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为什么等于2 求有求几款逻辑性的小游戏理性证明 不要感觉理所当然的感观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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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卷全(2); 对了!少女抬起头来,再度迈开脚步。比如书店,在杂志区看白书时,往往会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物品放到叠平的书籍上去;假如店里人多,也比较容易趁看得出神的「她」不注意时调换手提袋。

重点是,「她」除了蛋糕外没带任何东西,代表「她」未曾购物;既然是不买东西而能杀时间的地方,就来得有限了。如此思索的少女突然想起某件事,一阵愕然。

除了蛋糕的纸袋以外,「她」的确没拿着任何手提袋,但手提包呢?少女拼命地追溯日趋稀薄的记忆。

对,「她」拿着;那看来极为昂贵的名牌手提包的花色,以令少女惊讶的鲜明程度浮现于脑海中。「她」有各式各样的手提包和服装搭配,当天拿着的应该是「她」最珍爱的绝品。

这么一来,「她」在前往站牌的途中未曾购物的假设便值得怀疑了。「她」可能买了装得进手提包的小东西,比如首饰之类;如此一来,银楼也自然得加以确认。试戴胸针、发饰及耳环时,应该也会放下手提袋;在那种场所,顶多会留意放着钱包及卡类的手提包,至于蛋糕,是很可能遗漏于视野之外的。

少女连忙回到蛋糕店前;原先她把搜索重点放在服饰店及书店,因此想重头来过。由于她突然转变方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行人;她一面道歉,一面小跑步回原来的地点。

然而,在少女回到关键的店门口之前,又再一次愣住。刚才确认时刻用的电子看板对侧,似乎是去年刚兴建的大楼;她曾听熟人提起过,因为那是少女亲戚名下的产业之一。

少女无法确认眼前的大楼是否真为去年兴建的,但那无关紧要。问题是,「她」的手提袋是在五年前被掉包的;当时「她」前往的地方,现在不见得仍在原地。倘若当时「她」前往的场所是眼前的大楼兴建时被打掉的建筑物,那少女岂不在追寻已然不存在的东西?她重新体认到五年的岁月是多么厚重的高墙。

该怎么办……?少女因绝望而呆立于人行道上。一一确认这条街道上的建筑物于五年前是否存在吗?但要怎么做?就算确认,也不见得能锁定当时「她」前往的地点。

仔细一想……少女察觉自己的决心有个致命的空转之处。就算锁定了「她」前往的地点,接下来又该怎么办?逐一询问那间店——假设「她」去的是某间店——的店员吗?问他们可曾目击某人偷偷调换了如此相貌的女人的手提袋?假使对方反问「抱歉,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该怎么回答?倘若老实说出是五年前,对方肯定傻眼,更别说会认真回应少女的问题了。再说,都已经五年了,当时上班的店员说不定早已辞职。

假设少女克服所有难关,并幸运地获得掉包之人的相关目击证词;若是目击者知道那人的来历便罢,但若目击者说不知道、是头一次看到,岂不得再度设法寻找那人的下落?找一个不知姓名、职业及年龄的人?

自己真的办得到吗?无力的自己,如何在人海茫茫的大都会中追踪一个人?几欲昏厥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问题还不只这个。即使幸运地知道那人的来历,他也不见得会对少女坦承自己的「犯行」;要是他坚持不是自己所为、是认错人,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少女也只能作罢,根本问不出对方将纸盒掉包的理由。

岂止如此,就算明白那人的来历,也难保能顺利见到他。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说得极端一点,搞不好那人已然死亡;即使没死,说不定已迁居远方。不,甚至有可能原本便是外地人。

紧接而来的无数可能性犹如暴风雨般地侵袭并翻弄着少女,令她束手无策地呆立于原地。有几个自称星探的可疑人物向少女攀谈,但见了她空洞且毫无反应的表情后皆望而却步,耸了耸肩后便行离去。

她不知呆立了几个小时,天色已完全转暗,经过的车辆开始一一地点亮了车灯。她终于再次转身,朝站牌迈开脚步。

她绝非放弃了。有某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正引导着自己——这份确信于少女的胸中再度抬头。不,那已然不属于「确信」的层次;少女「知道」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明白具体上是什么「能力」,却明白它是能完成自己揭开真相的愿望,她就是「知道」。说来不可思议,虽然得知自己的决心只是空转,虽然被泼了桶冷水,但她的心情却反而冷静下来。

少女已能从容地反省自己的行动。幻视之后,她发觉自己身在蛋糕店前——到这个部分为止还算顺利。但接着少女试图以逻辑来锁定「她」到过的地方,或许是个错误。

既然有股超常的「力量」引导自己,那么即使静观其变,真相应该也会自动找上门来。虽然这态度稍嫌草率,理论上来说却是如此。换句话说,少女根本无须进行逻辑推论,无须主动出击,只需等待即可。

对于这个欲以乐观形容又嫌过于堕落的结论,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她今天已相当疲惫,无力全面否定这个结论。她决定姑且回家,便加入了候车行列中。

直到此时,少女才发现等候公车的自己是多么地奇异,因为她平时总是由司机开车接送。这么一提,自己是如何从学校跑到这里来的?说不定是幻视之时,从学校瞬间移动过来的呢!

司机先生一定很担心吧……少女的胸口因罪恶感而发疼。说不定他现在正因没载到人而被责骂呢!回去以后得好好向他道歉。少女一面想着,一面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列队的站牌正好位于百货公司的正前方。

百货公司啊……思及此时,少女已离开了队伍。仔细一想——她发现自己又试图循着逻辑思考,不禁苦笑起来——要调换一个人手上的东西,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点了。这里既有女装部也有书店,当然少不了银楼,休息区与化妆室亦一应俱全,可说是充满了放开手提袋的机会。

「她」当时是否来到这里?不,肯定是这里没错。仰望着百货公司,少女如此确信。确信了又如何?接着该怎么做?少女已不再烦恼这类具体的程序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眺望大楼。

因为少女无须思索,她要做的事只有「等待」。最好的证据便是——少女不知不觉地走到蛋糕店前,并不是她思索之下得到的结果。她并非自主性地前往蛋糕店,事实上,她从未动过到蛋糕店一探究竟的念头。

但幻视之后,她却伫立于蛋糕店前,这代表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引导着她。与其说是那股力量指引她揭开真相的起点,不如说是她自己的「能力」给了自身启示——少女如此认为。

少女抬头仰望大楼,这次她不再有任何焦躁或迟疑;她确信……不,是「知道」只要这么做,「道路」便会显现。

如同呼应少女胸中的思绪一般,巨大的振翅声响了起来。不,那声响被都会中的喧嚣车辆及鼎沸人声掩过,实际上没人听见——除了少女以外。

无数的鸽子朝着淡墨色的迟暮逐一振翅飞去,犹如幻视中的光景一般。

土佐人总是给人爱喝酒的印象,海晴无法否认自己也有这种成见。事实上,许多高知县人只要一找到机会——或该说硬是制造机会——便会喝酒,不醉不休。接下来这话不能大声张扬,有的职场甚至大白天就开起宴会来了;若论酒醉的年轻女子数量,恐怕是全国第一。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高知县人并非全是酒国英豪,酒量差的人也多得是。其中一个就是海晴的上司——洗柿股长。说归说,洗柿似乎也不是生来酒量就差的。

「其实我以前也是喝得天昏地暗的。」洗柿手上把玩着乌龙茶杯,口吻显得有些自嘲。「只是自老大出生前后的某一天就突然不喝了,之后连一滴都沾不得啦!」

「你戒了酒?」白鹿毛铃黄汤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与洗柿成了对比。她原本就善饮,来到高知以后更练成了海量,无论怎么喝都面不改色;高知大学时代时,在同学之间还有「联谊雪女」的异名。「那么喜欢喝酒,竟然还戒得掉,真的很有毅力耶!」

「不,其实我并没有戒酒。」

[弄坏身子了啊?」木贼似乎也不知个中缘由,一面将喝干的酒杯递还海晴,一面兴味盎然地问道:「生了病还是怎么了?」

「哎呀,没啥大不了啦!这种事就甭提了呗!山吹,你有在喝吗?」对木贼说话时用本地腔,对铃和山吹说话时则切换为标准国语,已成了洗柿的习惯;或许这正是他的体贴之处。「白鹿毛小姐、木贼先生,你们也别客气,尽量喝啊!」

或许原因令他难以启齿吧,洗柿拼命扯开话题,拿着酒瓶起身为三人不断添酒,嘴上还说道:「对了,等一下大家一起去卡拉OK吧!」显得异常亢奋。

这是以迎新送旧为名目的餐会,不过就业辅导股并没有旧人可送,所以实质上是从他股调任而来的木贼与新人铃、海晴三人的欢迎会。包含教师在内的教职员全体迎新送旧会已在四月另行举办过,行政人员的迎新送旧会则是在黄金周的前一天举办;而黄金周结束后的五月某日,便是就业辅导股的迎新送旧会,是以四人才齐聚于某个居酒屋的和式座位上。

「不会喝酒又要参加这么多餐会,很辛苦吧!」

把大蒜切片像面衣般裹在鲣鱼片上、一口接一口地放入嘴里的海晴打从心底同情洗柿,又为他的杯子添满了乌龙茶。事实上,分成三批举办的迎新送旧会还算是师出有名了;其他餐会所用的尽是些不知打哪儿找来的名目,举办的次数又相当频繁。每参加这类餐会,洗柿都得从头到尾独自捧着乌龙茶,教人不同情也难。

「不不不,那倒不会。我并不讨厌宴会的气氛,再说今年又很开心,因为有白鹿毛小姐这样的美女,不参加怎么行呢?会不会喝酒不重要!啊哈哈,对呗?木贼先生,侬也这么想呗?」

「是啊,这一带难得看到这么有品味的美女。这么一提,其他客人也一直往这里瞧咧!」

「就是说啊!他们很羡慕呗!光是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酒,多无聊啊!哈哈哈!真爽!看吧,山吹,就像这样,喝不喝酒都没差,心情还是好得很!」

「哎呀,美女真的是种伟大的存在耶!」幸福似乎是会传染的,海晴也显得极为开怀。「是人类的财产!」

「就算你们联合起来捧我也没用,这个我还是要定了。」铃将盘中剩下的最后一片鲣鱼放入口中。「好吃!」

「怎么,没啦?」堆积如山的鲣鱼片不到几分钟便消失无踪,令木贼不禁拿起老花眼镜、瞪大了眼睛。「山吹,侬吃起东西忒豪迈啊!看着就爽快。」

「再多叫点吧,还是要点其他东西?木贼先生,你觉得呢?」

「这种问题要问女士啊!」

「哦,对啊!白鹿毛小姐,你觉得呢?」

「我都好,不过山吹应该想吃鲣鱼吧?」

「我想吃鲣鱼,也想吃其他东西。」

「哇哈哈!说得好!那就交给山吹点菜啦!」

四人吃饱喝足后,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洗柿带领众人到了位于住商混合大楼里的卡拉OK酒吧「菖蒲」。那是家只有两张桌子及吧台座的小店,客人只有海晴等四人;洗柿似乎常来光顾,与老板娘亲昵地开着黄色玩笑。看来他说自己虽不会喝酒却喜欢宴会气氛,似乎不全是客套话。

每个人轮流高歌,正当第四棒的海晴唱着「满江红」时,来了新客人,是三名年轻男女。

「哎呀,龙胆老师。」最先发现的是洗柿,他朝三人组之一挥了挥手。「还真巧啊!」

「啊……你好。」龙坦虽然立刻认出对方是学校的行政人员,但却记不起洗柿的名字,只是浮现暧昧的微笑。「大家都来了啊?」

「新人的欢迎会。老师你呢?」

「和高中时的朋友一起来唱歌。」

洗柿这才想起龙胆是本地的安艺高中出身的。待海晴唱完,龙胆便将同行的男女介绍给四人;男的姓青磁,女的姓朱华。青磁和龙胆一样戴着眼镜,但体型微胖,笑脸迎人,予人世故的印象——至少没龙胆那种神经质的感觉。朱华是个美女,虽然化妆及服饰并不夸张,但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她对铃的自然美露出了瞬间的敌意,但似乎又觉得自己有欠风度,随即便浮现了友好笑容。

之后虽有新的来客光顾「菖蒲」,但占领桌子的七人始终维持着包场般的气氛;他们融洽地轮流点唱歌曲,各得其乐。

散会后,海晴仰望星空,想着该回家了;此时,背后有道声音传来。「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是那个叫朱华的女人。

「没要去哪里,回家睡觉而已。」

「我想再续一摊,要不要一起来?」

对于这唐突的邀请,海晴满脸疑惑;此时,那个名叫青磁的男人插嘴:「小房,又在勾引男人啦?」

「别说得那么难听。」朱华的名字似乎叫房子。「只是问山吹先生要不要续摊而已啊!汝个也要来吗?」她的口气活像山吹已经同意了。「想来就来,没关系啊!」

在夜色之下,仍可清楚地看见房子的美丽脸庞丑陋地扭曲。「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他作息未免太规律了呗!那小子是怎么了?」

「到底去还是不去?」房子心浮气躁地倚向海晴的高大身躯。「再拖拖拉拉的,就不管汝个了!」

「啊!等等、等等,咱去、咱去,咱要去。」

海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加入了房子及青磁的行列。虽然刚才青磁差点被弃之不顾,但他们去的却是青磁常去的老地方,和「菖蒲」一样是个小酒吧,只差没有卡拉○K。

「山吹先生可有从事什么运动?,」干杯后,房子如同鉴定商品般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海晴一遍。「体格这么好。」

「怎么?小房,侬果然在打人家身体的主意啊?」

「汝个忒吵耶!」她竖起眼睛瞪了插科打诨的青磁一眼。「说得好像咱是只发情的猫一样。要是再啰哩啰唆的,就给咱回去!」

「咱闭嘴,咱闭嘴!」嘻皮笑脸的青磁根本没打算闭嘴。「侬也不必拐弯抹角地问啥运动啦!不快点切入正题,山吹先生可是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己为啥被刚认识的人叫到这种地方来。」

「啥跟啥啊?啥正题?汝个这话啥意思啊!哪有啥正不正题的?咱只是想多喝两杯,觉得人多热闹,才邀山吹先生一道来的。汝个在说啥啊!」

「好好好,就当作是这样!喝酒呗!」

「听起来忒不舒服耶!啊,山吹先生,你不必理他,反正他只是跟着来的,就当他是只会说话的招财猫,装作没看见就成了。」

「对了,山吹先生,你在安专工作很久了吗?」

「不不不,今年四月才开始的,还不到两个月,」

「什么嘛……」房子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你对讲师的消息就不太灵通啰?」

「嗯,很遗憾。因为我的部门主要是以学生为对象,没什么机会服务老师——」

「看呗!小房果然是想打听龙胆的事,才邀山吹先生来的嘛!」

房子一瞬间露出赌气的表情,接着却豁出去了。「是又怎么样?不成啊?」

「你想知道……」明明没这个必要,海晴仍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感到万分歉咎。「龙胆老师的哪些事情?」

「呃,比方工作的情况之类的——」

「他有没有和哪个女学生走得很近啊?毕竟那小子是在女人的园地工作嘛!」

「这类传闻……」她带着敌意瞥了青磁一眼,但他说的半分不差,因此她并末没反驳。「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听过?」

「不一定是和学生,比方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呢?那个漂亮的行政小姐——」

「白鹿毛小姐啊?不清楚耶!我想她和龙胆老师应该不太熟吧!」或许是觉得随口断言有失严谨,他又一板一眼地补上了下面这一句;这正忠实呈现了海晴的性格。「当然,我并没监视他们两人的私生活,所以也说不准。怎么,你想知道龙胆老师的女性关系啊?」

「这话不好张扬……欸,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青磁正要出言调侃,却被海晴打断:「不如去问他本人如何?」

「不认识的话或许不好问,不过两位是老师的朋友吧?啊,还是同学?我想他方便的话,应该会告诉你的。」

「呃……」房子与青磁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海晴说这话究竟有几分认真。「可是不方便的话,就不会说了啊!」

「当然,不方便就不能说啊!」深信第三者不该打探他人隐情的海晴,说起这句话时不带半点迷惘。「这种情形就没办法了。」

房子重新打量眼前的巨汉。之所以在「菖蒲」散会后邀请他,主要目的当然是打听龙胆之事,但她对山吹海晴本身倒也并非全无兴趣;虽然他生就了一张略微失焦的脸孔,但感觉上人挺好的。事实上,他也不像在调侃房子;倘若这个男人既非调侃也没喝醉,八成便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吧!与其说他个性认真、不够圆滑,不如说是个单纯的傻瓜,

「但我就是想知道那件不方便的事啊!」随着一股不凉不热的物体滑落背脊的感觉,房子全身被奇妙的浮游感所包围。她本来已经决定不理这些男人、早早散会回家,但舌头却自顾自地赖着不走。「不瞒你说,我喜欢龙胆。其实我喜欢体格好的男人,就像山吹先生这样的;而龙胆比较苗条,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甚至愿意和他结婚。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他又是单身,岂不正好?不是我要说,我们两个还挺登对的,嘻嘻!」

「啥叫『不是我要说』啊?」青磁虽然这么回敬了房子一句,但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赤裸裸告白却是不敢置信。「侬的脸皮也太厚了呗!」

「我在家教儿童钢琴,而小隆……啊,他的名字叫做龙胆隆义。小隆是二专老师,要是我们结婚了,一定能建立一个书香世家。」

「哦,原来如此。」更让青磁傻眼的是,不只说的人一本正经,连聆听附和的海晴也是正经八百。「那很好啊!」

「对吧?山吹先生也认为我们的确很登对吧?」

「那是小房一厢情愿呗?」青磁觉得愚蠢至极,又不得不反驳。「再说,龙胆那小子肯定不知道侬那么喜欢他。」

「那侬跟龙胆告白过了吗?」

「告白?这种事怎么能由女人主动?」

「不不不,这可不见得。」海晴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最近女人倒追男人,也不是那么稀奇的事了。」

「但这种事还是希望由男方开口啊,对吧?」

「看呗!小房没明说,那小子绝对不知道的啦!」

「是吗?那咱还是该说清楚啰?山吹先生,你认为呢?」

「既然你的心意已经坚定了,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吧?不然等到事后才知道原来老师也对你也有好感,岂不是悔不当初?」

「慢着,等一下!」青磁属于慎重派,他看了海晴一眼,彷佛暗示他别煽风点火。「搞不好说了以后会破坏友谊咧!小房,要告白也成,但要先好好考虑。」

「说得对,」自己的意见获得赞同固然可喜,但见海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教青磁忍不住想问「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或许你在行动前,该重新问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龙胆老师。」

「这种事我再明白不过了。」

「可是小房,侬自己不也说了?龙胆不是侬喜欢的类型,侬喜欢的是像山吹先生这种大块头;那侬为什么会爱上苗条型的龙胆?」

「就是爱上了,没办法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会如此喜欢一个不是自己类型的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或契机吧?」

「契机啊……这么一提,」她带着缅怀的视线望向远方,接着又交互打量青磁与海晴。「那件事或许可说是契机吧!在我高二时——」

「高二?。那么古早啊?」

「啥话?不过才……呃,九年前的事啊!我和小隆在安艺高中是同班同学。虽然同班,成绩却大不相同;小隆总是考高分,但我却完全不行,尤其数学和社会更是崩毁状态。那时候也是一样,都快期中考了,我的课业还是一团糟;而且数学和社会竟然全挤在第一天考,想也知道我的分数一定会很悲惨,我好想死。当然,原因不只是考试;那时候钢琴练到了瓶颈,父母的感情又差,总之什么都不顺心,让我起了厌世的念头。不过,实际上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死才好;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从校舍跳楼自杀。考试前一天,大家都回去了,我却还躲在学校里,直到天黑。」

青磁似乎是头一次听她提起这话题,心痛地皱着脸孔。「……原来有过这种事啊!」

「那时不知道是几点,我没看时钟。总之,等到天色全暗、四周都安静下来之后,我爬上五楼,打开窗子一看,前面的马路上还有很多车子经过,学校在周围房子的灯光和街灯照耀之下,还显得挺亮的;要是有人朝学校一看,就会清楚看见我跳楼的样子。说来奇怪,这么一想,我觉得好丢脸。不过转个念头,反正到了早上,我的尸首就会在正面玄关前的水泥地上被发现,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我的脚就跨上窗户。结果——」

「我不敢跳,脚都软了。我维持那个姿势好一阵子,就是无法跳下去;所以我放弃了,改到四楼去。我想高度低一点,我应该就敢跳了。」

「可是四楼还是很高,我脚软,不敢跳。我自己也觉得窝囊,又放弃四楼,改到三楼去,但还是不敢跳。最后走到了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前。」

「二楼啊……」刚才悲痛的表情烟消云散,青磁尴尬地抓了抓鼻头。「呃,侬的感觉咱不是不懂啦,可是从二楼跳好像有点……」

「咱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忒好笑,但当时却是认真的。咱心想『好,从这里咱就敢跳了。这次一定要成功!』便打开窗户,一脚踩上去;这时候,有人从身后抓住咱的肩膀,就是龙胆。」

「龙胆?等一下,那小子那么晚了还在校舍里干嘛?」

「咱也吓了一跳,问他:『龙胆,这种时间汝个在这儿干嘛?』结果他说:『白痴!咱在下头看见侬跨出窗户!』」

「他大概是补完习回家,经过学校前呗!手上还拿着讲义,上头是一堆还没解的数学题目。咱那时看了,还悠哉悠哉地想『真不愧是资优生,他回家以后大概要做最后冲刺,把这些习题解完呗』。看我一声不吭,龙胆好像不耐烦了,凶巴巴地说:『快点回家!今晚看到的事咱不会说出去,不过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了!』当然,当时校舍里完全没点灯,但外头的光线把走廊照得挺亮的,所以龙胆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脸看起来好凶……很生气。」

「因为我拖拖拉拉的,他就拉着我的手,带我走下楼,打开玄关的玻璃门。我那时也愣头愣脑的,还问他『门甭锁吗』?结果又惹他生气,回我一句『要怎么从外面锁啊』?欸,说得也是。」

「结果他就带着咱回到咱家。龙胆到最后都在生气,还说:『以后别干那种傻事了!』」

「没想到发生过这种事啊……」青磁一再地点头感叹。「后来咧?」

「后来?就没啦!那天晚上,龙胆生气的表情不断在咱眼前闪过,害咱睡不着,没办法,只好起来读书。」

「哈叫『没办法』啊?考试前本来就该读书呗!」

「可是咱那天本来打算寻死啊!」

「说真的,我那时还没完全放弃寻死的念头。可是隔天早上考数学时,临时抱的佛脚竟然奏了效,考出来的分数好得让我惊讶——当然,是指以我的程度来说算好的——五题里面答对了两题。其实那是我前一晚硬背的题目,并不是真的会算,但我还是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之前我的数学成绩不是零分就是个位数。我产生了点自信,原来只要用功还是可以考好的。这就叫『破除心魔』吧?我甚至开始觉得曾想寻死的自己蠢得可以。」

「钢琴方面也一口气摆脱了低潮期,真的像作梦一样。人生不顺遂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如意,不过一旦好转,就事事顺心了。要是那时龙胆没阻止我跳楼……一想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真的。就算只是二楼,要是撞到要害,还是可能死掉的。」

「所以……」青磁像看完连续剧一般,叹了口气。「全都多亏了龙胆啊!」

「是啊,可以这么说。咱之后能考上武藏野音乐大学,也是多亏有他。」

「真感人的故事。」海晴也感叹地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歪起脑袋。「不过,我明白朱华小姐对龙胆老师心怀感激,但这能解释为好感或爱情吗?会不会是你表错情了啊?」

「啊,原来如此,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是从那时就立刻对他有好感的,一开始,我甚至觉得他很烦;假如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就罢了,不过是同班同学,凭什么对我凶巴巴的?当然,另一方面,我也很感谢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感情还挺复杂的。」

「不,我非常了解。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爱上龙胆老师的?」

「应该是……去年吧!」

「咦?」故事突然从九年前跳到去年,让青磁瞪大了眼睛。「这么近的事情啊?」

「去年冬天,十二月十日的事。」

「因为那天是咱生日啊!高中毕业后,我们三个人的出路都不一样;龙胆是高知大学,我是东京的音大。」

「那青磁先生呢?是读哪里?」

「咱家是开服饰店的,咱的脑筋又没好到继续升学,所以高中毕业以后就留在家里帮忙工作。话是这么说,咱老爸和老妈都比咱健朗,继承家业是忒久以后的事。」

「青磁家离我家很近,所以我放假回乡时常到他家去玩——」

「从前的朋友们常聚到咱家来。到外县市读书的人回乡时假如想见见同学,就会跑来咱家。」

「就像是同学们的集会场?」

「嗯,可以这么说啦!」

「所以我和龙胆见面时,青磁通常也在一块儿。去年咱生日,本来也是打算三个人一起庆祝的,对呗?」

「啊,咱想起来了。咱们约好三个人一起去喝酒,庆祝小房的生日;可是当天咱正好感冒,离不开枕头,所以取消了。」

「没错、没错,前一天汝个才打电话来的。不过之后龙胆联络咱,说他隔天有事要来高知,问咱要不要出来,他要请客庆祝咱生日。」

「那小子主动联络侬?」青磁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些。「搞啥啊,这么看来,那小子对小房也有意思嘛!」

「但是那顿饭最后没吃成。」

「咱们是各自开车去高知的,约好在华盛顿饭店的大厅见面。」

「一口气就约在饭店?侬们那么兴致勃勃啊?」

「猪头,只是约在那里见面而已!那时咱先到,等了一阵子后,龙胆才来;但他不是一个人来,是和一个年轻男人一块儿。」

「咱没见过的人,年纪看起来和龙胆差不多,或许更年轻。咱问龙胆怎么回事,他回答我『对不起、我突然有急事,下次再一起吃饭行吗』,咱说没关系,龙胆就替咱介绍那个男人,说是高知警署的刑警——」

「刑警?」这个出人意表的词汇一出现,青磁便露出无助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他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的发展吧!「为什么龙胆会和刑警……」

「咱也吓了一跳。一听之下,原来那个刑警姓弁柄,是龙胆大学时的学弟,难怪看起来忒年轻。那人说起土佐腔像含了颗卤蛋似的,又爱装熟;要是没说,咱还以为他是学生呢!龙胆一脸困扰地说他不便说明详情,我想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二话不说,答应先回去。但意外的是,反而是那个姓弁柄的刑警叫住我。」

「他说:『朱华小姐,你也认识紫苑小姐吗?』」

「紫苑?」青磁讶异地喃喃说道。他的脸色大变,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但房子及海晴都没发现他的动摇。「紫苑……是谁啊?」

「紫苑瑞枝。刑警问我是不是听过这个名字,可是我完全没印象;龙胆则是慌慌张张地说『弁柄,和她没关系』。但刑警也不让步,说:『龙胆学长,你不是说过第一次和她见面时,朱华小姐也在场吗?』」她原本面向海晴的脸庞突然转向青磁:「青磁,汝个也见过那个紫苑瑞枝呗?」

「咱?」他的喉结上下移动,迟疑着该不该说真话,但最后仍决定装作不知情。「啥时候?」

「咱和龙胆大四的时候,应该是四年前呗!咱们三个人不是一道去逛安艺高中的园游会吗?」

「起先是九年前,接着跳到去年,现在又变成四年前啦?」青磁显然不擅长扯开话题,竟没头没脑地确认起这些事。「跳来跳去的,咱都乱啦!」

「汝个不记得?话说回来,汝个应该不知道她的名字;咱也是听刑警提起,才知道她叫紫苑的。四年前的秋天,咱不是回乡找工作吗?那时候咱们说要去见识见识学弟妹们的活跃,顺便散散心,所以咱们三个人——不,好像还有一个人?总之一起去参观安艺高中的园游会;那时高一有个班级做场地高尔夫,看起来忒有趣,咱们就说要玩玩看——」

海晴老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紫苑瑞枝这个名字,现在总算想起来了,是水缥季里子的朋友牡丹增子提到的。刚上高知大学的那一年——她和季里子及增子是同学,所以应该是去年——过世的那个女孩。

「可是人山人海,排队付了钱却进不去;后来咱们觉得就算再排一、两个小时也轮不到,就死了心,打算回去——」

「难道……」大概是判断完全想不出来反倒显得不自然吧,青磁插口:「是那时候特地跑来把钱还给咱们的导览女孩?」

「对啊,就是那个长得忒可爱的女孩,绑辫子的。其实区区五十圆,根本甭放在心上,她却特地来还钱,还送参加奖的糖果给咱们,说是赔罪。那女孩就是紫苑瑞枝。」

「啥!」青磁惊讶得喷出口中的水酒。他似乎是初次听见这个消息。「过世……她死了?」

「根据那个刑警所言,是在那一年五月的连假期间被发现死在公寓的房间里。才刚上高知大学耶!」

「这咱就不知道了。听说起先警方判定是自杀,但后来认为有他杀嫌疑,所以当天要到位于朝仓的公寓现场重新搜证,要龙胆也到场协助——简单地说,这就是龙胆临时取消生日饭局的理由。」

「这咱是懂了……但为何龙胆得参与现场搜证啊?」

「咱也觉得奇怪,所以开口问了。龙胆起先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坦白说出他去过紫苑瑞枝的住处……」

「他跟她那么熟啊……?」

「不光是这样。虽然他和刑警都没明讲,但从话中来判断,龙胆好像是第一发现者。」

「发现者……尸体的?」

房子沉重地点了点头。「刑警看我对紫苑瑞枝的事一无所知,就开着便衣警车载龙胆走了。我一个人被留在饭店大厅,因为太过震惊而一片茫然;不是因为龙胆可能和杀人案有关,而是因为他竟然有个感情那么深厚的女人。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年纪也不小了,有一、两个亲密的女友也很正常,但我却大受打击,觉得无法忍受,眼前一片黑暗。我到那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喜欢龙胆!」

「从一开始的契机后,花了九年……不,八年才终于自觉啊?」

「咱自己也觉得要是能更早发现就好了。一定是咱下意识地认定他不是喜欢的类型,才无法诚实面对自己。唉!咱真格的是个猪头。」

「不过……我这说法可能有点怪,但那个紫苑小姐已经过世了吧?这表示现在情敌已经不在了——」

「你太天真了,山吹先生。假如情敌是活人,我是不会输的;但我赢不过死人。」

「这么说来,龙胆老师还喜欢那个紫苑小姐……?」

「我就是想知道这一点,今晚才邀山吹先生来的啊!就像青磁所说的,安专是女人的园地,就算他和特定学生走得近也不足为奇;要是这样,不就代表他现在对紫苑瑞枝已经多少忘怀了?死人是没办法,但对手是活人的话,我有自信绝不会输,所以才想请教山吹先生这方面的消息——」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抱歉,没帮上忙。」

没关系——原想如此回答的房子又闭上了口,因为先前已镇静下来的那股奇妙浮游感再度侵袭而来。她的说明已经结束了,却有股奇妙的冲动涌上喉头,彷佛正题刚要开始一般。在她认知到自己想说什么之前,舌头已然开始迥转。「……我想起了一件怪事。」

「九年前,我想从校舍跳楼时——」

「又回到九年前啦?」青磁笑了出来。「侬未免太忙了呗?」

「龙胆抓住我的肩膀拉我回来时,他还穿着室外鞋。」

「汝个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怪?龙胆是看到小房跨出窗户,才慌忙跑上来的呗?那种情况下,有哪个猪头会悠悠哉哉地换上室内鞋啊?」

「对啊!」房子点头,感到混乱不已。为何自己会觉得这事奇怪,甚至不经思索地提出来?

「……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下一瞬间,房子便明白了自己为何提起鞋子之事。龙胆是从哪里上楼的?不可能是正面玄关,因为龙胆带着房子离开时曾开锁;换句话说,那道玻璃门原先是锁上的。

这么一来,龙胆便是绕到校舍的东边或西边、穿过中庭,从学生鞋柜那儿上楼的;除此之外,已无其他路径可进入校舍。但龙胆不可能走这条路,因为鞋柜入口的铁卷门在夜间是拉下的。

那一夜,铁卷门也是拉下的,这是房子亲眼所见;走出正面玄关时,她曾回头眺望挟着T字形走廊与通道的建筑物,清楚地看见彼端的铁卷门是拉下的。那过去不知潜藏于意识何处的漆黑记忆影像,如今鲜明地浮现于房子的脑海之中。

她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颤抖。龙胆是从哪里进入夜晚的校舍?不是正面玄关后侧,而是东门吗?她没确认过东门有无关闭,或许门仍开着。

但可能吗?房子怀疑。从外头看见房子准备跳楼,这还可以理解;但问题是,之后龙胆是如何进入成了密室状态的夜间校舍?他想救人却不得其门而入,幸好当时东门正好没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比起这种观点,另一个假设要来得合理多了!就是龙胆本来就躲在校舍里。

就像当晚的房子一样,龙胆也藏身于校舍某处;为防教师检查鞋柜,他特地换上室外鞋,一声不吭地躲在厕所或其他房间中,静待校舍人去楼空。不过……

不过,龙胆为何这么做?房子是为了自杀而刻意躲藏,龙胆的目的又是什么?思及此,房子突然想起了件乍看之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隔天的数学考试,自己为何能答对两题,得到四十分的高分?这对房子而言是梦一般的分数,经过九年仍教她难以忘怀。是因为她猜中了题……但她是如何猜到那些题目的?

鲜明的记忆影像再度浮现。当时龙胆手上的讲义似乎印着练习题的数学题目;房子自然没心情去细看全部内容,但其中两题在一瞬间烙印于她的视网膜,并残留于下意识的一角。虽然她并未刻意记住题目,当晚用功时却老惦记着那两题,才将答案硬背起来——

莫非龙胆手上的不是练习题,而是隔天的考题?龙胆不知用什么方法拿到了教师办公室的备份钥匙,在考试前一天潜入办公室,并将试卷拷贝带走;接着他只需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校回家即可。

然而,离开办公室的龙胆却发觉留在校内的不只自己一个;当时从三楼下来的房子正打开二楼走廊的窗户,企图跳楼,因此他连忙抓住她的肩膀加以阻止。

房子一直以为龙胆是基于强烈的道德感才反射性地阻止自己,但如今一想,却觉得他是另有打算。假设房子真从二楼跳下,若是没人看见便罢,但外头灯火通明又有路人通行,说不定还有人正巧从窗户眺望校舍方向,要是目击有道人影从二楼坠落,肯定会立刻报警;倘若被人瞧见自己在这种时刻不知死活地逃离校舍,可就糟了。不光是夜间藏匿于校舍之事,连窃取考题之事也会曝光。

房子过去一直没来由地认定龙胆是气她不爱惜生命,当时才会如此愤慨;但或许实际上的理由并非如此崇高,他只是对于在关键时刻来破坏自己好事的笨女人感到愤怒而已。这么一想,似乎便能解释他当时何以那般愤怒了。

「怎么啦?小房。」青磁打量着突而怫然不语的房子。「喝醉了啊?」

「白痴,这么一点酒哪会醉?欸,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咱又想唱歌了。」

「假如不会打扰你们的话,」青磁带着征询之意转向海晴,海晴也点了点头。「我也一起去吧!」

三人这回到了房子常去的卡拉OK。房子虽说想唱歌,其实自己几乎不唱,而是将麦克风推给青磁及海晴。两人合唱「恋爱假期」时,她在一旁鼓掌喝采,满脑子却尽是龙胆的事。

龙胆每到考前就会那么做吗……?应该不是吧!反覆思索之后,房子否定了。下手的次数越多,被发现的危险性越大;很难想像他每到考试就会冒着这种风险去偷试卷。他应该是一时鬼迷心窍吧!一定是的,龙胆无须那么做,也能考高分;他会作弊,想必是有某种理由,比方那阵子正巧身体不适之类的。没错,肯定有理由,她希望有。

毕竟,无论动机为何,他救了房子是不争的事实。假如当时房子死了,便再也无法歌颂学生生活,再也无法弹她最爱的钢琴。龙胆是房子的恩人,这点并未有任何改变;虽然没有任何改变……

「人真格的容易变心耶!」从卡拉○K前往青磁家的路上,房子如此喃喃地自言自语。「好空虚。」

「总觉得说出来以后,咱的感情也冷却下来了。」

房子点头,三人抵达了青磁家。青磁的房间是个约有十二张榻榻米大的组合式预制房,与主屋分离,另成一栋;里头有套精美的接待桌椅组,头上则是张高架床。

「原来如此,这个房间的确很适合当作朋友的集会场!真棒。」

「很棒吧?」房子宛若夸耀自己的房间似地得意洋洋。「不必顾虑家人,可以尽情嬉闹。青磁的家人在他国中时替他盖了这个房间,好令人羡慕!」

「哈哈哈,咱可是大少爷咧!山吹先生,喝白兰地成吗?」

海晴正想回答他什么都喝时,突然有人敲门;一个休闲服打扮、身材圆滚滚的银发老妇人端着餐盘走进房里来。「回来了也不早说!」

「哇,妈,这啥东西啊?」放到桌上的餐盘里摆满了炸肉及沙拉等大量菜肴,一看便知绝不是区区三人能够吃得完的。「咱不是老说宵夜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吗?」

「说啥傻话,有句俗语不是这么说?『天惨地惨,没有眼前的食物不好来得惨!』」

「可是咱们吃了不少东西才回来的耶!」

「吃不完剩下没关系。」

「好、好!咱又要发胖啦!」

「龙胆没和你们在一起啊?」

「他先回去了。」从房子的口吻判断,她和青磁的母亲似乎还挺熟络的;看来趁儿子的朋友们来家里时大展手艺,似乎是这位母亲的兴趣。「他最近作息忒规律。」

「很好啊!当了大学老师,作息不规律怎么成呢?」

对了、对了,这位山吹先生也在大学工作——房子总算替海晴引见。青磁的母亲见了海晴的身材,判断他的胃袋应该相当巨大,便浮现了礼貌性微笑,说道:「拉面之类的咱随时能煮,要是想吃请说一声。请慢慢坐呗!」也不等对方回话,一口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这老太婆忒难搞。山吹先生,不必勉强吃。她因为自己肥,就把养肥别人当成生存意义。」

「那我就在不勉强的范围内享用了。」

三人默默地喝了片刻的白兰地——正确说来,只有海晴一人时而从盘里拿起炸肉放入口中。

「欸,小房。」此时,青磁泛红的脸似因苦恼而变得苍白。「都这种时候了,咱就老实说

「汝个没头没脑地说啥啊?」

「其实……咱早就知道紫苑瑞枝这个名字了。」

「应该说,就是咱告诉龙胆她叫啥名字的。」

「四年前,咱们不是三个人一起去逛安艺高中的园游会吗?不,慢着,是四个人?咱想起来了,朱鹭也在,他正好回安艺。」

「啊!对耶!真格的、真格的,这么一提,小晃那时候也有去。」

「总之,园游会那天的晚上,龙胆打电话到咱家来,要咱替他查那个导览女孩的名字。」

「咦?」房子高声叫道,探出了身子;接着又像是忆起了海晴的存在似地,瞥了他一眼后才放低音量。「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对她一见钟情呗!那小子的声音听起来忒亢奋。当时龙胆还在朝仓租房子,对呗?他升大四,课业正忙,没办法常回安艺,所以要咱一定得帮他查那女孩的事。听他那声调,假如人在咱眼前,只怕要跪下来求咱了咧!」

「原来有过这种事啊……」房子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倒像是看热闹。「然后呢?然后呢?」

「听他快哭出来了,没办法,只好透过社团的学弟妹们查啦!结果查出她的名字叫紫苑瑞枝,当时是高一,还当班长。龙胆想知道她的住址、电话,不过她好像是室户羽根那边的人,所以住校;咱觉得查到人家家里末免太没礼貌,也嫌麻烦;就只跟龙胆说她住在女生宿舍,剩下的交给他自己想办法。」

「还然后?然后就没啦!龙胆之后啥也没跟咱说,要不是小房提起,咱早忘了紫苑瑞枝这名字啦!不,慢着。」青磁虽对海晴旺盛的食欲感到不可置信,却也受他影响,拿了块炸肉放进口中。「这么一提,他谈过一次她的事,呃……是前年,不,是去年三月时。那时咱看龙胆难得心情忒好,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她终于要上大学了』。咱问『她』是谁?他说就是从前拜托咱帮忙查的那个紫苑瑞枝。」

「当时她应该高三,快毕业了呗?这么说来,龙胆已经和她交往了快两年?」

「不,好像没有。咱问他:『她上大学,侬干嘛那么高兴?』他说:『因为这下我总算能和她正式交往了!』一问之下,原来听完咱的报告以后,龙胆立刻联络她并自我介绍,表示希望能和她长久交往;不过她却说自己还是高中生,希望专心于学业之上,无法和他交往。当然,龙胆无法接受这个答覆,咱想他八成还追问人家是不是有男朋友;但她还是坚持上大学前不和任何人交往。」

「原来如此,两年那么长,他一定忒高兴呗!她考上高知大学,咱看最高兴的不是她本人或她的家人,而是龙胆。」

「也没那么乐观啦!龙胆那年修完硕士,已经讲好要去刚开校的安专当讲师。换句话说——」

「啊,对喔!本来龙胆人在朝仓,她人在安艺;现在反过来,龙胆回安艺来,她却要到朝仓去了。」

「龙胆其实想留在高知大学当助教;当然,是为了待在她身旁。不过当时没空缺,安艺到朝仓开车不过一个半小时,也还算不上是远距离恋爱,所以他才死心到安专教书。」

「原来是这样啊……」受了两个男人的食欲刺激,房子也开始动起筷子来。「那她死在去年春天的事,汝个也知道啰?」

「不,完全不知道,今晚听了吓一大跳。」

「汝个没听过葬礼之类的风声吗?」

「咱不是说过,她家是在室户吗?再说,既然起先判定是自杀,报纸应该也不会刊,龙胆又啥都没说。」

「不过现在一想,倒也不是无迹可寻。那小子去年春天不是一直闷闷不乐的?」

「啊,对!没错。」房子似乎也有印象。「连假结束后,好一阵子他都板着脸,邀他喝酒也都不太赏光。咱那时还以为是他刚到安专、工作累的缘故呢!」

「咱也一直以为是教年轻女孩、神经紧绷的关系。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不是这个缘故啊!话说回来,那个叫紫苑的女孩为啥自杀啊?」

「刑警不是说有他杀的可能?」

「啊,对喔!假如是他杀,凶手抓到了没?」

「谁知道?说不定其实还是自杀。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个了,换个有趣的话题呗!」结果,当晚海晴在青磁家待到了破晓时分。三人和乐融融地吃完青磁的母亲煮的拉面,待海晴与房子等人告别之时,天边已呈现一片鱼肚白了。海晴见已无暇补眠,无可奈何,只好回公寓冲个澡、换件衣服,直接前往上班。他对体力素来有自信,就算一、两晚不睡也不成问题;但他呼出来的气却是连自己闻了都要大皱眉头的熟柿子味,令他有些介意。说归说,他又不愿请假;一提到职业道德,海晴便立刻化为从平时悠哉模样绝难想像的老顽固。对他而言,全勤、不迟到是基本伦理。

「咦?」离早上七点尚有数分钟,海晴抵达办公室时,门却已然开着。「股长!」令人惊讶的是,洗柿竟然独自在打扫办公室;当然,其他人皆尚未出勤。

「哦!今天怎么这么早来?」

「洗柿先生也很早啊!啊!」让上司一大早做打扫工作,令海晴觉得颇不自在,连忙走向橱柜拿拖把。「我来弄就好了。」

「啊,没关系、没关系,已经弄完啦!倒是你可不可以替我烧水啊?我们来泡杯咖啡喝

「每天早上——」海晴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放到洗柿前,忍不住问道:「你都这么早来吗?」

「怎么可能?只有餐会隔天才会这么早来。」

「喝了酒的人,隔天早起很痛苦吧?可是我没喝酒,不会宿醉,就算前一天有餐会也没影响;既然如此,当然该由不痛苦的人早点来,比较合理啊!也可以先解决-点杂务。」

海晴一向认为在人人相互体贴的职场工作,是最大的幸福;因此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深深感动。「没想到你这么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真是社会人的楷模啊!」

「一点也不夸张!有幸接受洗柿先生这样的人指导,我真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假如可以,我希望能一辈子在你手下做事!」

一开始洗柿只是腼腆地微笑,但他发现海晴的眼角竟微微湿润时,不禁皱起眉头。即使海晴的眼眶是因饮酒过量才泛红,这一番话却显然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洗柿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个小哥没问题吧?」打从初次见面时,这小子就有点怪怪的;虽然人不坏,脑袋瓜却似乎稍嫌空荡了些……

「我也不是自愿这么为人着想的,只是不会喝酒,无可奈何。」洗柿的感觉犹如走马看花之际马儿却脱缰狂奔一般,他的理智希望就此打住,舌头却背道而驰,不肯停歇,与睽违数年的酩酊感相仿的浮游感包围全身。「唉,酒这种东西,不喝最好。喝醉了,只是胡言乱语的话还算可爱,但有时候可是会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山吹,你知道吗?以人口比例来说,高知的重大犯罪率是全国第一高。」

「咦?可是我觉得和东京比起来,这里的气氛很安详啊!」

「这里的计划性犯罪虽然少,冲动型犯罪却很多。不,也不是冲动型,该说是不经大脑型吧!比方说喝醉了吵架,吵着吵着发起火来,就亮刀子;这时候加害人早已失去自制力,一不小心就闹出人命,即使与被害人是当天才认识的也一样。」

「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是蠢。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过,但要说起酒醉闹事率,高知肯定是全国第一。酒真的很可怕啊!最可怕的就是你以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也曾因此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洗柿先生也是?是怎样的大错啊?」

「我……」他的理智正尖声质问自己在说什么,但舌头却像酒醉般持续失控;即使如此,他仍有多余的心力环顾四周,确认其他人尚未出勤。「害死了我妈。」

「害死令堂?怎么回事?」

「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老大刚出生,所以应该是九年前吧!当时住的不是现在的家,而是从前的老家。我和我老婆、孩子及我妈四个人住在一起,我爸早就不在了。那时候我是市立国中的行政人员,晚上一如往常去应酬,喝得酒气冲天才回家;当天我老婆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去给她父母看,要在娘家过夜,所以我比平常还要放纵,喝了很多,连自己都记不得续了几摊。当然,我喝了一整夜,等看见家里的灯光时,已经是清晨三点左右了。」

「在。我妈还是学生时就结婚生下了我,所以当时还年轻;呃,应该不到五十岁吧!还在工作。她在安艺高中当老师,隔天还得上课,我以为她早睡了,没想到二楼的灯却亮着。不过,我一开始并不觉得奇怪;应该说,我根本没发现二楼的灯亮着。」

「我的旧家是在农田附近,玄关正朝着农田;白天还好,但晚上是一片漆黑。我有一次喝醉回家,还掉到田里去。」

「栅栏?才没那种玩意儿咧!放眼望去全是农田,对侧的房子看来就像火柴盒一样大。总之,路很窄,半夜走起来很危险。其实走到家门口就有门前灯引路,但问题是走到门口之前;所以我家的院子里立了一座夜灯,好让我们在远处就能借光看清脚下。那灯大概比二楼的屋顶还要矮一点,多亏有它,半夜喝醉回来才不会踩空,也比较安全。当晚我心情很好,虽然觉得有点暗,但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所以一点都不以为意;回家一看,才发现院子里的夜灯没亮,好像是灯泡坏了,但二楼的灯却亮着。我那时想着『哎呀?妈还没睡啊?』但倒也没放在心上,大概是因为醉了吧!反而注意起挂在二楼扶手上的棉被——」

「嗯,二楼挂着棉被,我猜是我妈晾着忘了收。我一想到得换灯泡又得收棉被,就觉得麻烦,厌钝得很,干脆伸手把棉被拉下来。」

「咦?碰得到吗?」海晴猜想「厌钝」大概是「不耐烦」之意,又问道:「棉被晾在二楼耶!」

「不不不,起先碰不到,不过我跳了一跳,发现好像够得到。山吹,这就是醉汉的可怕之处;平时我根本不会干这种蠢事,但当时那种快够到却又碰不到的毫厘之差却在我心头点了一把火。我伸着手连跳了好几次,跳着跳着火大起来,心里咒骂:『他妈的,老子一定要把你拉下来!』」

「就好像面对女人时心痒难耐的男人一样?」

「可以这么说。最后我终于抓住了棉被,被子啪一声地掉到身上、罩住了头,我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见,又加上那时喝醉酒,脚步摇摇晃晃,所以一头往后栽,就那么倒在地上。虽然庭院里是草地,但我没任何防备就倒下,撞得迷迷糊糊;而且刚才跳来跳去,酒气运行,所以就睡着了。总之,我也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又喘不过气来。我立刻发现自己盖着棉被,起先还以为是在房里睡觉,后然才察觉是在庭院。我心想『怎么会睡在院子里?』一看四周,吓了一大跳,我妈竟然倒在我身后!一开始我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渐渐地就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当时我把挂在二楼扶手上的棉被硬拉下来……就是那个时候……」

「难道说,当时把令堂也一起拉下来了?」

「好像是。我妈八成是半夜醒来,发现棉被还晾着,就从二楼窗户探出身子,想把它收进来吧!她双手抓着棉被、正没防备的时候,我刚好从下面拉扯,结果她连叫都来不及叫,就从二楼窗户掉下院子,头部朝下,撞到了夜灯周围的庭石。」

「不过,洗柿先生没发现吗?你拉棉被的时候,令堂正在楼上收被——」

「我不想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酒醉头上,但我当时喝醉了,是真的没发现。搞不好我妈发现我在下头拉棉被,曾叫我别拉了,但我没听见。总之,我连忙摇晃我妈的身体,她却完全没反应,已经没呼吸了。我六神无主,抓着凉鞋冲进家里,叫了警察和救护车。」

「当时令堂已经过世了吗?」

「是脑挫伤。警方来了以后做了很多调查,我的酒也早醒了,试着描述事情的经过,却无法好好说明;当然啊!因为我杀了我妈。虽然最后以意外结案,我并未被追究,但说真的,我宁愿被关进牢里,心里还好过一点。那件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后来我就无法喝酒了,总觉得要是喝醉,搞不好又会闯下滔天大祸。」

「我这话可能很怪,但幸好我害的是亲人,假如是外人该怎么办?我拿什么赔人家?光是害死我妈这件事,就已经让我想上吊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怕得不敢喝酒。人的身体真的很不可思议,心里这么想,身体就跟着变成这样;之后有好几次我参加喜宴,想说滴酒不沾未免失礼,就在干杯时喝了一小口啤酒,但还是不行,一喝就反胃吐出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喝酒了。」

「是这样啊!真是活受罪。」

「亲朋好友都很同情我;不巧我老婆不在家,不巧棉被忘了收,不巧我喝醉回家时我妈正好想收棉被……他们都说,是因为这些小小的不幸凑在一起、是我运气不好,才会发生这种事。但听他们这么说,我更难过;虽然我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但我宁愿被骂个狗血淋头,心里还好过一些。我消沉了好一阵子,还得了忧郁症,身心失调。」

「你太太应该也很难过吧!」

「是啊!她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老公,就算对我说不是我的错,也不能改变什么。唉!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她怕我难过,后来就尽量不提这个话题;不过有一天,她却不小心脱口问我:『欸,老公,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她什么事奇怪,她说:『妈为什么选在那种日子晾棉被啊?』」

「『那种日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她说,那天一整天都是阴天,虽然没下雨,但天气预报是说『时而有雨』;所以她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在那种日子晾棉被?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当时家事是我妈和老婆分着做,衣服是我妈洗的,所以她一向比别人更注意天气预报;这样的她为什么会特地在那天晾棉被?仔细一想,我老妈也不是会忘记收被子的人。」

「这么一说,的确很奇怪。」

「怪是怪,但事实上她就是这么做了,也没办法啊!」

「你刚刚说警方来了以后做了不少调查,那警方对于令堂的死有提到任何疑点吗?」

「没说什么,倒是说过我妈似乎死了有一段时间;不过,那是当然的啊!因为我把我妈和棉被一起扯下来以后,又睡了一阵子。我这么说明以后,警方也接受了。啊!对了、对了,警察还问我妈是不是曾爬上夜灯,但那是不可能的。」

「爬是爬得上去,因为那夜灯和电线杆一样有踏脚,我换灯泡时都是踩着踏脚爬上去的。可是我妈她虽然没有惧高症,却也不敢爬上去;当晚夜灯的灯泡是坏了没错,但我妈不会特地去换的,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等我回来再换就行了。我这么说明后,警方就了解了。」

「警方问这个问题,表示他们觉得令堂可能是从夜灯上掉下来的?」

「嗯,警察的工作就是从各种角度去探讨嘛!讲得极端一点,搞不好不是意外,是谋杀咧!总不能完全听信我的片面之词啊!不过,警方在反覆研讨之下,最后仍旧认定是场意外,所以他们应该不认为有疑点吧!话说回来,现在这么一讲,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是指那天晒棉被的事吗?」

「这点确实也不对劲,还有那张关键的水蓝色棉被,是我妈用来铺床的;我刚刚突然想到,那件被子晾着,岂不代表我妈醒着没睡?」

「我从前总漠然地认为是我妈睡到半夜醒来时发现棉被还晾着,所以去把它收进来;但现在仔细一想,当她睡前要铺被时,应该就会发现棉被还没收啊!」

「对啊!这么说来,令堂在……呃,凌晨三点前其实没睡啰?令堂过世时是什么服装?」

「两件式的休闲服。她在家里大概都是穿这样,也常穿着睡觉;我一直以为她当晚就是那样就寝的。」

「鞋子呢?有没有穿?」

「怎么可能会穿?她掉下来之前是待在二楼啊!」洗柿如此回答后,却突然有种喉咙梗着鱼刺般的无法释怀之感;只是,他一时之间并不明白为何有此感觉。「再说,假如有鞋子掉在庭院里,警方应该会发现吧?」

「说得也对,令堂知道洗柿先生会晚归吗?」

「当然知道啊!我早上就说过有餐会,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一出去喝酒,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更何况那晚我老婆不在家,她应该料得到我会喝通宵。」

冼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瞧,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这么做。凝视了好一阵子后,有股感觉苏醒了——九年前触碰某件物品的触感。这股触感竟会于现在鲜明地再现,固然不可思议;但与触感的内容所带来的冲击相比,又显得小巫见大巫。

刚才自己对山吹海晴说过什么?发现母亲的尸体后,连忙抓着凉鞋冲进家里,叫了警察和救护车……自己是不是这么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凉鞋又是怎么回事?哪来这种玩意儿?不是他穿的,他从没穿着凉鞋去聚餐过;再说他记得一清二楚,当时自己在玄关顺脚脱去了皮鞋。

那么,那双凉鞋是……母亲穿的……只有这个可能。天啊!洗柿在经过了九年的岁月后才发现自己下意识间采取的行动,不由得讶然无语。自己竟然藏匿了证物!为何当时会那么做?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个道理来。当时见了倒在地上的母亲,只觉得大事不妙,脑袋乱成一团;警方问他可曾动过现场时,他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洗柿拼命地回溯记忆;那双关键的凉鞋是怎么摆在院子里的?似乎是……并排放在庭石附近。他一心以为母亲是从二楼掉下来的,因此一时间误以为凉鞋是有人胡乱脱在院子里忘了收拾;而接下来要叫警察和救护车来,得先把庭院整理一下才行——只能说,是这种下意识间的心理作用,让自己采取了那种行动。

不过凉鞋又为何并排在庭石附近?是母亲穿着凉鞋到了庭院?那她又为何脱下?难道……是为了爬上夜灯?

不可能。洗柿顾不得海晴的眼光,忍不住猛抓头发。诚如他对警方所言,母亲不会那么做的;灯泡坏了,最伤脑筋的是酒醉回家的洗柿,不是母亲。为了儿子不关一楼电灯的话,还能理解;特地爬上夜灯换灯泡,却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假如是白天便罢,谁会在半夜换灯泡?

可是……从状况判断,她的确爬了上去,并从夜灯上摔下来,头部撞上庭石而死亡。既然有凉鞋,为了收棉被而从二楼坠落的假设便不再成立。不过……

不过,为什么?为何母亲会爬上夜灯?她何必这么做?不是为了儿子,这点肯定没错;但当晚夜灯灯泡损坏,必然对母亲造成了某种困扰,而那困扰急迫得让母亲不惜亲自更换灯泡。

夜灯不亮,会造成哪些不便?从外面看不见家门……不可能。停电另当别论,但夜灯损坏,只需打开家中的电灯即可;事实上,二楼的灯就没关,所以从外头不可能看不见家门。

洗柿突然有了个奇妙的念头:藉由二楼的灯光,从外面看得见挂在扶手上的棉被吗?看不见,因为逆光。若是距离极近,或许还能发现挂有东西;但要判别被单的颜色,便做不到了。

但夜灯亮着就不同了,即使从远处也能清楚地看见棉被。所以这又代表什么?洗柿也说不上来,只能抱头苦恼。为了让外头看清楚晾着的棉被?好吧,勉强接受。但她希望被看见的理由是什么?再说,要给谁看?

会是某种记号吗?洗柿灵机一动。但要说是记号,也未免太大了。假如是为了传讯给家人以外的人,应该弄个小一点的记号啊!比方黄色手帕之类的。为何非用棉被不可?

若是手帕就看不见……这个念头犹如最后一块拼片,嵌进了脑海。假使没有棉被这般大小,就看不见?接收讯息的人因为某种缘故,无法到家门前来,只能从远处确认记号……

冼柿的脑中浮现了农田彼端的房舍;那么远的话,确实不用棉被就看不见。不,慢着。冼柿歪了歪脑袋。虽然他无法确定是农田彼端的哪个房舍,但即使真是要传讯给其中某户人家,何必用棉被?有事传达,可以打电话啊!莫非对方有不能使用电话的理由?

思及此,洗柿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外遇」这个字眼自然地浮现。母亲传讯的对象,莫非是有妇之夫?

水蓝色棉被所代表的讯息,正是「今天家里没其他人」之意;如此一来,外遇对象无须使用电话,也不必担心引起家人的怀疑,便能接收母亲的讯息。待对方出现后,水蓝色棉被又将为了另一种目的而收进室内。

妈她竟然……洗柿虽然这么想,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化妆过后的母亲看来只有三十几岁,听说在安艺高中还被戏称为性感熟女教师,颇受男学生的欢迎。

母亲下班后,立刻送出了当晚家里没其他人的信号,并等待对方的到来;接着不知几点时,她发现夜灯的灯泡坏了。倘若对方在天色未暗时已发现棉被,自是再好不过;但母亲见对方迟迟不出现,开始担心他没看见记号,于是决心亲自更换灯泡。由此,洗柿可感觉出母亲对那男人的感情之深。一想像母亲为了与情郎相见而奋勇爬上夜灯的身影,他甚至感到有些同情。

她大概没把握能一次换好,头一次爬上去只是为了拆下旧灯泡,所以手上没拿新灯泡。正当母亲进行着生疏的作业时,不小心滑了脚,掉到庭石之上。

她应该没立即死亡,而是在洗柿回家前后断气的。一方面是因为喝醉,一方面是因为夜灯没亮,光注意棉被的冼柿完全没发现身后躺着母亲的尸体。总之,在他一蹦一跳地拉扯棉被时,母亲的尸身早已在庭院的一角变得冰冰冷冷了。

「会是谁……?」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待发现海晴一脸疑惑,又慌忙含糊以对:「没什么、没什么。」

外遇的对象会是谁?当然,他无从得知。住在农田对面那边的人他半个也不认得,事到如今,也无意着手调查;不过,他仍感到好奇。洗柿有种感觉,说不定丧礼时,那人曾偷偷地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他回想丧礼时的情景,列席者们的每一张脸孔……亲朋好友、学校同事及学生们。然而,无论他如何搜索记忆影像,都找不到半张陌生男人的脸孔。仔细一想,这也当然;毕竟都是九年前的事了。

「山吹啊,」宛若鼓舞为无益之事烦心的自己一般,洗柿刻意使用开朗的语调。「今晚要不要再去喝一杯啊?」

「今天也要喝?连庄啊?」

「不,我完全没问题,但洗柿先生呢?不能喝酒又要连着聚餐!」

「不不不,我总觉得今晚喝杯啤酒或许不成问题。」他向前来上班的白鹿毛铃点头示意。「那稍后再聊啰!」

「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都五月了!」白鹿毛源卫门心浮气躁地来回于书斋踱步,又猛然停住脚步,转向黑鹤,瞪大眼睛、口沫横飞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这么久了都没消没息的,根本没听见半个成果!到底是怎么回事?黑鹤,现在情况如何?你确实把山吹安置到小铃身边去了吗?没出错吧?」

「总裁,请冷静下来。」

「冷静得下来吗!要是小铃就这么定居在那个流刑之岛,该怎么办?」

「只要能厘清小姐的目的,应该无须担这个心。」

「对,问题就在那个目的。小铃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属下认为不久之后就能水落石出。」

「为什么不能马上让它水落石出?」

「因为还有时机等各种重要因素。」

「我再问一次,你有把山吹安排到小铃身边吧?」

「那为什么没成果?应该要像他和我见面时那样,一下子就解决啊!」

「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面对面好好谈话吧!」

「那就替他们安排机会啊!」

「属下以为最好别这么做。」

「为什么!」源卫门虽知交给黑鹤去办准没错,却又无法消除自己的焦躁感。「为什么没联络?那个人有没有在做事啊?欸,黑鹤,这么一提,我还没问你联络人是谁。你选的人值得信任吧?」

「还需要一段时间……」黑鹤难得支吾其词,而源卫门的问题也因此被巧妙地含糊带过。「才能有完整的报告。」

虽然程度好似随着少女呼息摆动的柳枝般微渺,但这是向来如机械般冷静的秘书有生以来初次显露的心虚之态;只不过,因过于担心孙女前途而处于亢奋状态的源卫门却未曾发现。

「只不过?不过什么?」

「大学?高知大学啊?」

「是的。就业后,铃小姐仍时常利用假日前往位于朝仓的校区。从安艺到朝仓得转搭公车和电车,约需两个多小时。」

「她还没买车啊?真是的,跟我说一声,看要几台,我都会买给她啊!竟然连台车都没有,就在那儿过了四年?」

「总裁,仔细一想,这或许是个好征兆。」

「小姐没买车,说不定正代表她无意久住于高知。若是打算在大众运输不发达之处长期生活,自用车自然是必备用品。」

「唔,嗯,对啊!是可以这么想,原来如此。好,万一她以后拜托我买车,我也不买给她。那小铃到大学去做什么?」

「小姐似乎四处向学生们打听消息。」

「这点还不清楚。不过,从小姐前往大学的频率看来,应该与她留在高知的理由有关才是。」

「嗯……四处打听,表示她在调查事情啊?」

「关于这一点,就期待山吹的成果吧!」

「嗯。」虽然有些不情不愿,源卫门还是点了头。「就这么办吧!」

鸽子叫着,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那声音宛若低音木琴演奏而出的颤音一般。

少女坐在长椅上,拄着双颊的手臂抵住膝盖,那双眼白微微泛青的大眼中映着鸽群。

少女自一早便维持这个姿势。鸽子摇摇摆摆地靠近她的脚边,嘴巴迅速地啄取洒在红砖道上的饲料。

数十只鸽子混在由百货公司后门穿越步道的购物客之中,摇摇摆摆地四处走动;结合成块的身影宛如移动的灰色地毯。由于习惯了人群,即使险些被来去匆匆的行人踢飞,它们也不慌不忙,只是继续漫步,简直教人怀疑是不是忘了如何飞翔。

鸽子们一面啄着饲料,一面散步,彷佛它们才是步道的主人一般。铺着红砖的广场中央有座小小的喷泉,有些鸽子就像时钟的指针一样一再地沿着周围绕圈。

少女的视线不断地追逐鸽群。在和煦的阳光之中,闪闪发亮的喷泉飞沫与鸽子们的唱和声似乎带有独特的催眠效果;另一张长椅上有个看似上班族的男人,头盖着手帕沉睡着;还有一对年轻情侣互相依偎,一动也不动,似乎也在打盹。

自百货公司后门涌出的人潮确实喧嚣熙攘,但被夏日阳光围成白色区块的步道却不可思议地充满寂静。闪闪发亮的喷泉飞沫及鸽子们的咕噜噜叫声,似乎微妙地麻痹视觉及听觉。

鸽子们的合唱如耳鸣般直接渗透脑袋,飞沫的闪光及反射的阳光宛若深及头部的热水似地攀缠肌肤,,轮廓模糊的步道,被某种类似惰性的空白包围着。

时光的流动彷佛停止了。穿越步道的购物客与因鸽鸣及飞沫闪光而停摆的空间,彷佛处于完全不同的时空。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鸽子。有些鸽子毫无防备地在购物客们的脚边嬉闹,差点被踩着;这种时候,多半是购物客们慌忙闪避。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鸽子们的叫声席卷四周,甚至略显嘈杂;但因为过于单调,合唱时而在一瞬间反转为完全的无声。尽管鸽子们依然在那儿吵吵闹闹地啄着饲料,静谧仍滴水不漏地包围了整个空间。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向另一张长椅,似乎不是百货公司的客人,只是前来散步而已;他见了满地的鸽群,一面烦恼着该往哪儿拄杖,一面战战兢兢地移动脚步。等到好不容易往长椅坐下时,他吐了口长长的气,接着便一动也不动,犹如现在的少女一样;他也从日常的时空移动至鸽群支配的另一个空间之中了。

他对少女而言是张熟面孔。当然,少女完全不知老人的姓名,也没和他说过话;只是自从少女开始到这条步道的长椅上度过一整天以来,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或许老人见了她,也想着「那个女孩又来了」也说不定。

学校已进入暑假,从早到晚固定在这张长椅上度过一天,已成了少女每天的行程。她并未做什么,只是看着鸽子而已。

以及「等待」,等着自己待在此地而发挥的效果。那效果的内容为何、将如何发挥,少女完全不明白,但她「知道」只需静待即可。

喷泉飞沫的闪光,如热水般温暖的和煦阳光;一切皆静止不动,一切皆苍茫朦胧,无论时间与空间皆然。

少女独自委身于停止的时间及未构造化的空间里,鸽群在她的双眸中摇曳着。

阳光倏然黯淡,充满日照的空间急遽转暗,地面彷佛凹陷了一块。

鸟鸣声止息的瞬间,鸽子们一齐飞往空中;数十只……不,数百只的鸽子激烈地鼓动翅膀,振翅声宛若雷鸣——不,或许这还不足以形容;那就像天空具备了物理体积并崩落而下时的轰隆巨响。少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鸽子们倒拂着少女的裙摆及头发,逐一朝着漆黑的天际飞舞而去,朝着既无太阳也无云朵、既无光明也无黑暗的黑色虚无而去。

少女身处于虚无的深渊之中,分不清上下,没有地面,也没有天空。她发现自己飘浮于黑色的虚无之中。又或者以「黑色虚无」加以形容并不正确,围绕着少女的虚无是否为黑色,并非人类的感觉所能判断;只不过最相近的,便是黑色罢了。

在虚无之中摇荡的只有少女,再无别人。那儿什么也没有,百货公司、红砖步道、购物客及喷泉全都消失无踪,连鸽子们亦杳无踪迹。

少女是孤单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站是卧或是飘浮着;又或许她甚至不存在。

突然间,少女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顶着一头倒竖的发丝与少女对峙。

少女如此问道,但她并未发出声音,嘴唇及舌头也没动。然而,对方似乎听见了这个问题。

对方不答反问,但少女亦无余力回答。

眼前的人影背后,又出现了另一道人影;而那道人影的背后还有另一道人影,无限地持续下去。每道人影的头发皆倒竖着,彷佛刚才从脚边飞窜而上的鸽子们所卷起的余波仍残留着一般。

少女回头,背后也连接着人影。少女的背后是另一道人影,而那道人影的背后又是另一道,亦是无限持续着。

少女再次无声地询问,但她已明白答案。每一道发丝倒竖的身影——全都是「少女」本人。

如同以少女为中心摆镜互照一般,「少女」们往前后无限延展,无论前后都没有终点。少女未曾以眼睛确认,但她「知道」没有终点。

少女无法区别是哪个「少女」发出声音,而这股疑惑同时存在于每个「少女」心中。又或许那声音是少女本人发出的也未可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倏地,「少女」们的连影消失了,与出现时同样地突然。宛如密布的气球骤然同时破裂一般,虚无空泛地探出脸来。

——不必全部一起出现……

然而,并非所有的「少女」都消灭了。少女的头上传来了「声音」,抬头一看,有个「少

女」在那儿;她的头发正常地垂向肩膀,并不似少女般倒竖。

——不必全部一起出现的……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特殊,才发生了这种意外……明白吗?是「你」造成的……

少女忍不住踮起脚尖,试图与「少女」四目相对,却怎么也无法改变仰望对方的位置。

——对,是你造成的……

——你倒说说看,我做了什么事?

少女刻意欲「言」又止,却立即明白这是无意义的。

——知道是谁调换纸盒的「能力」?

——没错,而且是强求而来的……

——代表你的愿望如此强烈。不,一般即使再怎么强烈,也不会发生这种「置换」……

——简单地说,就是交换,交换彼此的「能力」……

——彼此?是指谁?我和谁交换「能力」?

——当然是你和「你」交换「能力」……

——你和另一个「世界」的你……

——另一个「世界」……

——多重世界。简单地说,宇宙并不只有你所属的这一个;在你的宇宙中只是南柯一梦,或许在其他宇宙中却是现实。相异于你所属的另一个「世界」,与你的宇宙平行存在……

——比方说,在你的宇宙里,蛋糕被掉包为死鸽;然而在其他多重宇宙的某些「世界」中,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你和「她」的关系从未生龃龉……

对少女而言,「少女」陈述的内容及表达方式皆难以理解;但只要有一知半解,她便不插「嘴」。

——而在某些「世界」中,掉包成的不是死鸽,而是其他东西,比如猫尸、破碗;甚至没调换成其他东西,只是变成空盒,衍生的结果亦是形形色色。又或者在某个「世界」,那一天「她」根本没买蛋糕;在另一个「世界」,你的家庭教师不是「她」,是别人……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完没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没错,所以多重世界是无限的。在你的世界中可能发生的事,全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成为现实;而根据那些「世界」的状况,存在着各种类型的我,也就是「你」。原则上,各个世界里的人无法得知彼此的存在;但理解这种多重世界关系并能加以说明的「你」——也就是我,亦是存在的……

——无法得知彼此的存在?

——对。每个「世界」的「你」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当然,不光是「你」,人人皆是如此,都以为只有一个「自己」。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正确的;吻合该「世界」状况的该种「人」,只有一个。

——那刚才出现的无数的「我」是……

——没错,几乎都是不知道多重世界的「你」。

——几乎?那也有知道的啰?

——只是少数派。说是知道,也不过是想像到这种可能性而已;就算真的清楚地意识到,也无法干涉彼此的「世界」。所以,这种情况真的是例外中的例外……

——为什么这种例外中的例外会发生?

——所以我不是说了?其中一个原因是「你」的愿望太过强烈。不过我刚才也说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引起「置换」;在数种鲜见的偶然重叠之下……

——简单地说,有另一个「你」存在,与你一样有着过度强烈的愿望……

——和你一样,迫切地希望获得自己没有的「能力」;但那种「能力」无法在另一个「你」所属的「世界」中获得,除非从其他「世界」加以「置换」……

——在那个「世界」中无法获得的「能力」又是什么?

——以你世界的说法加以翻译并简单表示的话,就是「爱」……

——能够去爱别人的「能力」……

——这也叫「能力」?即使渴望也得不到的特殊「能力」?

——当然是啊!在另一个「你」所属的「世界」中是。那是种一般情况下不会存在的超能力……

——那么,在那个「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是如何建立关系的?

——自然是藉由彼此的存在……

——当然啊!因为你已经融合于只有在你的所属世界才能共同化的价值体系之中,要是能理解其他体系的「价值」及意义,那才奇怪……

——总之,另一个「世界」的「我」渴望着「爱」……?

——没错,而你和另一个「你」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你不正好想丢弃「爱」……?

——或许你没有自觉,但事实上正是如此。对你而言,「她」的形象正是「爱」,而那形象瓦解后,让你开始嫌弃自己的「能力」,,无论是认同作用、同理心、对他人的爱情、憎恨等所有情感,都成了你嫌弃忌讳的对象。你确实想丢弃「爱」……

——不过,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我还不太懂,因为我是小孩;但在我的世界里,觉得自己的感情很烦、不知怎么处理的人似乎也不少……

——当然,如同你说的一样,假如光因为这点小事就发生「置换」,只怕在任何一个多重世界,拥有超能力都会变成家常便饭。问题是,你希望以「爱」换来的「能力」……

——找出掉包犯人的「能力」?

——没错。希望得到「爱」的「你」所想丢弃的,正好是同一种「能力」……

——你说的利害关系一致,就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未免太奇怪了吧?的确,这是少见的巧合,但我不觉得有罕见到「例外中的例外」程度。你看,我的世界里有几十亿人,而这些人都有无数个存在于「平行世界」中的「自己」,对吧?在这些无数的「存在」之中,利害关系应该经常发生一致吧……?

——光就利害一致而言,当然经常发生;但要实际引起「置换」,需要满足各种条件。首先,必须位于「同一线上」……

——简单地说,你只能和「你」置换。无论利害关系如何一致,绝不可能和别人发生联系……

——就算是这样,光是「我」也有无数个啊!就像刚才一瞬间出现的……

——即使位于「同一线上」,也还得满足许多条件。我无法一一说明,不过「置换」成立的大前提,便是彼此的价值体系能否在同一层次类型化……

——什么意思啊?我完全听不懂……

——简单地说,就是价值体系类不类似。彼此「世界」的层次差距过大,是无法「置换」的;因为对方的「世界」没有接受该「能力」的环境。

——我越听越不明白了。接受「能力」的,只是「个人」而已吧?

——不对,这是决定性的错误认知。接受「能力」的,是「个人」所融入的价值体系,亦即「世界」……

——不懂也无妨。总之,若是彼此的层次不够接近,正常状况下,「置换」是不会成立的;你只需理解这点即可。就像你刚才说过的,因利害关系一致所造成的「置换」其实是经常发生的——在彼此的「世界」所能接受的范围内。你的世界里,应该也有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人存在吧?

也就是所谓「脱胎换骨」的人。突然变得很会读书、很会工作,或突然变得很受异性欢迎;这都是彼此「世界」接受范围内的「置换」……

——不过这些事,「当事人」应该不知道吧?

——当然啊!他们相信那是努力的成果或是原来就有的潜力……

——有得,当然也就有失吧?

——没错,不过一般都是以无自觉居多。「置换」具备防卫管制系统,当事人的意识会集中于所得胜过所失。当然,也有例外;有时防卫管制没有妥善发挥作用,令当事人的意识集中于所失之上。换句话说,虽然当事人在下意识中期望「置换」,一旦实现之后,却又后悔……

——我的意思是,因「置换」而失去的东西,无法再次取回吗?

——一般情况下不能。要取回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东西,除非与同一个「对象」再次发生和前一次相反的「利害一致」……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说,假如是相似的「东西」,可以藉由与其他对象「置换」而获得;亦即替代品。当然,「当事人」并不知道那是替代品,只会漠然地以为从前的「能力」回来了……

——听了这么多,我更觉得我的情况称不上是「例外中的例外」了。既然这种事那么常有,那发生在我身上也丝毫不足为奇啊……

——并非如此。你和另一个「你」所居住的「世界」,是成立于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之上;别说是层次相同、可类型化了,彼此之间甚至毫无交集。你们本来是处于风马牛不相及的世界,懂吗?照理说,「置换」是不会发生的。你所期望的「能力」性质,不是你的世界所能接受的;另一个「你」所期望的「爱」,也不是那个「世界」所能接受的……

——但「置换」发生了啊!

——逐渐发生中,所以才不可思议啊!原因我不明白,只能说是你和「你」的愿望太过强烈了;而以那个「世界」的说法而言,你们的灵力也都太过强烈。

——你看见了实际上并未目击过的飞机失事现场幻影吧?就是这个,虽然种类和你的不一样,另一边的「你」也拥有某种超自然的感应能力;你们两个碰巧在同一线上,利害关系又正好一致,才让本来不会发生的「置换」发生了……不,是逐渐发生。因为这个原因,「同一线上」的多重世界甚至产生了「扭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是彼此的「世界」在瞬间融合……

——就是刚才出现了无数的「我」时?

——对。总之,你和「你」正逐渐获得彼此期望的「能力」,记得好好使用喔!好了……

——我对你的说明已经结束了。我还得对一堆其他的「你」说明呢……

——「我」不是有无数个吗?要全部说明,未免……

——并不是全部,只对有必要的「你」说明,欸,我可不是一时兴起才做这种事的;这也是修复「扭曲」作业的一环……

——为什么说明会是修复作业的一环……?

——就算说明你也不会懂,你也不需要懂。别担心,这个「世界」的「扭曲」已经修正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鸽子叫着,那声音宛若低音木琴演奏而出的颤音一般。

少女坐在长椅上,拄着双颊的手臂抵住并排的膝盖,那双眼白微微泛青的大眼中映着鸽群。

少女自一早便维持这个姿势。鸽子摇摇摆摆地靠近她的脚边,嘴巴迅速地啄取洒在红砖道上的饲料。

喷泉飞沫的闪光,如热水般温暖的和煦阳光;一切皆静止不动,一切皆苍茫朦胧,无论时间与空间皆然。

少女独自委身于停止的时间及未构造化的空间里,鸽群在她的双眸中摇曳着。

「我是安艺警署的路考茶。」半老的男人如此说道,他手上出示的,正是如假包换的警察手册。他还带着一位乍看之下犹如学生的年轻男人,由于他们散发着同一种气息,看来倒也颇像父子。当然,年轻男人应该也是刑警。「核发学生折价券的是贵单位没有错吧?」

「嗯,是的。」六月某日的安专就业辅导股。木贼正与学生面谈中,洗柿正和总务人员开小型会议,白鹿毛铃则在送下午茶给行政人员们;顺理成章地,便由海晴出面接待。「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

「呃……」接待室是空着的吗?他以眼神如此询问正拿着盘子左来右往的铃,她则点头示意没问题。「那么,请到这边来。」

「不好意思。」绕进柜台里后,那个自称路考茶的刑警与年轻男子便往简易接待桌椅组坐下。

「啊,我先介绍一下,这是高知南警署的弁柄。」

年轻刑警微微地点头致意,海晴回礼问好,又突然歪起脑袋来。弁柄、弁柄……这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或听过,而且还是刑警。唔……是在哪里呢?他一面将简易茶几上的象棋及围棋棋盘收拾到桌下,一面思索,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能请你看看这个吗?」路考茶递出的是一张学生折价券,学生姓名为瓶窥高子,秘书科一年级生;核发日期是上个月的五月二十日。「这是贵单位核发的,没错吧?」

「对。」海晴立即回答,甚至无须对照备查联上的骑缝章,因为书写学生姓名的笔迹正是自己的。当他如此说明后,对方又问:

「冒昧请教,核发的对象真的是这里的学生吗?」

「不,就是……贵单位在核发学生折价券时,会先确认对方是否为本校学生吗?」

「当然,提交申请书时,会请学生一并出示学生证。」

「学生证上有照片吧?」

「我明白了。那么,不好意思,能请你告诉我们这个瓶窥同学的联络方式吗?」

「这个嘛……」海晴本想说「我查看看」,但洗柿平时教导的作业程序却闪过脑中。「我们会指示她联络警方,假如你需要联络方式,能请你见过本人之后再自行询问吗?」

「原来如此。」弁柄张口欲言,路考茶却打断了他,展现出敏锐的一面——路考茶明白,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校方无意主动泄漏学生的个人资讯给警方。「那能麻烦你立刻指示她吗?假如能请她来这里和我们见面,就再好不过了。」

铃替刑警们送上茶水。她似乎已在接待室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海晴什么都还没说,她便先一步说「电话我来打」,并制止了正要起身的他。

「啊}


其实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适从.... ....,但那个人说,就算有多少疑惑恐惧,路 一定要走下去 就像 现在一样
黑火仍持续燃烧着,就在我愣愣的发呆时,帕斯突然一脚朝我踹来,狠狠的劲道顿时让我眼冒金星,阿阿,阿嬷在对岸跟我招手了…. …
「发甚么呆,还不快逃!」高高在上的坐在我肩膀上,帕斯一步也没动地下着命令
「国王陛下,您也小力点… …」小黎顿时脸冒三条线
我依言听令的向后跑,但才跑了没几步,又一个叫喊声传了过来「给我站住,谁说你们可以逃的!烧我的草还不付钱,不准跑!」远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朝我们跑过来,他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秒钟,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
「给我还… …」「shoot!」他的话还未说完,小黎便先发制人地使用魔法攻击
「干※※%...!」一阵炫目的白光射出,忙乱中,我听到草地的主人骂了一堆参杂着中文字的外国髒话,挺神奇,因为有一堆我都没听过,接着,一只手突然毫无预警的抓住我,把我脱离白光,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离刚刚那裏有一大段距离了
「呼─,跑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用手擦着脸上的汗,彷彿鬆了口气地说
「赫!」我吓了一跳,往后弹,以见到鬼的表情盯着她
「耳… …耳朵!」为什会有兔耳朵长在她的头上阿!
「咦,你说这个?」女孩疑惑地拨了拨耳朵「有甚么问题吗?」
「... ...」有很大的问题阿小姐!正常人身上不可能会有兔耳阿!就像一般男生不会穿蕾丝裙…. ….等等,不对,我骂到自己了,呜
「兽族理所当然会有动物的特徵,你那甚么表情?」帕斯冷凉凉丢来一句话,登时让我被冻得停止思考
「呀─,是矮人族的国王呀,难怪我觉得很眼熟」,再看看那冷到极致的眼刃,肯定没错!如此想的女孩双手揹向后方,快乐地转头看向人类
「我叫安雷?努亚培,隶属兔族,旅行者们,你们将前往何处呢?」突然被问到礼貌性的问题,我立即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话说… …我好像也没有要前往哪个地方?
「不知道耶… …」我尴尬地朝女孩笑
「那,不如我们一起走吧,我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哦!辛内里那边... ...」话未完,一阵阵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随后是一声叫喊「找到公主了!正跟一名可疑人士在一起,捉住他!」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对我说的,我立即倒退一步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女孩困扰地说,然后耸了耸肩「没办法─只好先跟他们回去啰,反正以后多的是时间让我逃」话语刚落,我们四周便被一大堆骑士包围,其中一人还拿长矛指着我
「公主,您没受伤吧?」拿长矛的人一脸关心地问着
安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凡纳,别拿长矛指着他们,对客人要尊重点,我们回城吧」语毕,转身大踏步往骑士刚刚的来路走去
「等、等一下,公主!」凡纳慌慌张张的收起长矛,飞快的跳上马「你们,跟上来!」抛下这句话后,他便策马奔驰追他的公主去了
眼见公主跟骑士长都走了,其他人也紧跟上去,顿时我四周的人们一哄而散
「要跟上去吗?」我有点不确定的转头问小黎,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当然阿!怎么可以错过这么好玩的事呢!」小黎不用一秒就回答了,下秒帕斯竟也跟着点头「... ...或许能查到甚么也说不定」放低音量,他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好吧」见他们两个都同意了,我便迈步向前走
「哼,还真的跟上来了阿」就在我走在队伍最后方,暗自希望不要引起任何注意时,前方的兽人突然转头,一脸不屑地对我说
他有着类似猫耳的东西长在他头上,露出的手臂还长了一条条的斑纹。见我愣着没回话,只盯着他手臂看,兽人哼了声,高傲地抬起头(喔喔!两个鼻孔洞!),以更不屑的语气续道「人类就是笨」
「别这样嘛,维西,你吓到她了」旁边的女孩开口了,从背影来看,她也有长耳朵,怎么这些兽族都有耳朵?
然后女孩转头,一脸灿烂地对我笑着「妳好,我叫茵如,别管维西,他只要对可爱的女生说话就会紧张,语气也会特别兇」
「呃… …?」我愣住了,但不是知道对可爱的女生说话就会紧张这件事,而是… …「妳… …认为我是女生?」
还可爱咧!我绝不承认!
「是阿!妳穿蕾丝裙,人类女生不都穿那个吗?」睁大水汪汪的双眼,茵如一脸疑惑地发问,加上那双狗耳及乱甩的毛茸茸尾巴,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噗!哈哈哈哈─!!」小黎听完后顿时再也憋不住地爆笑,坐在我肩上的帕斯也撇头,肩膀还可疑的给我抖动!
「不,我是... ...」急忙要澄清我的性别,但接着前方突然传然好大一声「砰!」,接着是骚动一阵
「猎人来了!敌袭!保护好公主!」随着话语落下,我看到一个全身被斗篷罩住的人高高跃起,转瞬间就到了队伍后方,可能是风劲的影响,我抬头时,见到他斗篷微露一角,然后熟悉的红色双瞳与我对上。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斗逢下的脸孔闪过一丝惊讶,但接着就恢复了平常的表情,然后人影落下,黑色身影一窜,便消失在草丛里了。
「你们没事吧?」安雷紧张地跑来,「维西、茵如?」
「没事」维西冷淡地答道,将头撇到另一边,脸微微的泛着潮红
「没事啦,安雷。倒是你,又吓到啦?」茵如一掌拍向还发着呆望天空的我,一脸关心
「没... ...」我摇摇头,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刚刚学长出现时,我的脑袋突然闪过一堆又一堆的画面,有阿斯利安... ...安因… …摔倒王子… …都聚在黑管里,然后是一闪而过的黑影,画面快的让我看不清… …隐隐约约,我好像… …忆起了甚么
「到了!」凡那的吆喝声把我拉回神,定睛一看,我才发觉不知何时队伍行进到了沙漠里,风一吹,黄沙滚滚,艳阳高照,顿时让我有种想死的感觉
「喔喔!这么快就到转送点啦?」安雷兴致勃勃的跑向凡那,在黄沙中摸来探去,似乎是在找甚么东西,接着低吟了一段我听不懂的咒文,从她的脚下冒出了发着银白亮光的图腾,接着扩大至我们四周
「传送阵,起!」安雷平静但有力的声线响起,图腾旋转起来,白光更炽亮,一阵光芒过后,我眼前的景色便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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