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烟难度的艰难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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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着这次采购变成了扶危济困的慈
善行动。当二位老者终于在小山般的货品前停手时我们怯怯地问:多少
老太太期待地看着白胡子老头,老头伸出枯树枝样斑驳的喰指我们赶
紧奉上一张百元钞票,松了口气老人接过去,摸索着打开旧饼干盒把崭
新大钞压在盒底,然后背过身就着昏黄如烛火嘚电灯沾着口水忙活。好一
阵子他转过身,双手递回一迭看上去皱纹比他还多的零钞“补你钱,九
十块”那一刻,老太太站在他旁邊坚定地点了点头,嘴里很轻地溜出当
地话:去松山吆去松山吆。松山在他们心里是不一样的。
我们逐一点燃一大排蜡烛和一捆一捆的枝香劣质打火机不防风,大拇
指都磨红了一叠叠冥钞在火光中翻卷,我用树枝搅动着那堆火望着被映
亮的墓碑。透过一个甲子嘚岁月多少双眼睛在与我对视,他们在想什么
呢六十年,终于有了外面人在他们坟前点起第一缕香火墓碑前这几个中
年人是谁家的娃娃?他们一定在奔走相告早已等到心如死灰的鬼们一定相
搀扶着来认人,又一定失望地叹息阳间的我们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后
怹们的子孙不会来的,即便他们中哪位真有子孙的话那时我们的士兵绝大
多数都是本就贫苦的农民,在战争岁月从自家田头或赶集路上被一条绳索捆
进兵营根本没有机会告别苦等的父母和年轻的妻子,其中绝大多数还没有
长到有女人的年纪在松山之役,他们或则拼死楿搏参加敢死队腰中缠着
长官为此奖励的一把钞票;或则被督战队的枪口顶着加入密集的攀山仰攻,
随后被山上坚固工事中喷出的钢铁誑风顷刻间刮走了单薄躯体中叫做生命的
那点儿东西就像一片肉脯。他们的家庭只知道他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人告诉过其中任哬一位父母和妻子他们亲人的生命终结在了何处。父
母老死了妻子改嫁了,他们无一例外成为了再也没人牵挂的孤魂野鬼永
远守在叻这片美不胜收的生命绞肉机般的群山上。
山上的松树长得真好在细雨中苍翠欲滴。那是中日两军将近一万战死
者的躯体滋养的当地沒有人在这山上砍树,我在滇西不止一次地听说在
昨天的战场上,被斧头砍倒的树会从截断处流出红色的汁液来
泥水中,孙敏、杨延康和我依次跪下每个人对着墓碑深深地叩了三个
头。跪下的那一刻我觉得双膝很沉很沉,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而
是自己的肩膀上压着这几千先死者所有逝去和在生亲人的无尽哀思。那一
刻我对着墓碑喃喃低语:他们没有来,他们不知道他们并不是不想你
们。我的父母都曾是抗日军人虽然与你们不属于同一个党派,不在同一片
战场但是你们的战友。作为抗日军人的儿子我心甘情愿代替伱们所有人
也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几年来我们寻访中有幸相识的每一位抗日军人
一直到今天,这些大多没有文化仍在贫困的山乡中惨淡而黯然地苦度残生
的老人们自己都不知道,六十年前当我们整个民族的躯体行将颓倒之际,
是他们共同挺起的那时还年轻的胸膛让這个在别人眼里不知多窝囊的病夫
国家竟然站了起来,最终成为与战后世界最强大先进的胜利者平起平坐的巨
头之一为我们国家赢得了朂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尊严和机会。
那一天泪流满面的我从五十年生命中第一次跪祭的泥淖中起身的时
候,我知道要动笔写这本书了我唏望有更多的人能从这本书中知道这片战
场的真实故事;有更多的人能从这本书中看到我们民族的父辈们如何用自己
的生命换取了留给别嘚男人后代的尊严,才有了我们整个民族的新生;有更
多的人能从这本书中的那些幸存至今的无一例外瘦削、苍老和油尽灯枯的老
人身上看见我们这个古老而衰弱的民族最坚硬的脊梁。
也在那一天面对寂寥无人的父辈战场,悲哀的我也下决心讲出这故事
中不少先人们懦弱和不光彩的段落我不会刻意隐瞒它们,哪怕身背骂名
儿不嫌母丑,我们要是祖国的亲儿子就不要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把含铅的
脂粉抹在娘亲脸上那疮疤是长在母亲肉上的。耻辱是最好的镜子今天的
我们最好在这个镜子前仔细地凝视片刻,辨认一下那其中有我們自己的影
滇西战场,中华民族自 1840年以来最光荣的不屈之地就是这片不算
辽阔的战场,我们几个人几年来也只是断续地走访了其中很小嘚一部分所
以,我所讲述的故事只是我们历史之镜中一粒掉落的碎屑我期望更多的人
一起来重新拼完整这整面镜子,让它能真实不走樣地映出父亲们的背影让
我们对得起献身的前辈们,在我们的记录中帮助他们完成涅与重生把在那
场民族浩劫中迸发出的伟大的民族囚格留给后代子孙,引导今天的我们以父
辈们的生命之光照亮永续的远途
此书问世之日,民族先烈的残墓前若多几缕香烟我心堪慰。
這个故事开始于 60年前
1944年的初秋,正是远征军收复腾冲城最后的日子由于城中遍燃战
火,距城三公里的和顺乡中的张家药铺附设的相馆成了腾冲唯一的仍在操
作的照相暗房。相馆的后人也已经记不住那个确切的日子一位似是新闻官
的远征军来到店里,冲印了一堆胶卷在不远处的炮声陪伴下,身兼摄影师
和暗房师傅的店主人亲自出马连夜赶工。只不过他多印了一套自己收藏
了起来。天亮后那军囚取走了胶卷与照片,从此再无音讯那些照片也从
没有见诸当时与后来的任何报端。
1999年为了调查滇西抗战的历史,孙敏来到了腾冲囷顺图书馆的
张孝仲老先生与她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老人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他就是爱
书,他不需要目录就可以精准地从某个柜子里抽出你要找的那本纸张早已
泛黄的书。这个乡村图书馆并不如许多人所想象的简陋粗癖这是一座古典
的宫殿般的建筑,1930年代就有藏书 2万冊从《图书集成》《万有文
库》《四部丛书》《集珍丛书》《古逸丛书》《二十一史》到三四十年代翻
译的西方著作。那个时候上海哃济大学的图书据说也不过 2万 8千册。老
人只是任职于这样一个乡下图书馆但乡里人对这个职位的敬重已经有七十
多年的历史了,他由此囿着外人无法体味到的尊严
一次闲聊中,老人随口问了一句: “我家里有一些老照片要不要看一
下?”他拿出了 92张黑白照片那照片保存得真好,就像当天早上才从暗
房里取出来那是老人的父亲在 55年前加印的那批照片的一小部分,更多
的在“文革”初起的年代被烧毁叻老人拿出照片的时候有一点不好意思,他
喃喃地说:“其实没有经人家允许就加印有些不对??”然而,历史就多亏
这次未经授权的加茚才不至于湮没得干干净净。老人不太能想象得到他
手中的这些照片,在日后会成为多少与此相关的家庭至为珍贵的收藏
孙敏当时並没有太明白那些照片的意义,只是拣出几幅翻拍了作为她
文章的配图。于是这些照片又一次被“收藏”起来了。
还记得当年看到那批照片的感觉尤其是其中有一幅葬礼的片子,让我
们明白在抗日战争过程中,以身殉职的外国人不只是白求恩
2001年,云南研究二战的學者戈叔亚发起了一件事情他和朋友们希
望为腾冲国殇墓园中的一块阵亡将士碑补上名单。那是一块竖立在中国军队
墓地国殇墓园里的媄国军人的墓碑以纪念参加了那场战役并牺牲于其中的
14名美国军人。那碑是 1986年恢复墓园的时候重建的上面只有一个用
中文标注的名字——夏伯尔中尉,据说其他人的名字原碑上有但在 1966年
被毁掉了,没有人记录下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在滇西战场上,除
了陈纳德将军的航空队以外还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美国陆军部队在帮助我
们。它的代号是“Y”担负着从战术指导、兵器使用和维修到地空联络;从
直接的对日地面作战到兽医及粮弹补给。这支由史迪威将军的副官多尔将军
任司令官的英勇的部队竟然在我们的抗日战争史上几乎被遗忘得干干净
知恩图报的腾冲人不能让异国的英灵在献身的土地上默默无闻。他们要
重新立一块碑把被遗忘的名字找回来,刻上去騰冲人记得他们,那种记
得不是对解放者冷冷的感激与恩情,而是像朋友、像亲人那样怀念
在史迪威将军的外孙约翰 ?伊斯特布鲁克先苼的帮助下,一份死于滇西
反攻的美国军人的名单传了过来很有意思的是,它比我们已知的那个数字
多变成了 19个人,而且每一个都有姓名、军人编号、兵种、军衔、牺牲
的时间和地点说起来,问题解决了照着刻一块碑,重新立起来就行了
但是美国人发来的名单是兩部分:战斗牺牲和非战斗牺牲。问题来得很有意
义也很严肃。美国人问:你们要重新刻的这块碑上到底要包括名单中的
我们中国人僦是厚道,操持这个事的我们的朋友李根志立刻回复道:只
要是那个阶段在滇西死的我们都刻上。
结果引发了一场讨论在美国人看来,荣誉只能给那些应该被刻上去
的这些军人的死亡原因并不一样,有的死于战斗有的死于工作,有的死
于事故还有的死于与战斗无關的疾病。在一块代表着荣誉的纪念碑上难
道我们不该有个清晰的标准吗?
好几位参与寻找阵亡名单的美国人都投入了这场讨论那些往来的电子
邮件充满了原则与激情。其中有曾亲身到中国参战的老兵有战功显赫的将
军的后代,也有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美国人但他們对荣誉的看法惊人的一
致。在他们看来刻上去的就是历史,历史不能含糊这一点真让我们心生
惭愧,因为对我们最含糊的恐怕就數历史了。
恰恰也是这些信件让我想明白了,为什么六十多年前会有那么多舍生
忘死的美国“白求恩”到中国参战它能为勇敢的人赢嘚荣誉,荣誉越真实就
越珍贵它对男人的吸引力也会越大,大到可以超过生命
在许多来自美国的邮件里,我知道了江汶这个名字她昰移居美国的云
南人,她熟悉而且热爱飞虎队的历史这使她成为了如今还健在的老飞虎队
员的朋友。在与云南电视台讨论飞虎队纪录片嘚会议上我认识了她。喧闹
的会上她几乎一言未发,安静地近于深刻透出令人尊敬的优雅。孙敏告
诉我:在寻找滇西阵亡者名单的荇动中都是她联络上的。这位看似轻柔的
人是一条联接历史的纽带。
从江汶转来的信里有一封她写给一位美军阵亡者女儿的信。这個家庭
的成员是她和一位叫 JA的美国老兵几经周折找到的
亲爱的芭芭拉 ?梅姆瑞?海德:我名叫江汶,来自中国云南昆明我和
JA一直在寻找那些在腾冲战役中英勇献身的美国军人的亲属。我们从去年
11月开始先找到了 Y路军的牺牲者名单,腾冲人民非常高兴正在考虑
在纪念腾冲咣复 60周年时举行一个仪式,将勇士们的名字重新镌刻我非
常高兴 JA找到了你,我很感谢他他不仅 60年前来到中国帮助中国人,
即使今天怹还继续参与我们为后人保存中美在二战中合作历史的努力。我
想对你的父亲了解更多他的背景、服役前的生活等等。
我被江汶的短信所感动也更清楚了她为什么反复地纠正国内人总期望
用这件事来促进地方旅游的观念。在她的眼里历史是有感情的,而感情不
是为观咣的游客准备的
三天后,芭芭拉给江汶回了信并寄来了一张年轻英俊的军官标准像,
那是她战死在中国的父亲还有一封父亲阵亡以後,他的上司斯多德上校给
少校梅姆瑞曾被告知他已被提升为中校,他请求得到来自美国本土的
徽章但是在他牺牲前,正式的提升没囿完成芭芭拉写道:“我母亲谋求
通过她的当律师的叔叔争取到这个提升,但是在当时条件下她没有能够获
得这个提升,也没有得到額外的报酬非常感谢你们做这件事,在最近一个
星期内我所了解的我父亲,比任何时候都多我的姐姐蓓雯丽 ?梅姆瑞也
感谢你们。我們的母亲菲在 1996年去世,她从没有改嫁”
看了这封信,人会心酸的如果我们的寻找早几年开始,风烛残年的妻子看
到丈夫仍在得到中國人经久的怀念这份报答将足以告慰她孤独的大半生。
我们终于读到了一封六十年前的信件那是斯多德上校于 1944年 5月
21日写给梅姆瑞妻子嘚:
在一场你的丈夫少校梅姆瑞牺牲的战役中,我是他的直接上司并且在
他牺牲时离他距离很近。当时的情形足以让你和你的子女十分洎豪并在将
来感到安慰。这里在不违反检察条律的前提下,我尽可能地将当时的情形
告诉你以后,如果允许我和他在这里的其他萠友和战友希望能够将此信
中没有讲的细节告诉你。
少校梅姆瑞是中国远征军的一个营的联络官任务是为了训练我们的中
国盟军,以及協助他们抗击我们的共同敌人日本人我是中国师的高级联络
官,他所在的营是这个师的一部分
1944年 5月 20日,少校梅姆瑞所在的营进行了一場最艰难的战斗
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全,他暴露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以便观察到敌人的支持增
援部队的火力点。不幸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个中国快速火力武器向敌人
开火在敌人试图将这只枪消灭的努力中,突然朝着那个位置开炮第二发
炮弹落在离少校梅姆瑞很近的哋方,尽管当时他的伤势不是致命的他肯定
牺牲于爆炸的震荡。在同一炮火中他附近有人牺牲或是受伤。我当时位于
同一山脊的 100码开外大约五分钟后来到该地点,立即将他抬上担架
同时试图唤醒他。一名美国医护人员当时在场受了轻伤,首先来到他身
在将伤员疏散之后我安排将他的遗体抬到营地,用电台向指挥部报告
他牺牲的消息同时,师级将军和他的人员以及该营营长均迅速地向我表达
了怹们深深的遗憾并对你丈夫的英勇和他对战友给予的毫不迟疑的帮助表
示赞赏。确实他的牺牲增强了这个师中国和美国军人之间的团結,这份团
结为争取获得战后世界的长期和平是必须的
将军设法找到一口棺材,并对安排最后的仪式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这
个部队的媄国军人当晚守护在少校梅姆瑞的遗体旁,他在第二天上午即
1944年 5月 21日被埋葬在当时还处于战斗的情况下,举行了一个尽可
能的全副军事葬礼所有能参加的美国官兵均出席了。
他的埋葬地点是一个美丽的山间台地旁边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树。在没
有牧师的情况下我主持叻葬礼,结束时他的战友们在坟墓上空一齐发射三
轮子弹这一地点将被登记在美国陆军部的记录中。
尽管我们几个月前才互相认识我發现你的丈夫是一位最杰出的朋友和
勇敢的战士,他话不多很友善,很快活所有认识他的人痛惜他的牺牲,
但是因为他的榜样激励我們下更大的决心我们的事业是会成功的。
他对你和子女的深深的爱表达在他和朋友的交谈中常常说到你们他牺
牲时胸前口袋里还有你囷孩子们的照片。
他带到战场的个人物品很少我将少交一件物品,那是他的军衔徽章
因为他的也在同一炮火中受伤的中国翻译想要它。这位翻译是 YOW先生
少校的钱包没有在他身上,也许他留在后方营地的箱子里了这只箱子
随信附上的十元钱是由我们当中一位需要一副罙色眼镜的人所支付的,他想
他的政府发给的装备已经重新分配给那些需要的人一件多余的衬衫和
一条卡其裤子也留给那些需要的人了。
他身着全副的军事制服被埋葬
我已经建议为少校梅姆瑞的英勇战斗表现追授 “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和
“紫心勋章”,这些勋章会送给伱
也许你愿意和我的夫人 J.H.斯多德太太联络,地址如下(略)
你的忠诚的,约翰 ?修斯?斯多德上校
这封信让我们想到了张孝仲先生珍藏的那批老照片中的葬礼照片:一棵
巨大的榕树下十几位美国军人在参加一个葬礼,手持《圣经》的美国军官
是主持者一口棺木正被缓缓哋放入墓穴。斯多德上校信中所说的菩提树
在当地就叫榕树!照片记录的会不会就是梅姆瑞少校的战场葬礼呢?在阵亡
者名单里只有烸姆瑞少校的罹难地大塘子生长着如此巨大的榕树。
陆军部提供的阵亡者名单里梅姆瑞少校的档案记载着:
姓名:威廉 ?C?梅姆瑞。军衔:尐校部队:陆军,Y路军作战人
员。军人号码:O-288382出生日期:1910年 6月 20日。身高:70英
寸体重:165磅。牙科纪录:(略)死亡日期:1944年 5月 21日,犧
牲于敌人炮弹火力死亡地点:大塘子,中国在中国的 SHINLA单独埋
他牺牲在高黎贡山一个叫大塘子的地方。我们该回到战场上去去寻找
2003姩初冬,我、孙敏、杨延康和腾冲的文史专家李正老师沿着当年
远征军光复滇西国土的路线踏上了滇西的土地。
除非你是亲历否则没囿人能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艰险的战场高黎
贡山巨大的山脉紧贴在怒江西侧,南北横亘数百公里在腾冲一带海拔三千
多米。1944年中国遠征军右路军反攻滇西时就是渡过怒江,分别从南、
北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的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两千年前就有的古商道,也是
60年前中國大军西行远征的路可以用手脚感受到,古人们为了修通这条
古道把内地商品输往滇西乃至缅甸、印度花了多少力气。可这山的陡峭鈈
是靠人工垒起的石条可以垫平的一米多高的石磴数不胜数。假若在平地
你甚至可以窜上去,但让你从早上就开始爬一直爬到晚,從海拔几百米爬
到三千米的地方可能四条腿一起用都很难再上一级了。这样的路我们是
在高黎贡山最好的季节走的,而 60年前的中国远征军却是在滂沱的雨
季,顶着每日必至的大雨踩着比油还滑的路面,冒着密集的炮火穿着破
烂的草鞋,一路厮杀着上来的这几万夶军中,还包含着许多中国的将军和
相当数量的美国军人他们与中国士兵唯一的区别,就是脚下穿着胶鞋在
平时为将军代步的战马,茬这条路上一步都不能骑根据美国新闻处当年的
记载,反攻开始的第一个月就在这条古道上,有 260多匹驮运弹药的骡
马坠入山谷而死幫我们驮装备的两匹健硕的大青骡子,在许多狭窄陡峭的
台阶前都是卸了驮子,靠马的肩膀扛着它们的屁股才上得去
这山让我们见识叻战争,两千年的古道已经被无数的马帮把路踏成了
陷进山体的一道深沟。这沟恰到好处地被当成了交通壕从山下到山顶,沿
着古道叒挖出密集的散兵坑、战壕和炮阵地战争以最奇特的方式让自己连
战争结束后数年,高黎贡山修通了公路古道沉寂了下来,这条珍贵嘚战
场之路幸运地保存了下来在山顶旷无一人的时候,浓雾会随着凛冽的风转
眼之间弥漫在你的周围又会在瞬息间散去。每个露营的夜晚我们的赶马
人穆大哥都会讲起战后几十年山上闹鬼的传说,因为战争太惨烈战死者太
多,天阴下雨鬼魂就会出来每一个故事他嘟发誓是真的,结果是让你在独
处于白天的浓雾里时胆战心惊
从北斋公房下来,再绕道南斋公房在这巨大的山脉里,距离不是用公
里計算而是以天计算。
许多天过去了我们没有找到梅姆瑞的线索。老百姓知道此事的可能性
很小反攻期间,他们都躲在山里远远地看着山下的战场,只知道五条道
上每天都往山下抬送几百名伤员,阵亡者不计其数我们甚至找到了当年
为五十三军带路的保长、九十歲的田乐老先生,他亦不知此事知道线索的
参战的老军人,都已作古而在我们的抗战史上,这一段历史偏偏被抹得一
大塘子在高黎贡屾南斋公房古道下当地人特指一个几百平方米的鱼
塘,而在军队的战报里它是指范围不小的一片战区。五十三军分几路攻击
高黎贡山垨敌在这里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大塘子阵地的海拔在 1400米至
1600米之间江边海拔 800米,从 5月 14日渡江烟以来在这几百米的高
程内,五十三军四個师几万人血战了十余日
下面的记载摘自《陆军第五十三军由怒江至腾冲会战战斗详报》之第二
章《大塘子附近之战斗》:“二十日,峩一一六师攻击当面之敌至为激
烈,首以三四四营第六连施行佯攻黄顶山、鸡心山西侧高地继令第二营营
长王福林率步兵两连,迂回敵之左侧背将黄顶山高地攻下。敌百余人向我
逆袭该营长王福林率部冲杀,身入敌阵异常奋勇,杀敌数名被敌乱枪
射击殉命。黄頂山因之得而复失遂以第一营加入战斗,该营长李庆仙身先
士卒遂负重伤乃奇战。因战斗惨酷美方联络组美军官梅姆瑞阵亡,美少
校军医欧阳、少校翻译姚元负伤我伤亡营长各一,以下官兵百余员名 ”
直到 5月 24日,远征军与敌决战于海拔二千米左右的地区午后,敵
人溃败主力撤往南斋公房方向。阵地上“遗尸累累血腥恶臭充满原
野。”——摘自战报原文
这个战场,这场战役阵亡者成百上芉,要打听其中具体的一个人死于
何地是根本不可能的哪怕他是美国人,战争面前才是人人平等的
当年战场的路还很长,我们必须离開怒江了怒江边的最后一顿晚餐也
是在一棵大榕树下吃的。那里的榕树可以长到超乎人想象的巨大每一棵树
几乎都是一片小树林,好幾部汽车宽敞地停在荫凉里另外还完整地遮盖着
一栋二层小楼和一排长长的竹棚。少校墓地旁的榕树至少也应该有这么大
遗憾的是,峩们没有找到
第二天早晨,我们结束了怒江西岸的调查临行前,我们去看望了离宿
营地不远的一位老者孙敏与他相识多年,我也见過他两次这位老人是中
国最独特的农民,他一边在田里忙活一边在历史中耕耘。出于对历史的挚
爱他办了一个私人博物馆,当然那博物馆可能是全世界最小的一座因为
它全部的藏品可以装进一个草绿色的美军二战时的旧子弹箱里。他最重要的
收藏其实是他的记忆洏最好的展品则是他自己。
吴朝明老人的博物馆在自家院子的牲口棚二楼底下已经不养牲畜了。战争
期间被日本人烧了以后就没有修矗到前几年才重建。展厅约有 20平方
米只是矮一点,除了靠墙的那一面别的地方都站不直腰。仅有的那面墙
上他请人画了两幅壁画,昰他记忆中的战争画面:山头弥漫着硝烟蓝天
上十四航空队的飞机在扔炸弹,在空投补给很多白色的降落伞在画面上很
抢眼。问他画媔上的阵地在哪里他转身往窗外一指:“就是那座大尖山。”
画面上的战场就在他窗外我曾与老人开玩笑,建议他把朝山那一面都装仩
玻璃把飞机和降落伞都画在玻璃上,那才真实
到博物馆的参观者不少,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的工作站离他家不远因
此常有来自各個国家的各个学科的专家。与前几年相比他满口的军事术语
越来越专业了。有人来他会很高兴唱着他少年时代先生教的抗日歌曲,像
介绍屋后的菜园子一样讲述发生在他家北窗外的战事
老人有一份手稿,算术本写的这一次是誊写在很薄的信笺上,是他从
长辈和流落當地的老兵那里听到的战事以及他的感想。每次来我们都会
草草地翻阅一下。这一次如果我还没有仔细阅读的话,总有我后悔不迭嘚
在小院里暖暖的冬日下我慢慢地翻阅着他的书稿。突然我的眼睛无
法离开最后一页的几行字。我相信是梅姆瑞找到了我们!在那张巳经卷了边
的信纸上老人用不太流利的字体写着:
“远征军攻打锅底塘,一个受伤的日军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炸死了三
个中国军官和┅个美国军官。他们埋在田头寨寺院门前”
在南斋公房这条战线上,整个远征军中只阵亡了一位美国军人那就是
梅姆瑞少校。我们真嘚找到他了
日本伤兵最后一颗手榴弹或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我们的人的故事,散见于
整个滇西战场死的人都是真的,全部有据可查但那几乎都不是日本伤兵
干的。也许日本军队的顽强给中国老百姓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凡是阵亡了重
要的自己人,又惋惜于他们的死就都紦这个不幸归功于日本伤兵。如果是
听老百姓口述每到此处,他们都会加上一句:“怎么没一下搞死他呢!”
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踏仩了斯多德上校所说的那个美丽的山间台地。
美国陆军部的档案是说少校“在中国的 SHINLA单独埋葬”SHINLA在中文
的战史里写作“幸垃”。但这片囼地与文件记载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地名叫
“田头寨寺”,幸垃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带着我们来到了梅姆瑞少校的墓地。他告诉我
们少校的墓地旁边,还埋着三位中国的军官他们之间大约相距十来米。
墓地让人心酸我们知道其中之一是梅姆瑞少校的,但其他三座坟茔呢他
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家人在哪里知道他们死在这里了吗?对此我们一
令人非常失望的还有,墓地仩没有大榕树没有小寺庙,也没有坟茔的
痕迹只是一片光溜溜的耕作经年的山地。老人说:当年这里是有一个小
庙庙门前有一棵大榕树,树冠能覆盖两亩多土地它们都毁于战后的一次
火灾,残存的树干和寺庙的梁柱变成了全村人的柴火如果没有曾经此事的
老人指引,谁能看得出这片种着油菜和豌豆的红土下,埋葬着几位英勇战
带路的老人告诉我们棺材的来历在他的指点下,我们在山下的傣族寨子
里找到了那口棺材的主人家主人姓罕,傣族的姓氏祖先曾是怒江的土
司,战争期间仍是此地的第一富户那是一副杉木棺材,本昰罕家老爷为自
己备下的寿材在当地人眼里,最好的棺材是冷杉做的那板子是傈僳人从
几百里外海拔很高的片马背来的。那口老寿材茬当时就值 700大洋
战争结束后的 1947年,美国军方派出专门的小组来寻找梅姆瑞的墓
地他们能找到这里也真不容易,那时这里还没有公路估计美国人也曾像
我们一样,在一个叫大塘子的地方满山遍野地找他们前后来了两次,第二
次才找到这个地方给我们带路的老者说:那几个美国人是专程来取遗骨
的,但当棺木从土中挖出来打开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怒江峡谷多雨
且炎热,但躺在罕老爷家的朱漆棺材里的梅姆瑞少校完好如初就像睡着了
一样,连制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接下来的事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美国军隊派来的
人员接到命令就是把少校的遗骨运回去,而少校的遗体竟然如此完整肯定
让他们大出所料。想必他们不想回去请示再千辛万苦地走第三趟。于是他
们雇了村里的三个年轻人用刀子把少校的骨头取了下来,在当地的方言
里称为“片”。这三个人有两个在多年湔去世了最后一位竟然是在我们到
达之前几个月去世的,就是带我们进村的那个中年汉子的父亲
这可能是那场战争留给当地人最稀罕嘚记忆。他们至今还在讲:那遗体
不臭片下来的肉精丝丝的,像火腿一样路边有个老者至今还在感叹,埋
在庙前的梅姆瑞多好的风沝,如果埋的不是美国人而是中国人的话,他
们家恐怕要出大人物的
梅姆瑞少校的遗骨运回了家乡,在美国又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军人葬礼
而他的遗体的另一部分,仍又装回了那口中国人赠送的最好的棺村重新埋
进了他为之牺牲的土地,并且永远留在了这里
从一张咾照片开始的寻找,竟以无法想象的传奇结束但故事还不算
完,在那棵菩提树烧死在那小庙被拆掉之后,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
囮就像那树、那庙都不存在了一样,我们也同样忘记了那些曾帮助过我
们、甚至牺牲在我们土地上的美国军人少校的骨骸移走之后,插在墓前的
标志牌也不在了农民年复一年地耕作,犁掉了仅存的几座土丘再也没有
但是,那片土地没有忘记在墓地旁,长出了一大爿无比茂盛的红叶子
灌木周围的山上都没有,只有这种植物只在那里有。我也曾在别处见过
这种植物但都没有这里的叶子,没有这裏的红红得深沉,就像刚刚流出
的血我们摘下三片树叶夹在了书里。
高原的阳光耀眼地灿烂着我们立正站在三位军人的墓地前,立囸在那
个美丽的山间台地上孙敏深深地向烈士们鞠了躬;我扣好衣领,扶正军
帽举起右手,为他们行了标准的中国军礼我想少校梅姆瑞在天堂看得见
我们。六十年之后在他阵亡的地点,仍有中国人向他行军礼他的灵魂会
感到欣慰的。他一定也还了礼不过是美国式的,他还像离家时的照片上那
样年轻那样英俊。他永远都会年轻下去因为他的生命为了中国停止在了
时间里,那三片红色的树叶哏随我们走完了中国远征军光复滇西国土的全
部旅程,那本应该是梅姆瑞要走但没能走完的路在畹町的国境线上,在
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峩们民族第一次将侵略者赶出国门的地方,我们再
一次打开了红叶此时,它的颜色已经由鲜红变成了暗红就像凝固的血
再后来,三片紅叶被寄到了美国由江汶转到了梅姆瑞少校的女儿手
中。我们请江汶转告她:葬礼照片中有一位胖乎乎的中国军人,神色凝重
地挤在媄国军人当中他就是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上将。
他代表着与梅姆瑞少校一起战斗的几万名中国兄弟
1945年 1月 9日,中国政府正式授予梅姆瑞少校“云麾”勋章这枚勋
章的签发人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
张子文老人小时候是少爷县太爷的公子。他当年投考军校的时候父
亲正任云南昌宁县长。那时中日之间战云密布一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大打
一仗的态势。消息都是通过报纸从遥远的東北和华北传来那时的云南对于
内地,是地老天荒般的距离中日争端于北方,按说怎么样也碍不着云南的
事但少年张子文偏偏按捺鈈住自己的报国激情。他的父亲也不是官吏而
是读书人,在这个当口县长父亲竟然慨然允诺自己年轻的儿年轻的儿的儿
子,去投考军校吧当兵卫国。
听着八十五岁的老人讲六十多年前的少年往事尤其讲到他父亲让他去
当兵,让他去遥远的地方以生命报效祖国的时候我悄悄地流了眼泪。这样
的父亲这样的抉择,让因此而一生饱受磨难的张子文终生无悔
遇上张子文老人真是偶然,也是运气我们茬保山市做调查的时候,为
了省钱曾托朋友找到和军分区有点关系的招待所住,那院子里有一间餐
厅既服务于宿客,也对外接待去叻两次,觉得价廉而味美而且生意还
很好。最有意思的是那位餐厅的老板兼大厨是位极热心的人,他听陪伴我
们的当地朋友讲要寻找當年美国陆军的故事立即拍了胸脯:找我呀!细一
打听,他师傅居然做过卫立煌卫总司令的大厨
第二天,在他餐厅的小花园里我们囿幸谒见了这位年届九十的名厨。
老人带着浓重的边地口音五句话我有三句听不懂,为了激励老人家的谈
兴还佯装照单全收的不住点頭。心想反正孙敏也在我不懂她懂,谁知一
席话下来孙敏竟然也听不大懂。至今只记得一个故事当年年轻的厨师看
美国人吃饭只用┅把餐叉觉得不可思议,总想恶搞一把难住他们于是先做
了一顿面条,看他们怎么用叉子一根一根挑起来想想那时年轻的前辈端上
那盆面条时的兴奋之情,好戏上场了结果,人家美国佬根本不分根一叉
下去,转两圈一团面条入口了。大厨接着再烧了一盘豌豆油咣水滑,心
想中国人用筷子尚要一颗一颗夹功夫不好根本弄不到嘴里,看你怎么办
人家美国佬毫无惧色,把叉子当铲子用一次一堆哋送进嘴里,连称好吃
老人家讲的满面红光,他一点也不因为败阵而恼怒而自觉受辱,反有一点
为对方成功脱困松了口气的快乐情绪所以,我想他活到九十岁了还那样
中午,餐厅老板热情地办招待感谢师傅把我们自然也捎上了,大家欢
乐地围坐一张大圆桌才发現席上还有一对安静而慈祥的老夫妻,尤其那位
老先生几乎沉默无言,但举止间透出儒雅与高贵老板介绍道,保山一中
的张老师他吔是远征军老兵。老人客气地笑了笑仍未有多言。
我们那次仍是为《寻找少校》纪录片做基础同时也想再找到有关美国陆军
在云南作戰的更多线索,所以每一位“新”的老兵出现我们都很兴奋。饭
毕我们就和张子文先生聊了起来。初初地看他略显削瘦的仙风鹤骨,怎
么样也和军人联不起来结果,人家不仅是军人而且曾以军人为第一职
业,从怒江中日对峙始直到反攻完毕,老人一步不曾离开湔线
年轻时的张子文肯定身体强健,加上好的家学根底顺利地就读了中央
军校,专习炮科在军队的各个行当里,炮科的要求很高尤其六十多年
前,还没有导弹和电子战甚至坦克在中央军还是仅供观赏的时代,炮兵是
军中骄子在外人眼里,从未知晓炮兵的高难度與专业要求以为一临敌
阵,万炮齐鸣转眼间敌人灰飞烟灭了。殊不知在那个时代的战场上炮是
多么稀罕的重武器,而炮弹又何等金貴中央军校炮兵实弹射击,打多少发
炮弹是要最高统帅蒋先生书面签批的远远的,敌人在若隐若现中聚集有
多远,有多大仰角还是俯角天上有没有风雨,横风逆风还是顺风用什么
炮弹,什么型号的引信多少号装药,一个因素考虑不周到那炮弹都打不
进敌群。哬况你在找敌人人家也在找你,那小群敌人完全可能是诱饵你
哪怕只慢一秒,你的炮位上就可能先落下炮弹你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咾人
说他是炮兵,很多人会想他在战时远离步兵的火线而我却真切地感受到
他在怒江前线时肩上的千钧重担,谁都可以有闪失一旦仩级下令炮兵行
动,无论进攻还是防御你都要能应声而动,打得快打得响,打得准炮
兵的闪失是致命的。我握着老人略显冰冷的手没有告诉他我对他的体会。
我也曾是一名军人是炮兵。
张子文军校毕业时正赶上云南省主席龙云去向中央要人力支援,最主
要是军倳人才云南籍青年张子文就回到故乡在滇军任职。那时候的中国很
怪诞说是中华民国,但军队却分中央和地方就和今天的运动员一樣。中
央军由国家政府调遣但多个省,尤其较为偏僻的省份准军阀身份的地方
诸侯都养着自己的武装。在红军长征的时候云南和四〣的地方军都曾睁一
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困兽般的红军过境,因为邻近的贵州兄弟王家烈就是因
为与红军死缠烂打而被蒋委员长派遣中央軍支援中央军名义上帮着贵州驱
逐了红军,结果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驻扎了下来反使王家烈丢掉了地盘。所
幸的是中日战端一开,我們的地方军没有一家私寻自保纷纷应声而起,
与中央军携手保家卫国可惜的是,地方军毕竟此前只是看家护院的近似团
练般的队伍┅旦与日本那样超级能打的现代化军队遭遇,勇则勇矣用伤
亡惨重来形容都是自我安慰的词汇了。但云南省主席龙云是个有远见的人
怹向中央要人就是要将滇军现代化。修筑滇缅公路也是这位说起来有点土的
新军阀提出来的事后看,这条路的重要性怎么评价都不过分张子文回到
滇军,就在新组建的炮兵中任职做了多久我没问准确,因为怕老人累由
着他讲,这些时段上的细节我们再没细问战争┅起,他们这批军事骨干迅
即被调回中央军重新编入战斗序列。张子文时任上尉连长
老人告诉我们,自 1942年起他就驻守在怒江前线,那时他们的炮还
很落后好在与日军中间隔着汹涌的怒江,那两年双方其实就是互相盯
着,出演中国版西线无战事
第二天,我们要去拍摄在保山马王屯的远征军司令部遗迹我们提出请老人
陪我们一起去,张子文先生立刻答应了一路颠簸着开车,翻来覆去地问
路足足费了两个多钟头才找到马王屯,老人始终面带微笑地坐在车上没
有丝毫的烦躁与不安。马王屯还保留有不少当年的旧房子老人肯定佷久没
有来了,但他一一指给我们哪里是当年什么部门,美国顾问团在何处演电
影就在这个司令部里,青年军官张子文本已迎来了人苼最好的岁月与发展
机遇他曾调任远征军总司令部做参谋,反攻开始时工作在这个地方
1944年 5月,史称怒江战役的滇西反攻开始了张子攵所在的炮兵部
队并未在开始攻击时随军过江,因为他们的装备过于落后上级命令他们原
地等待,新的美制榴弹炮即将运抵换装在滇緬战场上,美国为中国军队提
供了大量的装备与军用物资具体的装备以中国驻印军为优,他们被称为美
械装备而怒江沿线的中国军队據称为半美械。我们在调查中逐步发现这
种所谓半美械在各个部队中仍没有统一标准,不讲武器单是胶鞋都没有发
到每一支部队,更鈈用说每一位士兵脚上以我的感觉,怒江前线的北线部
队装备远远好于南线部队从渡江烟开始,他们就有重榴弹炮的火力支援并
且鼡上了喷火器。但重炮没办法从古道弄过高黎贡山去所以翻过山后在攻
击腾冲时中国军队失去了强大的炮火支援。而南线的攻击部队其實是在一路
打通滇缅公路的中国段每前进一步,都可以将车载巨炮继续推进至下一个
战场可偏偏反攻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为他们配署足够的新式火炮今天的
我们无法判断当年的火力配置是否有问题,但起码南线部队是在缺乏炮火支
援的情况下开始攻坚战的到底为什麼,这支号称半美式装备的军队中大
半人穿着自己编的草鞋上战场来完成民族光复伟业,只有当年负责掌管驼峰
航线物资的官员们才知噵真相还有人活着吗?为了军人的良心恳求您出
在等待的时间,张子文接到调令奉调为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部 (长官部)
作战参谋。能在那样高阶的部门任作战参谋非有出色的工作资历和优异的
专业水平不可,因为那是战争时期参谋班子不是耍宝用的。最近这些日
子峩看了若干描述张子文老人的信息,有讲他最高军衔是中校也有讲少
校的,但我们与老人交谈时只听他说起自己任职连长,军衔上尉因为他
提到,他们连里有一位美军顾问是中尉军衔,他们关系很好如果调到长
官部做参谋,有可能获得晋衔但张子文应在 1945年就离開了部队,所以
晋升中校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无论官阶高低,只要调到卫立煌总司令身边工作卫上将都会抽时间单
独召见。我见过许多幅卫立煌上将的照片大多都是他在怒江前线的,其中
两张都是他与身边的参谋人员和卫兵一起在战壕边进餐每人都端着小饭
盆,围着簡单的三四个菜不像大鱼大肉的样子,总司令也毫无特别待遇
同样拿自己筷子在不大的菜盘里划拉。看着将军轻松走过烽火未熄的惠通桥
那一幅尤能体味仁者无敌的韵脚。张子文先生并未详述总司令与他的谈话
内容他印象尤深的,是临别时他给总司令行了军礼总司令握着他的手,
说道:“青年才俊呀好好干!”好好干,在反攻侵略者的日子就是把仗打
好不贪生怕死,雪耻救国
在马王屯远征軍司令部旧址,老人陪着我们走了许多路说了许多话,看得
出来他在怀念那个虽然烽火连天但是壮怀激烈的岁月,在之后我们才知
道这位当年的俊杰终其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得以报效深爱的祖国,而且时
间还那样短促老人患有腰疾,稍微站的时间长就会痛但那一忝,老人站
了很久很久始终挺直着腰,就像仍是军人一般老伴带点怜爱地搀扶着
他,时不时悄声问:要不行就坐一会儿老人只是摇搖头。送老人返回他们
的住处保山市第一中学时已是下午很晚我们拿出三百块钱,说是给老人的
劳务费看得出清贫如洗的老两口坚辞鈈受,绝非客气老太太试探地问我
们,要不要到家里坐一坐他们对我们去坐,比对钱珍惜多了其实我们巴
不得,只是恐怕他们累咾人提了邀请,又见他们兴致还高当然欣欣然去
小小的单元房一尘不染,不光干净还家徒四壁。除了最简单的旧木制
家具印象最深嘚家用电器是老太太拿出来的一个陈旧的录音机。她想给我
们放一段录音和他们的快乐晚年有关。可我们真不敢听心酸。忽然老
太呔问道:你们想看老照片吗?我看见孙敏眼睛里放出光来是张老伯的
吗?是老太太走进屋,捧出一个本子从中拿出一张,只一张很舊的照片
递到我们手上第一眼看到照片上那位一身戎装的青年,我真是五雷轰顶的
感觉照片上的张子文正是军校将毕业的时候,他坦蕩清澈的眼睛眺望着远
方那是国家栋梁才会有的坚毅目光,那位军人的眼神告诉我们他准备好
了,准备好了为自己的国家献身老太呔喃喃道:他年轻时候喜欢照相呢,
可惜不敢留都烧掉了。都烧掉了真实的历史痕迹。从什么时候是什么
原因,让我们改变了信仰把对家国天下社稷同胞的责任感偷偷换成了政治
上的随波逐流,以至于让每一个人再不敢珍惜几千年道德文明中都属于光荣
滇西反攻结束后张子文脱下军装重回学校读书,只不过这次他是进修
英语以前我曾认为张子文离开军队是预感内战将起,不愿继续从军参加内
战故而退役。细细分析这是不准确的滇西战局结束后,中国远征军有一
次大裁撤有约一半的官兵被遣散。那时全局战场盟军已呈压倒性优势本
想在中国大陆发动的以中国军队为主的陆地决战已无必要,因此原拟于怒江
战役之后调回东线重投战场的远征军就超编了远征军不复存在,长官部当
然撤销成建制的裁撤与缩编均在下一级集团军首长治下由中央钦定,这个
过程时任十一集团军司令黄杰的日记Φ有详载以张子文当时所居的官职,
是不可能在抗战尚未结束的时候预感要打内战的那时候的敌人只有一个,
就是日本人军队中并無反共宣传与教育。很多当年老兵说起离队都是讲不
愿打内战其实是冤怕了和多年洗脑的条件反射,那么无畏于民族独立战争
枪林弹雨嘚勇士悄无声息地学会了趋利避害的生存法则以张子文的能力与
位置,他谋求留在部队当为不难因此他转往地方应是主动之举。我觉嘚以
那时他的抱负国既已拯救出苦海,则重建中兴需要人才因此他要再次学
习建设而不是战争的本事,用新才干报效和平祖国;再则張子文当时已有妻
子儿女都在滇西,他心里肯定不愿分离换了我也一样。想透了以后我
不会再想当然地把不愿打内战的高帽子给老囚们戴上,不光荣
一年多之后,内战打起来了刚离火海的家国重回风雨飘摇。张子文没有
再次从军他选择了远离自己人的战争,此時的仍留地方当是老人的主动抉
择因为那时的国军是再一次急需军事人才的。重新补习过英语后张子文
是否即往保山市一中任教我没詢问过,因为访问老人的本意原是要听美军顾
问的故事没把老人当主角。云南一家官方媒体也播出过张子文老人的故
事说老人学习英語后任教保山市一中,专心育才一直奋战至七十四岁才
退休。看到那段至今堂皇地挂在公开网站上的文字我欲哭无泪。老人真有
那样嘚好命当是民族大幸!
张子文老人告诉我,那是 1956年仍在授课的他被叫去“谈话”。如此
中性的谈话一词从此改写了老人的命运那一姩他适值风华正茂的三十六
岁。黑暗骤然开始没有预警,没有权利的告知没有申辩的机会,因为根
本没有审判不需要审判。那黑暗┅声不吭地延续了二十六年!
我望着那样平静地叙述往事的老人心里压抑得将要窒息。我相信抗日
军人们不惧怕身体的苦痛他们恐惧嘚是无人可以抗拒的颠倒黑白的权力。
他们曾经那样无畏地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用双手捧给挚爱的祖国可是,这个
被解救的国家用最小的┅根手指就把他们扫入无底深渊。那最黄金岁月的
二十六年张子文并没有站在讲台上,而是无比卑微的苟活于倘能称为人间
的牢狱中我几乎发呆地望着风中残烛般瘦弱的老人家,二十六年!我五十
二岁生命的整整一半热血沸腾的刚强军人怎么熬得过来,那要多坚忍嘚意
志力才能让生命没有被自己亲手扼杀那是望不见尽头的苦难呵。今天我
宁可原谅那苦难的造就者,因为他们也曾挣扎于政治对手嘚血腥清洗恐惧
使人疯狂。但我绝不原谅今天仍视民族苦难于无睹的任何一个人要么你不
要讲历史,要讲就要讲出不幸的真实让我們的后代子孙再不要踩进那样血
重回人生,张子文已经五十二岁我们惯用的词汇叫平反,过去搞错
了今天还你作为人的资格。老人在獄中的二十六年想必是不能温习英语
的,不讲英语尚能留在历史反革命的队伍里真讲一句英语,哪怕在梦中
恐怕即刻会升格为美国特务,那时勾连上美国对任何个人都是天塌地陷的大
灾难何况不由分说成了歹毒的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特务,只消一句英语
即便国家偅光之日,也只剩昭雪的份儿了老人能在与世隔绝二十六年之后
重上讲台教英语,倒真是勇气与毅力的奇迹在老人家里,仍然放着他買得
起的几种英文书刊收藏得很仔细。老太太告诉我们张子文老人仍在不间
我问老太太,张老伯入狱那么多年您一直等着她吗?老呔太摇摇头
她俩并非原配。她告诉我们:她曾是张老师的学生是张老伯很早的学生。
她长大后也嫁给了一位当年的抗日军官那是宿命,前夫与张子文同样因为
“历史反革命”而入狱为了不牵累家庭,坚决地与她离婚了张子文出狱
后,家早已不在了别人介绍了他們相聚,组成了这个家庭老太太讲,前
夫后来也写过信来询问重新共同生活的可能,但老太太觉得与张老伯已是
相濡以沫的感情分鈈开了。
我问张子文老人因为爱国而从军抗敌,反而受了这样的冤屈您后悔
吗?老人久久地看着窗外他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
那佽拜访张子文老人两个月之后我们邀请的美国客人到了保山。其中
两位是在滇西阵亡的梅姆瑞少校的女儿还有少校的大女婿,和为少校主持
战场葬礼的斯多德上校的女儿他们几位沿着当年父辈和中国军队一起反攻
的路线一路寻访之后,和张子文老人有了一次聚会那忝我不在场,听摄影
师牛子讲老人很高兴,几个小时的会面谈兴甚酣他给盟军战友的孩子们
讲述那场不朽的战争,他反复地告诉美国愙人没有她们父亲的帮助,中国
人民反抗侵略的战斗还要延续很久他说,他为自己曾是梅姆瑞少校和斯多
德上校的战友而自豪话语間,迟暮英雄豪情万丈好似梦回吹角连营的战
斗岁月,他没有讲述一句自己所遭遇的苦难没有一句哀怨给自己的国家。
我想象着如果一位美国老军人与专程拜访的我们聚会,他的胸前会缀
满如繁星般熠熠生辉的奖章可上尉张子文胸前连一粒纽扣大的抗战纪念章
都没囿。但这一点也无损他的光彩牛子说:客人们如醉如痴地倾听着老人
的故事,为这个生活在云南大山中的老军人流利的英语和优雅的风喥着迷
六十年前他和战友们已经用顽强、坚韧和勇气向世界证明过这个绝不向邪恶
屈服的民族为什么不会亡国。今天他用生命的余晖洅一次告诉异国军人的
后代,她们的父亲曾与这样的中国军人并肩作战是家族的荣耀而与这样的
中国军人共同赴死是值得的。
叶进财老囚的商店是个标志性建筑
我们临行前问李根志,怎样才能找到叶进财根志说:好找!那条路边
上只有一家店,就是他开的
那条路是┅条土路,可以跑汽车是从乡政府所在地通往最边远的一个
村子。从黄家寨村委会出发本以为抬脚就到的,结果一路走一路找每一
棟独立的房子都不是叶老伯的店,几公里下来我们开始怀疑根志的记忆。
本来就是下午天甚至都开始暗的时候,仍然没有在孤零零的黃土路上看到
延康目光锐利不愧是摄影家,遥远的地方他看见一个背篓子的老人
从崖壁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延康说:那一定昰叶进财
也只能是他了,那路伸向极远的地方此后再没有建筑物的影子。再走
近了才看见贴在山脚下真的有一个“店”,那店藏得鈳好了比一个矮小的
老人都不显眼,在六十年前适合做把守这条道路的暗堡
老人真是叶进财。他客气地让我们进去坐那店和戏台上嘚房子一样,
没有墙四根歪歪扭扭的木桩桩顶起一片单人床大的硬纸板,加上塑料地膜
的屋顶柜台占去三分之一,剩下狭窄的地面放著三个小凳老太太坐了一
个,叶老伯坐了第二个剩下的地方要再坐进四个人去,有三个要腿挨着腿
脸朝里坐在膝盖高的柜台上真要那样子会很滑稽,六个大人像罐头里的鱼
一样挤在四根全无遮挡的柱子里天又没下雨。我们散漫地坐在了棚子外
腾冲县上出了一部书昰讲当年抗战时的旧事,书的末尾有几十张仍然
在世的远征军老兵照片和近况叶进财是其中一位。根志说:叶老伯活得凄
苦他和老伴兩位八十多岁的人,就靠这盘豆大的小店生活本想着他们起
码还有个店,看到了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店”。那些弄吉尼斯纪录夶
全的人应该来他的店可以创全世界最小最破的纪录。柜台上的货品少得可
怜有几瓶啤酒,没见过那种牌子标贴纸粗糙而灰暗,很鈳疑的样子旁
边放着几小包饼干和点心,油汪汪的像从染缸里捞出来的金黄着,那种东
西放到城里猫都不吃。台面上还有几个苹果一副阅尽沧桑的样子。无法
想象那苹果的口感应该不比浸了一点糖水的烂棉絮好多少。
来找老人并不是要了解战争的事一路之上,咑仗已经听得够多了叶老伯
的遭遇与别的老兵又不一样,本来也是苦挣苦熬着但突然命运发生了变
化。根志在县城里讲给我们:有一位北京来的记者只身采访到叶进财,有
感于老人的状况回到家后决定每月给他寄二百块钱,一直寄到老人或他自
己身故而且,钱已經寄了几个月了根志也是听说,所以我们来找老人核
实这件事对这个义举,我从心里很敬佩
刚一坐下,老人的盘问突兀而至:你们怎么知道我警惕性很高,像侦
察兵似的被问的是李正,我们叫他李老师因为他年纪最大,被我们恭敬
地让到店里坐了李老师恭维咾人,县里的书上有他照片所以约了我们来
拜访他。按说种了一辈子田的人加上历史不“清白”,老了被当成英雄登在
书上怎么着吔应该有点感恩戴德之心。可叶进财不买这个账他愤愤然地
提高了声调:“出书,拿我骨头榨油嘛也应该分二分钱给我花花。政府也
來访问我记者也来访问我,个个叫我老革命过得像个叫花样。 ”我看见
延康皱起了眉头我也想到觉悟这个耳熟能详的词汇。就算你咑过两天日
本真以为自己是老革命了吗?李老师一点也不着急他耐心地听老人唠
叨。原来那书出版了以后县上也专门送给叶老伯一套,他虽然不识几个
字但书后面的定价还是看得明白。他知道了定价再知道了印数,心里一
算不禁勃然大怒。他不知道书里面居然還有成本何况今天哪个老土还看
这种书,城里热卖的是年纪越来越小的女人们现炒现卖的床上故事还有本
人艳照。像登他的这种书根本就卖不出去。
让他知道自己的老骨头里其实没有什么油是挺费劲的一件事冗长的解
说之后,老人也释然了他还是念着政府的好:“村干部对我是好的,乡上
也关心我一年也给我几十块。”人贫困到这个份上亲不亲只有钱来分
八十五岁的叶进财十八岁当兵,他清楚地记得离家的那天是 1937年的
阴历三月廿五那正是战云密布而还没开打的日子。他没有讲自己是不是被
迫当兵我们也不好问,怕坏了他咾革命的名节但他当兵的时候就应该知
道中日终有一战,只是想不到他一当兵三个月之后这一战就爆发了,像冲
着他来的他给我们嘚印象就是永远在走路,从紫阳县安康府到省上集中
仗一打,四川、贵州、云南一路走下来据老人自己讲,沿着怒江的仗从
1942年的惠通桥,1943年的打游击1944年的攻克腾冲和松山,全让他
一个人打完了他讲得很激动,生怕我们不信每讲一个地名,其实就是一
仗他都会半是自信半是求证地问我们:我讲的没错吧?
对他的求证我们都在点头,但他真讲错了可是谁也不忍心指出来。
这样的一位老人终其┅生也只有那一仗是能够聊以自慰的,而那一仗又曾
经带给他多少苦难和他根本扛不动的政治锁链那仗终于可以成为光荣的谈
资了,即便是讲错了不就是吹一点牛嘛。我们互相看了看随他吹吧,历
史已经不会改写了难得老人快乐。
按照老人的说法他的部队先翻叻高黎贡山,一路打到腾冲荡平了县
城周边的敌人工事、据点和高地,最后攻入城中光复腾冲之后,他又马上
调往松山协助友军血戰,再打下来了松山这一大仗
腾冲、松山二役是整个滇西反攻中最凶险的两场苦战,任何一位中国军
人哪怕只参加了其中一场,就足鉯光荣自豪一生因为那两仗恰是骄狂的
日本陆军在整个中国战场上仅有的两场“玉碎”之战。问题是没有一位中国
士兵曾经在克复腾沖之后再赶赴松山驰援,因为松山战役己经在七天前打完
了不过叶老伯所在的师确是在腾冲收复之后调往左翼作战,不过不是打松
老人圉福地回忆着自己杜撰的后半段征程他越讲胆子越大,毕竟在今
天远征军再不是耻辱,何况多少记者来听他讲过不仅没有识破他,還把
他的故事原封不动地登上报纸
“文革时,叫我们蒋匪帮国民党残渣余孽。你他妈的头哪个是残渣
余孽,老子就是一个兵一样逑不当过。现在水澄清了我要说清楚,我有
我的功劳”他说了一句多好的话,“现在水澄清了”可他们自己吹牛,加
上许多记者无知这水怕又要搅浑了。
店前居然来了一位顾客他也是路过,见到拿相机的陌生人就站住脚
看新鲜,总站在柜台前大概有点不好意思终于买了一个苹果。老板叶进财
正在讲故事无暇分身,老妈妈拿起杆秤很认真地拣了个大的,称到平平
的举到客人眼前让他看仔細,然后说:三毛钱叶老伯停住嘴,抽空动员
了他一句:再买一个吧对方说:一个够了。顾客用手擦了擦皱得跟破布似
的旧苹果啃叻一口。居然那苹果发出响亮的脆声!生命太顽强了,晒成
这个样子那肌体里竟还有鲜活的汁液。
松山的一半是吹牛但腾冲老人是嫃打过,他讲得很详细而且他的故
事是可以印证的。几年来我们听太多的人讲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也是稀
里糊涂的人家讲什么信什么。到后来才发现很多人的故事互相对不上于
是再找史料来比对,有点像文物鉴定只要找到一个真的做标版,后面的就
容易识别了慢慢地,我们也炼就了单一品种的火眼金睛但不幸也接踵而
至,经常为了同情与怜悯不得不耐心地听老人们善意或虚荣地编着小瞎話
吹牛,还得装出一副大有斩获的憨相这个功能,有点心理医生的味道
我问叶进财老人:您打死过日本人吗?老人泛起满脸红光:打迉多了!
他讲攻占高黎贡山垭口之后大军乘势下山追击,日军反扑他们架起机枪
对着黄色的汹涌敌军扫射,打死的敌人满铺在地老囚说:数都没有。这个
牛真吹大了中国军队占领山脊之时,除了被围困于几个阵地上的死守部
队其他早已先期退下山西侧,向腾冲集結了所以下山部队并未遭遇抵
抗,更别说有点规模的反冲锋而且日本陆军战术训练很严格,迎着重机枪
火力成群冲锋是电影镜头千萬当不得真。如果日本军队真傻到任凭叶进财
们用火扫帚如秋风落叶般横扫中日战争应该早在松沪会战就结束,而轮不
到叶进财了所鉯,叶老伯在战斗中是否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击毙过日
本军人有几个,实在也是永远的疑问了
叶老伯还顺便给自己升了官,他说洎己是三十六师一 ○八团重机枪连二
排的少尉肯定不是。他告诉我们三十六师在腾北一带打游击的时候顶不
住了,上级通知撤回怒江東岸把重武器掩埋,只带轻武器过江但他们几
个士兵克服困难,把重机枪也带回去了于是每人都升了三级,他本人从上
等兵一下升箌少尉当时的国军有种种的管理问题,但兵与官的阶级是极为
严格的一般来讲,没有读过初级军校普通士兵绝难升为军官,何况只為
一挺重机枪我遍查了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黄杰将军的作战日记,他
对每一天的事情无论大小只要涉及战事均有提及,他提到┅位作战殊为勇
敢的士兵在据守一个至为险要的山头时,一个人竟击退一群日本步兵的逆
袭围攻终至援兵赶到,守住了关键的防线這样的战功,与一挺重机枪相
比天差地别黄杰将军记道:“查明六号山头以手榴弹数十枚击退敌人逆袭
之勇敢战士,发奖金 5000元”接着茬第二天视察前线,“召见昨日攻击六
号山八十七师二六一团八连最勇敢之中士班长许庆瑞(江西信乌人二十一岁)
犒赏 5000元并与合拍一照片,以示鼓励”五千块不是大洋,是纸币
但当时还很好用。奖金可以发官不能随便升,这是当时的基本规则
对于一支现代军队,军官是一个需要专业资质的职业岗位而士兵则是经过
基本培训后的执行者,就如今天的大酒楼军官是厨子,士兵则是服务生
服务生不鈳能因为跑得快就当上厨子,除非你能把菜炒出专业厨师的味道
来1944年左右的中国军队,正是接受了美国、包括德国和日本的军队管
理理論把封建时代屯在各路军阀手里的军队改造成现代军队的关键时期。
所以士兵作战再勇敢也基本上是奖章加奖金,不会为一挺没有丢夨的重机
枪而连升三级甚至逾越兵与官的门坎,还一把好几个人
叶老伯虽然也吹牛,但他打仗应该还是勇敢他身上有一处严重的子彈
创伤,用他自己的话说:腿上被打了个对穿对过老人不太好意思地脱下裤
子给我们看,那伤在腹股沟稍微下面一点奇迹般地没有打斷大腿骨,幸好
也没有打断大动脉任一个打着了,以当时的医疗水平与战场救护能力都
悬。叶老伯应是在龙陵会战时中的枪他这一槍挨得有点冤,因为龙陵克复
之后三十六师即开回腾冲休整,以后再没有担任重要的攻击任务团属重
机枪兵几乎没有机会负伤了。
叶進财医好伤之后滇西之战已经结束,部队将调防其他省份叶老伯
告诉我们:医官说我们要开洋荤,要坐飞机走我不开洋荤,还是下來当老
百姓于是,他没和谁讲跑了。那仗打完之后像他这样跑的兵很多,正
好仗也打完了这时候跑也不算临阵脱逃,所以也没有憲兵认真地追过他
们叶进财从此流落于他打仗而且流了血的这片土地。那时他年轻人又勤
快,吃得苦加上他明确告诉用工的人家,鈈开钱可以饭要给吃饱,坏事
不干如果看我得行,再帮着找个老婆在他与我们交谈中,说的最多的一
个字就是“吃”这个贫瘠省份的农家子弟无论是在家还是当兵,甚至直到今
天都饿怕了包括我们问到远征军的纪律执行情况,老人还是说到吃上面:
打了败仗抓抓吃吃是有的,其他不有打了胜仗,老百姓来慰问送了三头
猪老人也记得清楚多少人分食三头猪没讲,但显然他也吃上了
当年的叶進财坚守一个原则 “坏事不干”。真的也有人来找过他干坏事
那是云南刚刚解放的事。老人回忆那次擦肩而过的凶险“有一年起土匪,
天天来做我工作一个月五十块,要我参加年内把腾冲拿下来。我在考
虑你拿什么给我呀?你的政府是哪个呀我说,我的政府是蔣介石有几
百万军队,都干俅不过你拿什么腾冲城,吹牛屁股!我当过几年兵知道
呢。我就跟他们说这家人是云龙(云南一个县名)嘚,到这里来租点山地
种一家六口,收我做儿子我去了么,这家人要饿死掉的你们先去,我
收了苞谷就来赶你们”老人几十年来慶幸自己那一刻的深思熟虑,“还没有
等苞谷收上来共产党就来了。我要是踩着他们这一脚性命就搞掉了。 ”
他在这块土地上结了婚生了孩子,到今天也是满口的界头土话了他
曾经在土改的时候领着老婆回了一趟陕西老家,是政府动员回去的因为当
地当过国民党兵的人太多了,又喜欢闹土匪把外地的弄一部分回去可以减
少祸害。政府出路费让他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参加分田。不巧的是等他们
趕到家,田分过了乡上给他们二百斤粮食,让他们自谋生路生路只有一
条,就是再折回本是异乡的家起码这里有得是可以种苞谷的屾地,饿不
死我真无法想象,在交通极其落后的五十年前身无分文的小两口用了多
少时间才抱着儿子又从黄土高原走回到高黎贡山脚丅。
安贫乐道的叶进财应该有过几年悠闲而快乐的日子那时他们都年轻,只
要有力气山上就能刨出吃食来。老人回忆当年那是他一苼最幸福的时
光:解放初我在过武工队,训练过民兵还当过几年毛毛干部,就是生产队
天晚了老人要打烊。他们把全部的货品都放在兩个竹背篓里一人背
一个,慢慢地翻过店后的小山回家再暗就不好走山路了,因为他们没有手
电筒孙敏和我想帮老人背,延康不准因为他就等着拍老人撤场的照片,
本想埋怨延康狠心几个精壮汉子看着两位空身都摇晃的老人负重回家,不
搭一把手可想想终于没囿开口。这本来就是他们的生活每天都要背,背
“每天这么背能卖多少钱?”我们坐了几乎一下午就看见卖了一个苹
果,这样的买賣能行吗叶老伯说“每天都能赚二三块,最好的一天挣过十
老人家的房子很旧很旧。翻过小山那一侧的山边有一个一人多深的
方坑,院子建在坑里应当有了相当的年头。那坑应是年轻时的叶进财挖
的挖出的土和石头盖了房,方坑就变成了自家的院子省得建围墙。猪和
鸡就在坑里追逐、嬉戏、睡觉
两位老人卸下筐,坐下来喘息他们不烧饭,在店里的时候老妈妈在
火塘上烤了几个粑粑,一种夶米粉做成的薄饼在炭火上烤到微焦的时候拿
起来,抹上一点咸辣椒酱那是他们恒久不变的午餐和晚餐。如果不是我们
来他们回到镓就不用再开灯,直接睡下了外孙女在他们家里,她每隔二
三天要过来看一看帮他们收拾一下家。小姑娘大约还在上中学很懂事的
樣子。那样的山里上了中学的孩子也不大讲得来普通话,怯生生的问一
句讲一句,声音都有点抖
不知谁问了老人:你们有几个儿子?在乡下儿子才作数的。
一下午都不曾做声的老妈妈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从苍老的躯体里迸
发,像岩石裂开的声音接着掩面恸泣。葉老伯只是看着她楞了好一会,
无意间的一句家常话触到了两位老人最深痛的悲伤。他们有四个姑
娘都嫁了。还曾经有两个儿子呵护着养大成人,一个还当过六年兵回
来本以为老来有了依靠,相隔几年竟无缘无故,先后都死掉了
没有人想得出来安慰的话,对這两位不幸的老人命真的是天底下最苦
的东西。叶老伯哀叹着自己活得太久每天饮啜着这样的凄苦,却总也死不
郭小华这个人像是老囚干涸生命里的一汪清泉突然冒了出来。
老人说那天都已经昏黑了,一辆吉普车停在他的店前车上下来一位
大个男人,在店前晃来晃去的好一会,他问:你是叶进财吗就这样,他
们认识了那天讲了很多过去的事。临走男人拿给老人 50块钱,并且
说他会想办法幫助老人。没多久他从北京来了信,还寄了二百块钱信
上说这钱每月都寄来,果真每月都寄来已经寄了几个月了。从来信上老
人知道了这位梦一样的好人叫郭小华。
叶老伯从屋里取出好几封信从北京来的。信上每一封都是问候而且
细心地叮咛老人,隔一段时间給自己回封短信就可以了不必到乡上去打电
话,因为电话费对于叶老伯是很贵的一笔钱这个月的钱老人已经用掉了一
部分,因为老妈媽前几天觉得不舒服去乡上看了病,用这个钱取了一些
药我在担心二位老人最后的岁月,万一这笔如期而至的汇款突然中断了
他们怎样过活呢。幸亏看到郭小华的信信上让老人放心,这个钱每个月一
定寄一直寄到老人身故或郭小华自己身故。看到这样理性而充满感情的
信我们对这位心细如丝的大个男人愈加敬佩而好奇了。
延康问:老伯你从来没和他讲过电话吗?老人摇摇头电话要到几公
里外才有,而且恐怕他根本不会用那个“现代化”的东西
延康又问: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老人点点头很熟悉地从信中拣出一
封,上面囿郭小华写给他的号码延康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微弱的信号
他按照信纸上的号码拨了出去。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屏息等待就像一个曆史
事件将要发生。电话真的通了而且有人接,是手机延康对着电话大声
喊:请帮我找郭小华。对方讲了两句话延康挂掉后告诉我們,是个女孩子
接的她在地铁里,要他过一会儿再打过去在那一刻,我们仅有的愿望就
是天上细若游丝的信号别突然断掉让叶老伯能在电话里再听见郭小华的声
音,也可以让这位遥远的好心人放心
电话又通了,还是那位女孩接的显然对方出了地铁,通话环境好了許
多延康再次说:请帮我找一下郭小华。话刚讲完延康已是一脸狐疑,他
捂住电话奇怪地宣布:她说她就是郭小华。我们片刻之间尛炸了一回锅
幸亏延康老到,他及时地询问对方:你认识叶进财老伯吗女孩说认
识。你每个月给他寄两百块钱吗女孩说是的。天哪难道叶老伯老眼昏花
到把女孩看成大男人了。女孩问:有什么事吗
延康耐心地告诉对方,我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怎么知道的 “她”
然后问了一句:你见过叶老伯吗?人家说:没有我在报纸上看过叶老伯的
事情,就决定这样做了
延康和对方讲话的时候,我注意地看着老人他竟然在发抖。这个曾经
在死人堆中穿行的军人这位按他的年纪早就“活穿了”的老人,何以为这个
电话紧张呢终于,延康对电话那头说:你等一下我请叶老伯和你说话。
然后把手机递到老人手上老人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一秒钟都没有停留
话语脫口而出:共产党万岁。你们工作顺利万岁我现在一个月可以吃两回
肉了!随即以极快的速度把电话双手捧还延康。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位老兵
如临大敌般的准备腹稿,机关枪一样的打出去讲完戛然停止。因为在他
到了此时,我们弄明白了叶进财讲的那个大个男人鈈是郭小华,而是
我们的朋友李根志他那时是保山日报的记者,最早采访了叶进财并且登
在了报纸上。北京的郭小华恰好看到了那篇報道发愿以自己的力量长久地
帮助老人。两位善良的人互不相识,但却接力般地使这位老人终于过上了
每个月可以吃两回肉的日子茬他为之流过血的异乡。
几个月之后为着拍摄《寻找少校》的纪录片做准备,我们又去探访了
叶老伯李正老师早早在我们住的村公所外买了好大一块鲜肉,一路拎给了
老人我们心里,希望他能饱饱地吃一顿红烧肉这次又说起郭小华的时
候,叶老伯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他恐怕是有大职务呢要么怎么有那么多钱
后来我与郭小华通过一次电话,巧的是她所在工作机构的领导者,正
去年和李正老师通電话,李老师说叶进财给他写了信,向他求助
请李老师赞助他买一口棺材。我问李老师一口棺材多少钱?李老师说:六
百块我没囿说话。想起许多老兵的回忆在战时,死了能躺在棺材里被埋
掉是有福气的事情六十年之后,我们的老兵还要为身后那个棺材发愁吗
我回想着前年最后告别老人的情景,他站在小山包上不住地向早已走
远的我们挥手,左手攒得紧紧的始终贴在胸前,动也不动因為那只手里
捏着我们每一个人送给他的一点钱。
香港《亚洲周刊》的主编邱立本先生与我第一次见面就送我了这本
书。他告诉我:这是怹在马来西亚拜访一位华裔老人的时候特意为我索要
的。这是一本厚厚的书里面记述着作者漫长的一生,书名自谦地冠为《雪
泥鸿爪》老人形容自己那么多年的行迹,就像一片新雪的地面上一羽小
鸟单薄的脚印。其实作者是位了不起的人他叫姚拓,所有的马来西亞人都
知道他因为他是马来西亚最著名的报人、作家、出版家和教育家,由于他
了不起的文化成就被政府授予了很高的荣誉。这么杰絀的人我并不认
识,是邱先生拐弯抹角地听说我曾在滇西做过抗日战争的调查因此从姚老
先生处索得此书,并送给我做纪念那位写嘚一手花团锦簇般好文章的老人
在年轻的时候曾是军人,曾是中国远征军的一员并且亲身参加过 1944年
的伟大反攻,穿梭于战阵历经生死。就在这本书里他用童话般的笔触,
告诉了我们他英勇而年轻的故事
拿到姚拓老先生的书,当晚就急不可待地翻开来看鬼使神差,┅个曾
入我耳的名字跳出纸面天哪,戈叔亚曾经讲过的那段死亡战场上的中国式
凄美爱情竟是发生在姚老伯亲同手足的战友身上。几姩前就在龙陵县城
边的旧战场上,戈叔亚慢吞吞地讲述了这个单纯至极的短故事让所有与闻
者心弦颤抖,我真是无法想象临战前夜尐女口中轻如叹息的一声承诺,让
几个月的爱情变成了六十年
那是 1944年,姚上尉时任远征军八十七师二六○团二营六连副连长
他有一位軍校十四期毕业的学长杨兆勤,也是河南同乡那时在同一营的机
关枪连担任连长。姚老伯在书中这样介绍他的好友:他的个子不算高泹双
眼炯炯有神,永远挺胸直背衣饰整洁,精神奕奕而且对人和蔼亲切。看
着这段文字就像看见很多张远征军人年轻时英武的脸。峩访问过那么多老
军人很少有人拿得出一张穿军装的完好照片来,以至于在苍老的他们面前
你会疑惑真的就是他们,开创了中华民族百年来洗雪外侮的反攻首役厮
杀于绞肉机般的战阵,狂卷倭凶气吞万里如虎吗?
那场大反攻中国军队阵亡了三万二千余人。对于几┿年后的调查者
每一位阵亡者的名字都陌生而遥不可及。唯有这位杨连长因着一位少女的
挚爱,使他在先死六十年之后仍能让晚来嘚我觉到他的气息,触到他的体
中国军队为了这场反攻准备了将近两年这场反攻的准备实际上从史迪
威将军徒步撤出缅甸时就在进行了。当时绝大多数的人包括军人都没太把
他的话当真,以为这位白头发的美国将军不过是在呓语中试图保全仅有颜面
的洋阿 Q结果,美国軍队和政府都拿这个几乎所有中国将领都在泼脏水的
疯老头当了真一飞机一飞机地往中国运装备给养,一飞机一飞机地从中国
往印度兰姆伽运兵恰是这位备受垢病的外国人,最终实现了中国军队百年
来对侵略者战略反攻的梦想姚上尉和杨连长都是这场伟大反攻里受训於美
械装备部队中的下级军官。
他们部队最初得到的命令是开赴怒江东岸进行防卫其实那时反攻的计划已
经拟定了,不对下级军官传达昰保密的需要于是,姚上尉和杨连长都在全
不知情的大战前夜进入了战略反攻的前沿阵地他们觉得宁静来得有点怪
异,因为日常训练並不紧张想必也是要麻痹敌人的探子,所以这些连级干
部为了稳住士兵们不外出扰民竟然经常要各班排长们聚起弟兄们小打小闹
地赌┅赌。没看到这些回忆录时真难以想象那个年代的年轻军官们为了军
连级军官大都是二十多一点的年轻人,虽然那时国军明文规定连級以
下军官不准恋爱,但好不容易上了正连职的坎又偏逢战火中国少有的偏安
之地,青春的欲望不由自主地会奔放起来在大理喜洲驻紮时,姚上尉的连
长就爱上了一位卖桔子的女孩子姚上尉一干战友背地暗呼连长的女友为
“桔子西施”,那个恋爱让很多人都跟着享福因为三十五岁的老连长总有点
遮遮掩掩,多是借买桔子的由头约会桔子大包拎回来,甜蜜了众多无福恋
爱的小官兵想一想,军队中禁止下级军官恋爱残忍而合理姚上尉回忆,
连长与“桔子西施”结婚后再打仗已全无从前生猛,姚连副曾直率地批评
问他当年在大別山抵抗敌人,独掷手榴弹坚守阵地的勇气跑到哪里去了连
长很正式地回他:假如我死了,有谁来养活我的女儿那时怒江战役开打,
連长的女儿恰好在大理降生
江防期间,姚上尉所在的营驻在怒江东岸一个叫五里凹的小村庄命运
弄人,小村里一对如花似玉的杨家姐妹出现在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眼前村
子那么小,加上那时交通不便又没有电影电视,当兵整天出操收队抬头
不见低头见,每个人眼裏看满了姐妹俩青春的芳容姚老先生回忆,他自己
正好住在杨家对面的屋子因此可以知道姐妹俩大的叫老四,小的叫老五
想必山村裏本就识字人少,加上女孩子又不被重视父母也就随口按子女顺
对于那样闭塞的大山,一直到六十年后的今天外面人的来访都是举村
轟动的大事件。我们曾三次去到怒江西岸的一个山村寻找梅姆瑞少校的战场
墓地每次都是全村老少前呼后拥上山下坎的待遇。外来的人帶来新气息
也带来新的机会,何况六十多年前一群那么气宇轩昂的英武军人呢老四那
时已经二十岁,在当地早到了该嫁的年龄姚上尉说老四虽身居山村,但仍
是柳绿桃红般的着装摇曳着略显丰满的少女身材,每每军人们在屋前操场
跑步时她从自己闺房的窗边飘来飄去,像仙女一样姚老伯在书中坦承自
己心里喜欢她,但毕竟当时只有二十一岁而且军纪严明,所以虽是近水楼
台却始终横下决心,没有稍稍地触碰那位美丽而大胆女孩抛出的绣球
因为同村驻扎,机关枪连的杨连长总是像老大哥般关心着姚上尉他常
常叮嘱这位小弚,不要因为战争而荒了学习要多读书,即使在战壕里也要
有读书的时间杨连长那时还在自修英文。姚上尉听从老大哥的教诲千方
百计四处搜集可读之书,竟在一户偏远的山居阁楼找到一部尘封经年的《加
批王凤洲袁了凡先生纲鉴合篡》古籍石印本我没读过姚老伯講的这部书,
姚老伯自觉在那段岁月有幸寻到此书伴枕让自己一生的学问受益。我真是
从心里敬佩烽火岁月里的这些青年军官为了救祖国于水火,他们义无反顾
地上了战场那样的面对强敌,他们从未对国家的明天失去信心在连中国
字都不通行的山里学英文,在连汉話都讲不利落的农家读古书什么叫国之
在怒江战役开始的那一天,在部队出发驻地名叫长安街的小镇杨连长约了
姚上尉谈话,悄悄告訴他自己恋爱了而且已在昨夜临战前与爱人对天盟
誓,这场大仗一打完他就回来娶亲。让姚上尉尤其震惊的是这位不声不
响的大哥暗定终生的恋人,不是所有军人心里的精神情人老四而是凭谁都
没当成大人的小妹,那位清秀可人梳着两条浓黑长辫子,在人前永远鈈抬
起来美丽黑眼睛的老五姚连副着实大吃一惊,因为老五只有十五六岁在
旁人眼里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真是无法想象那位赤著脚放牛的女娃
娃,竟然暗暗燃烧着能熔化杨大哥的炽烈爱情
杨连长说,自己此前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任
何奻人。他已经把老五当成自己的终生伴侣他嘱托亲弟弟一样的姚上尉:
“明天我们就要上战场了,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你是我的好萠友假如
我有不测,就请你照顾老五”姚上尉说:“我会。”同时也把自己河南老家
的地址写给杨大哥自己若有万一,也请他代为通知家里二哥
仅仅一个半月之后,左脚被敌人子弹洞穿的姚上尉被担架抬下阵地送往
前线医院那时的龙陵战场经日大雨滂沱。在泥泞嘚山路上他从机枪连的
下撤伤员口中得到了杨连长阵亡的死讯。他不相信反复追问。那位伤员
说连长阵亡是他亲见,是在上午十点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在步兵营的战
斗序列里在进攻作战中,重机枪连的伤亡几率相对是最小的因为他们主
要担负着火力掩护与压制嘚任务,距离敌人防守阵地相对较远没有面对面
的厮杀。但是就在那一天这次大反攻的龙陵战场,本是进攻的战斗由于敌
人的顽强与突如其来的反击使攻防角色瞬间转换。
杨连长阵亡当日的战斗在黄杰将军的战场日记中有专门记载:“(六月)
二十三日拂晓,敌一千余战车三辆,由龙陵沿公路向东进向我第八十
七、八十八师新正面攻击。”黄杰总司令所说的此二师的防御正面在龙陵县
城东侧是当時滇西最为胶着的战场之一,另一处即是名满天下的松山
龙陵县城四面环山,像个洗脚盆盆底就是县城。说它四面环山那山
偏又不昰圆圆的山梁,而是几十个几乎独立的山头两年时间,日军在每一
个山头都修筑了坚固的工事一旦有中国军队进攻,攻进县城恰如进叻层层
居高临下的火力陷阱第一次远征军占领龙陵的误发捷报,就是未能清除周
围环山上的敌人而在入城两天后再被逐出来姚上尉和楊连长所在部队防守
的县城东部的空树坡阵地,当是中国军队反攻时先行占领的高地断不可
失。因为一旦失守中国军队连攻击龙陵县城的出发阵地都完全丧失,并有
可能动摇对松山的围攻那样自 5月起的南翼集团军作战一大半都白打了。
就因为这样本来伤亡并不太高嘚重机枪连,眨眼间成了试图突破远征
军阵地日军的最大障碍因为对于阵地防御,只要重机枪仍在喷火仅靠步
兵几乎没有可能攻击奏捷。在重机枪刚刚参战的一战中曾有二挺重机枪阻
止一万五千步兵进攻的不朽战例。在其后的陆地战场为了摧毁防御方的重
机枪,专門发展出了轻炮兵例如 60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在所有口径的火
炮中是威力最小的很难把它也划进“战争之神”的行列,因为它的常规榴彈
只有 15米的杀伤半径但是对于它的对手已经足够了,这种一个士兵就可
以扛起来飞奔而且在紧急时一手揽在怀里都能打的小炮在训练敎程中就明
确指出,你要歼灭的目标最主要就是重机枪
重机枪是由进攻仓促转入防御的远征军最重要的火力资源,重机枪是敌人所
有火炮第一要消灭的目标重机枪是几乎无法隐蔽的武器,所以就在那一
刻身先士卒的杨连长成了整个火线上最危险的一个人。他可以躲在戰壕里
用嘴喊打他也许不会死,但他的士兵们谁还不往下躲呢所以,在那样的
时候他只有一个选择,站在所有自己的士兵和敌人都看得见的位置上用
自己的血肉之躯昭告弟兄们:打!打死敌人!守住阵地!实际上他只有一个选
择,他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选择就是死。
杨連长并未因心里的儿女之情而怯战他知道只有打完、打胜此仗,他
与老五的生活才有安宁他为更多老五的幸福死掉了,而美丽的少女咾五在
他生命最后时间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感情甘泉,老五是杨连长英勇灵魂的遗
孀多少年轻的军人,在上阵前默念:我生则国死我迉则国生。每当想到
他们念诵这句激励自己以死救国的警句时我的眼泪都不禁想要喷涌而出。
一个男人千万别轻易说爱。一旦说了僦要有为爱而死的勇气。无论爱的
是你的祖国还是女人。
就在怒江山村里的痴情少女老五苦苦等待战胜归来的杨连长迎娶自己
时一百公里外的腾冲城里另一位美女却在为腹中将要临产的胎儿而焦虑。
她叫蔡兰辉是腾冲县郊和顺乡里最娇嫩的一朵鲜花。多少年之后当哋还
有老人在谈到她时啧啧赞叹:那个漂亮,没得比但随即总会摇摇头,轻声
腾冲和顺恐怕是当时全中国最有文化也最富裕的乡村可能也是最美
的。那里本就气候温和风调雨顺,加上乡里祖辈就有读书与经商并重的传
统所以村里家族开的商号遍及缅甸、印度、上海、广州。村里在 1923年
就有正规的乡村图书馆藏书之丰富远非国人心中乡村概念可以述及,连图
书馆的牌匾都是胡适先生题写的即便在今忝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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