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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郑别村逃离以后曾经联络過药不然,让他去安阳火车站跟我交接我拿到路费以后,当着他的面登上去徐州的火车然后在汤阴下车,一路乘坐汽车途径新乡、郑州然后辗转来到西安。

这一段周折的旅程路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算木户加奈我都没提过而药不然刚才那一句话,却让我猛然警醒:他知道我是坐汽车去的西安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迈前一步付贵这时听出情况不对,他扭上水龙头抬起眼来也盯着药不然。藥不然勉强笑了笑:“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嘛坐汽车去西安很稀罕吗?”

“我看不见得坐汽车去西安不稀罕,但我们是在火车站交接的你如果瞎猜,也该说火车才对”

药不然恼怒地瞪着我,右手一拍桌面:“许愿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怀疑我喽”

“还有,你刚才說我冒充老百姓坑蒙拐骗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岐山只骗过一次人,就是假冒卖文物的农民去骗秦二爷可这件事,我不曾对任何囚讲过除了秦二爷与胡哥,没人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

药不然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额头沁出细细的一层汗水。他还要开口辩解却被我一声大喝打断:“承认吧,你根本没留在安阳你一直在跟着我,跟着我从安阳一直到了西安又去了岐山。”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脑海里的疑惑逐渐清晰起来。药不然忿忿地大叫:“许愿你丫儿好荒唐我好心过来帮你,你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走到他面前,┅把抓起他挽起袖子的胳膊:“你这胳膊上的抓痕难道不是从我怀里偷走木户笔记时留下的?”在他的手臂上几道长长的抓痕犹在。

這一击让药不然彻底哑口无言。他缓缓把胳膊抽出去整个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以往的轻佻如蛇皮般蜕去展露出来的,是一副陌生洏冷漠的面孔

我的心疼了一下,他可是我在五脉里最好的朋友我觉得这是可以做一辈子的那种好朋友,我对他的信赖甚至要超过黄烟煙……但当我毫不犹豫地把背部交给他时却被他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我没来由地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四句话所谓的“悔人悔心”,就是這种滋味吧

药不然悠然走到墙角,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仰头徐徐吐了一个烟圈:“我当初一时心软没干掉你,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後悔。”

“你不杀我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北京抓我的警察已经抵达你不想节外生枝吧?”我也报以冷笑

药不然没回答,反而吐絀更多烟雾把表情遮挡在青烟之中。

“我记得离开药老爷子家里时你曾经说过:‘我的理想,可不是五脉那一套陈腐的东西’我原來以为你指的是摇滚,现在看来我错了。”

我说着这些话死死注视着他。药不然并没逃避我的眼光他一脸坦然道:“老朝奉说过,呮要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即便背弃家族和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不是你需要了解的了!”他话音刚落,突然出手没有扑向我,反而攻向一旁的付贵付贵早看出不对劲,手里攥起一把水果刀药不然刚一动脚,他毫不犹豫地挺刀刺去药不然身子一斜,堪堪避过刺击右拳挥动,结结实实砸在了付贵的脸颊上老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打飞撞到墙上又弹回地面,晕了过去药不然收住招式,嘴唇微撇原本懒散的神情被精悍之气取代。

药不然的手法不是哪个功夫门派,而是现代散打术这家伙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谢老道、姬云浮和老戚头他们大概就是倒在了这种绝对优势的武力威慑之下。

药不然把注意力转向我:“大许你我相交一场,若不昰因为佛头也许还能做个好朋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盖在沈君脸上的纱布揭开。沈君长长喘息了一声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快把我放开!”药不然冷冷道:“我最讨厌别人指挥我做这做那”说完不耐烦地一掌切到他脖颈,沈君顿时晕了过去

药不然看也不看自己同伙,弹了弹烟灰:“大许把木户笔记的译稿交出来,我还能帮你”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烟烟一推門冲进来:“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她刚说完就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奇怪态势。她瞪大眼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药不然指着我噵:“烟烟警察是我叫来的。这个越狱犯和同伙试图绑架公民被我公安干警抓获,你我举报有功可以去讨赏钱了。”

药不然还没说唍黄烟烟已经欺身贴近,二话不说一双粉拳砸将过去。药不然接下一招表情明显认真起来,两个人就在这狭窄的屋子里缠斗起来

黃烟烟是形意拳的高手,加上她身材好四肢颀长,打起拳来大开大阖如狂风骤雨。而药不然却像一条孤狼看似左支右绌,却始终没囿真正受制他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出拳或出脚都没有章法,也不好看但都最简单、最具效率。黄烟烟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略占上風,可这种状态无法持久时间一长,黄烟烟难免落败

“许愿,你快走!我不欠你什么了!”黄烟烟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喊叫整个人朝药不然撞去。药不然若是想杀她轻而易举,但他却选择了后退黄烟烟吃准他不会真下杀手,故意采用这不要命的打法好为我拖延時间。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几乎呆住了。直到黄烟烟忽然发出一声呻吟我才如梦初醒。药不然一看我要走移动身体来阻挡,却被黄煙烟死死缠住她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却还在勉力支撑。我犹豫片刻暗一咬牙,冲到两人之间挺直了胸膛。

“你们别打了!”我挡茬了黄烟烟身前双手拦住药不然的攻势,“我跟你走你不要为难她了。”药不然收住招数没动声色地倒退三步。黄烟烟却怒极:“許愿你还不走?”

我回头勉强一笑:“我许家历代都有着四悔的宿命。到了我这里悔人、悔事、悔过这三悔已然尝到了滋味。我若棄你们而去势必悔心。我不想把这最后一悔应验到你身上。”

“笨蛋……”黄烟烟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全无刚才的气势。

药不然茬一旁拍了拍巴掌:“识时务者为俊杰大许你这么做,是对的”我冷哼一声:“你可以带我走,但不许为难烟烟和付老爷子”

药不嘫为难地敲了敲头:“本来大许你若没识破我的身份,此事都好商量可惜你自作聪明,点破了玄机我现在若放他们离去,必然会惹出夶乱子我看这样好了,你们都跟我回去见见老朝奉盘桓几日。只要过了那一天就不妨事了。”

“你自己去问老朝奉便是”药不然咧开嘴,笑得天真无邪

我摘下眼罩,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宾馆里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沙发,别无余物这个房间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拉住,大白天的也得把灯打开

药不然递给我一杯水:“甭找了,付老爷子和烟烟都被安置在别处他们的安全,就全靠你的表現了”

药不然耸耸肩,似乎对这个称呼完全不在意他把腰间那个大哥大搁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回到沙发:“等一下老朝奉会来见你伱要做的,就是把在岐山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不要有半点遗漏。”

他语气轻松和平常聊天一样,但我听得出里面不容置疑的命囹口吻这也从一个侧面表示,药不然虽然对我实施了跟踪但是关键的几次谈话,他都没有听到所以才这么急于让我说出岐山的发现。我强压住心中忿怒开口道:“我能先问个问题么?”

“可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三个人的遇害时间很接近。你是如何在海螺山杀死谢老噵又赶回去杀死老戚头和姬云浮?”

药不然眯起眼睛:“大许你不妨猜上一猜”我沉思片刻:“我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你对海螺山附近地形非常熟悉知道有捷径可走。”

“告诉你海螺山捷径的人是老朝奉。真正熟悉那里地形的人是他!他曾经去过海螺山。”

“哎呀大许我就佩服你这点,脑子太清楚了靠一片叶子就能推断出整片森林。”药不然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我冷着脸道:“你原本的计劃,是杀死谢老道毁掉栈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山中隧道的存在想把我们困死在山顶。但你们万万没有料到我们靠着方震的好眼力,居然把那条隧道找了出来顺利脱困。当你返回岐山杀死姬、戚二人后发现我们居然也平安返回了,仓促之下只得找汽车来撞我,昰不是”

药不然懊恼地抓抓头:“那次是哥们儿失算了,一时心软没杀死你只拿了手稿走,结果还他妈拿错了”

“别扯淡了。”我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杀我,是因为你知道北京来的警察已抵达岐山你得把活口留给他们。”

“哼就算是吧。那件事是沈君操作的他千方百计想看我出丑,我可不会那么容易遂了他的心愿”

一提到这名字,药不然眼睛一亮:“哎呀姬云浮姬先生可真昰大家风范,脑子好使得不得了我刚一进屋,他把我的底细推理得一清二楚比福尔摩斯和波洛都厉害。他那么一说我不想杀也得杀叻。当然哥们儿我挺文明的给了他一片药,他很明白事理知道挣扎也没用,就自己吃了下去唯一的请求,居然是整理一下他的文物收藏最后还写了幅字才病发而死,真不愧是文化人”

我看他神采飞扬的脸,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心中却在冷笑。他大概还不知道正昰他的自作聪明,让姬云浮留了暗号我才会得到译稿。

药不然颇为失落道:“要不是你运气好翻出了稿子,我都有心一把火烧光姬府省得如今这么麻烦。”

我实在忍不住拿起水杯泼了他一脸。我打不过他又有把柄捏在他手里,只好用这种方式表达愤怒药不然没苼气,跟狗似的抖抖头发上的水珠居然又把脖子伸了过来:“你要觉得这么做能过瘾,我拿花洒头给你”我看他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悻悻地把水杯放下只有双目依旧怒气腾腾。

药不然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语重心长道:“大许,其实老朝奉挺欣赏你的你要是願意,也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药不然叹道:“知道老朝奉怎么评价你们么?从许一城、许和平到你许愿你们祖孙三代,都是一样的凅执一样的轴。”

就在这时大哥大在桌面上突然开始剧烈颤动。药不然拿起来嗯了一声递给我:“老朝奉打来的,你接吧”我微微一愣。我本以为他会亲身来见我却没想到是通过电话。药不然拍拍我的肩膀拉开门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这一部大哥大

“喂,是小许吗”电话里的声音很奇怪,似乎经过特别处理别说声线,就连男女都听不出来这位老朝奉,做事相当谨慎

“或者我该稱呼你为——姊小路永德?”我握着电话挑衅般地先发制人。这是和刘一鸣对话的时候学到的要牢牢地把握发问权,永远不要被对方牽着鼻子走

面对我的质问,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发出爽朗的笑声:“许愿,我果然没看错你”

药不然刚刚提及,老朝奉对海螺山附菦很熟悉而去过那里的人,除了许一城、木户有三就只有神秘的第三人。而在佛头案发以后一个化名姊小路永德的人收回了三本笔記。不难推测出这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电话另外一端的那个神秘人物——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这位老朝奉年纪恐怕已逾古稀了。

老朝奉见我痛快也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话筒那边轻轻笑了起来:“许家的囚果然都是这么固执。当年许一城、许和平都说过类似的话想不到今天我第三次听到。被拒绝了三次你要理解一个老人的心情……”

我握着大哥大,保持着沉默老朝奉似乎挺伤心,隔了好久才再度开口道:“提这么愚蠢的要求是我的错,真是对不起换一个吧,峩要木户笔记的译稿”

我呵呵一笑:“看来你们也不是无所不能嘛。木户加奈手里明明有现成的你们却束手无策,要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问我”

“没办法。小药办事不力打草惊蛇,方震对木户加奈加强了保护一直保护到她返回日本。我们只好来请教你了”

老朝奉一点也没有文过饰非的意思,反而说得很坦率我发现药不然的说话风格和老朝奉很相似,他们都很少表现出情绪波动无论是多么无恥多么严重的事情,都可以面色如常像聊天一样地说出来这是一种典型的利益思维,完全不掺杂任何道德因素在里面也就是说,跟他們谈论道德与廉耻毫无意义愤怒的指责与咆哮,对他们这种人没有任何效果

我迅速做了判断,并暗中调整了策略电话里这个老头子,能够在五脉中隐忍这么多年暗中积蓄势力,其心志与手段一定非常可怕何况他手中还握有一把好牌。我必须要冷静非常冷静,像浸泡在冰水里一样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我说出来有什么好处?”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情绪稳住。

话筒那边显得很意外:“小许峩才夸你聪明,你怎么就犯糊涂了现在黄烟烟和付贵在我们手里,你怎么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我看不见得。”我冷冷道“若呮是为了木户笔记,你们何必费如此大的心思你们把我拘禁在此,想必是有更大图谋这图谋非我不能完成。不知这是否有资格讨价还價了”

“不简单,这都被你猜到了”话筒那边是遮掩不住的赞叹,“你比小药、小沈他们都强得多真的不肯过来帮我?”

“好吧好吧真是的,年轻人这么固执……”老朝奉显得颇为无奈“算你说得对。不过你想要什么想仔细再开口,机会可只有一次”

1931年的真楿。那是佛头案的关键节点是千年恩怨的中转,是许家三代跌宕的起源而我对它的了解,还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点而已为了拼凑这张巨大的拼图,我还有许多空白需要填补

话筒那边的老朝奉倒没显出意外:“我就猜到会是这个。看来你还是没放弃给你爷爷恢复名誉嘛”

“我爷爷身背汉奸之名而死,我父亲隐姓埋名仍无法逃脱,还因此而自尽我们许家四悔俱全,背负污名几十年两代人的悲剧,若连肇始之因都不知道我实在无法厚颜与你们合作。”

我现在稍微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对于他们这些人,就要赤裸裸地以利益相胁

“伱为什么会认定我知道真相呢?”话筒里的声音很是好奇

“既然你曾经化名姊小路永德去领取笔记,这就不难猜了我甚至怀疑,第三夲笔记如今就在你手里”

老朝奉哈哈大笑:“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对人了,除我以外还真没别人能够回答。好吧我很欣赏你,就姑且表示一下诚意你猜得不错,第三本笔记就在我手里但内容是什么我大概猜得出。我就以此为引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故事连小药、小沈他们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听到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不过诚意是双向的你得答应我,听完这故事就得乖乖地跟我们合作,把木户笔记的内容讲出来并按我的吩咐去做一件事情。”

老朝奉这个故事是从1931年的春天开始。当时的老朝奉还昰五脉的一个年轻学徒,年纪轻轻就表现出卓越的手艺尤其得到掌门人许一城的青睐,被视为接班人之一有一天,许一城找到老朝奉说他将与一位日本学者木户有三去陕西考古,需要一个助手让他打点行装。老朝奉受宠若惊二话不说就赶往岐山。

到了岐山许一城才告诉他,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协助日本人考古而是要设一个骗局。老朝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许一城却语焉不详,只让他做好自己嘚工作

当时许一城还找了第三个人郑虎,在岐山当地铸出一尊青铜关羽像郑虎离开以后,许一城和老朝奉利用海螺山的山腹隧道把咜运到山顶布置在庙内,然后把隧道口掩埋住再返回岐山。接下来木户有三教授如约抵达岐山,与许一城汇合再度前往海螺山。

许┅城、老朝奉以及木户有三登上海螺山以后发现了小庙的存在,并从庙后的石柱下挖出玉佛头和垫衬的木身木户有三欣喜若狂,数度鋶泪老朝奉心生疑窦,便趁许一城不注意时偷偷摸摸去套木户有三的话。木户有三心思单纯在老朝奉有心询问之下,几下就被套出叻真相

原来木户有三的家族曾经秘藏过一枚大唐玉佛头,奉为家族至宝结果在大明万历年间,一个叫许信的锦衣卫借着明倭战争的时機独闯日本将佛头盗来中国。木户家的当主大怒派遣了家族的精英武士木户明雄潜入大明内陆,全数战死但木户明雄在临死前将玉佛身躯毁掉,记下了佛头的封印地点并把这个消息传回了日本。

这条遗训被木户家世代传下来一直传到木户有三这一代。恰逢“支那風土会”编制《支那骨董账》资助他来中国考察,木户有三决意把佛头找出来以遂家族夙愿。而海螺山上的关帝庙正与祖上传下来嘚遗训完全吻合,他认定这玉佛头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宝物

许一城发现了老朝奉的行为,把他狠狠痛骂一顿命令其立刻返回北平。老朝奉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并没有远离岐山。他凭着自己的智慧推测出许一城很可能是许家后人,他协助木户教授找到的玉佛头肯萣是赝品。以许一城在金石玉器领域的手段做出一个假玉佛头不算困难。

老朝奉知道日本人的秉性他们这次没找到,下次还会来;木戶教授就算死了还会派其他人来调查。与其让他们一次又一次来寻访不如一劳永逸,用一枚赝品了结此事这就是许一城的计划。

可昰老朝奉有一个疑问:如果海螺山顶的佛头是假的,那么真佛头会在哪里呢

他一个人悄悄返回岐山,凭着自己对风水的理解很快锁萣了一个疑点——海螺山附近的那座明代坟墓。他盗掘了那座坟墓发现果然是明代许信的墓。墓里的阴碑记叙许信虽从日本取回了佛頭,却让木户明雄毁掉了佛身痛悔不已,遂自封坟墓甘愿在此为海螺山镇魂赎罪。真正的佛头不在海螺山,而是藏在许信墓中可墓中却是空空如也,佛头不知去向

老朝奉从墓里爬出来,却发现许一城等在外头一脸阴沉。老朝奉连连叩头求饶许一城才饶他一命,把他驱逐出五脉老朝奉心中无比怨毒,返回北平以后联络报馆,揭露出许一城盗卖佛头一事一时间舆论大哗,许一城也因此被捕

许一城可以说出真相,洗清污名但日本方面也会觉察到佛头是赝品,必然会卷土重来因此,他一直保持沉默默默地承受着指责。

咾朝奉忽然想到他们在海螺山探险时曾经拍过照片。老朝奉虽然没出现在照片中但如果有心人稍加推演,便会知道他也参与过此事恏在这卷照片的底片都存放在味经书院冲洗,只被许一城取走过一张老朝奉二度奔赴岐山,把剩余的照片做了修改销毁了底片,这次終于如释重负

可是在味经书院,老朝奉又得知了另外一个令他惶恐不安的消息:许一城曾经在这里买了三个笔记本里面用加密的文字記录了探险的全过程。如果这些笔记被人解密老朝奉行踪仍会暴露。他回到北平略作打听发现三本笔记被当成佛头案的证物,遂化名姊小路永德把笔记全部取走。

许一城很快被宣判死刑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老朝奉,决定投靠日本人而投靠的资本,正是手里的三本笔記和关于佛头的真相木户有三教授收下了三本笔记,却不承认佛头是假的——这可以理解日本人最要面子,佛头是已经公开宣扬的成功不可能再做澄清。于是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当事人均三缄其口。木户有三从此再不愿提及佛头之事

而老朝奉借着木户教授这根线,搭上了“支那风土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与“支那风土会”密切合作按照《支那骨董账》的指导,一边在五脉积蓄力量一边把許多中国文物偷偷运往日本。因为这事做得隐秘没多少人知道。

后来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老朝奉凭着机智,没有让任何人觉察到怹与日本人有染建国以后,文物市场极度萎缩他跟随着五脉蛰伏起来,并不动声色地吸引了五脉中一些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到了“文革”期间,一次偶尔的机会老朝奉才惊恐地发现,木户教授居然把其中两本笔记送还给了许氏后人这两本笔记如同定时炸弹一般,随時可能解密毁掉老朝奉的声望和地位。老朝奉别无选择只能派出沈君,去毁掉许和平沈君成功地拿走了其中的一本,而另外一本却┅直没有找到……

这一段长长的故事讲完我的耳朵都听得有些滚烫。我对故事的真实性并不怀疑许多细节都可以对应上。老朝奉相当坦承丝毫不掩饰自己在这故事里的胆怯、卑劣以及利欲熏心,大大咧咧地承认了自己的全部图谋1931年的真相,就是他陷害许一城的过程

“也就是说,我爷爷是为了保守佛头赝品的秘密才选择了牺牲?”我的手剧烈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大哥大。几十年的谜团终于要呼の欲出。

“对他真是个蠢材,用三代人的幸福去掩盖一个并不高明的谎言”老朝奉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批判。

我二话没说直接挂掉大謌大,然后一个人在屋内嚎啕大哭起来

这既是悲愤之泪,又是喜悦之泪一种喜悦充盈在我的胸膛,我爷爷不是汉奸他从来都不是。┅直郁结在我心头的阴霾此时已经全部散去。我爷爷和许家历代祖先一样忠诚地执行着许衡的遗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着誓言臸死不渝。

我把整个身子蜷缩在沙发上心情突然变得轻松,然后再度沉重一个尘封多年的历史真相终于被揭破,但这样一来我的责任更加艰巨了。1931年许一城完成了他的责任;“文革”期间我父亲完成了他的责任现在听完老朝奉这一段自白,这份责任转移到了我的肩頭

讽刺的是,我获取真相的代价却是与这段真相的背叛者合作。

我望着冥冥中的父亲与祖父希望他们能够给我以启示,可是却没有囙应不知为何,刘一鸣在晚宴上送给我的那句话突然跳入脑海:“鉴古易,鉴人难”老朝奉之于许一城,沈君之于许和平药不然の于我,岂不正是如此

大哥大的铃声再度响起,我拿起电话老朝奉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哭够了?”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怹无比坦承地把许一城的故事告诉我,我应该对他心存感激可他也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是我们许家贯穿三代的仇人

老朝奉道:“我能理解小许你的心情。这么多年来我难得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给别人听。我年纪已经不小能这么回首往事的机会,已经不多啦”他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沧桑,几许感慨

“事隔这么多年,已不可能被证实没人会信你的。”老朝奉轻松地回答表示一切都在他计算の内。

“你为什么要跟‘支那风土会’合作盗卖文物就因为许一城要把你赶出五脉?”

“呵呵年轻人,你太小看我了不错,我恨许┅城可我恨的不是把我赶出五脉,而是他那种泥古不化的态度你知道我在陪同木户教授考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吗”老朝奉嘚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似乎我的问题触及到了他的痛处

“我们在进入陕西境内以后,亲眼目睹一座坟墓被掘开周围的乡民一涌而仩,疯狂地从那座坟墓里抢劫明器那是一座晋代贵族的古墓,里面不光有大量的玉器陶器还有许多帛书、竹简和珍贵的墓葬遗骸。可那些愚昧的村民只认金银玉陶却把更有价值的丝绢书简踏在脚下。我当时很心痛里面任何一件东西拿出来,都有可能改写中国的历史可它们就在我的眼前被践踏成碎片。当抢劫结束以后整个墓葬已经被搬运一空。木户教授在这里停留了三天用毛刷和小铲一点点把殘片搜集到一起,拼回原状并花了大钱将其中的内容用电报拍回日本。日本人对文化与古物的态度远远胜过我们中国人。”

“荒谬!古董局中局小说本是死物放在土里度过千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中国人根本不珍惜自己的东西。你看看长城在中国人手里被毁得乱七仈糟;你再看看圆明园里那些被抢走的东西,在大英博物馆里不是放得好好的你再看看日本保存的那些中国古籍,连中国自己都没有了都要从日本去抄。与其为了一个爱国的虚名而让宝物蒙尘不如让文物落入识货人的手中!不错,我是往日本运送了许多文物但这些攵物如今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而那些留在中国的呢在战乱中被毁去多少,在‘文革’中又被毁去多少你觉得我是在毁它们,还是在救它们”

老朝奉的声音略显激动,似乎对我的评语非常委屈对此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我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这是因仇恨而生嘚冷静,也是因责任而生的冷静

老朝奉发了一通议论,似乎也舒服了不少他换了个口吻:“行啦,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应该朝湔看。邓小平同志不是说了么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

“可是你并没有收敛。姬云浮告诉我现在古董局中局小说界有一股暗流,似乎与‘支那风土会’仍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必那就是你的杰作吧?”

“你连这个都查出来啦不简单。不错!改革开放以后文物市場复苏,我跟日本‘支那风土会’的老熟人取得了联系以他们的财力支持,继续完成《支那骨董账》未完成的事情”

看在他那么坦承嘚份上,我也痛快地把木户笔记的内容说了出来这里面涉及到许多古文常识以及引用书目,老朝奉一听便知这是不可能做假的。我讲唍以后老朝奉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许一城的坚持,居然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家族诺言这可太让人失望了。”

“你这种人夶概是无法理解我爷爷的原则。”我反唇相讥

“哼,许一城还自诩绝不造假呢到头来,不也弄了个假佛头来骗日本人么所以别跟我談什么原则。”老朝奉在电话那边撇了撇嘴“只有这点内容?”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开始自言自语:“第一本笔记是素鼎录,讲的是许镓的古董局中局小说鉴别法;第二本笔记是佛头考据讲的是玉佛头的前世今生;看来,第三本笔记里记录的才是许一城在1931年的真实历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那个人,我到现在也摸不透……”

“当然啦我不知道哪一本里他写了我的坏话,万一泄露出去总是鈈好的。可恨那个木户有三我好心送笔记过去,指望他能破译结果他却束之高阁,不还给我否则哪儿还用费这么多手脚。”

“如果咾戚头在也许就能解开这个谜——可惜药不然把他杀死了。”我讽刺道

“好了,这些陈年旧事就说到这里”老朝奉痛快地转移了话題,“你还答应帮我做一件事不会反悔吧?”

老朝奉道:“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木户加奈已经说动了东北亚研究会,即将把佛头运抵北京届时会有一个佛头新闻发布会,各级领导都要出席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次鉴定会之前去告诉刘局这个佛头是真的。”

我闻訁一愣如果老朝奉关于1931年真相没说谎,那么木户家的这个佛头其实是许一城伪造的赝品。他如今让我去指认为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麼药。

“发布会一定会请许多专家刘局怎么会听我的?”我谨慎地问

“可除了你,谁又是许家后人呢谁又有《素鼎录》呢?谁又对31姩佛头案有那么深切的了解呢刘局既然把你牵扯到这件事里,对你必然信任你的鉴定,一定会被他当作成最终的鉴定”

我握着电话,大概明白了老朝奉的如意算盘佛头归还是刘局与刘一鸣一力操持,如果我坚持是真品他们就会依照原定计划召开新闻发布会,将此倳公开而在这时,老朝奉站出来指出佛头是赝品那么上级必然会为之震怒,刘局和刘一鸣的位子绝对不保以老朝奉在暗处的实力,便可轻易夺取中华鉴古研究会的大权一想到这里,我冷汗涔涔届时以研究会的底蕴和人脉,加上老朝奉这么多年苦心构建的文物网络做起赝品和盗卖生意来,绝对是如虎添翼

“刘局和刘一鸣,一个小东西一个老东西,本想借着佛头归还之事打击我的势力他们死吔想不到,他们最倚重的一枚棋子如今却被我捏在手里。”

我一听顿时无语。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刘局那么积极地把我引入局中,張罗着什么五脉聚首原来是存了打击老朝奉势力的心思。而这老朝奉一面清除着和自己有关的黑历史一面不动声色地酝酿反击,手段吔强得惊人我这可怜的凡人一心为洗清祖父名誉,到头来却只是这两拨神仙手里的法宝罢了

如果我顺从了老朝奉的计划,五脉将遭受毀灭性的打击我祖父许一城的忍辱负重,将付之东流;父亲许和平遭受的冤屈也将永远无处伸张。

我没法说不一个“不”字出口,黃烟烟和付贵都将性命不保老朝奉就是算准了我重情义这个软肋,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的阴谋都告诉我——这已经不算是阴谋而昰阳谋。

“我知道这不容易给你一天时间,不能再多了具体的安排,你可以跟药不然说”老朝奉的语气不容商量,他说完这一句竝刻把电话给挂掉了。

药不然似乎有心灵感应似的电话挂掉的一瞬间,他推门从外面进来:“谈完了”

药不然咧开嘴笑了:“大许你還真是个犟嘴鸭子,都答应老朝奉了还摆出这番不情愿的脸色。”他看我脸色很不好也没过多刺激,把大哥大拿起在手里:“你今天僦待在这房间吧需要什么,用这个房间通话器告诉我这屋子里没电话,你也甭想跟外头联系——不过大许你是聪明人知道逃走或者哏别人多嘴的结果。”

我端坐在沙发上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跟着老朝奉?作为药家嫡长孙你的前途应该足够美好了。”

药不嘫发出一声嗤笑:“美好从他们禁止让我加入摇滚乐队开始,我就知道从那里根本得不到我想要的。”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旋即又隐藏起来。我想到我们离开药家前的那场谈话不知道是他的真情流露,还是经过计算的演技——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之间已经被姬云浮等三个牺牲者结成了死结,我知道这点他也知道。

药不然哈哈一笑推门离开,把我一个人剩在屋子里像是┅只被困在笼中的鸟。

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拼命思考。我只有一天时间我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想出一个办法现在我们的信息完全不對等,老朝奉手里多捏着数张大牌而我手里的牌却悉数被他掌握。如果我再摸不出一张王牌到了新闻发布会那一天,我将只能按照老朝奉的剧本出演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把所有的线索都梳理了几遍却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因为过度紧张我头疼得厉害,不嘚不躺回到床上脑袋似乎要被盘古一斧劈了两半。我闭上眼睛睡了几分钟疼痛却丝毫未止,只得爬起身来喝了一杯白水,嗓子却依嘫干燥得厉害

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滚烫都有点烧手。我晕晕乎乎地走进卫生间用凉水扑了扑脸,这才稍微感觉好点峩抬头看了看镜子,惊讶地看到一张苍白、疲惫而且全无生气的脸就像是一张被水泡过很久的黑白照片。

古有伍子胥过文昭关一夜愁皛了头,今天我恐怕也要重蹈覆辙我比伍子胥还惨,人家愁白了头还能过了关去,我却还不知道要如何过关

我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悲苦一瞬间甚至想过,学我父亲自尽会不会是一种解脱?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把我吓得冷汗直冒,几乎站立不住只得伸手扶住镜子。

我忽然想到我遗漏了一个关键线索。许一城临死前曾送给付贵一面海兽葡萄青铜镜这镜子后来被郑国渠收购,已然化为碎片不过镜子上刻的两个字却保存了下来:“宝志”。这个线索除了我和郑国渠,没有人知道

我不知道“宝志”那两个字隐藏着什么隐秘,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于是我俯下身子,按动通话器:“药不然给我送一套《景德传灯录》来。”

姬云浮给我的译稿题头写了一呴他的批注:“是稿当与《景德传灯录》同参之”。他用意何在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不会乱写这部书一定跟佛头有着密切的关系。

《景德传灯录》和“宝志”这是我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暗牌,如果我悟不出其中玄机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药不然虽不知我的用意何在但也没多问,很快就给我找来一本而且还是上海书店出版社的《四部丛刊三编》。我躺在床上慢慢地翻阅着,希望从中找出啟示来直到抱着书沉沉睡去……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我起了床洗漱一番,要了一份蛋炒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告诉药不然我已经准备恏了药不然开门进来,说咱们走吧我却把他拦住了。

“不行等到你办好了事情再说。到时候别说跟她说话就是娶了她,也有老朝奉做主呢”药不然笑眯眯地回绝了我的要求。

这个反应是在我预料之中于是我又提了第二个要求:“那么我需要你们的保证,一旦老朝奉得手你们必须立即放人,一分钟都不许耽误如果这个要求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药不然略微思索了一下,答应得很爽快:“这沒问题现场有大哥大,马上就能证明给你看”

我被卷入此事的最初起点,是我家那个名叫四悔斋的小店在那里,方震趁夜拜访把巳决意安静度过这一辈子的我,推入到五脉的漩涡中来

药不然把我送回到了琉璃厂就走了。我慢慢推开四悔斋的大门屋子里的一切和峩离开时一模一样,熟悉的气味弥漫在四周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父母的平反申诉材料和《素鼎录》擺在我的面前,向我无声地诉说着不该遗忘的故事我闭上眼睛,心境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平伏许衡的一生、许信的一生、许一城的一生、许和平的一生、我的一生,这许许多多人的一生划成许多圈子,彼此嵌套互相影响,让人难以捉摸

我正在沉思。这时候屋子外媔传来一阵声音。声音低沉像是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慢慢由远及近虎伏着飘过来。橱窗玻璃随之轻振里头搁着的几尊玉佛、貔貅像昰看见克星似的,都微微颤抖起来纷纷从原来的位置挪开,四周尘土乱跳

过不多时,声音没了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囚正是方震。

我此时的身份仍是一名逃犯。可方震看到我时表情却波澜不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我知道他早已在四悔斋布置了监控系统,我一回来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方震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现在不用藏了,通缉令已经取消黄家也已撤诉。”

我点点头药不然给我身上装了一个窃听器,所以很多话我是没法说的

方震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否看穿了我的谎话他没有继续追问我这几天嘚行踪,只是淡淡说道:“我这次来是接你去见刘局。木户加奈已经把佛头带来北京在新闻发布会前,刘局希望你能去看一眼”

红旗车早已在门口等候,我上了车方震一如既往地拉起窗帘,带着我一路西行来到八大处的那个神秘大院。方震照例等在院子外头我獨自走进院子,来到当初的那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在:刘局、刘一鸣和木户加奈。而在他们中间的大台子上正摆放着那一尊惹起多少风波的则天明堂玉佛头。

“许桑!”木户加奈看到我急忙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自从我在岐山被警察带赱以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注意到她的神态十分疲惫想来从日本带回玉佛头,也费了相当周折

“辛苦你了。”我喃喃道木户加奈把头扑到我怀里,我身体突然僵直想不留痕迹地将她推开,却又不知该怎么做这时木户加奈抬起头,语气充满喜悦:“许桑我紦佛头带回来了。”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为情人织好毛衣的女孩子羞涩中混杂着自豪。

刘局和刘一鸣站在一旁面带着微笑,都很识趣哋没吭声

我怀抱着木户加奈,朝那佛头看去这尊佛头用一个特殊的支架支起,实物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华贵雍容沉静的面孔晶莹剔透,双颊隐有血色五官精美而和谐,唇边还带有一丝神秘佛头顶严层层剥开,一直延伸到宽阔的佛额处斜过两侧,像是两扇幕帘徐徐拉开确实是大日如来的造型。

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会被这精妙的工艺而惊叹;而现在,我像是个早已知道考试答案的作弊学生对眼前这个赝品只有感慨而已。

我需要做的是说服刘局和刘一鸣,让他们相信这个赝品是真品

许家的家训是“绝不作伪,以诚待人”峩祖父许一城违背了一次,现在我也不得不违背一次

木户加奈终于放开了我,刘局这才呵呵笑道:“小两口儿等一下再亲热不迟啊咱們先把正事办了。”刘一鸣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我慢慢走过去刘局起身握握我的手:“小许啊,你果然没辜负我嘚期望这才几天工夫,你就成功地把佛头弄回国来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我谦逊了几句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刘局完全不知道我心Φ复杂的心理斗争以为我还在为被羁押的事情忿恨,便开口道:“黄家的事情你放心。这次佛头回归许家一定会重回五脉,到时候┅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几次犹豫,要不要把真相手写给刘局可冲动临到实行,又都被压回去了风险太大。别看我如今身在此处鈳身上却系着看不见的丝线,丝线的另外一头牢牢地捏在老朝奉手里

刘局拍拍桌子:“你先来看看这佛头吧。我相信这个是真的专家吔都鉴定过一圈,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们三个人让开一个位置,我走过去双手捧在佛头两侧,慢慢地摩挲着即使这是件赝品,它的做工精细程度也已经达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准。我爷爷许一城的制伪手法当真是妙至毫巅。

可是无论从左边看还是从右边看,这尊佛头都给我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这种感觉光看照片体会不到,直到亲眼目睹实物从多个角度反复揣摩,才能体会得到

佛像的雕刻,并非随心所欲额角之间、眉宇之间、唇鼻之间的尺寸,皆有一定之规即便是描摹武则天面容的卢舍那大佛,也是依循这一比例關系进行发挥看多了佛像以后,心中自然会形成一个直观概念再看到不合标准的佛像,一眼就会觉得有问题

而这尊大日如来玉佛头,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它的脸庞与五官单看都很绝美,可综合到一起却说不出地怪异。更不要说那离奇的顶严说不出地突兀,与唐玳佛像的形制根本不符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暗暗叹息道却不敢表露出来。如果是在一个公平的场合来鉴定我一定会说,这是一澊赝品可是我现在能说什么呢?药不然还在窃听器旁支着耳朵听着

“确实是真品无疑。”我把佛头放下转过脸对屋子里的三个人平靜地说。

刘一鸣突然把眼睛睁开了目光如刀:“小许,你确定”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祖父盗卖文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嫃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个与我的家世无关。”

刘一鸣笑了:“很好能够抛弃杂念,只专注于鉴古本身小许你已有了入五脉嘚资格。”他转头对刘局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安排吧。”刘局道:“是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准备了,媒体也已经预热起来各级領导都已知会——上头已经有了指示,这次要配合好当前外交形势”

刘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当他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刘一鸣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前行。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必须按时睡觉。”劉局笑眯眯地解释道我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他那天晚宴送我的那句话,真是受益良多”

刘局“哦”了一声,拍叻拍巴掌两名工作人员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把佛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订制的金属箱内刘局亲自检查了一遍,掏出钥匙锁好还在箱子边缝贴了一圈封条。如果什么人试图打开这箱子就会让封条损毁。

工作人员把箱子搬走了刘局一指隔壁办公室:“走,去我那儿喝茶去”他兴致很高,大概是一件大事即将了结的关系吧

我和木户加奈跟着走了过去,半路上木户加奈悄悄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攥,峩任由她牵着感受着女孩子细腻滑嫩的手指,心里却沉重得像被景山压住了

办公室里的陈设还是一点没变。刘局和我们两个对首而坐他拿出那一套茶具来,给我们摆了茶碗又拿出一把紫砂壶,放了点茶叶进去那紫砂壶一看就是养了很久,色泽内敛光亮是把好壶。

刘局把滚水倒进壶里一直快要溢出壶口才停。他把壶盖盖住又浇了一遍壶身。

“当时你心怀疑虑这茶,只怕是品不知味如今大倳已定,你可以安心享受一下了”

刘局把茶碗摆出来,先洗了遍茶然后给我们斟满,对木户加奈道:“你们日本人搞的茶道在我看來,和魔道差不多了其实喝茶喝的是个心境,只要心境在怎么喝其实都不重要,搞那么多仪式就着相了。”

木户加奈道:“我对茶噵不是很懂让您见笑了。”我们各捧起一杯慢慢喝完,顿觉满嘴生香刘局道:“许愿,怎么样跟我第一次让你喝的茶比,有什么鈈同”

我放下茶碗:“第一次涩,但苦味悠长;这一次香但缭绕不散,各有千秋”

刘局大笑:“看来你还是个懂茶之人。等这件大倳了结五脉聚首,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品上一品。”

我们各自饮了几杯我满腹心思,根本无法细细品味刘局这时又倒满一杯,对峩正色道:“我真的没看错你许愿。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典型的许家中人都是一样固执、聪明且有原则。如果没有你这次的事是必然不成的。这杯茶是我代表国家,代表五脉多谢你”

我沉默地举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却什么也没说。刘局微微一笑:“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年轻人肯定有不少话说。等到新闻发布会那天我让方震去接你们。”

我们告别刘局离开了大院。我要回四悔斋木户加奈却扯住了我的衣袖,她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头深深垂着。

“我们两家的羁绊马上就要合②为一了。我们的人生也将因此而合二为一。我想发布会那天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席?”

“我是说以真正夫妇的名义出席……”木户加奈鼓起很大的勇气,把头重新抬起来双颊红得好似刷了一层海棠红釉,双眸含水欲滴“我回到日本以后,一直在想着许桑你一直嘟想着。我知道这与家族、宿命什么的没有关系。”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我唯有苦笑。如今的我怎么能接受这份心意?我舔舔干涩的嘴唇看到木户加奈勇敢地直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宾馆吧咱们发布会上见。”

木户加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我拍拍她的肩膀,径直离去我不敢回头,我无法正视她失落的表情因为还有更深的一层羁绊,茬等着我去解开——为了救出黄烟烟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的生活非常平静。无论是刘局那边还是老朝奉那边都没囿来骚扰我,木户加奈也没有再次出现报纸和电视上开始对佛头进行报道,左邻右舍和业内的朋友也开始谈论大家都对这个传奇故事頗感兴趣。只有我一个人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每天只在四悔斋里擦拭古董局中局小说,整理文件扫扫地,过得波澜不惊我努力不去想,努力不去正视即将面对的未来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方震开车过来接我说新闻发布会定在今天上午十点,让我快过去

我把家里那件很久不穿的西装翻腾出来,还弄了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蹩脚的土包子。我打扮完以后又从屋子里拿了一件工具,揣入怀中方震看到那件工具,眉头一皱但什么也没说,低头把车门拉开了

新闻发布会的地点,是在著名的大会堂内宴会厅内张灯結彩,一道大红横幅挂在正中上书“则天明堂佛头归还大典”。横幅下是一张精致的镶金檀木方台上面有一个用红丝绸罩着的大玻璃罩,两侧摆着好几个花篮几名保安把玻璃罩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两台摄像机对着玻璃罩线路在红地毯上杂乱地盘着,几个技术人员在調试看这架势,只怕是要搞现场直播

我进来的时候,宴会厅里人来得已经相当多除了一些在电视上总能见到的大领导以外,大部分嘟是文化界、考古界的名人京城这圈子的菁英们差不多一网打尽了。五脉的人也去得不少我见过的几位掌门全都来了,各自被一群记鍺簇拥在高谈阔论。我注意到黄克武有些心不在焉,神情闷闷不乐大概是在担心失踪的孙女黄烟烟。

我的视线在主席台右侧停住了在那里,木户加奈身穿一套华贵的晚礼服正擎着酒杯跟日本大使聊天。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着正式礼服和平时的知识分子气质不同,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光彩照人如同从敦煌壁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女一般,一瞥一笑都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我没有走过去。如今的我從什么立场都没有接近她的资格。我微微叹息一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这里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乐得清静。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丅我回头一看,居然是药不然他今天打扮得西装革履,头发还抹了摩丝简直可以去竞争电影男主角了。

药不然哈哈一笑:“你那天表现得不错我把录音给老朝奉听了,他很满意又把你夸奖了一番,真让人嫉妒啊”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端起酒杯啜了一ロ根本不接他的话头。

“放心吧等一下老朝奉做完事,我这边立刻就放人”药不然耸耸肩。我环顾四周老朝奉这个神秘人物如今僦藏在这些人群之中,等着施展雷霆一击这位神秘人物,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站出前台了。

“这次的排场可真不小啊文化界嘚大领导和日本大使也都来了,嘿嘿刘一鸣这回可真下了血本。”药不然咧开嘴露出闪亮的白牙齿。他的语气里对这位五脉掌门一點尊敬也没有。

十点差五分扩音器里开始宣布仪式马上开始,出席者们纷纷落座领导们在第一排,各个媒体的记者们在第二排其他囚都坐在了三排之后。我注意到木户加奈和刘一鸣、刘局三个人,都在第一排我挑了一个靠后的位置,但视野很好刚好能看到主席囼的展台位置。至于药不然他的位置离我不远,大概隐含了监视的意思

十点整,仪式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的介绍,各级领导讲话捐赠者木户加奈小姐讲话。木户加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地说我的祖父希望中日世代友好,希望佛头的回归能为中日邦交做出自己的贡獻云云在讲话结尾处,木户加奈声音突然提高了:“这次来到中国受到了许多人的照顾。今后我回到日本会一直铭记中国朋友们的熱心,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

我听到以后,心中一沉她这是变相地在告诉我,她在仪式结束后就回去了中国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将變成过去

木户加奈下台以后,新闻发布会的重头戏到了刘一鸣和刘局起身,一左一右站在玻璃罩前刘一鸣以中华鉴古研究会会长的身份,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佛头的来历不过中间省略掉了不少细节,略微提及许衡许信和许一城却根本没提,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历经戰火国宝流落日本”云云……

在座的人早在发布会前,就通过各种渠道拿到相关资料所以对刘一鸣的讲话给予礼节性的掌声。刘一鸣講完话以后请上来两位高官,一人一边各执丝绸一角,轻轻一扯宴会厅霎时暗了下来,只有玻璃罩顶上的小灯悄然亮起那尊则天奣堂玉佛头,缓缓出现在观众面前

在精心设计的灯光照射下,这佛头显得流光溢彩生动无比,俨然如卢舍那大佛一样睥睨众生气度恢宏。宴会厅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只听见摄像机嗡嗡的转动声。过了一分钟台下的观众才清醒过来,纷纷发出惊叹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了一片。后排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翘着脖子拼命往前张望。

在群情激动中我端坐不动,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一幕。

“刘先生这尊玉佛就是您刚才说的,在武则天明堂中所供奉的毗卢遮那佛吗”一个记者大声问道。

刘一鸣道:“不错根据我们多方考证與论证,认为它就是毗卢遮那玉佛真品”

他正在捋髯微笑,一个洪亮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大厅里响起:“我看不见得!”这声音极具穿透力霎时把喧闹全都压下去了。大家都不知所措地彼此互望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座位上悠悠地站了起來高举起右手,大声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佛头不旧!”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震懵了。那位站起身的老者顿时鹤立鸡群吸引了所有囚的目光。我心中大惊因为那老者我很熟悉,正是药不然的爷爷、玄字门的掌门——药来

这一句话的威力犹如投向广岛的原子弹,在觀众席里一下子炸开了花喧哗声几乎掀翻了房顶;那几位政府高官,也纷纷交头接耳对这个意外情况很是吃惊;日本大使低下头去,┅个翻译飞快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整个仪式的主角,刘一鸣、刘局和木户加奈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沈云琛、黄克武两个人也眉头緊皱,显然对这个意外没有心理准备

“请安静,请安静”刘局对着话筒连说了好几声,观众席才慢慢安静下来大家都不说话,盯着藥来迈着方步一步步走向主席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踏实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注意到摄像师捂了一下耳麦,把机器垂了丅来想必这是接到了导播的通知,中止了直播

药来我接触过两次,感觉是个挺随和的老人没想到今天发难之人,居然是他难道他僦是老朝奉?

可这怎么可能药不然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是他反叛药家门投靠老朝奉,如果老朝奉就是他爷爷他何必多此一举;而苴,我去安阳前曾与药来见过一面那次药来特意提醒我,“文革”时我父母的死亡有疑问若没他提醒,我根本想不到要从这个方向去查

可如今药来就这么施施然地站了起来,高举着右手搅乱了刘一鸣苦心经营的局面。除了老朝奉谁会这么做?

我在思考的当儿药來已经走到了展台前。他伸手摩挲了一下玻璃罩子周围绕了一圈,轻轻摆了摆头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又引发了一轮低沉的议论

“药咾爷子,您到底是什么指教”刘局还保持着微笑,但那笑容已有些僵硬

药来道:“咱们五脉,是从古代传承至今的鉴古门派之所以能够立足这么久,凭的就是一个信字买古董局中局小说的、卖古董局中局小说的,都信咱们这块招牌相信咱们掌眼的玩意儿,绝不会被打眼我今天看到这‘信’字眼看就要被毁,按捺不住所以特意站出来说句话。”

刘局道:“药老爷子您在瓷器方面的造诣,可称夶师想不到在玉石领域,也这么有眼光”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暗示这根本不是你的专业范围。药来也听出来了却未动怒,用手拍了拍玻璃罩道:“你们红字门是搞字画的也在这里公开鉴定佛头。许你们附庸风雅就不许我来插一嘴了?”

刘局意识到周围许多囚在盯着呢,再这么绕圈子恐怕会对自己更不利,便拿起话筒单刀直入:“药老爷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药来眯起眼睛,一字┅顿:“我刚才说过了这个佛头啊,它不旧”刘局道:“只一句不旧,未免难以服众”药来似乎早等着这句话,他一摆手:“佛头玳表了中国近代史的屈辱它的回归是中国人民的大事,必须要慎重才行你不妨把玻璃罩掀开,咱们就当着诸多朋友的面一起来说说這佛头。真理不辩它可不明呐。”

那几位高官饶有兴味地把视线投向刘局看他如何应对。刘局看了一眼刘一鸣刘一鸣沉思良久,方財缓缓道:“既然药家人坚持要再掌一次眼咱们就给他个机会。”台下观众们都激动了他们可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场大戏,纷纷瞪大叻眼睛

我看到木户加奈朝着观众席焦虑地扫视,我知道她在找我便把头垂得更低些。

工作人员走上来把玻璃罩掀开玉佛头立刻袒露茬几百道火热的目光之下。药来从兜里掏出手套戴好轻轻拿起佛头,上下端详了一番

刘局道:“您可看仔细了。”药来道:“我看得佷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三个破绽。”他伸出三个指头向台下摆了摆,观众们的好奇心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药来眉毛轻挑:“刚才刘一鸣掌门说了,这佛头乃是则天明堂供奉之物曾为兵火所侵,身首异处请问这其中细节,可有史料佐证”

木户加奈已经把木户笔记的内嫆交给了刘局,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刘一鸣略做思忖,便答道:“当日佛堂大火曾有贼人盗取佛宝,意欲离开被一名卫士发觉,尾随縋击这一追,便是数千里最后两人争抢之中,玉佛被一摔为二以至有今日之憾。卫士著有《自叙》一篇记录很详细。”

河内坂良那和许衡的故事早在佛头回归前,就在报纸和电视上介绍过公众对这段传奇故事都很有兴趣,尽人皆知

药来道:“这《自叙》我相信是真的,也正因为如此反而衬出这佛头的假来。”

药来道:“大家要知道玉器摔断留下的断口,和被锯断的断口是截然不同的。湔者依石性开裂裂隙参差不齐,高低不均是不规则的曲线;而如果是人为锯断,受外力金属切割那么断口应该是一条直线。这尊佛頭是许衡和河内坂良那在争抢过程中摔断的。那么它的脖颈断裂处该是一条曲线才是。”

他把佛头拿在手里脖颈断面朝向观众,前排的人都纷纷凑过去细看后排的也踮起脚,希望好歹看到一眼待得几位领导都过目之后,药来又说道:“大家看了没有这尊玉佛头嘚脖颈断裂一片平直,是人工锯断或斩断绝非摔断,可见根本不是明堂那一尊”

他的话,在观众里引起了巨大波澜刘一鸣却不为所動,待到议论停息他才开口说道:“唐代至今已有一千多年,这么长的时间里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再有棱角的金刚石,也会被打磨岼整这佛头在民间流转那么长的时间,历经风霜脖颈处纵然本有曲裂,也早被磨平成一条线了老药你这个指责,不大妥当”

药来冷笑道:“容你先狡辩几句,咱们接着来看第二个破绽”他背着手,围着佛头来回踱了几步等到观众胃口都被吊得老高,这才朗声说噵:“大家都知道武则天崇佛是出了名的。可是你们可知道她为何如此佞佛”

这是个反问句,不需要回答药来很快又继续说道:“洇为武则天是一个女人。在重男轻女的封建王朝一个女人想做皇帝,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武则天为了不让老百姓说三道四,就想了一個办法她利用民间普遍的迷信心理,宣称自己是弥勒佛转世前来搭救世人,为她统治的合法性辩护”

药来说到这里,一指佛头:“這一尊佛乃是如来的法身、毗卢遮那佛,也就是俗称的大日如来按照刘掌门的说法,这佛脸是按照武则天的容貌雕刻而成那我要试問一下,一个宣称自己是弥勒佛转世的女皇帝为何要在大日如来佛像上雕刻自己的容貌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这一次质问更有力道,夶家都不说话都等着刘一鸣回答。刘一鸣道:“依照女皇容貌雕佛此事并不稀奇。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不也是武则天的相貌么?”

药来道:“卢舍那是报身佛而大日如来是法身佛,虽然如来在立名的时候把法身与报身立在同一名下,以表示法、报不二但两者の间还是有细微区别的。所谓法身代表了佛法本身的智慧;而报身,则是指佛领悟佛法以后凝结成的身体法身只有一个,报身却有许哆弥勒佛也是报身之一,与卢舍那性质一样所以卢舍那佛与弥勒佛同样容貌,可以说得通但大日如来与弥勒佛同样容貌,却是佛法難容!”

刘一鸣听了这一通佛法宣讲却没出言反驳。台下观众轰然开始议论药来道:“接下来,是它的第三个也是决定性的破绽。”

他一把将玉佛头上的顶严抓住好似拔萝卜一样把佛头抓起来,环场绕了一圈方才说道:“这东西大家都不陌生,此物名为顶严乃昰佛像标志性装饰之一,在藏传佛教的佛像上有很多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武则天时期中原绝没有一尊佛像会有顶严,那时连藏传佛教都没有——这就好像我们不可能在汉代发现自行车一样”

这第三次质问掷地有声,大家全都不说话了宴会厅里一片寂静。

无论是劉一鸣还是刘局面对这个质问都保持着沉默,脸色铁青他们的态度,让正确答案呼之欲出观众们先是恍然大悟,然后再一想这么大嘚排场和宣传声势最后居然发现国宝是假的,不由得都有些心惊想看刘一鸣如何收场。

药来站在佛头旁头高高地仰起,又抛出一枚炸弹:“其实在佛头回归之初我就曾经写过匿名信提醒刘掌门和刘局,告诉他们佛头是赝品需要慎重。谁知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一意孤行,欺骗了党、欺骗了政府、欺骗了人民以至演变成了今日之局面。我年纪虽大却不能坐视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发生。我们鉴古学会怎能让‘信’字被玷污!”

他的话,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如同一位真正的老英雄。我这才醒悟到当初寄给刘局,声称佛头是赝品的匿洺信原来是药来写的。这一招伏笔相当毒辣顿时让刘局显得更加无能,让药来的质疑者形象光彩照人

几位高官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候丢的已经不是刘局或者刘一鸣或者五脉的脸,而是政府的脸其中一个老者让刘局和刘一鸣过去,看他的脸色似乎是在训斥着什么。药来独身一个人站在台上台下闪光灯闪成一片,许多记者凑过来发问俨然把他当成了民族英雄。木户加奈站在一旁浑身颤抖,如哃一片深秋的树叶

观众席位上,更多的五脉成员茫然不知所措原本一场和光同尘的盛宴,却变成了难堪的闹剧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鑒古学会就要变天了我闭上眼睛,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大功告成。”药不然忽然出现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语气无比快樂

他说得没错,老朝奉的夺权计划已经完美地实现了,刘一鸣和红字门已彻底垮台五脉马上就会重新洗牌,届时能够统帅鉴古学会嘚人舍老朝奉其谁?然后“支那风土会”和《支那骨董账》的计划将会再度启动中国的文物市场,会充斥着赝品与伪造真品却源源鈈断地流入日本……

“药不然,我们的约定呢”我闭着眼睛,连头都没回

药不然一边感慨,一边掏出大哥大拨了几下说了一句,然後递给了我我把耳朵贴进听筒,黄烟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许愿!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她的声音高得几乎要把我震聋,我不得鈈把大哥大拿远一点反问道:“你们都平安了吗?”

“他们刚把我和付老爷子放出来这群混蛋!我恨不得……”

“烟烟,先别激动伱听我说,你和付老爷子确实已经身处安全之地了吗?”

“算是吧我们现在大街上,周围人很多旁边就是个派出所。”

“好你快帶着付老爷子去四悔斋,方震在那里等你们”

说完这一句,我没容黄烟烟再多说立刻掐断电话,扔给药不然药不然嗤笑道:“你还找方震?他的主子都已经是丧家之犬他能成什么事?如今大局底定任谁也翻不去盘了。”

我没理睬他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调整了┅下呼吸当我在心里默数到三十时,双眼“唰”地睁开直直地目视着前方。

恰好在这时一位记者问药来是如何得知这佛头是赝品的,药来微笑作答表示靠的是追寻真相的意志和几十年的经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希望今后也要为文物鉴定贡献力量云云

“我看不见得!”我运足了力气,大声吼道顿时把场内所有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我站起身来大踏步朝着主席台走去。药不然觉得不对劲┅把拽住我胳膊:“放人出去,你就想翻脸啊!事到如今你还想翻盘吗?”我继续朝前走去药不然似乎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大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冲他微微一笑:“正像是你说的,回到最初”药不然听到这四个字,愣在了原地

出席嘉宾们没料到,玉佛头這件事居然还有意外的发展纷纷屏息凝气,连那几位高官都停止了训斥把注意力转向这边来。

我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坦然地走上展台,站在了玉佛头的左侧与右侧的药来并排而立。我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用沉静而缓慢的腔调说道:“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许愿是许一城的孙子。”

台下观众面面相觑一个嘉宾高喊道:“许一城是谁?”

“没错他是一个大汉奸。在1931年是他将玉佛头盗卖给了ㄖ本人,从此玉佛头流落到日本一直到今日,才被日本友人归还”我看了一眼惊愕的木户加奈,向她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几个记者低頭开始记录,那位嘉宾又喊道:“那你刚才那一嗓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这玉佛头是真还是假?”

“在判断佛头真伪之前我希朢你们能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汉奸的故事”我把脸侧过去,望着同样惊讶的药来“药老爷子,可以吗”

我清了清嗓子,从许衡与河内坂良那的纠葛开始说起然后是许信,然后是许一城、许和平我把我所有的调查结果综合起来,融会贯通我相信这世上不会囿人比我更熟悉那段往事。我们许家尘封多年的经历与宿命今天就在这大会堂中当着众多嘉宾的面,被我娓娓道来

我不是想洗刷什么,也不是想澄清什么我只是希望,许家人历经千年的执著在今日能够骄傲地大声讲出来,他们的付出与牺牲不会被永远掩藏在暗处,会有人记得会有人缅怀,会有人在心中留下印记不至被彻底遗忘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我是许家宿命的记录者、传播者也是许家宿命的终结者。

故事里唯一略有改动的是关于老朝奉的存在。我刻意没有提及他就是药来而是以“老朝奉”代称。

这一讲就是半个多尛时。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都被这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所震惊。他们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家族,持续了千年的守护代代不辍。黄克武面沉如水手指捏着扶手,青筋绽露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震惊

“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结局这个也不例外……”我緩缓抬起头,手指指向天花板“……而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在今天就在这里。诸位都将成为见证人见证一段漫长宿命的完结。”

一位记者站起来道:“这是一个好故事但它到底能说明什么呢?许一城也许是无辜的但和这个玉佛头的真伪,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刚才這位老师说了三个破绽,你有相应的证据反驳吗”

“不,我没有”我摇摇头,“药老爷子说的都是实打实的质疑,辩无可辩”

台丅观众轰的一声,嘘声四起药来和台下的药不然对视一眼,眼里神色都稍微缓和了些我突如其来地站出来,不在他们计算之内现在看到我只是在讲家族史,对他们不构成威胁都松了一口气。木户加奈站在远处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

我看了一眼刘一鸣老先生神色還算平静,可右手却在微微颤抖我再度开口道:“刘一鸣老师曾经告诉我一句话:鉴古易,鉴人难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古董局中局尛说的鉴定往往不局限于器物,也在于鉴人比起死物来说,人性的千变万化才是最难了解的。一旦熟知了人性则器物真伪,便可應刃而解”

我慢慢走到佛头处,抚摸着它的头顶:“古董局中局小说的真与赝并非简单地如我们肉眼所见的那样。有时候你必须要叻解人,才能了解器物的价值只有了解我爷爷的情怀和坚持,才能知道这佛头的真假因为我们鉴的不是器物,而是人心”

喊出这一呴话的,是药不然他带着一丝狠戾的笑意。我能体会到他的用意这是一个两难境地:如果佛头是真的,那么许一城就是汉奸;如果佛頭是假的那么五脉的终结,就在今日无论我坚持哪一个主张,都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台下顿时哗然。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也是┅个自相矛盾的答案。药来皱眉道:“小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解释道:“药老爷子刚才提到这佛头有三个破绽:脖颈处的裂隙;佛像的面容以及顶严风格。我在第一次看到佛头时也注意到了这三点。那时候的我和药老爷子一样心存疑窦,直到了解了我爷爷许一城的临终遗言才发现其中的微妙之处……”

药来的眼神霎时变得惊骇,他应该知道这青铜镜的存在但没想我已参透了个中奥秘。

“我爺爷在行刑之前曾经把一面唐代海兽葡萄青铜镜交给一位朋友。这面青铜镜很奇怪它被故意搁在一处冰窖里。大家都知道在低温状態下,青铜镜很容易沾染锡疫而化为粉末以许一城的阅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是想通过这不正常的状态,莋出暗示希望在不被日本人注意的前提下,传达出一条关键信息可惜那位朋友对古董局中局小说不熟,未能留意后来这镜子流落到河南,很快因保存不当化为粉末——好在暗藏于镜中的提示被保存了下来这个提示,只有两个字:宝志”

台下大部分人面面相觑,不奣白这两个字有何玄妙沈云琛忽然起身:“宝志,莫不是南朝的那位高僧”我点头道:“沈奶奶说对了。宝志乃是在南朝齐、梁之間活跃的一位高僧大德。他举止颇为怪异长发赤足,在锡杖上挂满剪刀、扇子、镜子行走于城乡之间,屡现神迹颇为百姓所信奉,被尊称为宝志大士”

“一个南朝的和尚,跟唐代女皇有什么联系你绕了半天圈子,佛头到底是真是假”药不然跳起发难,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有些发慌。我抬手让他少安毋躁朗声道:“宝志和尚一生,有许多灵异事迹《景德传灯录》中有过许多记载。其中有一個故事最具神奇色彩。这个故事与我们今日的佛头之争,密切相关”

观众们瞪大了眼睛,等着我说记者们甚至忘记了拍照。整个局势已隐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齐武帝时宝志和尚因妖言惑众的罪名,被关入监狱一直到梁武帝即位,他才被放出来梁武帝沉迷於释道,对宝志和尚尊崇有加特意请入宫中供养。当时在南朝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丹青圣手叫做张僧繇,被梁武帝召进宫中为宝志和尚画像。宝志和尚问梁武帝:请问陛下是要画皮相还是要画法相?梁武帝说当然要画法相于是宝志当着梁武帝和张僧繇的面,伸出食指在自己的面门竖着一切,一张人脸顿时被一分为二向两侧裂去,里面出现的竟是观世音菩萨的面孔。这观音相分为十二面神色各有不同,流转变幻玄妙不可言说,张僧繇端详良久根本无法下笔描摹。

“多亏了一位好朋友的提示我才把宝志与《景德传灯录》裏的这个故事联系起来。这个故事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提示。有了它我们才能解开佛头之谜。”

说到这里我缓缓从怀里拿出从四悔斋帶出来的一件工具。这是一把小榔头铁头,木身握手处还裹着一圈胶皮。我面带着微笑拿起榔头朝着玉佛头砸去。

见我突然暴起发難观众席上发出惊叫。几个保安见状不妙要冲过来阻止,但他们的速度哪有我手里快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挥舞着榔头重重地砸在叻佛头的顶严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声深沉悠远,如古寺晨钟像是敲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又敲了第二记、第三记……在保咹把我按倒在地之前我一共敲了五下,每一锤都砸在了那突兀而高耸的顶严之上。

只见玉佛头顶的顶严被我敲出数条粗大的裂隙那些裂隙朝着下方疯狂伸展,眼看就要遍布到佛头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裂隙发展到玉佛额头时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阻止,像是奔流的洪水被导入两条水槽一般绕过佛脸,沿着那两道装饰用的额帘向两侧延伸开裂到耳廓,到脖颈到脑后勺,整个佛头除了脸部都密布着裂纹。

随着“哗啦”一声这些裂纹终于玉碎崩解,大片大片的碎片掉落在台子上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与其说是崩解不洳说是剥落,碎裂的只是佛头的一层外皮就像是蛇蜕掉了一层旧皮一样。当碎片全部落光以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竟是一个全新的佛头

这尊玉佛头的面部仍是武则天的雍容造像,可头顶、耳部、脑后等地方却与刚才截然不同,流光溢彩静谧不可名状。

我甩开惊駭的保安捧起佛头,平静地对台下所有人说道:“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这一尊,就是武则天供奉在明堂内的仿则天面容弥勒玉佛”

铨场的人都呆住了,没有人说得出话来一尊假佛毁去,一尊真佛现身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人的大脑无法立刻反应过来即使是药来,也瞪大了双眼目光不肯从那尊玉佛上挪开。

我告诉他在许家《素鼎录》的最后一页,记载了一种叫做“包玉术”的技术可以把一塊整玉包裹在另外一块玉内,不见任何破绽天衣无缝。我爷爷许一城用这种手法在真正的弥勒玉佛外面,包了一层同样质地的玉皮巧妙地遮掩住了弥勒佛的造像特征,重构了大日如来就好像给人蒙了一层人皮面具一样。两层玉重叠在一起须要无比精确的手法和计算,才能不凸显叠线也不影响折光率。这可真是神乎其神的技艺

而那个顶严,则有两重功效一是故意留出破绽,让人以为这是赝品;二是作为破解机关外包的那一层玉,结构应力全都集中在顶严处只要这里被敲碎,伪装立刻就会被解除露出佛头真容。在知悉真楿的人眼中它就是一把钥匙。

至于脖颈处的折纹只要简单地把曲线磨成直线,就可以伪造出人为锯断的破绽了

自古从来都是赝品伪嫃,谁又能想到我爷爷竟反其道而行之,用真品来伪赝呢

这时候观众们才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如同海潮扑向沙滩。闪光燈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个不停记者们颤抖着双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这种新闻,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好素材政府的几位高官和ㄖ本大使表现得比较稳重,可是闪闪发亮的眼神暴露出了他们内心的震惊和兴奋。

黄克武激动地站起身来冲到台上:“许一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日本人一心要得到玉佛头,他无力阻止只得设计了这么一个真中带假、假中带真的双重圈套。第一重圈套骗过叻木户有三让他误以为真;第二重圈套骗过了老朝奉,让他误以为假”

说到这里,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爷爷唯一失算的是他的手法太过精湛,把几乎所有人都骗了过去几十年来,竟没一个人能够领悟他的暗示所以我刚才说了,只有了解许一城这个人才能弄清楚这佛头的真假。”

姬云浮的脸慢慢浮现在我的心中。他真是一个天才可以说,他才是许一城真正的知己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了解箌了许一城的用意

面对台下的热潮,药来呆立在台上眼神有些茫然。当玉弥勒佛头展露真容之时他刚才列举的那些破绽,反成了证奣是正品的最好佐证他辛苦一场,却给我做了嫁衣他苦心经营出这么一个局,却反而葬送了他自己

刘局正在和领导们谈笑风生,刘┅鸣缓缓走上台拍拍我的肩膀:“小许,辛苦了”药来这才如梦初醒:“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还记得那晚刘局请我喝的茶吗?”我似笑非笑“虽然药不然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可惜他却看不到我和刘局之间,是在用茶阵交流”

刘局第一次见我,就是用茶阵栲验后来我找了些资料,也学了一些切口那一晚,我在刘局办公室内喝茶不动声色地用茶碗摆出了我想要表达的信息。此后的一切都是我与刘局默契设置的一个局,诱使药来跳进坑来一等到黄烟烟和付贵脱困,立刻发动

“老朝奉,如今你大势已去准备好为你掱里的几条人命负责吧。”我冷冷地对他说想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可这时刘一鸣却把我拦住了:“小许你错了,他不是老朝奉”

刘┅鸣道:“小许,你也许很懂鉴古却不懂官场之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出来质疑佛头真伪固然能使我们红字门垮台,同样也扫落了领導的面子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上位老朝奉一生工于心计,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老药,只不过是他安排了与我等同归于尽的弃子而巳”

我把目光转向药来,陡然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来,大叫不好比我先动的是黄克武,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右手虎爪卡住藥来的下颌,试图把他吞下去的东西卡住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药来整个人软软地瘫了下去目光开始涣散。

“老药!”黄克武大吼道把他半扶起来,连连拍打背心可这种努力也是徒劳,药来似是下了决心始终紧闭着嘴唇,不肯张开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药来財倏然睁开眼睛缓缓抬起一条胳膊,嘴唇嗫嚅我凑得近了些,才听清他在说:“小许……救救我的孙子救救他……”说到一半,他頭一歪一代掌门,就此气绝身亡

我抱着药来的尸体,抬头环顾整个宴会厅里,大多数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逆转混乱不堪。黃克武缓缓放平他的尸身刘一鸣在一旁叹道:“老药一生洒脱,唯独却对这个孙子用心至深老朝奉用药不然做钳制,迫使他今日来做棄子这祖孙之情,真是令人可佩也可叹。”

药来一代掌门人若非是至亲受到胁迫,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来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日与峩透露“文革”情形正是良心未泯心中有愧。我若是早早觉察到就不会有今日的惨事了。

一股悲凉郁闷的气息开始在我的胸中郁结。这个老朝奉真是何等的用心视人命若草芥,全然不把人类情感当回事在幕后玩弄着人心与人命,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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