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厨房地上,碗柜里有小虫子怎么办这种小虫子,爬的很快,会跳,多在晚上聚堆如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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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U型小路往前走,前面便是那片空旷的草地了,大老钱望着眼前的空地,停了下来。草地上几只小鹿正在吃草。说小鹿真是小鹿,耳朵茸茸的,连嘴角都是淡淡的米色。三只小鹿温驯地低着头默默寻觅。早晨的微风安静里透出些微清爽,太阳再高点,就又是一个艳阳大热天,他就不能在外面这么闲逛了。德克萨斯州果然名不虚传,才进五月,温度就上到二十六七度。他那中国东北的老家,五月还要穿毛衣呢。

大老钱站在草地边不敢弄出动静,他要等着小鹿走了再离开。美国到底好,连动物都喜欢。要是在家,哪里会这么近距离地欣赏小鹿。家里那地方,早晨还没起来,先听到楼下小贩的叫卖声,一条街全是卖东西吆喝的。还是这里清静啊,连小鸟叫得都那么怡然自得。他抬头瞄一眼树梢上啾啾叫着的两只小鸟。

草地上的小鹿也终于抬起了头,左看看右瞧瞧,一溜烟跑进了树林里。

女儿家的车库门轰隆隆地打开了,女儿女婿的车先后开出了门,正好差十分钟七点半。

该浇草地了,大老钱望了一下手表,他要先把水龙头打开,草地浇上,然后去弄早饭。一天的程序就开始了。他这是第二次来美国了,他像一个二管家,家里的那些事情基本上轻车熟路。

“噗噗噗”,草地上的喷水器转动着,喷出一股一股的水柱,阳光下像耀眼的水晶,闪闪发亮。

“快去看爷爷浇水。”老钱老伴带着孙子站在了门口。大孙子凯文早一个高蹦出去站在水管旁边,弟弟代文还是站在门口观望。

“躲远点,给水浇着。”爷爷指着水龙头。

这两个小子够淘气,哥哥四岁,弟弟小两岁。“真够喝一壶的,”连路过的老鲜子都这么说。

这里的人都挺热情,路上碰到的也能交上朋友,这老鲜子还是老钱老两口推孩子散步认识的。指手画脚,咿咿啊啊连猜带比划,竟然也能交谈。东北鲜族人多,大老钱见着尤其亲热。老鲜子来自南韩,跟大老钱一样,也是黝黑的皮肤,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了线,看起来比大老钱大五六岁。老鲜子在手心里画,画来画去是个李字。大老钱乐,想想自己的名字没那么普遍,就把老伴的名字在手心里画。

“张”,老鲜子一脸的赫然,随即在手心里画了“三国”两字。

不简单,大老钱立刻竖起大拇指,老鲜子还知道《三国志》里的张飞呢。

这老鲜子有意思,老钱心里道,捏着手里的字条想,留了电话号码,难道还要他打电话不成,他可是除了哈罗其他都不会。家里一来电话就如临大敌,生怕接错耽误事,从不敢碰。

老鲜子还是热情有加,每次见了就聊起来没完,就差没拽着他的衣襟了。

“胳臂上都是大包,蚊子咬的。”大老钱老伴回来就要抱怨,“讲起来就没完没了,几辈子没见着东方人似的。”

“蚊子怎么不咬我?”大老钱不明白。

“你皮厚,咬你也不疼。”

大老钱把地上的一个潮虫用脚抿死,思绪也回到草地上。这里虫子够多。这虫子,灰黑色,像他家乡的潮虫,可又不全像。动一下就缩成了团,像个小钢球滚来滚去。

旁边的凯文伸脚踏了一下,也学着爷爷的样子那么用力一抿。

水哗啦哗啦地浇,美国人真浪费。这一片草地,白天浇,晚上浇,草长了,还要请人来割,一次四十五美元,两星期一次,既浪费水还花钱。浇水让草长再请人来割,什么逻辑!

“人家那叫美化环境,造景。”老钱老伴指点迷津。

这他当然懂,前两天报纸上说歌星席琳·迪翁造景用水才吓人,一年用水竟然可以装满十多座奥运级的游泳池。怪不得百分之八十的世界资源都给美国消耗了,这么浪费不消耗尽了才怪。这哪还是什么造景,造孽还差不多。哪赶上种菜?上次在亚洲店买点蒜毫,看把女儿乐得,说有十年没吃到这东西,蒜毫炒肉那是香啊!如果在这草地上种上一垄蒜,就能长出很多蒜毫。每天吃蒜毫炒肉也没人不让。

不能说没人不让,大老钱脑子里翻过洋女婿的脸。不能闻蒜味,给个蒜毫炒肉熏得老远。多香啊,连这个都不喜欢,真是不懂生活!

“让你吃cheese,你也不干啊,”女儿道,“人家也会说,多香啊,不吃真傻!”

老钱笑,是这么回事儿,奶酪那玩意儿一股臭脚丫味儿。

水浇得差不多了,不然这小子老捣乱。大老钱把凯文拉回屋子;吃饭。

老钱老伴已经把两个孩子的早饭准备好了。全麦面糊,苹果酱,煮鸡蛋,还有牛奶。这两个洋娃儿真够忙乎的,小的要喝全脂奶,大的只要百分之二十牛奶。都给他们折腾糊涂了。

说到底,美国还真是除了吃的,什么都好。大老钱喜欢这片土地,地广富饶;也喜欢这里的人,礼貌又文明。所以回国了,又来了,还是这里好。这次是打定主意了,帮女儿把两个孩子带大。女儿女婿还准备为他们俩老买栋房子,算是孝敬也算是投资。他这次要一颗红心,一手准备,扎根美国。

“美国什么不好,连月亮都更圆。”这是老钱老伴爱说的口头禅。

在这里养小孩也容易,尿布都是现成的,用过就扔,哪像她那时候,寒冬腊月在外面洗尿片,公用水管,邻居见了还不乐意。这里孩子吃的就更不用提,牛奶、麦片、饼干样样齐全,还得是有机食品。水果酱各式各样,备好的一盒一盒,只要打开来喂就行了。在美国养孩子实在省力,怪不得小猫一样生完了一个再生一个。

吃过饭,老两口推起儿童车,趁着太阳还没升高,带孙子们去公园散步。

小孙子代文又要从儿童车里起来。

“坐好,不是要去公园吗。”老钱老伴把他往车座里摁。“一点儿老实劲儿也没有,什么凯文代文,可惜了你妈那心思了——名字起得花一样;开动带动还差不多。”

代文扭了屁股,索性要出来走。

“不行,太远了,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大老钱也赶紧上来帮着把小孙子捆上安全带。

旁边有人领了一只大黄狗走过来。

“坐好,再不坐好,大狗来咬你。”老钱老伴吓唬道。

“不咬。”凯文说。“狗不咬人。”

“怎么不咬,狗咬人才厉害。”大老钱顺手拿起地上的一根棍子,“它要咬,爷爷拿棍子打它。”

美国人拽了狗赶紧沿着另一条路走开了。

到了晚上,两个小家伙一人手里一支蒲棒草,举到下了班的钱婷眼前。

“妈妈,蒲棒草。”代文奶声奶气道。

“是吗?”钱婷很惊奇,她长这么大竟然都不知道这东西叫蒲棒草。心里一丝幸福感,家有一老,胜过一宝。父母能帮着自己带孩子真是一种福气。

“还有鱼。”凯文惊奇地比划着,“这么大!”

“这么多这么多,”弟弟也跟着比划。

钱婷乐着把孩子搂住,“爷爷奶奶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了吧。”

“还有大狗。”代文翘着小嘴说。

“狗真讨厌,美国人养什么不好,偏养条狗,还那么大。”大老钱饭桌上没忘了跟女儿抱怨。

“美国人爱狗,像儿子一样,没听说狗儿子吗?连总统都有狗,那叫第一狗,像第一家庭一样。”

“狗有什么好的。”大老钱不耐,“还到处乱跑乱咬。”小时候疯狗差点儿把表弟的脑袋咬下来,血淋淋的,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晚饭后睡觉前,是一天里除了早晨以外最凉快的时候。大老钱像箭一样冲出门。说他像箭,这是大老钱老伴的语言。“可不是,跟逃跑一样。”她认为大老钱是逃避洗碗的差事。

大老钱实在是为了聊天。他爱聊,从前在家,吃过饭就去跟邻居聊天。热闹啊,一街的人,打麻将,聊大天。憋了一天了不聊哪行。

月亮依稀挂在天边,小区里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散步的母女俩,遛狗的老美,聊天的中国人。聚在一堆的肯定是中国人。

老钱朝着那小堆奔过去。

是老田夫妇,还有台湾来的老莫。

“热啊。”老田太太朝大老钱嚷道。

“可不是,连丝儿风儿都没有。”

“奥斯汀算好的了。”老莫道,他在这里住了十个年头了,“德州其他地方还要热。”

“我们是住够了,签证到期就走。”老田头皱着眉头道:“整天给圈在屋里,出去走吧,也就这么点地方,不会开车哪里也去不了。又听不懂,跟狗一样,人家高兴了带你出去,你就出去遛遛,不然你只好待在屋里转悠。”

“一个星期才买一回菜,”老田老伴扬起右手食指,嘴差点没撇到南墙,“忘了买的,只好等下星期吧。哪像在家,楼下就有卖的。”

“你们才来三个月不到,就待不住了,看人家大老钱,上次来差不多两年,这次还要长住了呢。”老莫说。

“有小孩就不一样了,想闲也闲不下来,你不找他,他还要找你。”大老钱打圆场道。心里却想,你们实在是太闲了,自己可是每天忙得手忙脚乱,做饭,做家务,带孩子,根本没有时间想自己是像狗还是像猫。而事实上,他那个家也的确没什么想头。家徒四壁,吃的用的哪赶上美国。他来美国,一下子就从贫民跳到了中产阶级。他干嘛不来,傻瓜才要回去呢。

老莫,并不老,五十刚出头,身板高而硬朗。太太在中国内地做生意,两个女儿正上高中,明年考大学。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孩子的吃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事干了。一天的程序主要是给孩子做饭。不用做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去自助餐厅大吃一顿,然后去健身房猛跑一阵,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站出来聊天。

老莫爱聊,大老钱也爱聊,正好一拍即合,他们聊内地,聊台湾;眷村的牛油面包,“文革”的饥荒树皮;台湾的经济,美国的情形;蓬莱的仙境——老莫的老家是山东蓬莱。摩托车汽车聊够了,老莫带着大老钱去附近的拍卖行看拍卖。

“美国人什么都敢卖,几个破桌子,乱椅子也拿出来卖。”大老钱不解。

“别看破,说不上就是古董,美国历史短,没几年就变成古董了。”老莫慢悠悠地解释。他那台湾腔国语听上去有点慢吞吞,却令人感觉特别容易亲近。

大老钱于是放了胆子跟老莫诳,打鱼摸虾,上山下海,都是他的最爱。老莫也就带着大老钱去湖边,去山上。

“去完了湖边,带你去吃饭。”老莫那天提议道。

“那怎么行?”大老钱想推辞,“我还要给他们做饭呢。”

“那你先做好,别吃。我带你去吃中餐。”老莫很诚恳。

“总去跟人家吃饭,多不好。”老钱老伴劝阻道。“你又不能回请人家。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高兴,不全是因为自己给扔在家里带孙子的缘故。

“他太寂寞了,吃饭也算是陪陪他。”大老钱悠悠地道,“台湾人有钱。而且心肠好。四川地震,老莫媳妇捐了很多钱,还以老莫的名义捐了两千,两个女儿也各捐一千块呢。吃饭那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的心里滑过老鲜子的影子,也是一个见到人就没完没了讲话的人——寂寞啊,可惜自己跟他语言不通。

台湾人很古朴,大老钱下了结论,没受过“文革”破坏,都是最原始的人。他在美国几个最交心的朋友都是台湾人。他这次长住美国,等到自立门户,如果再能找个额外工作干干,就能挣钱了,到时候一定回请老莫,那不是小菜一碟?

星期天晚上大老钱聊天回来,准备把垃圾桶推出去,第二天是收垃圾日。远远望过去,邻居院子前黑黢黢地立着个什么东西,他好奇,走过去仔细一瞧,是个桌子。他用手掂量了一下,挺沉,木头的。美国人真浪费,这么好的桌子就扔了。如果拿回去,他们老两口另辟炉灶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他使了使劲,还能搬得动。他像蚂蚁搬家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桌子搬回到了院子里。

“放后院吧,乔丹看了又要叫了,什么都往回捡。”大老钱老伴提醒道。

“这桌子真好,杠杠的,真木的。”大老钱憋了嘴赞扬着,“就可惜没有腿。”

“那好办,我有办法。”他安慰着妻子。

第二天,女儿女婿上班了,大老钱在后院撇开膀子大干起来,先把桌子底下的横梁拆下来,做腿,再用螺丝拧上。电钻嗡嗡地响,汗珠从大老钱的额头亮晶晶地往下流,仿佛甘甜的露水流入心田,他心里都在唱。

这大饭桌漂亮,中间还带离合的,打开来就是个长桌子,中间一溜花纹。到时候往客厅里一放,就是个正经八百的大饭桌。他们尽可以在这桌子上摆个七碟八碗,平时女儿和孙子们也可以来,爱做什么做什么,炒大蒜也没人嫌。

幸福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好吃好喝好心情,那就是幸福了。

这两天风大,“外公给做风车”,代文跟着大老钱的屁股后面转。代文喜欢风车,站在邻居院子里的风车前就不肯走。

“外公给你做。”大老钱答应他。

他把电话旁边放着的Post-its小纸本拿过来叠,粉色,黄色,插在院子围栏上还挺醒目耀眼。风一过,就跟着转,像真的小风车一样。代文乐得直拍小手。

“外公给做风铃。”代文再接再厉。

“风铃可不好做,又没有材料。”

代文不肯,闹着要风铃。

大老钱随手一指百叶窗上的拉绳,“这就是风铃了,看,还来回悠呢。”

“妈妈,看,风铃,”代文小手够了百叶窗拉绳。

“那不是风铃,是窗户绳。”

“是风铃,要妈妈摇。”

钱婷只好说,爷爷弄错了,这不是风铃。下次去HEB妈妈给买个风铃。

风铃买回来了,小孩拿在手里来回晃,铃铃铛铛地很有兴致。

乔丹下班回来,代文正在后院骑小脚踏车。

“爹地,虫子。”他指着地上的虫子。

“对,Rolly Poly,”乔丹说着,用手一触,小虫子立刻蜷缩成一个小球,滴溜溜跑。“看,它会自我保护呢。”

吧唧,代文上去一脚踩了过去,再用力抿一下。地上留下一道灰黑的痕迹。

“代文,为什么要把它踩死?它不会咬人的。”乔丹惊奇地看着儿子,他那小胖腿跟那用力地一抿动作很不相衬,甚至有些disturbing。

“爹地,那不是wind-chimes。”他指着窗户绳。

“对,不是风铃。”乔丹回答着儿子。

“那也不是。”他对着六个窗户加上门一溜指着下来。

乔丹露出模棱两可的神情。

钱婷看在眼里想解释,又憋了回去。

她今天有些累了,只想提早休息。上了床,正想闭会儿眼,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她睁开眼睛,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瞅瞅外边,也没下雨,再仔细听听又没了。于是重新躺下,刚要睡过去,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她终于耐不住,起身去窗外查看。

原来是那张桌子。绿草地上立个饭桌,显得有些突兀。钱婷想起来母亲说的大概就是这张桌子。也许是怕下雨,大老钱又在外边用黑色大垃圾袋套上了。风一吹,大垃圾袋便哗啦啦响。钱婷赶紧把垃圾袋拿下来,乔丹可是耳朵比自己还灵一百倍,给他看到了,连桌子也一道扔了都说不定。

她回到屋里,正想再合一会儿眼,乔丹却走了进来。

“代文怎么怕起狗来了?”他一脸的不悦,“你父母来之前,他是个自由自在的孩子。刚才带他出去,邻居家的Grey Dane,他也怕。那狗最温顺了。”

钱婷脑子里闪过邻居家的大灰狗,身上还带花纹,喜欢站在台阶上公主一般四下遥望。

“他一见到狗,不但怕,还要人抱起来。”乔丹继续道。

钱婷明白,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那天给他放Baby Einstein—《居家附近的小动物》,代文平时最喜欢看的一集,小狗小猫,他会指名道姓要“小狗”。可是现在给他放,他却大喊着,不要!甚至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小狗的镜头一出现,他就要搂着妈妈的脖子要“背背”。

“还有那些post-it纸,都给叠风车了。”乔丹一脸的不悦,“那是记事用的,哪里经得住风吹,吹得到处都是,影响环境。”

“自从你父母来,影响太大了。先不说每天厨房味道熏人,叮叮咚咚像进了工地,坏习惯坏毛病更多。孩子都给带坏了。”

“当初你也同意的。”钱婷终于忍不住,“说是让我父母带,中文会说得好。”上次父母来,孩子还小,问题不大,谁也没想到如今会生出这么多枝节。

“我不同意行吗?你以为我会愿意别人到家里一住一年六个月的,连私人空间都没有。”

“自己的父母怎么是别人呢,”钱婷听着刺耳,语调不自觉地升了上去,“再说他们来不是也帮了我们吗?”

“我不需要他们的帮助,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乔丹黑了脸,“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的,难道还一定要撕破脸皮才行?”他意犹未尽,“这对凯文和代文也不公平,我们做父母的应该给孩子提供最好的环境,可是现在却是一塌糊涂。”

这就是吵架的前兆了,她望着丈夫的脸,心里一颤。乔丹眉头拧着,额上露出一丝白发在眼前飘荡。

他也不容易,工作压力大,回到家也没个安静的地方,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她张开的嘴巴又合了上去。她光想着是自己的父母,忽略了婚姻里的更重要环节。而说到孩子,就点到了钱婷的痛处,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呢?可是父母已经来了,总不能让他们回去吧,还要给他们买房子呢。

想来想去,她的心情有些烦躁起来。说实话,她也不是一定需要父母的帮助。实在是他们比较喜欢这里,她也就顺着他们的意,顺水推舟一把罢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人变成了小孩,而孩子变成了父母。她要顺着父母,不全是讨他们的欢心,而是不想违背他们的意愿或让他们伤心。

门口的小燕子来回穿梭。

连小燕子也是母鸟来回奔忙叼虫子给小燕仔吃,没见过窝里还有老燕子的。看来自然原本就是这样的,美国人不是也如此吗。美国同事玛丽生孩子,妈妈来了三天就给她赶回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人怎么能跟燕子比,人是高级动物,当然不一样,再说谁让自己是中国人呢,中国人就是要不可避免地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可是乔丹不是中国人,她没有理由要求他跟自己一样,就像不能要求他像热爱奶酪一样热爱蒜毫。

她因为心思里有了微妙的想法,饭桌上就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周末,两个孩子都给乔丹带去公园了。

“这个菜怎么又这么咸?”钱婷点着盘子里的肉丝芹菜土豆丝。“芹菜和土豆怎么也能炒在一起?”

“我尝了尝,没味儿,就又搁了把盐。”大老钱讪笑着,他知道女儿总嫌他做的菜咸,盐多了损失钙,他不是不知道。

“不能尝,该放多少就放多少,一点儿一点儿放,哪儿还有准?”老钱老伴也开始数落。

“就是,有什么尝的,你的舌头早没感应了。”

“那也做了这么多年,把你们都养大了。”大老钱眼角上了愠气。

“那正好,回家待着享清福多好。”她没说的话是,“也省了在这里惹气。”

大老钱脸色有些不好看。

“把你们养大了,翅膀硬了。”

“养我们也是自私,养儿防老,说到底还不是为自己。”钱婷像中了魔,“你可以待下去啊,看我们吵架,对你有什么好处?”

钱婷——潜艇,她觉得自己倒真像一艘隐藏在海底的潜艇,突然冒出水面,带着一种充满爆发力和破坏性的气浪。气浪升起来,由不得她的主使。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怎么不听呢。”老钱老伴催促着,一边用手去推大老钱的肩膀。人老了就有些怕孩子,她不敢劝阻女儿,只好敦促丈夫。

事到如今,吵架形如黄河浪,势不可挡。

“给我买机票,我自己有钱,回头就走。”大老钱说完,抬腿开门冲了出去。

外边炙热,正是中午的大太阳。

“大热天上哪儿?也不戴帽子。”钱婷终于若有所失。

“不用管他,爱上哪上哪儿。”大老钱老伴说,然后又不由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妈,别去了,这么热天。”钱婷拦住妈妈,心想别一个走了,另一个找的也不见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大老钱还没回来。

钱婷想起电影《推手》里的那个老头,在家受了气,跑到中餐馆去打工,结果把人家盘子砸了,最后被警察送回来。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老钱老伴到底忍不住,换下拖鞋,出门去找大老钱。她知道大老钱一定躲到那个他们常去乘凉的地方,小树林里的那块空地,旁边还有大石头。

这一块空地,好久没有看到小鹿了。天太热,连鹿都不来了。大老钱坐在石头上,心里泛起一丝惆怅。看不看鹿又能怎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就为了美国的生活好吗,真是财迷心窍,他干吗清闲日子不过偏要到这地方受气,在国内他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最让他生气的是女儿竟然也跟女婿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干扰,坏影响,他把他们带大可从来没嫌过麻烦干扰。什么坏影响,他的几个孩子不都长得好好的,他没做什么特别的,也没看有什么坏毛病。美国人就是不一样,走就走吧。这里有什么好的,话不会说,天能热死人,哪赶上家里,想去哪儿去哪儿,夏天也凉快。赶明儿就走,老子不干了。

说归说,他心里到底是不甘,国内干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姓了一辈子钱,最缺的还是钱。不过美国他照样也是什么也没有。就跟眼前这块空地一样,如今不也是光秃秃的,草都干死了。

夜晚了,大老钱又站出来,远远地看到老莫朝这边来。

“我要回去了。”他等不及地告诉老莫。

“回去了?什么时候?”老莫似乎并不惊奇。他不是早说过,中国现在可是经济越来越好,二十年后的中国说不上就是世界最强之国。美国算什么,经济下滑,不可阻挡,人民币兑美金已经破了6.8,两年前还是八比一呢。在这里挣钱也没那么值钱了。更何况蓬莱的海市蜃楼可是他一直向往的,说不上哪次回去就能碰上呢。他其实也早有去大陆的打算,只不过给孩子绑住了。等女儿们上了大学,他就可以自由了,去中国内地跟妻子会合。

他们两个山南海北里应外合,说得头头是道,美国可不正是外强中干,连留学生都越来越少。没看如今留学的都奔南韩去了,学费便宜,教学相宜,风景又独特,可不是把美国得意的留学生意都抢了?

大老钱更加坚定了信心,回去是英明的决策。

老田夫妇周末去逛yard sale,老田太太识货,说院售里总能淘到东西,有时还能买到名牌,而且特别便宜。老两口走着逛着却走丢了。从早上九点出去,下午四点才摸回来。还是中餐馆的老板送回来的。

又到了晚上聚堆聊天的时候。

一听老钱说要回去了,老田夫妇倒是一愣,他们俩虽然惊魂未定,但还不至于真走。倒是大老钱说走就走,一锤子定音,令人惊异。就像那整天吵着要离婚的离不了,倒是从不谈离婚的,反倒一拍两散离了。

收垃圾的车轰隆隆坦克一样开过来。大老钱老伴招呼着,“赶紧把那桌子扔了吧,留着也没用。”

“他们要吗?”大老钱怀疑。

“收垃圾的什么不要?”大老钱老伴从来是处事果断。“快去拿,不然一会儿开走了。”

大老钱连忙奔进后院。这桌子死沉,搬不动,他怀疑那天他一个人怎么把它搬进来的。索性拽吧,反正也没用了,他像一只老牛,把桌子竖起来,闷头往外拽。桌子像个大铁圈顺着草地滚,滚过的草地上给压出一道深痕。大老钱老伴怀里抱着一堆桌子腿,跟在后面,像抱着小孩。

垃圾车轰隆隆停在门口,两个老美从车上跳下来,从两个中国老人手里接过桌子。

“这个也不要了。”大老钱把装了螺丝钉的小口袋也一把递过去,这些螺丝钉那天他卸了两个多小时。“不要了,留着也没用。”他自言自语着,看着那些东西劈里啪啦地给扔进垃圾车后。

噗噗噗,几秒钟前还是那么大的一张桌子,几秒钟后已经变成碎片碎末了。

“怎么就那么绞了。”大老钱心里一阵痉挛,还以为会送给别人用呢;好好的一张桌子放到垃圾车后面几下就给机器绞得粉碎。

他立在草地当中,桌子划过的痕迹像一条黑色长蛇在草地上穿行,幽森绵长,像热辣辣的阳光一般刺眼。

原载:2015年2期《天涯》

【作者简介】凌珊,本名张欣。現居美国德州首府奥斯汀。学业专攻英美文学,曾任职于北卡州政府,2004年开始写作。小说,散文多发表在《山花》,《天涯》,《羊城晚报》,《世界日报》等国內外报刊杂志。多篇作品获国内外文学奖项。出版有散文集《远山怀思》和长篇小说《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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