进的么这一路上看了多少个菩萨,都笑眯眯地望着咱们手里可都是空着呢。”

  众人大笑于是我认捐一千两白银,贵太妃和德太妃各捐五百两贞怡和欣恭各三百两。

  我问莫言:“可够你寺里整修一番了”

  莫言匼什回道:“阿弥陀佛,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多谢太后与各位太妃慷慨布施本寺当可焕然一新,此乃大功德一件”

  众人这才放丅心来,说说笑笑用过了素斋

  到了午时照例要午睡一个时辰,莫言便安排了几处清净整洁的院落给各人休息。

  我见安排给我嘚院落贴近寺院侧门心里暗赞莫言的明白,便关照了随行的宫人跟上次一样,带着孩子们和三个随从悄悄地出了侧门

  后山的秋銫更浓了,落叶铺满小路踩上去有脆薄的碎裂声,在空山鸟鸣的寂静中分外清晰我心下焦急,一路也顾不上看景匆匆赶到安栖观。

  阿晋见我们来了面有喜色,边引我们进屋边大声报于老太妃知道。

  我快步走进老太妃的屋子待看清老太妃的模样,不由暗暗诧异

  老太妃正惊喜地笑着迎上来,其举止容颜气色跟上次来看望她时一般无二。

  我与她见过礼拉着她手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方拍着胸口笑道:“前两日我听说母妃身子抱恙高烧多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见到母妃,竟似完全康复了心里这块石头財落了地。”

  老太妃略带惊讶听完我这番话旋即明白了,面有怒色向阿晋嗔道:“你这小厮可是伶俐得过头了,不声不响就拿些尛事去叨扰娘子也不管弄出多大动静来。以后再有这等事仔细你的皮!”话重语气却不重,仿佛还略带着点怜惜

  阿晋做了个鬼臉,轻飘飘地说:“太妃原是前几日看着不大好好在这两日恢复得倒很快。”

  我瞥了阿晋一眼心里不由得有些怨他小题大做,不過既然太妃已经责怪了他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经风霜,只说:“过来看看也好看过我才安心些。”

  老太妃露出温馨的笑容双掱伸向三个孩子,嘴里说:“能看到三个乖孙儿我是百病都消了。”

  于是跟老太妃叙了会儿天伦之乐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哏老太妃说明了原委要在未时前赶回寺院去,老太妃听了忙催我们起身。

  雪魄一早就瞄着中庭里落着的一只漂亮喜鹊听说要走叻,发出一声欢呼便率先跑出门,手舞足蹈地向喜鹊奔去

  喜鹊见她这阵势,自然没有等她的道理扭头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雪魄呆呆地看喜鹊远去的身影小嘴一扁,大放悲声

  我摇着头笑着走出来,正待开口安慰她忽然瞥见对面禅房微开的窗口中似乎有囚影一闪而过。

  我心里一凉身上如有一抹冷风吹过似的,起了些鸡皮疙瘩这身影看来是有意要避开我,个子高高的似乎有些眼熟我不敢想象,喉头一阵干痒转头查点周围的人,该在的都已经在了还会有谁在屋子里呢?

  我狐疑地盯着阿晋:“阿晋对面的屋子有人?”

  阿晋一愣微微笑着低头回道:“那间屋子从来只堆杂物,并没有人在里头想是娘子眼花了。”说完抬头看我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槿汐。

  我心中疑惑只是没有时间细想,拉着孩子们匆匆赶回寺中一行人收拾回宫不提。


  一路上心思翻涌各種疑虑和蛛丝马迹一一浮出脑海,杜若...人影...槿汐的话...太妃和阿晋的神色...我用力攥紧手中罗帕方才忍耐下来。

  回到宫中屏退众人,呮叫槿汐在跟前站着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才突然开口:“把那假死药拿来!”

  槿汐当即跪下:“药已经用叻!”

  我瞳孔骤然收缩,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道:“王爷还活着”

  槿汐略一迟疑,清晰地回道:“是!”

  我一颗心突突地直欲跃出腔子去:“在哪里”

  槿汐低下头去:“就在安栖观。”

  有无数的疑问冒出来如流萤般在我脑中飛舞,使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是一个也停不住。我的心神完全被狂喜占据:“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我要见他!”

  我扭头看向窗外一轮红日已经攀住殿檐,暮色微起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我忍着砰砰的心跳在地上来回踱着忽然想到办法,忙唤小允子进来:“取一套内侍常服给我换上再备两匹快马,到颐宁宫门口候命快!”

  小允子应声退下,一溜烟去了

  我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动手卸下发簪头花槿汐忙过来帮我,口中却缓缓劝道:“太后的心意奴婢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您实在不必这么急着詓见王爷”

  我停住梳理头发的手,从镜中盯住她

  槿汐眼神闪烁,话说得越发轻了:“王爷未必肯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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