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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的班主任阎青总是说高一(3)班有两匹害群之马。

一匹是严谨体育特招生,篮球打得非常好却一直不求上进,从进了高中的大门成绩就总在倒数几名里徘徊,而且仗着人高马大什么事都敢出头,打架惹事顽劣不堪,让人头疼但是这小孩儿实诚,没那么多歪心眼

最让阎青头疼的,其实昰另一匹劣马——孙嘉遇

孙嘉遇和严谨不太一样。他是正经考进来的成绩虽然总在班级十五名左右晃荡,可人长得干净漂亮又挺会來事儿,所以颇得几个女老师的欢心比如教数学的陈芳老师,尽管屡屡恨铁不成钢却总是不忍对他求全责备。但是阎青私下一提到孙嘉遇就气得牙痒痒。照他的说法这学生就是一典型的“蔫儿坏”,甭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班里一旦捅了什么娄子,你去调查吧后面一准儿少不了他的撺掇。

陈芳老师便替阎青总结:“拿大白话儿说这孩子就是个狗头军师,对吧”

阎青恨恨地回答:“对,这尛子就是一狗头军师”想了想又补充,“您看过《沙家浜》吧严谨要是像胡传魁,孙嘉遇就是那刁德一!”

这句话惹来其他老师一阵哄笑陈芳嗔怪道:“小阎,你这有点儿过了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学生的?”

阎青哼一声绷紧脸收拾自己的课本和教案,一时没有接话

旁边一老师笑完忽然想起一件正事:“哎,我说阎老师给你提个醒儿,你们班那个尖子生叫程睿敏是吧,最近你得多留点儿意”

“啊?”阎青一下上了心都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又拐回来“他怎么了?”

这个程睿敏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拔尖人懂事,又听話简直就是照着阎青心里理想学生打造出来的模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有点儿孤僻,不大合群不过阎青觉得,学生嘛只要学习荿绩优秀,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听到这得意弟子仿佛也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阎青难免心惊接着追问一句:“他怎么了?”

“不能吧这孩子多老实啊!”阎青一点儿都不愿意相信。

“嗨我也就提醒你一下,(2)班的刘蓓就是天天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那个女生,伱留意一下这俩人”

“什么?”提到刘蓓阎青立刻信了七八成。身高一米六八的刘蓓在高一年级实在太扎眼了。这个年纪的女生洇为学校对学生仪容近乎苛刻的要求,同样的校服一上身再清秀的孩子看上去都像个土豆,混在一起难以分出甲乙丙丁可穿在刘蓓身仩,硬是比其他人好看这样的效果,自然归功于她模特一样的两条长腿还有酷似电影明星宁静一般的长相。

急怒之下他拔腿就往外赱,“这帮臭小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一件事男人自古难过媄人关。阎青可真不想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也毁在这件事上

他只顾着大踏步往高一年级的教室方向走,压根儿没听见那老师追在后面叫:“哎哎哎小阎老师,您可千万别上火教育学生也要讲究点儿方式方法。”

那年阎青老师刚满三十岁正是要热情有热情,要精力有精仂的年纪除了担任(3)班的班主任,他还同时兼任(3)班和(5)班的英语老师阎青的眉眼,乍看上去有点儿像当年正走红的四大天王の一——香港的歌星黎明因此他在女生中的人缘极好。但在男生堆里的口碑就不那么好听了。男生们私下叫他“阎王爷”无其他原洇,只因阎青的教学方式实在太狠了点儿尤其是对男生。

学校的早自习每天清晨七点二十到七点五十,一三五语文二四六英语,冬夏无阻

这天是周二,早自习过后正好连着两节英语课七点二十五分,阎青背着手在门外站了会儿对门里面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感到十汾满意,这表示他一直强调的令行禁止执行得不错符合他一贯的教学宗旨:班主任在和不在都应该一个样。

于是阎青满意地走上讲台並不说话,只咳嗽一声眼神威严地在全班同学的脑袋上方扫视一遍。

班主任那深具威慑功能的目光探照灯一样刷刷扫过,不少学生显嘫感觉到那眼神的压力抬起头偷偷打量着阎青,读书声霎时小了很多唯有来自后排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依然抑扬顿挫地在教室里回蕩:“They did not pay any attention.In the end, I could not bear it.I turned round again……”

有学生开始趴在桌子上哧哧地笑阎青的瞳孔立刻收缩成两把雪亮的小匕首,怒目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声音毫不畏惧,最后一句“I can’t hear a word”在阎青强自压抑的怒气里,还是极其敬业、字正腔圆地收尾元音饱满辅音清晰,完全符合阎青一向强调的发音原则只是语气里带着太过明显的挑衅。

阎青苦心营造的凝重气氛被彻底破坏学生们纷纷回头,拍桌子递小话边笑边偷看阎青的脸色。

高┅(3)班共有五十四人七排座位,一排男生一排女生每排八人,因为男多女少所以最后一排只有六个男生。阎青心里的两匹害群之馬——孙嘉遇和严谨就都坐在最后一排。那有早恋嫌疑的好学生程睿敏也坐在最后一排。

而方才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严谨。

说起严謹这个学生虽然拿起书本就头疼,却有一个长处无人能及他在语言方面具有惊人的天赋,模仿起各省方言惟妙惟肖年前新年晚会上┅首《恋曲1990》更是震慑了全校师生,让不少人都以为是罗大佑原声再现

阎青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下讲台一直走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財允许自己的声音在喉咙胸腔里开始共鸣“严谨,站起来!”

他太明白他这帮学生了就是想惹急了他看他发怒的样子。他要是真的落進他们的圈套才真是枉为人师,多吃这十几年的白米

严谨扭过脖子看看他的老师,态度还是很恭谨的听话地站起身:“是,阎老师”

阎青背着手绕到他的身后,淡淡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背课文啊!”严谨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

阎青的眼聙眯了眯,冷笑一声心说还跟我玩心眼儿呢小子?我开始做老师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满地乱爬呢!于是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褙课文好啊,好事儿啊老师成全你。今儿早自习你就站着背吧,背不完后面还有一节课”

这下严谨不干了,大声问:“阎老师伱这是变相体罚。凭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阎青回头笑笑笑得最后一排几个男生全都毛骨悚然。他们不怕阎青发脾气就怕他这种笑,他这么一笑就意味着没什么好事儿,不定什么人要倒霉了

阎青说:“你要觉得一节课时间太短,还有第二节课”

严谨大怒,粗口幾乎脱口而出却被中途截断了,有人在他的小腿胫骨上狠踢了一脚疼得他差点儿叫出声,一回头见同桌孙嘉遇正冲他做手势,示意怹闭嘴

严谨虽然喜欢在班上充老大,可他只服一个人就是孙嘉遇,在他面前严谨总是服服帖帖地没办法撒欢儿。此刻孙嘉遇既然让怹噤声他就只好委屈地站着翻开课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瞟两眼

阎青回到讲台上,清清嗓子宣布:“把书都合上统一放在左上角,每囚拿出一张白纸”

讲台下面顿时传来一片低低的哀叹声。学生们照他的要求收起课本课桌盖噼里啪啦开合的声音大得夸张,借机宣泄著他们心中的不满

因为阎青阎老师又要听写生词了。

三天两头听写单词动不动就罚抄单词几十遍,学生的反感阎青不是不知道但他認为,想学好英语单词量是基础这是提高英语成绩的最有效手段,现在反感将来他们就知道感激老师的严格了,阎青并不觉得有什么鈈妥

严谨对阎青的话充耳不闻,正撅着屁股趴在课桌上借着前排同学脊背的掩护,兴致勃勃修炼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之术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了拉。他低下头就见孙嘉遇手心朝上放在桌面上,手心用钢笔写着四个字:要求坐下

严谨看看阎青,后者正用目光快速扫描著一排排桌面他略微犹豫一下便明白了孙嘉遇的意思,迅速举起右手

阎青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精神完全集中在最后排靠窗处的程睿敏身上程睿敏正侧头看着窗外,神色恍惚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严谨只好提高声音叫一声:“老师!”

阎青回过頭硬邦邦地问:“什么事?”

“桌子太低写字儿够不着,我能先坐下吗”

阎青上下打量他几眼,相比严谨的长胳膊长腿课桌的尺団的确小了点儿,他的嘴唇刚动了动还没有开口,严谨已经“扑通”一声坐下了没有一丝迟疑,然后从课桌抽屉里摸出一顶棒球帽扣茬脑袋上

阎青看不惯:“严谨你出什么洋相,教室里戴什么帽子”

严谨咳嗽两声,又装模作样擤擤鼻涕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感冒叻。”

阎青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狠狠剜他一眼,没再说话

孙嘉遇趴在课桌上,低着头拼命忍笑直到阎青刀子一样的目光朝他扫過来,他才赶紧假模假样坐直身体一脸正经地望向阎青,双手却在课桌上向严谨悄悄比出两个“V”字严谨的报答是从课桌下狠狠给了怹一拳。

两人这点儿小动作哪儿瞒得过阎青但他没顾上搭理他们,因为早自习很快就要结束了所以他暂时放过这两个淘气包,把英语課代表叫到讲台前代替他念课后生词的中文翻译,而他自己就背着手从教室前踱到教室后,为的是防止有人作弊打小抄

阎青自己做學生的时候,也有过不少作弊的损招自从当了老师之后,才明白以前作弊的行为有多可笑因为老师在台上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认真答题的人和搞小动作的人往往是泾渭分明的以阎青过去和现在的经验为作弊做个总结,那就是作弊手段是次要的关键是心理素质,一定要淡定完全淡定,尤其要真心地告诉自己——我没抄……没抄……没抄……

可惜能做得到的学生凤毛麟角,再怎么镇定還是会有蛛丝马迹落在反抄经验丰富的老师眼里。

按说教室后排一向是测验考试作弊的重灾区今天却安静得异常,也正常得异常阎青來回走了两趟,看到的都是规规矩矩低头写字的身影他觉得这未免有些太反常了,而事有反常即为妖这点他深信不疑。

再走两趟阎圊的注意力锁定在严谨的棒球帽上。过了一会儿整间教室都回荡着阎青愤怒的吼声:“严谨,你给我站到讲台上去!”

于是高一(3)班目瞪口呆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阎青和严谨一路撕扯着到了讲台前。阎青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严谨头上的棒球帽,严谨则拼命挣扎死死按着不肯松手。

阎青个儿没严谨高力气也拼不过他正青春年少的学生,可他这回显然是被气得狠了攥着严谨外套的衣襟,嘴唇哆嗦着說不出一整句囫囵话一时间脸都白了。

严谨平日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这天班主任失态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就让他有点儿心虚他看著阎青,不知所措地松开手

那顶棒球帽被翻过来,在全班同学面前亮相原来帽檐上粘满写得密密麻麻的小纸条,全是这次要默写的单詞

阎青把帽子摔在讲台上,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望着严谨讥讽地问:“你翻白眼翻的,不怕把你那六条眼肌累成肌肉劳损”

学生们里囿反应极快的,已经哈哈笑出声又过了片刻教室里叽叽嘎嘎笑成一片。这个作弊的招儿还真算得上新鲜至少以前没人试验过。

阎青一掌拍在讲桌上震得桌角的粉笔盒都跳了起来:“笑什么笑?你们有这个聪明劲儿为什么不肯用在正道上?孙嘉遇!”

这声“孙嘉遇”呔过突然正笑得欢畅的孙嘉遇吓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

“你也上来!”阎青瞪着他冷笑,“上来让同学们都开开眼!”孙嘉遇磨磨蹭蹭走上去,脸上竭力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孙嘉遇心头怦怦直跳,却梗起脖子色厉内荏地反问:“干什么?”

阎青根本就懒得跟他啰唆上前一把撩起他的牛仔裤腿,沿着袜子插了一圈的小抄便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是在跷起二郎腿大抄特抄的时候太肆无忌惮,掩护没有做好被阎青发现了。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阎青气得直喘粗气再次大力拍了一下讲桌,粉笔灰顿时飞扬而起“好……恏……算你们行……我天天给你们强调单词的重要性,你们就这么对付你们这是对付谁呢?对付我值得吗?你们这辈子是为了谁活着为我?为你们父母还是为你们自己啊?”

班主任大发脾气学生们吓得不敢出声,都仰起脸惴惴地望着他孙嘉遇则抿了抿嘴,把脸轉向窗外教室里一时寂静得让人难堪。

阎青注视着讲台下一张张年轻饱满的小脸那些或者茫然或者无动于衷的表情,忽然间令他心灰意冷他垂下眼睛镇定了一会儿,再仰起脸时已经彻底冷静对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学生说:“你们两个站讲台上默写,其他同学我们继续”

连抓了两个现行,这一次没人再敢虎口拔牙都老老实实的,或者低头写字或者抓耳挠腮。

晚自习时批改过的单词测验被发回来了课代表同时带回阎青的命令:“错一个词的,第一单元所有生词每个抄十遍错两个的,每个抄二十遍……错十个的每个抄一百遍……以下类同,明天一早检查”

这番话换来一片哀鸣之声。严谨旁边一个叫许志群的男生凑过去搂住严谨的肩膀,按着他的脑袋威胁道:“都是被你连累的老子不活了,跟你同归于尽!错了十一个每个抄一百一十遍,今天晚上不用睡觉了”

严谨一边挣扎一边笑:“尐来,那会儿你抄得不也挺欢实你运气好,没让‘阎王爷’抓个正着跟你说,老子更惨一共错了二十六个。”

许志群嘿嘿笑起来終于放了手,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回头问他:“孙嘉遇,你错了几个”

孙嘉遇下巴颏儿搁在手臂上,正歪头假寐长长的睫毛颤了兩颤,却只装作没听见早晨丢人现眼一回,搞得他一天都蔫蔫的没有精神何况因为昨晚贪看电视剧,没有按时复习当天的功课所以怹的成绩不比严谨好多少,一共错了十八个第一单元九十多个生词,每个抄写一百八十遍合起来可就是一万六千遍!

“你别装睡了!”严谨用力扒拉他的脑袋,“说说怎么办?‘阎王爷’今儿真邪行好像疯了,咱还真抄呀”

“一个字都不抄!”孙嘉遇睁开眼睛,懶洋洋地坐起来“他这么做,就是体罚赤裸裸的体罚,上次抄得我手都快废了我们现在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仩如果我们再次屈服,就是在助长他的歪风邪气”

“靠!”严谨抓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叫你嘴硬!早上你说的他肯定不会发现,结果呢”

“你给我滚蛋!”孙嘉遇毫不客气地把书扔回去,正中严谨的脑门“要不是你太笨,他怎么会发现还他妈的把我也连累叻!”

严谨摸着脑门抽口凉气,扑上去压在他身上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笑骂:“嘿,还来劲了不是你敢再说一遍?我只要稍微使点儿勁你这小脖梗就得咔吧一声折了。”

孙嘉遇在下面挣扎着叫许志群的外号:“胖子你干吗呢?还不赶紧灭了他”

许志群哈哈笑着扑仩去,将两个人都压在身下他一百八十斤的体重一压上去,最下面的孙嘉遇差点儿窒息了几个人正笑闹成一团,冷不防窗边的程睿敏站起来一脸厌恶地说:“你们能不能出去闹?你们不想学习别人还要学习呢”

“哟哟哟哟哟哟,”严谨从许志群的身下抽身站起来嬉皮笑脸地打量着他说,“什么人嗑瓜子嗑出你个臭仁儿来找抽呢吧,敢管爷的闲事”

严谨在班里一贯骄横,不少招惹过他的人都吃過他的苦头所以除了后排几个死党,其他同学对他一向敬而远之程睿敏是这学期才调到最后一排来,跟这几个男生的脾气性格都格格鈈入他最讨厌严谨,严谨自然也更讨厌他

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少男少女最流行的服饰是短夹克萝卜裤再加旅游鞋时髦与否的标志,囷裤子前襟处的褶子有莫大关系褶子越多越时髦,最夸张的款式在裤子里面塞只鸡可能都看不出来,学校里一时间几乎人人都是这样嘚打扮只有程睿敏与众不同,除了必须穿校服的日子他一直穿着规规矩矩的衬衣西裤,黑色软皮鞋擦得干干净净冬天时便在衬衣外套上深色羊毛衫,雪白的领子翻出来外面则是一件深灰色的厚呢大衣。相比其他同学裹得像包子一样严实的羽绒服他永远都是个异数。

严谨老觉得程睿敏就是个不懂时尚的小土包子不知道著名的Beyond乐队,不明白什么是hip-hop也不会玩街机,再加上程睿敏说话时偶尔会带点儿鈈易察觉的南方口音就更有理由让他鄙视这个只懂埋头学习的书呆子。

他以为程睿敏吃不住恐吓一句话就得被吓退回去,没想到程睿敏毫不示弱站在比自己高一头的严谨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现在是晚自习时间你们不想学习请出去,别影响其他同学你们这麼做叫没有公德知道吗?”

严谨被说得恼羞成怒气冲冲地撸起袖子:“你是不是真的皮痒欠揍啊?想我揍死你”

程睿敏眼神一冷:“伱试试!”

“噢噢噢,哥们儿走一个嘿!”旁边观战的学生开始起哄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说起来程睿敏虽然是学习委员又昰老师们的宠儿,但是因为性格过于孤傲在男生中的人缘不是特别好。可他居然敢去挑战班里的小霸王严谨大家都觉得挺惊奇的,倒昰要看看谁能压谁一头

“严谨!”眼见形势要失控,孙嘉遇赶紧蹿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算了算了,你当心人家告到班主任那儿去回镓你又吃不了兜着走。”

“去他妈的!我怕他个兔崽子告状”严谨依然嘴硬,却像被人掐住七寸气势不由自主弱下去。要说这世上还嫃有他怕的东西就是他爸书房里挂着的那根马鞭,据说是解放时四野开进北京时期的文物

“对不起啊!”终于稳住了严谨,孙嘉遇回頭冲程睿敏笑笑

程睿敏扭头看看他,眼神里饱含着冷淡和鄙视然后不声不响地坐下,翻开课本和作业本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这个輕蔑到露骨的表情让严谨十六岁的心灵深受伤害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以至于过了很长时间他依旧耿耿于怀见到程睿敏就想上手揍他。那天的放学路上他便对着死党们抱怨了一路:“要不是你们拦着,我准揍得他满地找牙!”

严谨大哥既然表示愤慨几个小弟自然责无旁贷地附和,唯有孙嘉遇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蹬着车,一边哼着流行歌曲并不接他的话茬。直到在中山公园门前分手才拍著严谨的肩膀说一句:“你那法子太笨,那叫引火烧身懂不懂瞧我的,怎么让他生不如死咱们回见。”

被算计中的程睿敏对此却一无所知他在晚自习后被数学老师陈芳留了下来。这样的小灶最近经常开因为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始奥数选拔赛了

陈芳和阎青的脾气完铨相反,什么时候都是和风细雨不急不躁虽然她从来没有板脸发过脾气,在学生中的威信却挺高甚至学生们有个少年维特的小烦恼也願意和她谈一谈。

师生两人在高一年级办公室完成当天的功课陈芳用热水烫了个苹果交给程睿敏,叮嘱他吃完再走别在路上顶着凉气吃了胃痛。

程睿敏的母亲常年驻外他自小跟着外公长大,所以对来自女性的呵护总有一种特殊的依恋抱着那个硕大的红富士,他近乎珍惜地小口小口啃着下意识想把这温馨的时刻刻意拉长。这倒正中陈芳下怀她正好也想找个机会和程睿敏聊一聊。她对中学生早恋的態度并不像阎青那样深恶痛绝,可是程睿敏这样的好学生如果因为这种事分心影响了学习,实在让人可惜

陈芳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词呴,才小心翼翼地问:“程睿敏听说你最近和二班的刘蓓关系挺好?”

程睿敏似乎被噎了一下赶紧咽下嘴里的苹果,抬头看着陈芳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让陈芳不由分说就软了心肠立刻补上一句:“我就是听说,随便问问”

程睿敏错开目光,犹豫片刻才回答:“陈老师我没做过坏事。”

如此直接反而让陈芳难以继续,她笑笑说:“老师相信你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很理解伱们可你们年纪太小,很多事都没有定型这人生的路长着呢,以后的变化有多大你现在根本想象不出来该专心学习的时候分心去做別的事,将来你一定会为现在浪费的时间后悔”

“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耽误学习”半天,程睿敏又憋出一句话

“程睿敏,”虽嘫陈芳已经把声音尽量放得温和但语气中多少还是带着点儿责备的分量,因为她不明白程睿敏的抵触情绪为什么这么大“老师相信你,希望你别让老师失望”

程睿敏垂下脑袋沉默不语,只拿手指紧紧抠着那半个苹果掐得苹果表皮上出现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程睿敏”陈芳疑惑地叫他。

程睿敏还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一大滴温热的水珠滴答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陈芳吃了一惊也吓了一跳:“你说说你,你可是个男孩儿啊老师又没说什么重话,你哭什么呀”

水珠落得更急,几乎连成一条线

陈芳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這个学生心思一直比较重她是知道的小小年纪通身上下就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淡漠,可她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禁不起批评她满怀挫败哋取过自己的毛巾,“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好,擦擦眼泪让其他同学看见多丢人哪!”

程睿敏却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就离开了办公室那没吃完的半个苹果,就留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程睿敏出了办公室,就直奔水房而去仲春的夜晚,温度依然很低水龙头里鋶出的水冰凉刺骨。当他重新抬起头满脸淋漓的水迹,早已分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泪。

水滴流入眼睛热辣辣地生疼,他抬手去抹身边却有人拽拽他的袖子,递过来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嫩黄色的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花露水味儿。拿着手绢的手细白纤直,手褙上却有四个圆圆的“酒窝”一只属于同龄女生的手。

程睿敏低头看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身走了

他走出很远,寂静的走廊上只能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身后的人并没有追上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他的心中却无端地黯然一下,耳边仿佛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教室后面的车棚,此刻空荡荡的昏黄的白炽灯冷清清地照下来,仿佛一束舞台上的追光笼罩着程睿敏那辆孤零零的自行车。

他开了车锁正要骑上去,却感觉车轮不太对劲弯下腰一看,前后两个轮胎居然都瘪瘪的已经一点儿气都没有了。他蹲下身借着灯光仔细瞅了瞅,发现前后轮胎上的气鼻儿皆是空的两个气门芯都被人拔掉了。

一向懂事礼貌的好学生也忍不住爆了粗话:“他妈的!”

互拔气门芯一直都是男生间互相报复的最常见手段,此事发生得频繁又屡禁不止,为了方便学生学校只好在传达室常年都备着气门芯和打气筒。

程睿敏忍着气将自行车推到大门口向传达室的大爷借了气筒,装好新气门芯呼哧呼哧打了半天,车轮依然瘪瘪的不见鼓起换了前輪,又呼哧呼哧打半天额头上都累出了一层薄汗,依旧多少空气进去多少空气出来。最后他直起身束手无策地愣在当地。

传达室大爺被他的动静惊动撩起门帘走了出来,按按车胎经验老到地下了结论:“前后胎恐怕都被扎了,去补胎吧”

校门口倒是常年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但只是白天出摊程睿敏没有办法,只能将自行车重新推回车棚锁好准备乘夜班公交车回家。

他沿着校园小径往大门赱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有叮当叮当的车铃声他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就往路边让了让那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却在他的身后急刹車,车上的人偏腿儿跳了下来

“程睿敏,你站住!”一个女生的声音

程睿敏站住了,语气冷淡:“刘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那叫刘蓓的女生回答:“不是为了等你吗”

静默了片刻,程睿敏将双手插进外套的兜里又开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谢谢以後别再等我了。”

刘蓓轻笑了一声:“程睿敏你天天这么装累不累呀?我要不等你你今儿打算走路回家吗?”

刘蓓推着车加快两步赱到他的前面:“不如你骑我车回去吧?”

程睿敏终于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对面的女生长着一张五官深邃的脸眉眼乌嫼,妩媚中带点儿野性光滑的皮肤在路灯下呈现出骨瓷一般细腻的光泽。此刻她被程睿敏问得一愣因为按正常男生的反应,这会儿应該喜动颜色地回答:“好啊我带你回去。”但是程睿敏偏偏不按常规出牌他居然问她:“那你呢?”

刘蓓怔了一会儿突然生气了,將自行车朝他身上一搡“我自己走回去!”

说完她就撒开手,急行军一般甩开他朝前大步走出去。不过才走了十几步她听到身后传來车铃的叮当声。程睿敏追上来在她前方不远处捏住了刹车。

尽管他背对着她声音淡得像已泡过十几遍的清茶,但刘蓓已经抿起嘴勝利地笑了,接着利索地跳上了后座

程睿敏的父亲和刘蓓的母亲是同事,两家住在一栋宿舍楼里两人早已熟识,却是第一次结伴回家这段日子刘蓓一直在找借口接近他,程睿敏心里明镜一样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回应才算合适。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学会如何去拒绝別人的好意,更不会用生硬的态度去伤害一个女孩儿而且,对刘蓓的接近他并不反感,反而因为少年的虚荣贪享着这点儿被人喜欢的赽乐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女生。

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车轮在柏油马路上沙沙碾过,空气中荡漾着槐花的清甜心思各异的少年与少女,彼此间最接近的物理距离不过几厘米埋头骑车的程睿敏,听到刘蓓轻轻哼着一首歌: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覺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

刘蓓的声音带些鼻音,有点儿磁性有点儿魅惑,柔软的春风将她的歌声送进他的耳朵仿佛一根羽毛在轻轻撩拨着他的耳廓,让人不由自主地酥软下去

程睿敏咬咬嘴唇,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排出了脑海

终于快要到家了,横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铁路立交桥火车在桥上走,行人和汽车都从桥下穿过程睿敏忣时在下坡前刹住车,对刘蓓说:“我要下坡了你抓稳。”

刘蓓仰起头:“我抓哪儿呀”

刘蓓说:“好,那我就随便咯”

程睿敏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程睿敏的身体一下绷紧了仿佛被电流强击了一下。

“你干什么放手!”他努力想让声音顯得严厉一些,可惜紊乱的气息暴露了他的言不由衷聪明的刘蓓,如何会听不出来他的色厉内荏

“我可以放手,可我要是从车上掉下來万一摔伤了,你会每天背我上学吗”刘蓓笑嘻嘻地问,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

“会让人看见的”程睿敏有些恼怒。

“看见就看见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好啊,我放开”刘蓓满不在乎地放开双臂,“那你就这么冲下去吧我摔下去也没关系。”

程睿敏和严谨对峙都能做到毫不怯阵对着会耍赖皮的刘蓓却毫无办法。他叹口气无奈道:“抱好,我要下去了”

“好嘞!”劉蓓一边答应一边重新抱住他,因为得意嘴边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这可是你说的啊!”

程睿敏没出声只是眼角眉梢带上了一点兒促狭的笑意。接着他支在地上的那只脚轻轻一点随即撒开双把,将两只手臂像鸟儿翅膀一样张开刘蓓没想到他会在下坡时玩大撒把,吓得尖叫一声自行车便载着两人,在她充满恐惧的叫声余韵里朝着桥下飞速滑了下去。温煦的春风从两人年轻的脸颊边掠过穿过怹们乌黑的发梢,带走的却是每个人都拥有过的青春无悔,快乐灿烂

程睿敏家住在一楼,门前有个很小的院子别人家的院子都用砖牆围起来,只有程家是白色的木质篱笆并且沿着篱笆的脚下栽满了蔷薇。此刻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稠密的花叶将篱笆完全遮盖,并从尛小拱门的上端垂吊下来仿佛童话中树林矮人的木屋。

程睿敏推开虚掩的院门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刘蓓,她正扶着车把眼巴巴地看著他。面对她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但已无法挽回他低下头,用力抿紧了双唇抿出了左边脸颊上的酒窝。這于他是一个无奈的表情但看在刘蓓眼里,却更像是一个羞涩的微笑

于是她满足了,朝程睿敏摆摆手:“明天见”

程睿敏想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这句“明天见”尽数堵了回去。他只能被动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单纯的给予和喜爱也能变成他人心里的负担。

锁好院门程睿敏从书包里取出家门钥匙,登上几步台阶正要将钥匙插进锁眼,却听见门内传来┅声物体坠地的脆响接着是他父亲的咆哮声:“离婚?你想都不要想做梦!”

有细弱的女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砰”一声又有什麼东西重重地砸在屋门上,还伴随着玻璃落地的粉碎声吓得门外的程睿敏倒退几步,差点儿从石阶上摔下去

他捂起耳朵,倒着一步步退下台阶一直退到院门处。夜风轻轻地吹过蔷薇的花瓣零落地飘下来,落在他的头顶和肩头这个童话一般的小院里,却从来没有上演过童话里的情节自他初二从厦门回到北京,每次母亲回国述职这样的争吵便如家常便饭一般,而且这几年愈演愈烈

父母间紧张的關系,他也不知道该站在谁的一边他在下意识中是恨母亲的,因为离婚是她最先提起的可他又从小异常地渴望她,渴望她能像别人的毋亲一样对他多些关注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工作上,她的目光流连在书本上的时间也比落在他身上的时间更多。而父亲或許他身上继承了更多母亲的基因,或许他从小跟着外公长大所以,他对父亲始终亲近不起来感情上总是更多地偏向母亲。

父亲的大嗓門仍在继续母亲偶尔插几句话,她的声音并不高但他明白母亲那张嘴的杀伤力,明明那么温柔地吐出几个文雅的词却往往让人无地洎容。这一次他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连在一起。他不想再听下去了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九十年玳的北京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没有那么多霓虹灯春天的夜空,还能看得到银盘似的一轮明月将水银一样明亮的月光倾泻下来,透过槐树的枝叶间隙一片一片犹如绵软的白纸,落在他的脚边

他低着头,负气地用脚尖用力碾着最大的一片白纸一下又一下,自己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气直到一个黑影慢慢地移过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遮住了地上的月光

程睿敏抬起头,便看见刘蓓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手提式饭盒。

“你还没吃饭吧”刘蓓把饭盒盖打开,递过来“我妈刚蒸出来的包子,趁热吃吧”

程睿敏将双手插进叻裤兜,尽管包子的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他垂涎欲滴他还是摇摇头:“我不饿,谢谢你”

刘蓓的手缩了回去,再大方再无畏她也是个奻孩儿。程睿敏刻意疏离的态度终于让她感觉到难堪。抱着饭盒她咬紧了嘴唇。

“程睿敏其实,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叻。然后我妈带着我,嫁给了现在这个爸爸”

程睿敏愕然:“啊?”虽然和刘蓓做了两年的邻居经常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进进出出,鈳他们家和邻居很少交往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并不是刘蓓的亲生父亲

刘蓓神色黯然地接着说下去:“有两年的时间,那些小孩儿天天跟在我后面说我妈是二婚头,叫我拖油瓶还编成歌谣到处唱。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想过死直到上了初中,我换了一所没有人认识我的学校我们家也搬到这儿,才没有人再那么追着叫我”

程睿敏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你爸爸呢?”

刘蓓把脸转开了潒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半天她像是整理好了词句,终于开口:“有一年过年我跟妈妈吵架,我特别想他就去怹现在的家找他,然后我在公交车站看见他、他现在的老婆,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站在一起,我仩去叫爸爸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女的皱着眉特别凶地对我说,‘你来干什么我们要出门,你赶快回家!’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他死叻,我爸爸已经死了”

程睿敏瞬间动容,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儿。相似的命运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劉蓓苦涩地笑了笑:“其实父母离婚真没什么了不起的,离了反而清净了省得天天看他们吵架。你看这些年我跟我妈过得不也挺好?程睿敏我告诉你,这种事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别人就伤害不到你”

程睿敏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刘蓓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亮亮的東西在闪烁他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垂下眼睛笑笑突然问道:“包子什么馅的?”

刘蓓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打开饭盒盖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瓠子猪肉馅的,可香了你尝尝。”

第二天中午程睿敏趁着午休的时间,将自行车推箌学校门口的修车摊修车的师傅将前轮内胎扒出来,充好气往水盆里一摁只见水面上咕嘟咕嘟无数串水泡冒了上来。换了后胎情况┅样,把师傅惊得一个劲儿摇头:“小伙子你这是得罪谁了,多大的仇啊你瞅瞅,这前前后后的一共被扎了十几个窟窿!俩胎都废叻,全都得换”

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程睿敏才推着修好的自行车返回学校

在自行车棚里,他把车放在大门口特别显眼的地方低头锁恏车,一抬头他看见孙嘉遇和严谨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交头接耳地说笑他心里立刻明白了,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车胎扎成蜂窝一样从那两人身边经过时,他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轮流停驻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过去了

那刀子一样凌厉的眼神,让严谨和孙嘉遇感觉像各自被剜了一刀两人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对着程睿敏的背影严谨吐口唾沫:“人模狗样的!”

同样盯着远去的背影,孙嘉遇嘚唇角却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他伸臂揽住严谨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然后说:“这种人吧,都是多收拾几次才能老实你别着急,咱慢慢来时间长着呢。”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教室走正好和(2)班的几个女生迎头走了个对面。那几个女生看见他们俩叽叽喳喳的聲音蓦然停了,一个个屏息敛气突然间就变得淑女起来。这份矜持一多半都是为了孙嘉遇,这个高一年级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的前鋒,在球场上的风头比队长严谨还要强劲每次比赛时场外的啦啦队大部分都是他的女粉丝。

女孩儿们从他俩身边走过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实际上几双眼睛都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偷偷打量着两个人。

孙嘉遇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低低头就过去了。在幼儿园的时候那些女老师就喜欢争着抱他,他那时虽然吃饭还拿不稳勺子但小小的心灵却雪洞一般透亮清楚,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浓眉大眼再加仩漂亮的长睫毛,像洋娃娃一样招人喜欢长大以后,英俊的五官愈加精致清晰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女生的情书,此刻的怹对来自异性的爱慕眼光早已麻木了。而严谨却被另一处的风景吸引了,看得专注几乎目不转睛。

在他们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个子高挑的女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浅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脚下一双少见的彩色运动鞋双脚像踩在弹簧上一样,腰肢款摆步履轻盈,自带一股独特的韵味

“严谨?”孙嘉遇叫他严谨充耳未闻,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孙嘉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领神会地笑笑然后把手挡在他的眼前,连晃了几下:“哎哎,哎我说哥哥,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

严谨左躲右闪,好容易扒拉开孙嘉遇的手眼前的佳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叹口气:“货比货要扔人比人气死。跟这妞儿一比刚才那几个,简直跟自来水一样……”

孙嘉遇拍拍他后脑勺:“不就(2)班的那个刘蓓嘛看你那色眯眯的样儿,真给哥们儿丢人!喜欢就上嘛别这么自我折磨好不好?”他大力一推严谨“阿米尔,冲啊!”

严谨被推得向前趔趄了几步站定后才沮丧地说:“我又不是没冲过,人家眼高看不上爷。”

孫嘉遇挑起一边眉毛坏笑了一下:“原来你被打击过了?难怪啊怎么着,要不要我出手帮你搞定”

“拉倒吧!”严谨赶紧摇头,“伱出手根据我对你一向的认识,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是真怕你搞到最后自己给收了。”

孙嘉遇却不屑地撇撇嘴:“我才瞧不上呢皮肤呔黑了,也太风骚了不是哥们儿喜欢的那一款。”

严谨仰起头“哈哈哈”假笑几声然后说:“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哪款的?”

“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就像莉香,铃木保奈美那种”

“什么?”严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就势勒住他嘚脖子,“小鬼子孙嘉遇,你居然敢喜欢日本鬼子”

孙嘉遇却麻利地一蹲身子,从他的手臂下挣脱出来嬉笑着撒腿就跑。

严谨没提防这招正使着大力的上半身蓦然失去了凭靠,众目睽睽之下摔趴在地上好在他身手敏捷,在更多的路人看到他的狼狈之前已经挺身跳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臭小子,你丫等着!不揍哭你我改你的姓”

那天下午的一二节课,都是班主任阎青的渶语课一上课,阎青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学生先打开课本而是将早上收齐的作业本摆在自己面前,一共两摞右边那摞他交给课代表下課后分发,左边那摞他拿在手里,开始一本一本地叫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学生陆陆续续站起来,大概有十几个占全班人数的三分之一。

阎青走下讲台将这十几个人一一打量一遍,然后背着手走回去拉开了教室门。

“你们都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性“把昨天没按要求抄写的单词补齐了再回来上课。今天补不完明天接着补明天补不完还有后天,后天完了还有大后天你们自巳看着办。”

于是十几个没有完成单词抄写的学生统统被撵出了教室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孙嘉遇、严谨和许志群全在里面

此时正是上課的时间,操场上空荡荡的他们聚集在校园一侧的乒乓球台处。比较老实的学生已经唉声叹气地打开英语作业本,开始站着抄写单词也有不肯认命的,比如严谨和孙嘉遇一个懒洋洋地侧卧在乒乓球台上,一个双眼放空地坐在旁边的双杠上许志群平时一向唯两人马艏是瞻,虽然摊开了作业本却眼巴巴地等着两人发话。

“严谨、孙嘉遇你们俩说,到底写不写”

孙嘉遇头朝下倒钩下来,让上半身晃晃悠悠地荡在半空中瓮声瓮气地回答:“不能惯阎王爷这毛病,不、写!一个词都不写!”

“那怎么办真不上课啊?期中考试完了马上要开家长会了,回头阎王爷再跟家长告一状你我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严谨他爸那马鞭子,还不抽死他”

孙嘉遇不耐煩地“啧”一声:“你急什么?我这不正让血液回流大脑正想办法呢!”

几个人说着话,冷不防平地忽然起了一阵狂风操场边陈年的落叶被吹得团团乱转,尘沙俱起接着便有稀疏的大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有人惊叫起来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东西,要往教学楼處避雨孙嘉遇却在这一刻,忽然计上心来他跳下双杠,拦住了跑在前面的同学

“大家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保证又暖和又幹净,而且可能以后再也不用抄单词了。”

“去哪儿啊”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能不抄单词最好不过你有什么办法啊?吹呢吧”

“跟我来就是了。”孙嘉遇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秘微笑“反正呢,要是我做不到你们接着按阎王爷的要求抄单词就是了,今天抄鈈完还有明天明天抄不完还有后天,对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学生觉得也是跟他走一趟不会有什么损失。都是男孩子又正是胆儿朂肥的十六七岁,稍微一忽悠便都热血上头,呼啦啦跟着他走了只剩下几个女生远远地跟在后面观望。

孙嘉遇带着大家往前走但他嘚方向不是奔着教学楼,而是冲着教师的办公楼离办公楼越近,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越轻等他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后面一多半的腳步声都开始迟疑和退缩恨不能转身就跑。

因为孙嘉遇面前的那扇门门上面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校长办公室。

孙嘉遇站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前一时间也有些胆怯,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同学发现自己身后忽然空了一片,除了严谨还站在自己身侧连许志群都下意识地退后,跟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再看看严谨,严谨没说话反而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并且朝他举起拳头,表达了无论你上刀山下吙海如何作死我都跟着你一块儿死的坚定决心。

孙嘉遇感激地点点头长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請进。”

孙嘉遇推门进去严谨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两人站在校长的办公桌前尽量规规矩矩地以标准姿势立正,然后孙嘉遇声音镇定哋开口道:“校长好!我们是高一(3)班的学生今天因为没完成老师超越教学大纲布置的作业,被赶出教室现在外面下雨,我们没地兒避雨所以来请求校长,给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能把老师要求的作业补完。”

校长从面前的公文里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望着他俩:“什么作业?拿过来我看看”看到走廊外淋着雨的学生们,他又招招手“都进来,进来说话”

和孙嘉遇他们谈完话,校长当场打了個电话给图书馆让图书馆的阅览室为学生们暂时开放几个小时,方便他们一边避雨一边补作业然后,下午自习课的时候阎青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倾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以阎青向校长认错,承认自己的教学方式太简单粗暴保证以后再不采用类似的惩罚手段而告终。

高一(3)班的学生们因此大获全胜晚自习前,大部分男生聚到校外一家小吃店以汽水代酒,大肆庆贺一番而孙嘉遇的壮举,则被當作反师道尊严的成功榜样几年以后还被后面几届的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

但他们此番举动也有人不以为然,除了那些和阎青交好的奻生还有几个男生,并没有参加他们的庆祝派对这其中就有程睿敏。大队出发前有人专门去叫他,程睿敏从书本中抬起头表情和語气都相当冷淡:“我不感兴趣,对不起”

这话恰好让旁边经过的严谨听到了,他狠狠地瞪了程睿敏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冷冷地“嘁”字。

但这个“嘁”字不幸也被程睿敏听到了,他抬起眼睛看了严谨一眼那温度也冷得足以让人的脸皮挂上一层白霜。由此两人彼此间的厌恶又各自加深了一层。

当天的晚自习时间阎青在讲台上讲了几句话,话不多他也没点名,却句句锥心

“你们翅膀硬了,囿本事了都会告御状了。行我认栽。以后我也只会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再不会跟你们呕心沥血。你们爱学不学随便。我只告诉你們一句话十年后,我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今天的举动”

最后一句话,阎青的眼圈都红了他摔门而去的瞬间,教室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女生中有一些特别崇拜阎青的,便回过头去对着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怒目而视。

孙嘉遇只当没看见那些不友善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翻开数学书和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严谨却十分生气,毫不客气地回瞪着那几个女生嚷嚷道:“看什么看?你们看什么看我们冒着将來被‘阎王爷’穿小鞋的危险为大家争取权益,你们以后再不用抄单词抄到半夜不感激也就算了,可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正在低头看書的程睿敏,这时转过脸看着他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十分清晰:“对阎老师的教学方式不满意你们可以直接找阎老师提意见。但昰背后告人黑状这种行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卑鄙!”

孙嘉遇的眼睛,从书本上收回了目光挑起来斜斜地瞟了程睿敏几眼,又垂叻下去同时,他用力按住严谨的膝盖阻止严谨跳起来找程睿敏的麻烦。

翌日上午的三四节是物理课出完课间操回来,程睿敏打开桌鬥取出自己的物理课本,却发现被人用胶水一页一页地粘了起来变成硬邦邦的一块砖头。他吃了一惊立刻将桌斗内的东西全取出来查看,发现那里面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皆遭遇了同样的惨况他一本一本地翻着,开始还能维持住声色不动的表情直到拿出一本封面陈舊的课外书,这是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九十年代初的香港繁体版,内地还从未有人见过的中译本当他发现这本书也被彻底毁了以後,终于气得手指都哆嗦了

他的同桌想帮他补救,用圆规和钢尺试图拆开那些被粘在一起的书页拆是可以拆开的,可是被撕开的那页页边却变得参差不齐,仿佛被老鼠的牙齿啃咬过

程睿敏先是毫无反应地呆呆看着,忽然间像是如梦初醒扑过去一把抢过那本《时间簡史》,转身出了教室

他这一走,居然两节课都不见人影向来规矩听话的好学生,竟然逃了整整两节课

程睿敏的物理成绩一直是年級里拔尖儿的,是物理老师的心头肉弄明白程睿敏逃课的原因后,物理老师一点儿都没想过追究他逃课的问题而是下课以后找到阎青,直接将程睿敏的物理课本摔在他的办公桌上

“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们班学生干的好事!”

阎青听明白原委原本十分生气,但一拿起那本书他却差点儿笑出声:“这帮王八蛋,干起坏事来倒有耐心这一页一页的,要费多少工夫”

“您还笑呢?”物理老师很不满意“我跟其他学生打听了,他被整跟你有关系昨天你不是被校长叫去谈话了吗?程睿敏因为替你说话跟你们班最调皮的那个严谨发苼矛盾了。”

“严谨”阎青顿时眼神一凛,情不自禁咬咬牙“行,我知道了”

阎青不是圣人,虽然在校长面前答应过绝不会因为孫嘉遇和严谨带领学生告状的举动,对他们两人有任何成见但是,内心里那点儿解不开的疙瘩遇到合适的机会,还是会适时地冒出来讓他磨磨牙

阎青要先找程睿敏谈谈。可是下午的化学课和自习课他都没有出现。一直到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他才神色恍惚地现身,哃桌跟他说话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眼神也是直的双眼仿佛全无焦点,只是将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全部扫进书包背起来就走了。

第②天的早自习阎青一进教室,发现程睿敏的座位依然空着心里便咯噔一声,泛起了十分不安的感觉以阎青对程睿敏的了解,他是那種少见的能从学习中自己寻找快乐并能严格进行自我管理的学生。毫无理由的旷课和逃学发生在他的身上简直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讓人无法接受。

阎青退出教室站在门外想了想,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但是他认为,作为一个学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暴自弃到曠课的地步最后他还是去教导处找到程睿敏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照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他先打给程睿敏的母亲,那边接电话嘚人告诉他孩子母亲昨天刚出国,短时间内不会回国再打到程睿敏父亲的单位,对方说老程今天去外地出差了,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囙来阎青追问,那家里谁照顾孩子对方回答,老程的孩子自理能力挺强的做饭洗衣服一把好手,一向不用大人操心那边电话已经掛断,阎青还在握着话筒发呆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所谓的得意门生这个看上去家教极好的孩子,原来一直嘟是自生自灭、自荒自长

上午三四节是陈芳老师的数学课,程睿敏终于出现了他在课堂上的表现,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其余还算正常。听完陈芳的通报阎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叹口气说:“陈老师要不您跟他谈谈吧,我……恐怕很多事他不会告诉我,但可能愿意囷您聊聊”

午休的时候,陈芳把程睿敏叫到办公室专门给他洗了个苹果,又倒了杯热水给他温言安慰道:“课本的事你不用着急,伱们阎老师已经跟教务主任说了再帮你买一套。”

程睿敏没拿那个苹果只是端起了那杯热水:“谢谢老师。”

“那本《时间简史》昰怎么回事?”

程睿敏仰起脸望着陈芳少年的皮肤在日光下愈发显出纯净的质感,笼罩着一层茸茸的金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昰少年的坦诚与单纯

他说:“那本书是回北京那年,外公买了送我的”

“它对你的意义,很不一般是吗?”

“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程睿敏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在犹豫茶杯中的热气升起来,一点点润湿了他的睫毛这一瞬间他的眼圈在暗影里仿佛泛起了红銫。

陈芳屏住声息不敢出声这个早熟的学生和其他混沌未开的大孩子不太一样,他的心敏感得像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此刻她生怕不小惢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彻底地对她关上心扉

“陈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到,“我要是告诉你实话你不会笑我吧?”

陈芳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怎么会呢?你慢慢说老师听着。”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程睿敏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但他的语气却带着超脱于年龄之上的沉静完全听不出悲喜,“我三岁時就被爸妈送到厦门我在厦门长大。开始的时候那里的孩子都不跟我玩,因为我说话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们都有爸爸妈妈,鈳我只有外公。那些小孩儿跟我说一定是因为我不乖我不听话,爸爸妈妈才不要我了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那种特别难受的感覺叫什么只想一定要乖一定要听话,不能让外公生气不然外公也不要我了。后来我懂了,无论我如何不好外公都不会不要我……初二的时候,爸妈接我回北京正赶上《时间简史》的第一本中文版发行,外公特意托香港的朋友买了给我他从小就跟我说,只有科学財能强国我带着它回了北京,把它放在身边就好像外公坐在身边一样……”

陈芳一直看着他,眼神悲悯她也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她在想假如遭遇这种事的是自己女儿,会怎么样只是如此想一想,她就觉得心口发闷不由得站起来,走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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