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仍非速,顾我迂愚分竹使且异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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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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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前世番外
  十月的雁鸣关,风寒如刀。
  在京城里,此时也许只是薄雪初落,林木萧萧,而在塞北大地,苍茫起伏的原野之间草木早已凋零,只剩一片枯黄萧瑟,偶尔立着几株老树,也是秃了枝桠,身无片叶。
  子夜里冷冽的风呼啸着卷过,掠起地上的黄沙,将那月色搅成一团浑浊。
  韩玠骑马独自立在苍茫原野间,身上的铁甲冰寒透骨。
  他的战袍早已成了碎片,斑驳的血迹自铁甲的缝隙里渗出,此时已然冻得僵硬。肩上、背上、腿上、手臂,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握剑的手也是血红色,在寒风里冻得麻木。
  然而更麻木的却是原本藏着热血的胸腔,赤诚的报国之心早已被撕得粉碎,此时此刻,心中眉间,刻着的全都是愤恨——远在京城的靖宁侯府举家被斩,雁鸣关外追随韩家父子的将士无一例外的被人暗算清洗,短短一夜之间,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里,鲜血染遍。
  韩玠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父子三人苦守塞外,拼了性命守着这座北地要塞,防住了铁勒人无数次的猛烈攻击,却未能防住那位新帝不知何时布下的罗网。
  昨夜入睡前还没有半点异常,然而就在半夜,父亲韩遂被人在营帐内暗杀,随即由副将拿出新帝的圣旨,宣布了靖宁侯府谋逆的罪名。天知道,他们父子人全心全意的保家卫国,何时有过谋逆之举?
  新帝的屠刀已然举起,他和兄长韩瑜冒死杀出重围,一路向西逃亡,随行的八百将士被人斩杀殆尽,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冷月寒风之中,濒临死亡。
  摸向胸口,那颗心还在砰砰跳着,指尖拂过冰冷粗粝的铁甲,往内一探,却是一枚温润暖和的玉璧——那是谢璇在成婚时送给他的信物,祈求佑护他平安回京。
  璇璇,璇璇。
  想到那道倩影,韩玠握紧了宝剑,手臂开始颤抖。
  他的怀里还揣着那封半年前寄来的家书,上面是谢璇熟悉的笔迹,说大夫已经诊断出了她的身孕,希望他能赶在十一月前回来,亲眼见证孩子的诞生。字里行间,满满的全是期待和喜悦,他甚至能想象道她写信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的桌案前,娇美的容颜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她欢喜雀跃的执笔写信,旁边芳洲为她磨墨,主仆二人分享欢喜。
  韩玠整整盼了七个多月,在求得父亲韩遂的允许后已经整理好了行囊,只等十月中旬启程,如飞的赶回京城,去将娇妻稚子拥在怀里,狠狠的拥抱,亲吻。
  可数日之内□□陡生,如今靖宁侯府举家被抄,据那递信的人说,无一人逃脱。
  那么她呢?她和孩子,是不是也……
  那样娇弱的女人,还怀着身孕,哪里经受得住任何摧残折磨?
  身子猛然颤抖起来,韩玠只觉得浑身痉挛般疼痛,不忍再深想,他猛然催动战马,在漆黑的夜色里疯狂奔驰起来。风呼啸着掠过耳边,仿佛是天地间无形的怒吼,韩玠身上的伤口崩裂,便有温热的血渗出,而后在寒风里凝结。
  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她的影子,小时候的俏丽与依赖,新婚后的娇羞与温柔,仿佛能听到她在耳边叫着“玉玠哥哥”,似喜似嗔,似凄似绝。她从小就那样依赖他,嫁入韩家时托付了全部,可他是怎样回报的呢?
  四年苦等,一年有孕,她在京城翘首等待他的归影,他却来不及兑现所有的诺言和许约,便猝不及防的失去全部。此后,哪里还能有机会去弥补?
  心中绞痛,如被沸油煎熬,韩玠痛苦躬身,唇边有血丝渗出。
  冷风依旧呼啸,一时间又是将士们的怒吼与战歌在耳边回响,那些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却最终刀剑相向,手足屠戮。
  至亲已别,兄弟散尽,这世间苍茫,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思念与愤恨交织,韩玠最终将目光落向南方——那里有靖宁侯府内的安静小院,有大内皇宫中的酷烈皇者。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他所能做的唯有复仇。
  哪怕将那条毒蛇斩成碎片,也难以泄尽愤恨!
  夜风刺骨,重伤中的韩玠滚落马下,铺天盖地的寒冷中,只有胸口的玉璧温热,一如她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抚在胸口。
  偷偷潜回京城已是除夕,记忆里繁华昌盛、热闹鲜活的京城早已改头换面,前朝的豪门世家大多被清洗,新帝的狠厉手腕之下,朝堂凋敝、百姓胆颤,人人噤若寒蝉。明明只刚入暮,各家各户却早早的就关了门窗,贩夫走卒也是匆匆归家,陌路擦肩,各自防备。
  哪怕是一年中最喜庆的除夕,也没多少欢庆的氛围。
  韩玠身上是粗布短打,锋利的短刀藏在袍袖中,乍一看去,除了身材高健之外,与普通行客无异。
  他低垂着眉目,脚步匆匆的穿街走巷,渐渐走近熟悉的府邸。
  靖宁侯府的门匾早已被摘下,双扇朱漆大门前结着蛛网,那门上的封条被风雨侵蚀,早已剥落无踪。
  韩玠翻墙入内,那一切假山屋宇皆是熟悉的,只是格外凌乱——院子里的盆景多被打翻,屋内值钱的物事早已被劫掠一空,地上尽是破碎的瓷片,昔日里辉煌阔朗的靖宁侯府,如今只余破败空荡。
  阴沉的夜里渐渐飘起了雪花,韩玠走回他和谢璇所居住的院落,里面是同样的狼藉,他带回来的关外物件尽数被毁,谢璇最爱的字画多被撕碎在地,连同胭脂浓墨和折坏的金簪玉钗洒了一地。
  韩玠踉跄着进去,一只野猫自桌底钻出,如风般窜了出去。
  心里满满的全是痛楚,他拂过熟悉的桌椅旧物,神情恍惚之间,仿佛能够看到她就站在榻边,晨起后慵慵懒懒的妆容未理,却对着他嫣然而笑,唤一声“玉玠哥哥”。
  那海棠红的衫子娇丽华美,却半点都不如她的盛美容颜。
  他的璇璇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是心底最深的温柔,是如今最痛的伤口。
  叫了一声“璇璇”,回应韩玠的却只有空荡冷寂。
  数月来的苦痛压抑渐渐崩溃,韩玠伏在榻前,死死的揪着锦被。
  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后悔过,他抱紧她惯用的软枕,想要寻找熟悉的体温。那时候只想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为她挣得荣耀,可以昂首挺胸的走在人前,风光无限,然而朝夕翻覆,荣华路断,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给她这些。
  再也没有机会握住她柔软的手,将她拥入怀里,亲吻疼爱。
  再也没有机会交颈而卧,夜半私语,耳鬓厮磨。
  再也没有机会听她软语娇笑,赏春花秋菊,游温山软水。
  早知如此,他绝对绝对不会远游!更不会苦守在雁鸣关外求那虚无的功名,却将她丢在京城中孤独守候。
  原来那些尚未兑现的荣华浮梦,半点都比不过平实温厚的朝夕陪伴。
  手里还握着刚才在院门捡到的碎裂玉珏,上面的丝线早已被泥水浸得脏污不堪,只是玉珏依旧温润,拿衣衫轻轻擦净,仿佛还能触到她的体温。
  璇璇,璇璇。
  一旦想到靖宁侯府的弃尸荒野,想到谢璇临终怀着身孕的绝望和孤独,韩玠便觉得心如刀绞,原本想给她最繁华的绮梦,最终却连一座坟冢都没有给她。那是他从小就藏在心间的小姑娘,是他在雁鸣关外的风沙里深藏于心的温暖,是无时无刻不思念的妻子啊!
  他所承诺过的恩爱相伴,他所许诺过的煮酒栽花,一字一句,尽如利刃刺在心头。
  越王惟雍,那个疯子一样的毒蛇,杀尽了忠良,残害尽无辜,他凭什么安然无恙的居于深宫,坐拥天下?
  韩玠将短刀重重刺入地面,目中恨意翻腾。
  新帝以阴谋算计登上皇位,宫廷内外的防备便格外森严,想要潜入皇宫刺杀那条毒蛇,无异于以卵击石。韩玠便藏身在城外废弃的农舍里,静候时机——靖宁侯府上下无人幸免,恒国公府也早已崩塌,昔日的故交旧友恐怕都不想看到他这个已经葬身塞外的“叛贼”,他唯一能放在心上的,只有谢璇留下的旧物。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许多个深夜,韩玠沉默着坐在屋外翻看旧物,月光下背影英挺,却格外寥落。
  六月中旬,暑气正浓,新帝出了皇宫,前往行宫避暑,一路上仪仗开道,百姓避让,声势浩大,风光无两。却在接近行宫时,意**到刺客,被人在两百步之外用强弩射穿脑袋,死死的钉在车厢壁上,一命呜呼,死不瞑目。
  国丧之时,京城内外举哀追悼,暗地里却有种种流言传开,不少人为之拍手称快。
  而在千里之外,韩玠独乘一骑,包裹里背着谢璇留下的旧物,趁着混乱出了雁鸣关,一路往西,到曾经潜藏过的河谷古寺里,祈求出家。
  住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慈眉善目之间却隐然威仪,待看到韩玠那沉沉的包裹时,便断然摇头,“施主尘缘未断,还进不得空门。”随即老僧入定,再不看韩玠一眼。
  韩玠却断然留了下来。
  这天地苍茫,妻子已丧,大仇得报,除了刻骨的悔恨与思念,心中似乎已没有任何挂碍。他留在古寺之中,帮着砍柴挑水,闲时扫地听禅,虽未落发,却如居士修行,每日跟着诵经。
  只是经文深奥广博,教人断爱去念,每每诵到一半,韩玠便无法继续——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旧时的记忆,她在恒国公府巧笑如花,在玄真观里寂寞清修,孤身抱膝坐在竹林里,只在他去探望时才会欢喜雀跃;她怀着满满的期待嫁入韩家,新婚之夜的甜蜜纠缠,他恨不能将她揉入身体,从此再不离弃;她熟睡时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手臂攀在脖间,像是怕他离她而去。
  许下了许多的誓言,点燃了许多的期许,他远赴雁鸣关寻求功名,想让她风风光光的行走在京城的贵妇之间,却不料功业未成,姻缘先断。
  悔痛与思念压在心头,是所有经文都无法解开的心结。
  经文里包罗万象,却独独无法告诉他想寻求的答案。
  他那样思念她,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补偿所有的亏欠,该虔诚吟诵哪一段经文,才能求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十年光阴荏苒,年轻俊朗的沙场将领已经成了中年稳重的沉默男人,所有的意气在时光里收敛,只有那一丝执念纠缠。他执着的阅遍所有经卷,似乎都没有答案,直到偶遇那张古老羊皮。
  像是出自极西的苦寒荒凉之地,据说那里曾有辉煌的国度,却最终淹没在黄沙中,留下来的只是一些残破而奇异的古卷。韩玠几乎费尽了平生心力,才渐渐读懂那经卷里的喻示,于是义无反顾的背起行囊,走向更西边的荒漠黄沙。
  跋涉过连绵无尽的沙漠,淌过奔腾冰冷的大河,翻越刀剑般耸立的高山,白天烈日烤炙得人缺水虚脱,夜晚则是如在冰窖般的寒冷。
  韩玠从未想过,远在红尘繁华之外,会有这样苦寒荒凉的不毛之地,除了偶尔掠过的苍鹰,几乎见不到什么活的东西。
  背囊里的食物几乎耗尽,口干舌燥的行走在烫热的沙地上,在身体被炙烤得干裂之前,他终于见到了羊皮上所绘的奇异高山——
  枯黄色的沙滩中,如墨染般乌黑的巨石堆积层叠,环成一座万丈高峰,直耸入云霄。
  韩玠欣喜若狂,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赤足跑到山脚下,仰望那黑色的石峰。
  羊皮卷上说这座石峰连通天地,内有火龙盘踞,喷吐出地狱中的烈焰。据说这里有漆黑虚空的路径通往地狱,而盘踞其中的火龙却有更改造化、重写轮回之力,可以令死者复生,时光倒流。
  韩玠无法判断其中真假,但漫漫数十年苦寂的生命里,这是唯一的希望。
  攀援着巨石向上,黄沙渐渐远离,站在半空中剧烈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狂风里,他终于看到了一道漆黑色的巨门。那上面绘制着跟羊皮卷相似的诡异花纹,一侧如烈焰炽热,另一侧却比坚冰更冷。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韩玠推动那扇巨门。
  眼前一团漆黑,他仿佛瞬间陷入昏迷,只觉得在下坠,身体变得很轻,意念却无比沉重,裹挟着那些甜蜜又沉痛的记忆,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死一般的沉寂与漆黑,耳边如有风声、火声、雷声,还有谢璇浅淡的呼吸声,仿佛近在耳边。
  韩玠猛然伸出手臂,却没有期待中温软熟悉的身体。
  手指触到了灼热巨烫的东西,眼皮却沉重的无法睁开,只有一道声音强势的钻入脑海——
  “在求什么?”
  “回到过去,珍惜她,陪伴她。”
  “愿意付出什么?”
  “所有的一切,身体、生命,我所拥有的全部。”
  “即便永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韩玠无法把握轮回的意义,却不期许任何来世,十数年的执念中,他想求的只有她,唯独她。如果没有她,千万次的来世也只是孤寂。身体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无形的巨大力量压在心头,仿佛稍稍松懈,意念便会涣散。
  他拼尽了力气点头,“我只求她。”
  有滚烫的东西往身体蔓延,缓缓吞噬他的骨血肉体,如同风拂过沙地,慢慢将砂砾剥离;残存的力量渐渐抽离,仿佛水流过掌心,渐渐消逝,不留踪迹。身体灰飞烟灭,像是粉身碎骨,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所有一切消去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些鲜活而沉重的记忆。
  他愿意背负所有的沉痛过往,独自跋涉回到过去,只求再见她娇美笑靥,再伴她晴日月夜,让她一世安然。
  而他却无从知道,他所背负的记忆,也同样沉痛的,背负在谢璇的脑海里。
  马车缓缓穿行在暴雨中,怀里的谢璇安静得像是个木偶,没有顺从也没有抗拒,渐渐的肩头开始颤动,她压低了呜咽的声音,任凭泪水浸入韩玠的衣裳。
  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韩玠有些摸不准她的情绪,低声道:“璇璇?”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整理湿漉漉的头发。谢璇却猛然避开,头撞到后面的车厢也浑然不觉。随即抬头狠狠的瞪了韩玠一眼,用尽全部的力气将韩玠掀得摔坐在车厢里,而后挪到了车门口,掀起车帘吩咐道:“快些!”
  隔着雨幕,可以瞧见道旁的屋檐杂树,离谢府已经很近了。
  谢璇一脚踢开了压着车帘的月华刀,似乎还不解气,又踩了两脚。
  韩玠在后头看得哭笑不得,心中百味杂陈,只管呆呆的看着心爱的小姑娘。待回过神时,马车已经在谢府门前停下。
  这会儿雨势也小了许多,意犹未尽似的飘着雨丝。谢璇掀起车帘,板着张小小的脸,挥手一指,出口的便是逐客令,“玉玠哥哥请吧。门房有伞,也有闲着的马,我爹爹想必也在府中,你要做什么,请自便。”
  也不管韩玠反应,她跳下马车,冒着小雨噔噔噔跑进府门,忽视了正迎上来的仆妇,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个韩玠站在雨中,对着她消失的地方出神。
  谢璇很烦,不管是坐是卧,或者跟谁在一起,心里总像是有股戾气要喷涌而出似的,叫人烦躁得想把谢玥揍一顿,想把韩玠抓来咬几十个破洞。谢珺也发现了她的异常,问了是怎么回事,谢璇却又咬死了不说——
  她才不想告诉谢珺,她是为了那个可恶的韩玉玠才会这样!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韩玠也是待她很好的,只是她没想到,她如今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韩玠竟然会抱她!他居然趁着无人时抱她!当她还是以前乖巧的小姑娘,是他将来的妻子么?
  两家的亲事早就退掉了,哼!
  那天的马车同乘简直成了噩梦,韩玠的气息、韩玠的怀抱萦绕在脑海,前世的事情一旦想起来便再难按压,好几次夜里谢璇都梦见了前世的场景,一时是跟韩玠的甜蜜缱绻,一时又是孤苦伶仃的等候,是韩夫人的夹枪带棒。
  简直折磨得她心力憔悴!
  谢璇烦躁的将毛笔扔在案上,在屋里来回踱步。
  必须给自己找事情做,把这可恶的韩玉玠彻彻底底的赶出脑海!
  一转眼瞧见外头正在晒太阳的吵吵,谢璇便想起了谢玥,那固然是个可恶的姐姐,不过自罗氏被关起来后,她倒是老实了许多,虽然眼中常有怨恨,却没敢做什么恶事。谢璇脑筋一转,忽然想起了罗氏。
  对,就是罗氏!
  上回在紫菱阁中不巧看到谢缜和罗氏的夫妻往来后,谢璇很长时间里都觉得尴尬,跟谢缜说话的时候不自在,也没法全心的从罗氏那里揭二夫人岳氏的老底,缓冲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去东跨院的时候,谢珺正在安安静静的绣帕子。她明年就要出阁,虽然有妈妈们帮衬着,毕竟罗氏不如亲娘上心,有些事情还是得她自己筹备。
  见了谢璇,谢珺便是一笑,“瞧着腮帮子鼓鼓的,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谁惹我。”谢璇在她身旁坐下,“昨晚又梦见那晚在玄妙观里的事情,姐姐,我是真的害怕,那次若不是玉玠哥哥及时出现,这时候你都没有妹妹了。”
  谢珺笑着将她揽进怀里,“我也害怕啊,往后可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
  “姐姐,你真的不好奇么?”谢璇攀在谢珺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夫人说是她安排的丫鬟,这种鬼话我才不信!”
  谢珺手指一颤,绣花针扎到指尖也浑然不觉,扭头看着谢璇,“你依旧觉得是二夫人?”
  “是或不是,只有夫人最清楚。”谢璇夺过谢珺的刺绣放在边上,拉着她就往外走,“其实姐姐也好奇的吧?不把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咱们姐弟三个都不能安睡。”见谢珺犹自犹疑,补充道:“尤其是澹儿,他是父亲的长子,姐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珺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想了片刻之后,便道:“那我跟你走这一次,只这一次,若没有旁的,你也不许再折腾。”
  “好!”谢璇答应。
  关押罗氏的小院在府里的东北角,姐妹俩各自只带了贴身丫鬟跟随。到达那里的时候,看院的婆子颇为意外,连忙起身招呼道:“两位姑娘怎么来了,这里脏,还是别处玩吧?”
  “我来找夫人。”谢璇扫视一圈,“夫人在哪?”
  “就在东厢房里坐着。”婆子不敢怠慢,带着两姐妹往里走。
  到得东厢房门前,谢珺便将旁人屏退,自个儿坐在廊下的绿漆小凳上。谢璇同她递个眼色,推门进去时,就见罗氏孤孤单单的坐在半旧的圈椅里,整个人像是斗败的公鸡,无精打采。
  见到谢璇进门,罗氏的脸愈发垮下来,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这样的罗氏与先前的春风得意天壤地别,谢璇半点都不掩饰看笑话的态度,挑眉笑道:“专程过来探望,没想到夫人还是这样不待见我。”便搬了个凳子过来,皱着眉头嫌弃道:“怎么哪儿都是灰尘,夫人就不嫌脏么?反正闲着无事,不如我请婆子递个拂尘过来,夫人将这屋子归置归置?”
  “谢璇!”罗氏毕竟是主母,哪受得住十岁的小姑娘如此奚落,不由怒道:“哪有你这样跟母亲说话的!”
  “哦?”谢璇嫌弃的丢开凳子,慢慢走向罗氏,“那请夫人说说,天底下哪有想把女儿卖进道观的母亲?即便我不是亲生的,也没碍着夫人什么事吧?”
  罗氏原本就有疑心,闻言面色一变,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先前清虚真人的事啊。”谢璇挑起嘴角,笑得欢畅,“不过我还得谢谢夫人,请来了清虚真人这样一尊大神,果真是帮我消灾解难的。你瞧,那天玄妙观外,我不就命大了一回,还误打误撞的叫人抓住了夫人的把柄,说起来,我可从没见过爹爹动怒打人,夫人可真有本事,叫人刮目相看。”
  这件事是罗氏的痛处。
  她当年刚进谢府的时候没少被人诟病,说多难听的都有,即便十年过去,还要不时被人偷偷拉出来嚼舌根。能撑到今日,无非是靠着谢缜的些许照拂,可如今谢缜当着那么多人打她的耳光,往后这谢府之中,她将颜面何存?
  心里又气又恨,罗氏霍然起身,似乎是想揍谢璇,走了两步又强自忍住了。
  谢璇却是有恃无恐,“夫人想动手么?还嫌罚得不够重?”
  “滚!”罗氏虽曾忍辱负重,但何曾被小姑娘这般奚落过,脸色陡转,愤怒脱口而出。然而她本就负罪在身,此时若再出什么幺蛾子,只会搬石砸脚,是以虽恨透了谢璇的态度,却还不敢发泄。
  谢璇便挑衅的瞧了罗氏一眼,啧啧叹道:“其实我一直都好奇,夫人何必要置我于死地?还以为把我卖进道观这个主意已经够恶毒了,没想到还有人想取我的性命。唔,这恐怕不是你的主意吧?”
  那语调神态实在太过可恶,罗氏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想跟这个死丫头说话。
  谢璇却又是一叹,“算了,本想着毕竟都住在棠梨院里,想帮夫人一把。既然夫人不乐意,回头老太爷发作下来,谢泽他们也成了没娘的孩子,倒真成难姐难妹了。”
  提起谢玥和谢泽,罗氏忍不住动容,不耐烦的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老太爷还在查这件事情,夫人,谋害国公府的千金,你不会以为关上几天就可以了吧?”谢璇好笑的抬头,嘲弄的神情放在十岁的脸上,刀一般扎在罗氏的心里,“这府里谁都不是傻子,难道不会好奇夫人为什么要杀我吗?”
  “我看你不顺眼,自然想借机除了你,有什么可好奇的!”
  “老太爷可不这么觉得。那天是舅舅带我去的玄妙观,若是我死在那里,谢家和陶家便会罅隙更深,姐姐和澹儿也不会再往陶府去,渐渐疏远。然后呢,等姐姐出阁了,澹儿那里没有舅舅撑腰,也没有长姐照拂,爹爹的心早就偏得没边儿了,到时候夫人随便耍点手段,要害了澹儿不是轻而易举?届时这偌大家业,自然要落入谢泽手中。是不是这个主意?”
  最后一个语调落下,屋里诡异的安静。
  罗氏像是躲避似的,扭过身去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反驳。
  谢璇又道:“不过按着夫人的眼光,恐怕想不到这么长远。说起来,帮夫人出主意的这位可真是个妙人,短短半天的时间就说得夫人对我动了杀心,连后果都不顾了,是该说她厉害,还是该说夫人愚蠢?”
  “谢璇!”罗氏毕竟是夫人的身份,如何受得住继女如此嘲讽,霍然起身掐住了谢璇的脖子,怒道:“我现在就掐死你,你又能怎样!”
  ——到底是心中存怯,虽然架势十足,手上却并不敢太用力。
  谢璇既然敢撕破脸皮的挑衅,便是吃定了罗氏的顾忌,料得她不敢动手,于是笑得愈发刻薄,“那就只会称了某人的意,叫夫人彻底滚出谢府,届时夫人白辛苦一场,谢玥谢泽又被带累,想想就可怜。夫人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
  瞧得罗氏目含忐忑,已然入觳,她便挥手拍掉罗氏的手臂,徐徐道:“有丫鬟说那天二夫人曾跟夫人提起过我去玄妙观的事情,我跟姐姐去了一趟春竹院,想问个确切,二夫人没否认,说那天她也只是无意间跟夫人提起了我去玄妙观的事情,怎么夫人就动了杀心呢?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罗氏面色猛然一变,想都不想的斥道:“一派胡言!二夫人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低头时就见小姑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如亮出了利爪的狐狸,透着得逞后的狡黠。
  罗氏一怔之下,猛然醒悟刚才那反应和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下意识的拿手背抵住双唇。
  谢璇既已逼得罗氏泄露了底细,目的达成之后,便啧啧一叹,挑拨道:“也许是及早把自己撇清吧。这事儿若是藏着掖着,便是夫人握在手里的把柄,她这样说开了,反倒不怕什么,反正她又没指使夫人去杀我是不是?就算老太爷查出来了,她那里率先认个错,最多落个多嘴的罪名。算起来还是夫人可怜,所有的黑锅都自己背着,唉。”
  哂笑着瞧了罗氏一眼,谢璇便慢慢的往外走。
  里头罗氏将信将疑,最后却是捏紧了帕子,冷声道:“这件事老太爷那里自有道理,你少弄鬼。”说罢,便回内室里坐着,仿佛不想再跟谢璇说话。
  谢璇原也不是想争辩这些,懒得再理她,便推门出去了。
  屋外,谢珺的脸色已经发白。
  她捏着帕子的手扶在窗棂,指节已然紧绷,另一只手微微发抖,见了谢璇,像是躲避似的,转过头去靠在红漆廊柱上,紧紧捏着衣袖。
  谢璇在她背后站了片刻,才低声道:“夫人那样的反应,姐姐也明白了是不是?”
  “我不信。”谢珺摇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我不信二夫人会有这样的坏心。”
  “为何不信?”谢璇绕到前面去,盯着谢珺的眼睛,神情略显凄凉,“这些年要不是姐姐留心,澹儿能安然无恙么?等姐姐出了阁,澹儿那里的防护自然会松懈,到时候二夫人怂恿着夫人解决掉澹儿,剩下个谢泽又算什么?”
  “可是……”谢珺捏紧了帕子,想要找个理由开解,却根本寻不到理由。
  谢璇伸手握着姐姐,冰凉的指尖相触,却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鸿哥哥跟姐姐同岁,他虽是二叔膝下的,却是府里最年长的孙子。国公之位啊姐姐,谁不会眼馋?尤其父亲行事颠倒早已为老太爷不喜,夫人又没什么好名声,二夫人难道就甘愿居于其次?二夫人的心思一向都藏得深,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谢珺咬唇沉默了半天,才问道:“这也是……你那噩梦里的?”
  “梦境姐姐或许不信,但是二夫人到底是何居心,夫人跟她又是怎样的关系,姐姐是个聪明人,只要肯用心,必然能梳理出来。”谢璇抬头,瞧见檐下随风而动的老旧风铃,对面檐头的长草随风摇动起来,像是有雨将至。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的回到棠梨院的东跨院中,将芳洲和流霜留在外头,各怀心事的坐在谢珺的书房里。
  良久,谢珺才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二夫人很疼我,这么多年,她确实待我很好很好。我真没法相信……真的,我宁可相信玄妙观里的那位会害澹儿,也无法相信二夫人会害他。”
  “姐姐,是个人都有私心。咱们跟二夫人没什么冲突,她如今照顾着我们,等姐姐出阁了,或许还能给她些好处,哪怕没有好处,也是一段善缘。可澹儿不一样,他拦着鸿哥哥的路,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容我再想想。”谢珺疲倦的躺在榻上,拿了帕子盖住脸,浑身透着无力。
  谢璇也知道深劝无用,既然事情已经揭晓,就只能等谢珺自己消化了。
  这些天谢缜像是逃避似的,在东西跨院添了些得力的人手,自己却搬到外书房里住着,难得回来一趟,也是垮着个脸。
  他走进棠梨院的时候,谢璇和谢珺正从东跨院往西跨院穿行,见着他时自然得上去行礼,没成想一抬头,竟在谢缜的背后瞧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罗氏!
  罗氏不是要关几个月么,她怎么会回来的!
  谢璇如遭雷劈,怔怔的看着身后一脸恭顺的罗氏,连问安的话都忘了。
  还是谢珺轻轻扯了扯谢璇的袖子,低声道:“发什么傻!”
  谢璇呆呆愣愣的朝谢缜行了礼,瞧着罗氏恭顺的陪着谢缜进了内室,瞧着谢玥欢天喜地的攀在罗氏的身边又哭又笑,瞧着谢缜偏头嘱咐罗氏……谢璇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呼啸而过,恨不得立马闯进去把谢缜拖出来问个明白。
  等谢缜安顿了罗氏出门的时候,谢璇早已跑回西跨院生闷气去了。
  芳洲木叶还不知道谢璇是为何生气,忙不迭的给同样沉着脸的谢珺倒茶,一回身瞧见了谢缜,连忙行礼道:“老爷。”
  谢缜叫身后的婆子将一包奇珍玩意儿放在桌上,挥一挥手,叫婆子和几个丫鬟出去,便掀帘进了里面。
  见了两个女儿都在屋里,他一抬袍角坐在圈椅里,道:“夫人回来,我知道你们不高兴,可是璇璇,我也是为你们好。”
  谢珺自然不会说什么,谢璇看都不看他,把头闷在被子里,不想说话。
  谢缜便解释道:“昨儿她去老太爷那里认错,我才知道府里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平常在外忙碌,照顾不到内院。你们都还小,毕竟还得要人照顾打理。”
  见谢璇依旧闷在被窝里气得直哼哼,谢珺也是一脸的不悦,又道:“老太爷和我都知道她罪不可恕,便罚她每天正午去祠堂门口跪一个时辰,往后也会时常敲打,必不轻纵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去跪祠堂?谢璇竖起耳朵。
  这个惩罚比关禁闭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天气正热,正午时顶着烈日或暴雨跪在祠堂外,比让罗氏在屋里偷闲更让人觉得快意,且罗氏身上背着这个惩罚,一时间是嚣张不起来的,也算是打压气焰。
  谢璇勉强接受这个惩罚,从被窝里探出一颗脑袋。
  谢缜瞧着她那副模样,忍不住一笑,“以前是我疏忽,往后我会时常敲打,必不叫你受委屈。”
  “嗯。”谢璇鼓着腮帮子不情愿的点头,将那撒花的帐子捏成一团——她才不信谢缜的承诺!而且让罗氏回来,谁知道是照顾还是引狼入室?
  不过谢缜能晓得轻重,由这件事开始戒备罗氏的坏心,毕竟还是好事。再者罗氏在权衡之后坦白内情,说明她跟二夫人之间有了裂隙,且二夫人的居心为老太爷和谢缜所知,叫他们有了提防,对于谢澹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比起最初罗氏一手遮天、欺上瞒下的情形,这时候她的处境已好了许多。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将罗氏彻底打趴下,也只好徐徐图之。
  谢璇气怒之后,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罗氏归来后倒是乖觉了许多,每日收着尾巴小心翼翼的,不敢生事。然而她整日家在眼前晃来晃去,终归让谢璇姐妹俩觉得烦厌。
  尤其是每晚要一同吃饭,着实是相看两厌。
  眼瞧着暮色四合,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谢璇闷闷的趴在榻上,动都不想动。
  芳洲瞧着谢璇那咬牙捶床的模样,小心的上前低声道:“姑娘?”
  “不想吃饭!”谢璇的头还闷在锦被里,凌空蹬着腿脚,浑身都是不情愿。
  谢珺自然也是不情愿的,朝着芳洲摇摇头,继而走到谢璇榻边坐下,“咱们气也没有用,还不如安静下来想个法子。爹爹真是……真是……”到底是自幼的家教使然,怎么都没法说出怨怪父亲的话,便改口道:“虽说他是迫于无奈,只能让夫人回来主持事务。可如今这个样子,确实是太气人了。”
  “她是想杀了我啊!如今爹爹竟然相信她的鬼话,让她来照顾我和澹儿?姐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谢璇起身,看向谢珺,“姐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谢珺随之站起身来,姐妹俩慢慢的往屋外走,低声道:“她虽然回了棠梨院,咱们若是留心,也可防着她。爹爹虽然信了,但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未必会把所有的事情交在夫人手里。璇璇,当务之急是稳住父亲,不管咱们再怎么不满,他都是咱们唯一的倚仗。”
  “这句话没错,但能防一时,防得了一世么?咱们哪有那么多心思时刻保持警惕,跟着她耗?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谢璇摇头。
  “那你说呢?”谢珺不自觉的开始跟谢璇讨主意——
  仿佛自从那次落水之后,这个妹妹就完全不同了,不再像十岁的小姑娘,有时候心里的主意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大。
  谢璇当仁不让,“若想一劳永逸,便得让夫人没有翻身的余地。姐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件事情,只有求助玄妙观里的那位,才是最有用的。”
  “玄妙……”谢珺猛然住口,没有接话。
  “我知道姐姐怨她,可是姐姐,除了她,还能有谁牵制夫人?夫人倚仗的无非是父亲——”谢璇想起那一日的紫菱阁来,便是不屑的嗤笑,“说句僭越的话,还不如想个法子,勾起父亲对旁人的愧疚,把夫人比得不值一提,就好办多了!”
  两个人这会儿已经出了屋门,要往外头去用饭,谢珺一旦提起陶氏时便跟变了个人似的,脸色冷淡下来,不发一语。
  谢璇正是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再慢慢劝说姐姐了——
  谢珺就是这样,她乐意面对的,不消人说就能想通。她若是想逃避,那就跟谢缜一模一样,拖上十年都不肯用心想一想,别人的劝解也全都是耳旁风,半点用处也没有。
  谢璇想要谋个更好的处境,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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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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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俩各自沉默着到了正屋,饭桌早就摆好了,谢缜居中而坐,一侧是殷勤端盘递水的罗氏,另一侧谢玥晃着两条腿坐在板凳上,脸上全是笑意。
  谢璇姐妹俩自然是没有这个心情的,只是碍于谢缜的吩咐不能不来用饭,于是沉默着入座,气氛冷涩凝滞。倒是罗氏脸上又是堆笑又是歉疚,说了好些以前照顾不周之类的话,又信誓旦旦的说往后必定要以谢璇姐弟为重,必不叫任何一个孩子吃亏云云。
  谢璇口中应付着,心里会信她才怪。
  谢缜似乎也觉得尴尬,扒拉了两口饭,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昨儿娘娘传旨,召你七月底的时候入宫陪伴五公主,你记着这事儿,不可耽误了。”
  罗氏闻言,便陪笑道:“六儿玲珑乖巧,最会讨贵妃喜欢,可真是叫人省心。玥儿这孩子一天天的大了,既然是去陪伴五公主,不如一同进去给贵妃请个安吧?进了宫也好学些规矩,见识眉眼高低,将来总有益处。”便又殷勤的给谢缜和孩子们布菜。
  谢缜道:“叫玥儿到时候乖一些,万不可冲撞了公主。”
  罗氏忙不迭的答应着,谢璇瞧着那嘴脸,心里便是冷笑,却也没开口推辞。
  想叫谢玥也进宫去陪五公主么?好哇,叫她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当初一起哄五公主玩耍的时候,谢玥端着千金**的架子闹脾气,气得五公主好几次迁怒于她,如今她好不容易跟五公主处好了关系,谢玥就想去沾光?休想。
  五公主天之骄女,谢玥素日骄纵还不会看眼色,都不必她出力,五公主便能收拾了她。
  扭头看一眼罗氏那刻意堆砌出来的笑容,心里又觉得快慰——
  前两天罗氏去跪祠堂的时候,虽然刻意低调,却还是被不少人瞧见,阖府上下暗地里指指点点的不在少数。当年她的未婚先孕、谢缜的荒唐行事再次被人翻出来悄悄议论,早晚都得传到谢缜耳中。
  棠梨院又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届时谢缜难道不会稍有厌弃?
  谢璇所等待的,不过是谢缜对罗氏的耐心耗尽,弃之脑后。
  她默默的用完了饭,拿水漱口完了,才抬头道:“爹爹,上回在玄妙观**见事情,玉虚散人得知后很担心,当时跟舅舅约了一月后再去看她,既然还要入宫,不如我这两天先去玄妙观一趟吧?”
  玄妙观是每个人心头的病,罗氏脸上的笑容一僵,扭头看向谢缜。
  谢缜低垂着头吃饭,倒看不清神情变化,只是道:“那我送你去。”
  “不用了,爹爹事务繁忙,舅舅送我就好。”谢璇想都不想的拒绝。
  谢缜抬起头看她,眼神有些晦暗难辨,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
  谢璇在陶从时的带领下到了玄妙观的时候,陶氏还是跟上回一样,到对面山头的观中论道去了。这回陶从时为免谢璇落单,还带了女儿陶媛过来作伴,三人总不好翻山越岭的追过去,便又去山庄里歇下。
  这是谢璇第二回来玄妙观,瞧着那牌楼山门、**灵芝时,眼前浮现的全是陶氏的模样。她闷头走着,不时的会抬头望四处看看。
  陶从时见她如此,忍不住问道:“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谢璇收回视线——
  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难道还真是如她所料,谢缜不敢明着来看陶氏,想跟在他们背后,悄悄的看前妻一眼么?虽然这种行为委实令人不齿,谢璇却还是盼着如此,至少谢缜的心思活泛起来之后,后面的事情就能顺利很多。
  可惜她从后晌等到入暮,一直也没见谢缜的影子,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是夜风清月明,谢璇没什么睡意,便跟陶媛盘膝坐在中庭的竹椅上,对着不远处的玄妙观发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陶从时将两人的披风递过来,向谢璇问道:“还在怨她吗?”
  “嗯。”谢璇坦诚不讳,系好披风,轻轻吐了口气,瞧着月明如水、满山银光,便慢慢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的出了中庭,站在山庄门口远远的瞧着观中几座大殿,见陶从时还跟在她后面,不由一笑,“舅舅先歇着吧,我们就在山庄里走走,不用担心。”
  “只许在山庄里转,也不能跟你表姐走散了!”陶从时不放心。
  谢璇拍着胸脯保证,“上回已经够吓人了,我可不敢再来那么一回。”
  其实这山庄也不大,只因临近道观,便有不少道家的风物,其间书法诗词,大有可观玩之处。
  陶媛是书香门第、皇家后裔,自然很有底蕴,谢璇也是两世的修习,如今碰上这些东西,表姐妹俩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且陶媛作为高阳郡主的女儿,出门时也会有人护卫,倒不怕什么小毛贼。
  正自乐在其中,忽觉一阵风过,婆娑的竹影后忽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璇惊而回头,就见韩玠不知是何时出现,身上还穿着麒麟服,连头上的冠帽都没摘,正在竹林下站着。他本就生得俊美,修长的身段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就着月影清风,磊落出尘。
  她这里松了口气,陶媛却是一惊,想开口时就见韩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陶媛转头看向谢璇,是询问的意思。
  谢璇看了韩玠一眼,张口就道:“救……”
  “命”字还没喊出来,韩玠就已如疾风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璇璇,别闹!”继而朝陶媛歉然致意,“靖宁侯府韩玠,有事想跟璇璇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身材颀长,即便躬身时也比陶媛高出很多,陶媛呆呆的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韩玠是谁,谢璇以前不离嘴边的“玉玠哥哥”,刚被退婚的那位。把谢璇交给他,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边厢韩玠也不管谢璇正瞪他捶打他,伸手往她腰间揽住,扭身便跃过竹丛。像是故意似的,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嘴唇,始终没有松开。
  见到他的时候居然在喊救命,这小丫头是想干什么?
  几个起伏之后,两人已然出了山庄越过道观,到了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
  韩玠解下披风再给谢璇裹了一层,一指山下风景,“带你来看风景,怕什么?”
  谢璇闻言瞧过去,但见朗月高照,清辉洒遍,这巨石上视野开阔,可以瞧见陡峭的山坡和半隐半现的亭台观宇。侧面的峰上有一道瀑布飞珠溅玉,没入层层林叶之间,而往下看,却有溪流自林木间蜿蜒而出。
  两封夹峙之外,便是农田桑陌,茅舍庄园,暗夜里静谧无声。
  谢璇反抗的动作一顿,将远近风景看着,只听韩玠问道:“你想把玉虚散人请回谢府?”
  “跟你什么关系!”谢璇扭过头去,见他坐得近,便往旁边挪了挪。
  韩玠倒没有立时跟过来,只是道:“其实你不必冒险各处跑,我能帮你。”
  “不需要。”谢璇冷冷淡淡的,“我的家事,不需外人插手。”
  仿佛有一根钢针扎在心尖,韩玠明知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明知她这是刻意的疏离,然而“外人”二字还是如利剑剜心。
  诸般滋味涌上心间,韩玠忽然挪过去将谢璇箍到怀里,“我是你的玉玠哥哥,怎么就成外人了?我以前就承诺过,会好好护着你,你忘了?”
  紧紧的拥抱里,他的鼻息、他的声音、他的胸膛全都是熟悉的。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两人在道观外并肩坐着,他教她认北斗七星,告诉她会好生守护。可是后来呢?后来他不还是将她丢在京城,四载的孤单苦熬之后,哪怕她临死,都没再见到他一眼。
  有这样照顾人的吗?
  谢璇心里恨极了,别过脸去,“鬼才信这些!爹以前也说过会照顾好我,娘以前说过会照顾好姐姐,谁做到了?”
  ——至于你的承诺,早就在前世支离破碎!
  韩玠自然知她言下之意,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揉在怀里,道:“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夫,不能保护该保护的人,确实都该死!”他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仿佛他稍稍松懈,谢璇就会跑走了再也不回头一般,“璇璇,我绝对绝对,不会失诺!”
  受尽了苦难才换来这一场重来的机会,他爱她胜过生命,胜过一切。
  紧密的相拥中,他胸膛的温度真切传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一切都熟悉得宛如昨日。像是玄真观里的许约,像是新婚夜的承诺,像是无数次颠鸾倒凤时的呢喃温情。
  那时她信了,等来的却是那一场凄风冷雨和母子俱亡。怨意席卷而来,随着韩玠愈收愈紧的怀抱酝酿发酵,终至无法控制。
  谢璇猛然抽出发间的金簪,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眼中泪水滚落,扑簌簌的落在韩玠的衣襟,谢璇紧咬牙关,不肯哭出声音。他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多痛,有多害怕,有多……想他吗?
& & 慢慢的有血渗出来,染在韩玠暗色的麒麟服上,如同被泪水浸湿了一块。谢璇盯着韩玠的眼睛,那里如有波澜翻滚,一个不慎就能把她卷进去,温暖或冰冷。她的手还握着金簪,渐渐察觉有溽热的东西在手上蜿蜒,低头时才看清了血迹。
& & 神智猛然回归,谢璇陡然收回了手,惊骇的看着她插在韩玠胸前的金簪。
& & 她居然会……
& & 手臂微微颤抖,谢璇下意识的松开手,有点失措。
& & 刚才的怨恨仿佛随着金簪刺入韩玠,再随血液流逝,她的理智回归后,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办?”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控,却未料第一次出手伤人,却是对着韩玠。
& & 韩玠看着她变幻的神情,忽然笑了一下,“你还是担心的。”
& & “你都受伤了!”谢璇恼怒,抽出锦帕递给他。
& & 韩玠阴雨翻涌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丝暖意,不顾插在胸口的金簪,反而握住了谢璇的手掌,低眉看她:“不怕,在青衣卫里什么没见过,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继而接过谢璇的锦帕,控制着力道拔出了金簪,而后解开衣领,露出伤口。
& & 谢璇只管呆愣愣的看着他解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肩膀,而后是前胸。
& & 曾经倚靠温存过的肌肤,此时已染了鲜血,金簪没入足有一寸,可见她刚才有多么用力。谢璇失神的盯着伤口,直到韩玠把药粉递到她跟前,“璇璇,帮我撒上。”
& & 等谢璇撒完了药粉,韩玠便将锦帕折好,按在胸口。
& & 谢璇舒了口气,回过神一看,自己虽然没被韩玠箍着,却还是紧靠在他胸前,趁着韩玠还未反应过来,连忙往后一退,站起身来。山间月色明亮,她一番情绪起伏之后,这会儿脸上有泪痕,手上有血迹,实在没心思在这里多待,便道:“咱们回去吧。”
& & “可我伤口还没包扎。”韩玠赖在地上。
& & 谢璇才不管。血都止住了,最多伤口疼一点,她才不帮他包扎!
& & 韩玠无奈,自己默默的整理好衣领,抬头时就见谢璇已经走到了十几步开外。他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赶上了谢璇,见谢璇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便放缓脚步跟随在后。月光下的小姑娘快步行走,玲珑的身子包裹在披风里,却反而透出柔弱,韩玠忍不住叫她,“我背你回去?”
& & “不用。”谢璇头都不回。
& & 两个人闷声走了几步,韩玠又开口了,“要是我惹璇璇不高兴了,别憋着,尽管欺负我,甚至拿剑在我身上戳千百个窟窿,你且随意。上回有人说你像是小豹子,现在看看还真像,我还以为你会在我脸上挠几道印记呢。”声音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 & 谢璇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谁不是对青衣卫闻风丧胆,我可不敢。”
& & “你是例外。”韩玠轻笑了一声,仿佛还是以前温暖懒散的靖宁侯府二公子,语笑随意,亲近唯她。低头瞧着胸口,韩玠喃喃道:“璇璇,我这一颗心,迟早碎在你手里。”
& & 谢璇撅嘴不理他,走了两步发现韩玠跟了上来,便加快脚步。
& & 可她人小腿短,哪里甩得掉身高腿长还会轻功的韩玠?再度被他赶上来走在身边的时候,谢璇终于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道:“玉玠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谢韩两家的事情是长辈定下的,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 & “嗯。”韩玠点头。
& & ——哪里是长辈定下的,分明是她谋划退掉的!
& & 他这次是因为担心才尾随而来,结果在观中勾起了前世的回忆,想带着她去山间清清静静看星星的,谁知道最后闹成了这样。不过谢璇肯主动对他吐露一点心思,毕竟还是有收获。
& & 腕间有她的牙印,胸前是她的锦帕,虽然磕磕绊绊,但至少,他在慢慢解开她的心结。她愿意说出来,发泄出来,就比闷在心里好很多。
& & 这是他心爱的妻子,不管受多少苦多少伤害,他都心甘情愿。
& & 陶氏从隔壁山头的道观论道回来,见着站成一排的四个人时,略微觉得意外——陶从时和谢璇自然是不必说了,那个娇憨贴在陶从时身边的是陶媛,可那个站在谢璇身后的男子是谁?
& & 陶氏多年静修,对这些身外之事原本不太上心,然而瞧见那人紧贴着站在谢璇的背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 & 陶从时便道:“这是靖宁侯府的韩玠,比珺儿大两岁的。”
& & 这么一说,陶氏倒是想起来了。
& & 她离开谢府的时候谢珺已经五岁,韩玠也是七岁,两家里有来往,他自然记得那个顽皮的孩子。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当年闹腾不止的小顽童已经长成了身姿修长的贵公子,那一袭麒麟服穿在身上,沐浴着明朗阳光,说不出的挺拔贵气。
& & 她虽不在谢府中,偶尔也能从陶从时那里得知一些子女们的消息,知道韩玠跟谢璇定亲后又退了亲,如今看着韩玠,猜得他是不愿舍下谢璇,心里百感杂陈。
& & 瞧着临风玉树般的韩玠,难免想起年轻时候的谢缜,陶氏一时间又觉得心烦意乱,便忙撇开念头,请众人入内。
& & 其实谢璇这次来,并没打算做什么。
& & 她跟陶氏也只是刚刚相认,接触的时间有限,自然没多少感情,随意闲扯几句后便没什么话可说了。坐在观中的青竹椅上,谢璇的目光落在窗外起伏的层峦,渐渐出神——
& & 不知道这招会不会有用呢?
& & 父亲谢缜是个心软耳软又喜欢逃避的人,一身的文雅温润能够吸引年轻时的陶氏,但遇到事情,却如面糊糊般叫人烦躁。这十年里谢府上将玄妙观视为禁忌,只字不提,谢缜便心安理得的逃避着,一面后悔愧疚,另一面却藏头不敢来玄妙观中。如今玄妙观频繁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会不会活泛了心思再来这里?
& & 一时间觉得心神俱疲,摊上这样的爹,实在叫人心塞。
& & 正在出神呢,就听陶从时在叫她,“……璇璇,璇璇?发什么呆。”
& & “啊?”谢璇回过神,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 & 好在韩玠及时提醒了她,“玉虚散人问你是不是喜欢这里,若是喜欢可以多住几天。”
& & “不喜欢啊。”谢璇转过头去,一双眼睛落在陶氏身上,语气到底软了些许,“不是很喜欢。”
& & 陶从时便是一笑,“瞧你刚才那发呆的模样,还以为是沉浸其中。对了,她帮你求了个福袋,挂在身上可保平安,舅舅给你戴上?”
& & 谢璇跟陶氏相认才多久,本就没什么感情基础,自然不会收她的东西,当即道:“不用了,祖父已经在玄真观里供奉了三清,祈求一家平安,那边的清虚真人据说也很灵验,供奉一个就够了。”
& & 对面韩玠睇她一眼,开口道:“清虚真人很灵验么?”说着便伸手向陶氏,道:“既然是散人费心求来的,我先保管着,等璇璇想要的时候给她。”
& & 陶氏却转而交在了陶从时手里,“劳韩公子费心,还是交给她舅舅保管的好。”
& & 韩玠白献了殷勤,只得缩回手去。
& & 谢璇坐了一阵子,便跟陶媛去道观里四处转转,剩下陶从时和陶氏兄妹二人,韩玠自然不好杵在那里,便也出门闲逛。
& & 帘子落下的时候,陶氏收回了视线,问道:“这位韩玠,对璇璇很好么?”
& & “我瞧着是不错的,两人自幼定有婚约,韩玠又一向肯照顾璇璇,感情自然深厚些。如今虽退了婚,他也没打退堂鼓,这两回都跟着来这里,想来是真心实意。”
& & 陶氏摇着头微笑,眼神薄凉,“年轻的时候,谁不是真心实意、矢志不渝?”
& & 就像那时候温柔重情的谢缜,如精心雕琢的美玉,温润多情、彬彬有礼。京城里那样多来提亲的男子,她唯独中意他的温柔谦雅,于是芳心暗许,应了亲事。曾经也是夫妻缱绻、恩爱情浓,然而到头来,他不还是在外与人勾搭,珠胎暗结?
& & 身陷其中的时候如在温泉,而今回头再看,却觉冷淡寥落。
& & 那一切的甜言蜜语、温柔缱绻,无非镜花水月。
& & 陶从时知道妹妹的心结,没法深劝,便道:“各人自有缘法,且看他们如何吧。”
& & “缘法之事太渺然无期,璇璇必定不想听我的劝,还请你多照看些。”陶氏低头,手指落在膝前的八卦上,“时移世易,人心总会变化,等温情在琐碎里消磨殆尽,剩下的就只有猜疑和冷淡。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听信了他的鬼话,还满怀期待的嫁给他。”
& & ——最终却落得情断恩绝,玉碎镜破,十年的冷凝隔绝中,不相往来。
& & 若是能重来,她必定要摒弃情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个公婆妯娌皆和睦的人家,再不去想那花前月下、温柔多姿。
& & 只是这些后悔都已没有意义。
& & 回城的时候陶从时和韩玠骑马,两个小姑娘乘车,因山间风景极佳,便挂起车帘子,一边赏景一边同陶从时说话,高高兴兴的。后头韩玠虽没插话,听见谢璇不时笑出声时,也觉开朗许多。
& & 山路蜿蜒盘旋,山坳里有一座八角亭子矗立,韩玠习武之人目光敏锐,原本闲闲赏着风景,瞥过那亭子时却是目光一顿——有人站在亭子里仰头看着山顶,身上一袭平淡无奇的青布长衫,那身形却有些熟悉。
& & 韩玠不由多看几眼,细细辨认过后,难免吃惊。
& & 那个人竟是谢缜。
& & 他一改往日里国公府的繁丽衣饰,只是寻常书生的打扮,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韩玠远远的随他目光瞧过去,可以看到玄妙观里的一角飞檐,渐渐的沿山路向下,角度与他重叠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恰好避开了繁茂的树丛,能看到观中的不少殿宇。
& & 他这是……
& & 韩玠心念陡转之间,猛然明白过来,谢缜是在远远观望陶氏修行的玄妙观?
& & 一时间对谢缜的行为疑惑不解,韩玠强自压下心头疑窦,瞧着谢璇等人走得远了,便匆匆打马跟上去,只字都没提看见了谢缜的事情。
& & 陶从时和韩玠将谢璇送到恒国公府门口才离去,谢璇回到棠梨院时,罗氏正站在中庭,瞧着满院的仆妇丫鬟们四处忙碌——修剪花草的,重糊窗纱的,给鸟雀换笼子的,打理花树的……
& & 一院子人忙得团团转,罗氏见了谢璇归来,便堆起笑意,“璇璇回来啦?厨房里备下了消暑的绿豆汤,待会打发人给你送过去。”
& & “这都快太阳落山了,何必消暑,不过多谢夫人。”谢璇敷衍着进了西跨院,就见谢珺正在那里等她。
& & 走上前去拉着姐姐的手撒个娇,谢珺便道:“出门一趟又玩疯了么?瞧都什么时辰了。”
& & “路上风景好,表姐头一次去那里,难免多驻留看看,耽误了不少时间。姐姐,今儿夫人依旧去祠堂了?”
& & “去了,有人暗地里议论还被老夫人斥责了。”
& & “还这么护短呀。”谢璇啧啧而叹,“她这样丢棠梨院的脸,爹爹恐怕也恼火吧。”瞧见桌上放着一副画卷,忍不住好奇拿起来,道:“这是什么?”
& & “自己瞧吧。”谢珺忍着笑意,吩咐芳洲,“去准备热水伺候她洗脸,出门又不是没马车坐,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灰尘。怎么样,呆了?”
& & “这……这……谁画的!”谢璇惊讶的瞧着画卷,樱口微张。
& & 画作的技艺不算纯属,甚至显得生涩,仿佛惯于使剑的人拿了毛笔来描摹温山软水,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画上是一个妙龄的小姑娘,站在柳丝低拂的水岸边,正惦着脚尖伸手去折柳枝。虽然没画正脸,然而瞧那身段姿态、衣饰侧脸,上头画着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 & 最叫人无语的是,她的脚边还有两只大大的毛毛虫正往她身上爬,画得很不生动。
& & 谢珺便是一笑,“这是采衣偷偷叫人封了送来的,那丫头性子顽皮,兴许是想好好打趣你一顿,见你不在家才不情愿的回去了。你猜猜是谁?”
& & 既然是韩采衣能拿到的,那必然就是韩玠了,何况这等拙劣的画技,很符合韩玠那修武不修文的样子。
& & 谢璇便哼了一声,转手就递给木叶,“拿去烧了!”
& & “好好的烧人家画儿做什么?”谢珺倒是没有阻拦,见得木叶走远,才招手叫谢璇凑过来,低声道:“不是韩玉玠画的。”
& & 不是韩玠,还能是谁?谢璇茫然。
& & “采衣的那个表哥,西平伯家的唐灵钧你是不是见过?采衣说这是她从他那里偷来的,说你看了画儿自然能明白,那人记仇得很,叫你往后当心些。”谢珺想起那歪歪扭扭的毛毛虫时就想笑,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 & “还不是上次的谢池文社。那个唐灵钧拿毛毛虫吓唬我和采衣,我气不过就拿了柳条夹了几只塞进他领口。”谢璇舒了口气,“没想到他那么小气,居然还画这么丑的画来泄愤!”
& & 谢珺听了没什么大事,也是忍俊不禁,“一向只听说唐灵钧顽劣,却也是个有趣的孩子。”
& & 姐妹俩笑了一阵子,便挽着手用晚饭去了。
& & 过几日便是婉贵妃宣谢璇入宫陪伴五公主的日子,一大早罗氏就起来收拾,将谢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到谢璇跟前殷勤关怀了几句,便说老夫人有话要嘱咐,带着姐妹俩往荣喜阁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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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荣喜阁里还是老样子,谢老夫人靠着软枕歪在短榻上,旁边丫鬟拿着美人棰慢慢的为她捶腿。她老人家一副懒懒的模样,见了罗氏带着俩孙女过来,目光便落在了谢玥的身上,“玥儿今儿打扮得好看。”
& & 岳氏就在旁边坐着,笑道:“老夫人的孙女儿,自然都是好看的。”
& & 这话老夫人爱听,连带着对谢璇都和颜悦色的几分,叮嘱道:“贵妃娘娘召你们进去陪伴五公主,那是你们的福气,多少世家勋贵的孩子想求都求不来的。玥儿是个乖孩子,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六丫头需得收着性子,万不可顶撞了公主。”
& & 谢璇心里暗想平时顶撞公主的可就只有谢玥一个人,然而也懒得跟老夫人争,便点头道:“记着了。”
& & “上回晋王殿下坠马的事情叫人害怕,要不是你跑去栏边站着,也不会有那些麻烦。这回记得听贵妃的话,一步儿都不要多走,更不许去招惹是非。”
& & “记着了。”
& & 旁边岳氏便笑道:“老夫人为着孙女儿可真是操碎了心,其实璇璇也是个乖孩子,以前不知进宫陪了五公主多少回,回回娘娘那里都只有赏的,满口夸赞不止,这是老夫人教导有方,孙女儿们都识得分寸,多少人家都羡慕不来的呢。”说着便招手叫谢璇过去,道:“让婶子瞧瞧你的衣衫整齐了没。”
& & 她的脸上一团和气,还是和旧时那样关怀体贴,上上下下的将谢璇看了一遍,又帮她拨正了钗簪,笑道:“再没不妥的了。”
& & 谢璇以前不懂事,这种时候还能大着胆子撒个娇,如今却是觉得浑身不适。
& & 二夫人越是笑得人畜无害、亲近关怀,谢璇便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前一刻还能把你当女儿般疼爱,浑身上下都是慈爱,转身就能挑唆人去杀了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
& & 强压着反感任由二夫人打扮完了,谢璇努力端出笑脸,“谢谢婶子。”
& & 上头谢老夫人也正帮谢玥平整衣袖,被二夫人满口夸赞之下,脸上笑成了堆满褶子的花儿,“那是娘娘有涵养,大度肯包容,几岁的小孩子家家,哪有不犯错的。”就又嘱咐了姐妹俩好些话,等婉贵妃派来的宫人到达时,便送姐妹俩进了马车。
& & 谢璇跟谢玥如今是谁看谁都不顺眼,坐在同一辆车里的时候,也是各自看着外面不说话。
& & 谢玥本就是个骄纵的性子,前番罗氏挨罚的时候整日里红着眼睛可怜兮兮,见了谢璇的时候恨不得扑上来撕咬几口,却又不敢。如今罗氏归来,她虽得了罗氏的叮嘱,到底不晓得其中利害,依旧觉得自己有母亲撑腰可以欺负人,便渐渐的将腿撑开,挤占谢璇的半边空间。
& & 马车里空间毕竟有限,谢玥肆无忌惮的挤占了几回,渐渐将谢璇挤到角落。谢璇斜眼一瞧,便也忽然伸腿,将谢玥的腿踢到边上。
& & 谢玥大怒,立时道:“谢璇你做什么!”
& & “伸懒腰啊,顺便伸腿。”
& & “可你踢到我了!”
& & “哦,那真是抱歉,是我疏忽了。”谢璇口不对心,道歉也是敷衍了事。
& & 谢玥哪里肯依,怒道:“你踢了我,只一句道歉就了事?”
& & “那还要怎样?以前你欺负我的时候,不也是一句道歉就敷衍过去了么。”谢璇皱眉,“先前谢泽打澹儿的时候,夫人就说过兄友弟恭,做哥哥姐姐的要让着弟弟妹妹,你忘啦?”
& & 谢玥“你你你”了几句,想不出辩驳的话来,因上回姐妹俩厮打的时候她吃了老大的亏,这会儿没有罗氏在身边,她没有闹起来的胆子,哼哼了半天,才气道:“我告诉后面的姑姑,不跟你一起坐!”
& & “好啊。”谢璇笑着看她,“看来老夫人的叮嘱你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 & 老夫人临走前百般叮嘱,要两人千万恭顺乖巧,和睦体贴,在宫里人跟前,哪怕是个小宫女小太监,也万万不能失了礼数。谢玥对那位善变的老夫人到底有些畏惧,嚷嚷了半天也没再有动静,直到马车听在宫门前的时候,才对谢璇重重哼了一声。
& & 待下得马车,谢玥就又是满面笑容起来。
& & 有二夫人摆在那里,谢玥的这点表里不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谢璇也乐得她不惹是非,便安安静静的到了婉贵妃的宫中。
& & 五公主这会儿正在练字,姑姑不敢去打搅,就叫两人在外头候着,等五公主练完了字听了宫人的回禀,这才高高兴兴的走出来,“璇表姐你来啦!”一转眼见了谢玥,便道:“你也来啦。”
& & “见过五公主。”谢璇跟谢玥异口同声,见着闻声出门的婉贵妃的时候,自然又是问安。
& & 婉贵妃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彩绣金织的宫装勾勒出曼妙身段,乌黑的发间一只纯金的飞凤斜挑出来,珍珠流苏荡在耳边,贵丽内蕴。她身上衣衫严整妆容精致,完全不同于平常的家常打扮,谢璇正自诧异时,就听她叮嘱五公主道:“你先跟表姐们玩,我待会就回来。”
& & “母妃要去哪里?”五公主仰头。
& & “去昭仁宫,你父皇和皇后娘娘见召,这就得过去,五儿要乖。”
& & “我也想见父皇!”
& & “父皇昨儿才来看过你,今儿有正事,五儿跟表姐们玩吧。”婉贵妃低头在五公主脸上亲了一下,又像谢璇姐妹俩道:“你俩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先在这宫里陪着五儿玩,等我回来。”
& & 五公主便也乖巧道:“母妃放心。”扭头也在婉贵妃脸上蹭了一下。
& & 这样的亲昵落在眼中,谢璇竟升腾起些微羡慕。
& & 婉贵妃在宫中孤身一人,只有五公主这一个依靠,便时时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含着怕化、捧着怕坏,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前世今生,谢璇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母女深情,哪怕跟陶氏相认后,母女见也是生疏冷落,从不曾想过这样自然的真情流露会是什么滋味。
& & 心里叹了口气,等婉贵妃出去了,俩人便跟着五公主入内玩耍。
& & 可五公主毕竟是个好动的性子,这宫里的一切早已熟悉,玩了片刻就有些心不在焉,到底是忍不住道:“晋王哥哥还在乐阳宫里养伤,咱们过去找他玩好不好?”
& & 这个疑问无异于命令,谢玥的“不太好吧……”还没说出口,五公主就已拉着谢璇往外头走了,回身瞧见谢玥还站在那里,便不满道:“还愣着做什么!”
& & 三个人到了乐阳宫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五公主显然是经常来这里玩,堵住一个宫人就问道:“玉娘娘和晋王哥哥呢?”
& & “回五公主,贵妃娘娘去了昭仁宫,晋王殿下搬到紫宸殿里去了。”
& & 三个人闻言折道紫宸殿,晋王正半躺在躺椅里,面前挂着一幅画。他的身边站着个高高的男子,约有三十多岁,身上玉佩绶带俱全,正是人称傻王爷的越王。
& & 五公主欢天喜地的走进去,见着越王的时候脚步一顿,喜色有所收敛,行礼道:“越王兄。”又朝晋王甜甜了声“晋王哥哥”。
& & 后头谢璇和谢玥各自诧异,连忙跟着行礼。
& & 越王原本负手站在晋王身后看画儿的,见了五公主便笑道:“五妹妹好啊,这两人是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原本该是而立之年,当朝皇子更该有端贵气度,但据说他是在铁勒为质的时候受了惊吓伤了脑子,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对谁都是很和气的神态。
& & 五公主道:“这是我的表姐。”便走到晋王跟前道:“晋王哥哥在看什么?”
& & “越王兄送了我一幅画,正在瞧呢。谢六姑娘要不要也来看看,或许你会喜欢。”晋王侧头,朝谢璇温文一笑。他负伤至今才一月的时间,原本养尊处优的人受了那样重的伤,这个时候都不敢轻易动弹,只在躺椅里冲她招手。
& & 旁边五公主一笑道:“原来越王兄也会赏画,我也要瞧瞧!”
& & 谢璇只好走过去,经过越王的时候却记着他前世的狠辣手段,忍不住的低了头,不敢去跟他有任何接触——
& & 这位可是条暗暗盘踞的毒蛇,登基后雷霆手腕整治了无数人,其中便有一半是当初对他有过言语不敬、或是曾看低过他的人,有些还是隔了十数年的仇怨,据说只是为了当时说错的一句话而已,可见此人太能记仇,半点也不能得罪。
& & 她夹着尾巴挪过去,站得离越王远远的,往那画上一瞧,倒是赞赏道:“确实是好画。”
& & 谢玥瞧着晋王如此平易近人,越王又素有草包傻子之名,并不是很惧怕,当下也跟过去,往那画上一瞧,却又没瞧出什么意思,转而开始打量殿内的陈设。
& & 晋王便扭头看向谢璇,“谢六姑娘看出来了?”
& & “野老念牧童,倚杖侯荆扉。”
& & “那是我一直神往的,相见语依依是最平和的田园之乐。”晋王的目光在画上流连,而后看向越王,“多谢越王兄费心寻来这幅画,我虽身在皇家,却一向喜欢田园乡野,平淡无争是我的秉性,山河图虽然壮丽辽阔,金戈卷虽豪迈雄浑,田园乐却更合我的心意。”
& & 越王便道:“你喜欢就好。”
& & 旁边的五公主和谢玥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绕到别处玩去了,谢璇的目光还落在画卷上,回味着晋王的那句话,总觉得仿佛意有所指。
& & 按说以她对晋王浅薄的了解,这般温润平和之人,说话时便会以和气为上。他喜欢这幅田园图,只需夸赞就是,又何必扯上山河金戈?皇室中人心叵测,山河万里、金戈铁马,未必不会被人当做野心的暗示。
& & 那么他是在朝越王坦白心意,委屈求存?
& & 可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根本不曾见过越王的真面目,又怎会作此求饶之语?
& & 谢璇暗暗的思量了一回,见兄弟俩还在观玩画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 & 越王毕竟是三十岁的人,跟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可说的,站了片刻就走了,还是那副略微有点发傻的样子,笑眯眯的跟众人道别,没半点架子。
& & 这里五公主便又跑到晋王身边,缠着他讲故事。
& & 晋王博览**书,虽只十二岁的年纪,腹中却有不少的典故珍藏。他原就是个浪漫的人,有时自己编出个故事来,也能引人入胜。四个人在殿中玩了好半天,就听外面人语依约,却是玉贵妃和婉贵妃一起过来了。
& & 两位贵妃难免又是就着孩子们的话题一阵寒暄,瞧着时辰不早了,婉贵妃便带五公主和谢璇、谢玥姐妹俩离开。
& & 紫宸殿里,玉贵妃吩咐人将晋王抬回榻上躺着,瞧他唇边笑意未散,不由道:“果真是觉得这个谢家姑娘投缘么,这段时间就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 & “只是难得碰见这样的姑娘。”晋王似乎猜到了母妃的打算,并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是越王兄送来的画,我跟他说我喜欢田园之乐,不喜欢山河天下。”
& & “越王?”玉贵妃一愣,“你说这些是做什么?”
& & “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越王兄虽然看着痴痴傻傻,但有时候跟他独自站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好像背后有阴风似的。”晋王垂下眼睑,“儿臣这回受伤,人人都猜测是太子的手笔,可我总觉得……仿佛跟越王兄有关。”
& & “越王……”玉贵妃沉吟,“可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和青衣卫都认真查了,跟越王没有半点关系。”
& & “所以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越王兄这个样子,手底下连个得力的朝臣都没有,未必能有这手段。”晋王到底是叹了口气,母子俩默然沉思。
& & 而在紫宸殿外,婉贵妃带着三个女孩儿没走几步,就有小太监匆匆走来,说是皇上召她。婉贵妃无奈,只好叫宫人陪着五公主和谢璇姐妹俩先回去。
& & 这里谢璇跟着走在五公主身后,见她跟谢玥都不跟对方说话,就觉得有些异样,试探道:“今儿晋王殿下讲的故事很有趣,可惜没讲完,下回公主若是听全了,可要讲给我们听。”
& & “好啊。”五公主头一偏,“我只讲给你听!”
& & 这显然是俩人起了龃龉,想起今儿俩人相处的情形,恐怕是谢玥犯了老毛病,看到好东西就先想着自己玩,刚才又在晋王跟前抢着献殷勤,惹得五公主不高兴了。
& & 谢璇本来就想叫谢玥受些委屈回去,便惊讶道:“五姐姐又惹公主不高兴了么?”
& & 谢玥正是一肚子的委屈,被五公主压制了半天后心里憋着气,到底还没那等城府,赌气道:“我哪里敢惹公主!”
& & 五公主却是个骄横的性子,若有人敢惹她,必会十倍奉还。她本就是天之骄女,不会把谢玥放在眼中,闻言冷笑道:“瞧这委屈劲儿,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
& & 九岁的姑娘心性未定,想起谢玥刚才跟她抢晋王哥哥的样子,越想越气,走到半路便吩咐道:“天色不早了,送两位表姐回去吧。对了璇表姐,下回谢池文社我还去,到时候咱们再玩。”
& & 说完便扬长走了。
& & 谢玥呆站在那里,眼里瞬时有泪花涌了出来。
& & 五公主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 & 出宫的路上谢玥一直在压抑着哭泣的声音,好容易出了宫门,谢玥怕是忍不住了,捂着嘴便往前跑,像是要赶紧逃离一样。
& & 谢璇乐得她吃瘪,好叫罗氏往后不敢随便让她来沾光。
& & 慢悠悠的走到护城河边,水面上波光粼粼、柳丝低垂,瞧向柳荫下自家的马车时,却见那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又是阴魂不散的韩玠。
& & 他必然又是刚当完值,身上还是那套光鲜的麒麟服,只是摘下了冠帽,月华刀也不在身上。似乎是诧异于谢玥哭着跑进车厢的样子,他一见了谢璇便递个眼色,以嘴型问道:“怎么回事?”
& & “被公主嫌弃了。”谢璇低声一笑,问道:“玉玠哥哥怎么在这里?”
& & “我正要去拜访谢叔叔,看府上的马车在这里,便等一等正好同行。”
& & 这自然又是守株待兔的伎俩了,谢璇踩着矮凳进了车厢,就见谢玥屈膝坐在角落里,正抱着膝盖在那里哭。她今儿来的时候满怀期待、兴致昂扬,却不料被五公主奚落嫌弃,这时候越哭越伤心,连谢璇进了马车时都没注意。
& & 外头车夫扬起鞭子,马车辘辘而行,韩玠策马在旁边跟着。
& & 谢璇坐了片刻,见谢玥还在那里哭个不停,她对罗氏算是恨之入骨,对谢玥也没什么好心肠,于是充耳不闻,闭目养神。养了半天神,到底是被谢玥的哭声吵得心烦,便掀起侧帘看外面的风景,谁知往外一瞧,没见着道旁风景,却被一道侧影拦住了视线。
& & 这个韩玠!
& & 他的马跟车子步调一致,走了一段路,始终端端正正的将修长的腿和挺拔的腰身堵在谢璇的跟前。谢璇不想跟他搭话,便赌气摔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
& & 耳边是谢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眼前晃来晃去的却还是韩玠的腰身。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曾经无比熟悉,腰上有箭伤,腿面有刀疤,他曾经将她抱在腿上,夫妻密语,耳鬓厮磨。
& & 这些讨厌的记忆!
& & 谢璇烦躁的翻个身,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
& & 回到恒国公府的时候已是红日西倾,韩玠自去拜访谢缜,谢璇便跟谢玥回棠梨院。
& & 谢玥红着个眼圈一路跑回去,等谢璇到了的时候就听到她在屋里跟罗氏哭诉“……她们都不喜欢我,五公主只跟谢璇玩……”
& & 西跨院里谢珺已经等着了,见得谢璇回来,便将她拉进屋里,“怎么回事,谢玥回来就开始哭,说你挑拨生事,让五公主不跟她玩?”
& & “她的话也能信啊。”谢璇撇嘴,将外裳解下来递给芳洲,拿温水擦了脸后由木叶帮着重新梳妆,又解释道:“五公主本来就被贵妃娘娘捧在手心里,自然是要事事以自己为先,可今儿她俩一起的时候,最初谢玥还能把持住,后来见着好东西就要抢在五公主前面,五公主怎么会高兴?”
& & “不是你的错就好,就只怕她又去老夫人那里告恶状,反而委屈了你。”
& & 谢璇哼了一声,“她倒是去告状啊,难道我还怕她?今儿她在晋王跟前抢五公主的风头,惹得五公主不高兴,抖露出来,理亏的又不是我。”
& & 一直等到用晚饭的时候,罗氏和谢玥那里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想必是罗氏夹着尾巴做人,并不敢再惹是生非。
& & 只有谢玥那里不高兴,吃饭的时候眼睛里还含着泪包,到底也没去告状。
& & 之后谢缜问起来,罗氏也抢着掩饰,没提谢玥受的委屈,更不再提让谢玥进宫的话。
& & 然而她这里虽压下了,谢老夫人那里却未必不知情。
& & 当日谢玥出宫后就哭着跑了出来,随行的婆子受了老夫人嘱咐,自然是要如实禀报的。
& & 恒国公府虽是承袭爵位,如今的三位老爷却都没什么建树,当家的谢缜更是有荒唐之名,府里还能保持着如今的地位荣华,多半是靠着宫里的婉贵妃,那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是以谢老夫人在有关婉贵妃的事情上格外留心,打点人跟那日的宫人一问,才知道是谢玥惹得五公主生气了。
& & 这哪里得了!
& & 谢老夫人本就不是真心疼爱谁,不过是谁肯奉承她就多给谁几颗糖罢了,往日里虽偏袒着罗氏和谢玥,但事情一旦涉及皇家,那可就完全不同了——跟五公主比起来,谢玥根本不值一提!
& & 这日众人往荣喜阁中问安的时候,谢老夫人便提起此事,将谢玥重重斥责了一番,连带着夹了尾巴赔小心的罗氏都受了数落,想着辩解几句,却也只招来更多的怒气。
& & 老夫人斥责完了,怒哼了一声,丢下满屋子的人,到内室去了。
& & 罗氏母女极少被老夫人这样斥责,一时间慌了神,想跟着进去跟谢老夫人解释,却被人拦在帘外。
& & 谢玥嘲讽的看罢了好戏,转头一瞧,恰在岳氏脸上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冷笑。
& & 沆瀣一气的两个人起了内讧?这绝对是好事!
& & 没过几天,宫里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圣驾要到虞山行宫去住上一程子,按照往年惯例,会带功勋大臣及其家眷,在行宫举办射猎**等事。
& & 恒国公府中谢老夫人上了年纪,罗氏屡犯错误后正在受罚,便议定由岳氏带着姐妹们前往。
& & 八月初七那天,御驾出了皇宫,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虞山而行。
& & 虞山在京城的东北边儿,离最近的阜成门也就二十余里的路程,只因那里建了皇帝的行宫,便将方圆十数里的百姓都迁往别处,皇帝选了最好的地段建行宫,周围山环水绕,零星的一些庄园赏赐给勋贵大臣们,地方宽敞、风景又好,委实是个赏景行乐的好地方。
& & 元靖帝年已五十,最是喜欢热闹,这一路又带了宫里的乐队随行,加上六局随从和卫队倚仗,行宫外早已是旌旗飘飘,人马往来繁忙。
& & 谢家的马车自然是要跟在御驾后面很远的地方,到得庄园里休整一番,便往行宫中去。
& & 行宫在东西南北四方都设有门,岳氏带着谢璇、谢珺、谢珊、谢玖姐妹几个慢慢的走着,不时就能碰见几个面熟的人。罗氏还受着每天正午跪祠堂的责罚,谢玥又因惹怒五公主的事情而被谢老夫人斥责,这回就没来。至于三房的谢珮,她跟其母隋氏一样安静淡然,这回也没来。
& & 前面谢缜和谢纡并肩而行,带着谢鸿、谢泽和谢澹。
& & 这会儿正是晌午,京城的豪贵世家云集一处,触目便是绫罗绸缎,金钗银簪,男子们因要单独领宴,但凡有官阶的都穿了朝服前来,有些命妇们因要先去拜见皇后和两位随驾而来的贵妃,虽不必穿着正经的翟衣珮绶,却也都打扮得严整贵气,一眼看过去,叫人眼花缭乱。
& & 这虞山行宫占地极广,诸多宫殿亭台随地形布置,中间是一方极宽广的湖,随了山名唤作“虞湖”。
& & 湖的西侧是马球、**的场地,北边一大片树林山丘直通背后的虞山诸峰,正宜射猎,南面儿是规制内的一些殿堂楼阁,并有恢弘宽敞的临水场地,可用于赐宴。东边则是成片的秀气宅院,仿了南边流水人家的景致,将虞湖的水引过去,穿插着建许多独门院落,情致盎然。
& & 这会儿正是晌午的时候,恰巧天气晴好,几朵薄薄的云偶尔飘过,夹杂清风送爽,叫人精神舒畅。
& & 宴会早已准备妥当,一眼看过去,清一色的收腰圆桌配六张圆凳,沿着虞湖的水岸铺设迤逦,看不到尽头。
& & 光禄寺专事赐宴等事,事先已根据各家上报的名单分好了席位,这会儿宫女太监们引众人入座,井然有序。
& & 谢璇穿行在桌椅之间,啧啧称叹不止。
& & 要说如今太平盛世,当真是繁华富庶、绮丽奢靡,这一场赐宴下来,世家里的上千号人白享受一顿皇家盛宴,若是折算成银子,怕不轻易过万?
& & 元靖帝对子嗣宫妃如何姑且不论,对于这朝政天下,却也尽了十分的心思。虽说这些年渐渐的让太监和首辅坐大,但多年来勤政爱民的根底使然,国库里充盈富庶、百姓大多也能安居乐业,着实是难得。
& & 只是想到将来越王上位后的种种,谢璇唇边的笑意便收敛了几分。
& & 这一世她想自保,也想保护好谢澹。前世恒国公府最终被越王抄家,是那二叔惹的祸事,此生若是谢澹能顺利承袭家业,自然不能再叫二叔去与越王兜搭,招来灭顶之灾。
& & 其实谢璇更盼着越王出点意外,不叫他登基。可她一介十来岁女儿家,要自保都费力呢,又哪有能力去扭转这些?
& & 好在越王登基还得十来年,中间会出什么变故还是说不准的。
& & 谢璇也只能先解决了目前的困境再说。
& & 女眷们依次入座,谢家五位女眷的桌上缺着一人,安排的正是韩采衣——
& & 韩采衣的母亲韩夫人是正经有品有位的侯夫人,自然有别桌安排。她上头倒是有个庶出的姐姐,却是跟谢珊一样的沉默温柔,轻易不会出门,这回也是没来的。
& & 因两家是世交,韩采衣跟她们坐在一处,自然也是高兴的,问候过了岳氏和姐妹们,韩采衣便跟谢璇坐在了一处,捏着她的手,“又见面啦。”
& & 谢璇一笑,只听岳氏问道:“采衣,你母亲也来了吧?”
& & “嗯,她就在那边——”韩采衣指着贵妇云集之处,笑道:“我母亲路上还念叨呢,说是许久没见夫人,很是想念。”
& & “确实是许久没见,回头得好好说会儿话。”
& & 说话间上头的礼官宣布赐宴,一套繁琐仪程之后,便是开宴。
& & 待得宴会结束,皇帝今儿车马劳顿自然要去休息,便叫众人且散去,入暮再来赴夜宴——元靖皇帝早年做皇子的时候曾亲自率兵在北边征战,见过铁勒人夜间在草原上点起篝火烤羊肉的情形,虽说不能在京城中照搬,却也按捺不住,仿照此形式来开夜宴,以篝火宫灯取亮,配以歌舞百戏,也是热闹。
& & 这里岳氏等人坐了一阵,就见韩夫人在小内监的指引下来找韩采衣了。
& & 见着岳氏和谢家的几位姑娘,韩夫人自是一脸的笑意,同岳氏相互问候过,又将姑娘们夸了一遍,什么谢珺的端庄大方,谢珊的柔顺秀气,谢玖的俏美多姿,谢璇的漂亮玲珑。
& & 末了,韩夫人特地坐在凳子上拉了谢璇的手,“璇璇如今都大好了吧?上回国公爷亲自过来,可把我担心坏了,只是这几个月事忙,虽往府上去了两遭,却没见着你,着实叫人挂心。”
& & 谢璇小木头一样站在她跟前,嗯嗯啊啊的应着,道:“谢夫人关怀。”
& & “瞧这孩子客气得,”岳氏一笑,“若不是缘分不够,你往后就该叫她做娘了。”
& & 谢璇低垂着头,暗暗撇嘴。
& & 阿弥陀佛,幸亏缘分不够,她难得重活一回,半点都不想再跟韩夫人这个女人当婆媳!前世韩夫人的诸般暗里刁难历历在目,她很清楚这个女人比谢老夫人还要看她不顺眼,虽说心肠不似岳氏这般歹毒,但不间断的折腾之下,也叫人心力交瘁、抑郁难当。
& & 跟她当婆媳?那完全就是折磨!
& & 心绪起伏之间,谢璇怕人看出她的情绪,便拉着谢珺的手慢慢走。
& & 旁边韩采衣察觉了她的不对劲,问道:“不舒服么?”
& & “可能刚才喝了太多茶。”谢璇偏头冲她一笑,一抬头就见迎面韩玠走了过来。他今日只在宴上当值,宴散后可以休息到明儿早上,这会子已经换下了青衣卫的麒麟服,只穿一身玄色暗纹织锦的夏衣,底下踏着墨色皂靴,头顶是精雕细刻的铜簪,整个人修长挺拔、精神奕奕。
& & 韩夫人见了他,便道:“终于得空了?”
& & “母亲,二夫人。”韩玠拱手行礼,眼神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谢璇和韩采衣这边,“唐灵钧刚捉了许多斑鸠,正张罗要烤着吃,一起走吧?”
& & 谢璇正待拒绝,韩采衣已经拉着她的手高兴道:“好啊!”
& & 前头岳氏和韩夫人笑得慈爱,谢璇瞅着韩夫人那张脸就觉得膈应。看这情形,恐怕二夫人当真要和韩夫人一起去说话,到时候难免拉着她作陪,那简直就是折磨!与其看这俩夫人的脸生厌,相比起来,还是烤斑鸠有趣些。
& & 谢璇便扭头问谢珺,“姐姐你去么?”
& & 谢珺原本并没打算去,她毕竟是要出阁的人了,不好跟着一**孩子们胡闹。只是放心不下谢璇,想着过去散散心也好,便道:“那我陪你过去,二妹妹和三妹妹要去么?”
& & “我们不去了吧。”谢玖和谢珊倒是一致。
& & 谢珊素来沉默低调,在二夫人跟前更是不敢胡闹,谢玖则是高傲自负习惯了,才不屑跟顽皮的孩子们去做烤斑鸠这样无趣的事情!于是姐妹俩跟着岳氏和韩夫人,一路谈笑风生的走了。
& & 这里谢璇、谢珺和韩采衣跟着韩玠往北面的树林那边走,韩采衣按捺不住,“哥哥,今晚的夜宴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 & “无非点了宫灯篝火,歌舞取乐罢了。”
& & “我瞧虞湖边已经备了好些船只呢。”
& & “那就游湖。”韩玠偏头叮嘱谢璇和韩采衣,“晚上游湖太危险,你和璇璇都小,不许独自乱跑,得叫我跟着。”
& & 谢璇撇了撇嘴,“我才不乘船!”拉着韩采衣跑了两步,到前面去了。
& & 韩玠失笑,又向谢珺道:“今晚人多事杂,若非必要,还是别乘船的好,你劝着璇璇些。”谢珺自非谢璇那样容易对韩玠使性子的脾气,略一深思,觉得韩玠三番五次的叮嘱,或许是有暗藏的情由,便道:“请放心。”
& & 唐灵钧捉的斑鸠竟有二十来只,此外还打了两只兔子。
& & 谢璇在烧了那一幅毛毛虫的画之后,对唐灵钧稍有改观,觉得这少年虽顽劣,却也挺有趣,瞧着那一地已收拾好的猎物,啧啧称叹,“不是明日才会狩猎么?你这么早就动手,不怕皇上怪罪。”
& & “午宴没吃饱,还不许我打点野味垫肚子?”唐灵钧说得理直气壮。
& & 谢璇闻言诧异,韩采衣却心直口快,“表哥你就在御前领宴,那可都是御厨做出来的,还没吃饱!”说着摇头叹息揶揄道:“瞧着这样精干,原来食量那么大,是不是要给你一只关外的烤全羊你才能吃饱?”
& & “你知道什么,御前领宴那简直就是……额……”他瞅着附近没旁人,便压低声音道:“受罪。”
& & 韩玠仿佛心有同感,但笑不语,韩采衣却好奇道:“怎么这样说?”
& & 底下的火堆已经架好,韩玠正蹲在那里生火,唐灵钧一面帮忙,一面解释道:“规矩太大,没时间用饭呗。皇上一说赐宴,你们远远的站在桌边谢恩也就是了,我还得跪下了谢恩。等皇上赐酒、赐茶或者赐一道菜,每回都还得跟大家一起跪地谢恩,听他们说好多恭维的话,谢完了恩再起来菜都凉了!”
& & 他这般口无遮拦,逗得韩采衣咯咯直笑,韩玠瞧他一眼,告诫道:“别太放肆。”
& & 韩采衣斜睨着唐灵钧,依旧是打趣,“他敢抢在狩猎前偷着打斑鸠,还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 & 唐灵钧嘿嘿一笑,依旧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 & 谢璇只知道唐灵钧的父亲曾是个大英雄,对平远伯府的事情却知之甚少,瞧他们几个围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烤兔子燎斑鸠,便退到谢珺身边,好奇道:“姐姐,怎么他敢这么放肆?”
& & “他的父亲唐樽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后来他为国捐躯,皇上一直念念不忘,对唐灵钧也格外宽容。”谢珺是常受谢老太爷点拨的人,对这些事了解的不少,便拉着谢璇到亭子里坐下,娓娓道来。
& & “是在大概二十多年前,皇上虽励精图治,但边关的积弊还未消除,百姓虽然渐渐富庶,战事上却经常吃亏。那时候铁勒有个南苑王勇猛无比,每年春秋都要带人劫掠,甚至一度逼近京城。我朝武将几乎都往北边去过,却无人能够胜他,后来皇上迫于无奈,便将越王殿下送到铁勒为质,并答应每年送布匹银两等物。”
& & ——其实与岁贡无异,只是不好说那么难听罢了。
& & 谢璇点了点头,那个南苑王她听说过,上辈子韩家父子三人驻守雁鸣关外,就是为了防着那个据说是凶神恶煞的铁勒人。
& & 谢珺续道:“直到大概元靖十九年的时候,唐樽将军头一次打败了南苑王。之后他愈战愈勇,用兵神出鬼没,作战又英勇无敌,打得铁勒人闻风丧胆。到第二年,越王殿下因他得以回朝,我朝的腰杆子也挺了起来。之后的几年他驻守雁鸣关,非但铁勒人,就连西边的那些小国都深惧他的威名。没了边关之忧,皇上又勤理朝政,才能叫百姓安居乐业,无人敢犯境欺凌。”
& & “那他怎么又战死了?”
& & “这个谁也说不清楚,元靖二十五年的时候他才二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不幸战死沙场,叫人十分惋惜。不过他驻守在雁鸣关六七年,带出了一支无人能敌的铁骑,南苑王在他战死后曾率兵犯境,却大败而归,险些丢了性命,此后再无人敢造次。”
& & 谢珺说起那些铁血激荡,神情中全是钦佩,“唐樽将军是这几百年中难得一见的将才,他出身草莽,战死后追封伯位,而且跟其他追封的爵位不同,这是能世袭的。皇上隔了这么多年都惦记着他,所以唐灵钧格外受照拂。”
& & “难怪唐灵钧有恃无恐……”谢璇心下感慨,转头瞧向正在烤斑鸠的那**人,就见唐灵钧正好站起身来,手里挑着一只刚烤好的斑鸠。
& & 他是寻常贵公子的打扮,腰间锦带上悬着一枚玉佩,更显其高挑,少年郎的勃勃生机混着那顽劣笑容,像是四野间不羁的狂风,举止随性。
& & 谢璇和谢珺本就坐在下风口,那香味儿飘过来,着实诱人。她原本没打算吃的,闻着香味儿不由心动,想着要不要过去烤一只。
& & 那边唐灵钧已经朝她走过来,举着手里烤好的斑鸠,还是和从前一样咧嘴笑得欢畅,“嘿,那天吓到你了,今儿送个斑鸠赔罪。”
& &他还没走到谢璇跟前,后面韩玠也举着一只斑鸠走来,看那神情,分明也是想先给谢璇尝鲜的意思。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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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灵钧走得早,抢先到了谢璇跟前,将那斑鸠往谢璇跟前一递,“喏,烤得香喷喷的,保管你还想吃第二只。料我也撒好了,谢姑娘放心吃就是。”
& & 后头韩玠也几步走过来,“璇璇吃这个,外酥里嫩,合你的口味。”
& & 两只诱人的斑鸠放在眼前,谢璇一时间馋虫大动,然而她不想吃韩玠烤的,便想去拿唐灵钧的那只斑鸠。谁知道韩玠猛然俯身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 & “那一只洒了太多芥末,谁都不能吃。”
& & 额?谢璇诧异的看向唐灵钧,就见他眼中藏有捉弄般的笑意,想必是真的放了许多芥末。
& & 果然是顽劣不改,一点都不像大英雄的儿子!谢璇扭头,拉着谢珺站起身来,就见韩玠还是不死心的将斑鸠往她跟前递,“不尝尝么?”
& & “我和姐姐自己烤。”谢璇小嘴儿一撅,拉着谢珺走到火堆边上,在韩采衣的指点下烤斑鸠,自食其力。
& & 后头韩玠和唐灵均举着斑鸠面面相觑,唐灵均素来顽劣,那斑鸠上洒了太多芥末没法吃,就四处寻摸着,看能不能骗那个小孩子吃下去。韩玠仿佛能看穿他心思似的,右手一扬,手中的斑鸠连带着插在其间的铁丝飞出去,稳稳钉在了树干上,那斑鸠儿上下颤动,香气四溢。
& & 唐灵钧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时,韩玠已经伸左手握住他的斑鸠,右手伸出卡住他的脖颈,手腕翻转之间,将那涂满了芥末的斑鸠送到他的嘴边。
& & 这斑鸠当然是没法吃的,唐灵钧咬死了牙关,挣扎着想脱离韩玠的控制。
& & 可韩玠年长力强,且个头上也占优势,手臂牢牢锁住他,就跟铜套铁箍似的。唐灵钧心下发急,便抬腿踢向韩玠,韩玠随之应变,两人上半身捆在一处,下半身缠斗往来,一时间踢得脚下树叶尘土乱飞,那斑鸠自然没法吃了。
& & 韩采衣瞧着有趣,将手里的斑鸠交给谢璇帮着烤,站在那儿拍手叫好,笑成一团。
& & 好在唐灵钧也非庸碌之辈,家传的底子加上这些年顽皮捣蛋后练出的应变身手,且他双臂都是自由的,缠斗半天后,成功逼得韩玠收手应对。
& & 这一收手,唐灵钧便得了空隙,也顾不上报仇雪恨了,嗷嗷叫着逃到远处,绕个弯子重新到火堆边烤斑鸠去了。
& & 韩玠也不再纠缠,站在原地哈哈笑了几声,回身取了自家完好无损的斑鸠,优哉游哉的咬起来。
& & 夜晚的虞湖波纹平静,绕湖遍植柳树老槐,这时候树枝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宫灯,上头糊着的彩纸折了烛光,便成五彩斑斓的世界。仿佛提前到了元夕夜的花灯会一样,诸般精巧奇趣的宫灯挂上来,如鱼、如兔、如鹰、如虎,如海棠、如牡丹、如梅花、如兰草,但是这些宫灯,就能叫人看大半个夜晚。
& & 这一夜风清月明,星光朗照,虞湖边的空地上,每个几十步便有一堆熊熊篝火,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 & 元靖帝携皇后和两位贵妃坐在高台之上,俯身看篝火间的清衣丽影,那一带宫灯蜿蜒在水边,于湖面上映出琉璃世界。
& & 贵妇们大多聚在高台附近,就着长案上的果点,观赏篝火间的曼妙舞蹈。
& & 丝竹管弦之声依约,站在湖岸边的时候远近适宜,正好细听。
& & 谢璇和韩采衣拉着手儿慢行,后头谢珺和谢玖并肩赏灯——谢珊像是白日里累着了,晚上只在住处修养,倒没有来。岳氏因为要跟着韩夫人一同到高台南边去,便叫姐妹三个各自带着丫鬟,她却没空看着了。
& & 毕竟是夜色之中,元靖帝怕人掉落湖中,沿着湖岸没几步便设一名侍卫,是以虽然男女穿插而行,天子脚下倒没人敢轻薄不轨,谦逊有礼之间,井然有序。对面的韩玠和唐灵均并肩而来,见着谢璇等人时正好凑过来。
& & 唐灵均脸上笑得神秘兮兮的,“这里人多了太挤,有个好玩的地方你们去不去?”
& & “哪里?”韩采衣很感兴趣。
& & “就在南边的交泰殿,那儿站得高,跟皇上看到的景致是一样的,还不用挤来挤去看这些木桩子一样的侍卫,对吧,表哥?”
& & 有时也要做“木桩子般侍卫”的韩玠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 & 谢璇有些犹豫,“怕是不好吧。”
& & “无妨。”倒是韩玠开口了,“那边虽说修成了殿,其实平常并没有人去,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我们只过去赏景,不闹出太大动静就无妨。”
& & 谢璇瞅了一圈儿——唐灵钧、韩玠、韩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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