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岩前摆正方位打三个数字字

第三章●告诉我●8-来访
新的一年,到新的岗位本来是件开心的事,陶然格却连续几天不接我的电话,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弄得我郁闷至极,也不安至极。他不理我,休想我再理他!
有初中同班同学古岩来看我,谁稀罕你大学校友陶然格,哼!
古岩跟十年前最大的变化就是胖了也高了些,记忆里他属瘦小的那一类,这下变壮实了,帅气了些。他坐到办公室沙发上,婉拒了我给他泡的青茶,举起自带的玻璃保温杯给我看,劝我也要养生。养生,中年同事偶尔谈论这个,对我和他可能早了些,年纪轻轻的他端着保温杯的感觉就是一个怪字,不如拿瓶饮料更青春。古岩的杯中泡着的是两袋茶包,茶汤浑浊浊地棕黄色。我最讨厌的茶正是这种茶包,感觉那茶水都是包装纸的味道,让人弄不清那里面包的究竟是些什么不敢见人的杂质。好茶谁肯这么碾成渣粉被包在里面喝,好茶都是讲究茶汤中的舒展形象的嘛!
我不得不放下手头才做到半途的工作,关心起古岩的职业。他已辞去广州那边某房产公司销售经理的职务,要到上海这样的大城里做一件有“大爱”的事业——美颜养生与保健。
我的心格登一下,猜到了他此行的真实目的——哪是什么想看看老同学啊,就是推销产品,也就是发展下线,无限地推销产品。我怎么忘记了郑主任曾经讲到过,从没联系过的同学或者亲戚一但找上门,不外乎三件事:借钱、推销保险、发展下线。一点新鲜感也没有,我遇到的当属“发展下线”的这类同学。
毫无悬念,古岩把他精致的美容美体宣传册给我看,说是这套产品的营销模式与众不同,他这辈子就做这个了,他的女友也正跟着他做这个项目。他不顾在办公室里讲这些是否合适,就迫不急待地开始了对我的说服:哪些校友因为不懂养生与保健已英年早逝;哪些同学和校友很支持他的这份新事业,买了他的产品,加入了进来已日入三五万;哪些同学已把亲友介绍进了他的团队……
我表示工作太忙无力做这种项目,上海这边我也没什么人脉能去发展下线,认识的朋友手头都不宽裕。古岩正好揪住了我的小辫子,劝我向他学习,不要再守在单位里,过着朝九晚五做牛做马的日子,领着可怜的薪水,过着不那么精致的生活,只有走出去才能接触到各种人脉。
聊产品真没意思,我更想聊聊那些曾经有过见面的同学,这才发现我们所知道的同学近况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古岩问起现在还有哪些同学或者校友在上海,我想起一位平时也没怎么联系的校友,他想知道那校友现在在哪儿。我正帮他查着通讯录,突然意识到,算了吧,有的号码不能谁意告诉别人,就问:“是谁把我的电话告诉你的?”
“我们班的QQ群上问的。”古岩说。
“谁告诉你的?”我有些汗颜,初中班的QQ群是去年建起的,我连群名片也懒得改成实名,平时也无心看上面的消息,估计很多同学都不知道那上面的怪字符网名是我柳怀秋。
“薛原告诉我的。”古岩说。
“他现在在哪儿?”我对薛原感兴趣。薛原是我初中同班同学,但基本没单独联系过,他与我在初中时都参加过国画培训,高中后我们各分在一班,他获得过全省中学生艺术节大奖。我以为他高考后去中央美术学院或者浙江美术学院之类去了,现在成了书画家,原来他就在这城里的拍卖公司,做起了我没想到的工作。薛原怎么知道我的电话?谁让他把我的电话告诉了古岩,害我嘛!
“薛原就在上海时腾斋,当珠宝鉴定助理。”
“时腾斋,好公司啊!”我羡慕得眼睛发红。我喜欢时腾斋那些艺术品收藏品,如果天天在那样的公司里工作,即使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些藏品,但天天能享受那种艺术氛围也是人生大幸。
“薛原已买了一套我的养生茶。”古岩跟我想的是两码事,他掏出一本有关养生茶的宣传册翻给我看,指着一套包装精美的茶,“就是这种。”
“多少钱啊?”
“一万九。你要不要也来一套?”
“太贵了!”我直言不讳,那茶除了包装有些特色,看不出是什么名茶,名茶也没这么贵。
“这茶喝喝就属消费品。”古岩顿了顿,“如果买下它就可以成为会员,把它变成投资品,推销一套就有三点的提成,够你一个月工资吧!下线再推销一套还有提成,下下线推销都有你的业绩提成。”
&“一千九我都拿不出来。”我苦笑道,自从买了那套专业相机,加上新租的房子付三押一,我手头还真是拮据了。我真想问问古岩,你这个月如果靠我买一套茶就得到了一个月的工资,你忍心吗?我一个人就能养活你一个月,你好意思吗?
“不要紧,这点小投资,父母肯定会支持。加入我们的团队,不出一年,十九万随便拿。”古岩像打了鸡血。
这套路连我这小丫头级员工都太熟悉了,何况屋里另四位深谙世事的同事们,我为有这样的同学而难堪。我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幸庆快下班了:“古岩,你大老远来,中午就委屈一下,和我一起去食堂吃工作餐吧!”
“好。谢谢!”古岩爽快地答应了。
我以为古岩会客气地谢绝,或者明白我的意思早点离开。他居然没有!他不会说了一上午,再说一中午,还要说上一下午,直到我不得不加入吧!
我在食堂给古岩打来了一套最昂贵的午饭,外加一碗粥和一小瓶他想喝的酒,热情地招待。说内心话,对一个根本没什么联系也没什么交情的老同学,如此笑脸相迎,还得听他反复讲我不感兴趣的什么产品和营销模式,我心理上很排斥,恨不得他赶紧消失。但我又不忍心一口拒绝,伤了老同学之心。
我的逻辑是这样:古岩还属创业期,万事开头难,需要老同学的帮助,胆不大脸不厚的确成不了事;我即使帮不了他,至少不能甩脸色给人家看;同学一场,一起吃顿饭,以此作别,我对他不会有什么亏欠。
古岩泡了一碗玫瑰红粉末故意喝给我看,说那是适合男女养颜的保健品,女生二十五岁之后皮肤就会迅速老化,再不养颜十年后就会成为黄脸婆云云。我怎么都觉得,那玫瑰红的粉末是女人喝的东西。反正,我喝不下去那种颜色的东西。
我不好直接拒绝古岩,告诉他说,我的朋友圈有很多直销或者微商产品,暗示他我如果要买美颜养生类产品,朋友圈就已足够了,难得照顾到他的产品。
古岩随时都能抓住我的小辫子,问我怎么么不在朋友圈里做微商呢?按产品的销售模式一次投入终身受益,这赚的不是产品的钱,也不是亲朋好友的钱,仅仅是赚介绍费。他又开始举例了:他的上司日入五万,住着别墅;某亲戚以前性格内向一事无成,现在做了这款产品潜力得到巨大发挥已日入一万;某校友已放弃了攻读博士,今后专职就做这产品。这款产品和营销模式已如雨后春笋正在全国爆发,早做才能轻松赚钱,这个项目是他今生最正确的决策,他们的老总不是一个人在发财,而是带着手下的人都在发财,他们已开了很多家工作室做体验,最好我和我的同事能去体验一下。他力劝我改变目前呆板粗糙的生活,加入他们的团队去拼搏,成为一个时间和财务自由的人。
古岩全身心在说服我,慷慨激昂,对我按部就班的工作充满了同情,吹嘘着自由职业的潇洒逍遥。我却深知自己这份职业不属高档的大鱼大肉,却属能养活我的大米,我尊重自己的职业,哪怕并不喜欢,谁也别想轻易让我放弃好不容易才竞聘得到的职业,何况我是女生不能跟你男生比。我注意着周围同事们的反应,只觉得同事们都在暗笑我了。我好想谁来帮我解围,但我初到总部,这些同事好多都还不认识,认识的也不算熟识。
这时,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走入食堂,从我身边路过,坐入用屏风隔离出来的简易包间里。带领着那群人的,是总部的韩董事长,我在一些公示栏、宣传栏里看到过他的照片,今天一次见到了真人。能想到吗,他才三十出头,因为长得儒雅气实足是集团公司的一大骄傲,走到哪里都提升着企业形象。
古岩仍在帮我幻想加入团队后的情景,比如我把产品推销到一定的量,可成为区域总代理,那时我什么都不用做,只凭手下的人员工作就能让自己的事业永动机般地运转。我不用吃这简单的工作餐,不想工作的时候可以去国外旅游,我更不用穿着跟别人一样的工作装而是穿香奈尔阿玛尼什么的……我懒得反驳他,其实一句话就能反驳他——你那么消遥,费时费力地来求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小职员做什么啊!再用一句话也能反驳他——那么容易发财的话,你的亲友及亲友的亲友就足够发展了,会想到我吗?
我没意识到,开始还有些喧闹的餐厅已随着韩董事长一行的到来已安静了下来,古岩的话就显得特别刺耳,加上他在大厅中是仅有的几位没有穿工作服的人之一,更是显眼。有同事用手推了推我,指了指包间的方向,我才注意到,韩董事长正站在屏风旁,严厉地盯着我和古岩。
古岩终于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吃完饭,识趣地告辞了,叫我有空去徐家汇那边他开的工作室里体验一次。我说方便的时候就去,我才没有方便的时间去那种圈子,再听谁给我上课洗脑呢。我恨死这个古岩了,我与韩董事长第一次见面就因古岩的到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气得我好想把古岩大骂一顿。
我提醒自己克制,再克制,年轻人不要小觑,宁可栽花栽草也不能栽刺,再怎样也不能伤害了古岩的面子。万一古岩今后发达了,至少不会讥笑我当初嘲笑过他、冷落过他。我全程陪笑,把古岩送出公司大门。他问去徐家汇那边的工作室在哪里坐公交车方便。
公司这一带没有地铁,也没有直达那里的公交车。我咬咬牙,用滴滴给古岩叫了辆出租车。别再见了吧,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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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岩前一一打三个数字——答案:517。古 &【读音】gǔ &【造字法】会意;从十、从口【基本字义】1. 时代久远的,过去的,与“今”相对:~代。~稀(人七十岁的代称,源于杜甫《曲江》“人生七十古来稀”)。~典。~风。~训。~道(a.指古代的道理;b.古朴;c.古老的道路)。2. 古体诗的简称:五~(五言古诗)。七~(七言古诗)。3. 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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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岩前打三个数字——答案:517。岩 &#yán &造字法:会意;从山、从石【基本字义】1. 高峻的山崖:~壁。~壑。2. 构成地壳的石头:~石。~洞。~浆。~层。熔~。3. 险要,险峻:~险。~邑。4. 山洞:中空成~。~居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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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虚的云》与拙著各书,给我带来了空前未有的虚名和无数读者的珍贵友谊。虚名于我只是有害无益,读者们的友谊则是弥足珍贵的无价礼物!不少读者来信说流着热泪看完了《空虚的云》,甚至有些读者,一见到我面,就淌下眼泪来!还有比这些更珍贵的鼓励吗?感动之余,我也就不无安慰了。同时,也深深觉得惭愧,因为,《空虚的云》一书,自己回头细看,仍然觉得是一部力不从心的作品,尤其是对于有关佛理阐释的部分,自感不足;其次,对于历史的穿插,也自感不够详尽,而且,经过五年伏案挥笔,写到后段,已经力尽,又恐字数过多难获出版,所以后段颇有匆匆收笔之感!我一直都想再予以补充和作若干修改,感谢李云鹏居士慨诺允予支持!
数年中,不少热心读者向我提供种种考据资料,善意地希望我在再版时补充,亦有很多读者热心指出我的白字与误笔,更有人希望我补写虚云老和尚入灭之后的中国变动,有些人这样写信给我:“《空虚的云》一书的使命,不仅是叙述一位佛教比丘的修行心路历程而已,还是反映中国人的血泪惨痛历史的!应该再写下去!”
在李云鹏居士与天华公司同仁鼓励下,我肯定要把《空虚的云》的时代再续写下去,我觉得虚云长老入灭,仅是一个佛教僧人的肉身的转化,并不是他的精神的朽灭,而他的言行,足以代表中国佛教大乘六度万行,很可作为修行的规范,他遗留在中国佛教社会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我们直至今日也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这仅是就他的言教身教影响和佛教的演变而言,尚未论及涅槃的永恒存在。
历史是挥刀斩不断的长流,虚云长老的时代,实在并未结束,今天的历史,正是昨日的长流的延伸。在这历史长流当中,人类文化又发生了几许世界性的巨大变动,中国人又遭受了多少更加巨大惨痛的灾难!中国人所经历的浩劫,交流的血泪,为什么没有人向全世界申诉?文学作品难道就只是描写风花雪月罗曼史吗?
世界上几乎每一个民族和每一种宗教都有反映他们的思想与苦难的文学作品,尤其是以色列民族的申诉,永无间断,见诸文学与电影,比比皆是,使全人类都知道以色列的苦难;基督徒对于基督教所遭受的迫害与痛苦挣扎,也有充分的反映,也更能运用文学与音乐艺术电影电视来表现基督教的伟大博爱精神!反观我们中国人与中国佛教呢?能不惭愧?
我自不量力地写了《空虚的云》,如今又再予以修正及补写,可说是出于我的宗教热诚与艺术良心,加上个人的民族感受!我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也深知力不从心,但是我仍然一本愚忱,坚持这样做下去,我宁愿写这样的作品而挨饿,也不愿去写作绘描及歌颂情欲的书,导人痴迷来换取财富,好在我是个茹素的人,生活简单,纵未全空名利,也总比一般人淡薄得多。
自然也有反对的意见,有人指责拙著既不是文学,也不是史书,也不是哲学论文,也不是佛教学术研究文章,只是“四不像”,甚至有人指责我不应用此书名《空虚的云》,不应在书中提及历史背景,也有人说这是一本“可读性不强”的既冗长又繁琐乏味的小说,甚至有人要求我将全书删减一切时代与政治与佛学以便阅读。
无可否认地拙著确实并非完美,在当前以爱情情欲挂帅的“文学主流”作品中,也不是具有娱乐性的小说,更没有哲学论文或佛学论文的高深水平,四不像也罢,五不像也罢,可读性不强也罢,这些批评对我都不重要,我不会屈服于这些偏见舆论,我知道我自己写作应走的路,我认为:欣赏角度各人不同,是读者的自由选择,至于写作方式与表达什么,则是作者的自由选择,作者断不可削足就履或哗众取宠,亦不可处处迎合每一个读者的种种要求。文学作品必须忠于作者的良心与意愿来反映他的时代感受和传达他寄寓于作品中的信息使命;实在说,一个文学作者的作品是他独特的信息使命,应该是由作者领导或接引读者,而不应由读者来越俎代庖的,更不应由读者来引导指定作者的!固然,天下没有不可删改的文章,也许越删改越好,但是,过多的外来意见介入,岂不也变成了插满百鸟彩羽的乌鸦?面目全非,反而不及本来的丑陋乌黑自然真实?
所以在基本上,我虽尽可能采纳读者们的善意建设性的建议来删补拙作,却不会为求百鸟彩羽之美饰而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更不会改变我要传达的信息。文学是负有使命的,并非娱悦每一个人口味的,愿意与作者分担或分享作品的信息使命与否,这完全视各个人的自由意愿而自定。树上结的果子,怎样去应和万人的口味?谁嫌酸涩,大可不必再吃它,如果要改良品种,就得先去攻读农科再说。不同的餐馆厨师各有其独特的烹调,顾客口味也有千千百百种,再能干的厨子也不能取悦每一个顾客的口味啊!顾客也不应因一己的口味而指定叫餐馆把菜肴全部都照他的口味全改掉,对了这一个人口味,安知不犯了他人的呢?
天华出版公司的同仁们,不辞劳苦,曾经为我删改数十次,他们都深知我曾经怎样努力去尽量采纳读者众议,改了又改,删了又删,不知多少遍,听从某些人拙见,把书中的某处人物名字与年代更改,稍晚,又有另一位读者来函指出应该再改回原作去!例如:书中提及哈雷慧星,我原作写“哈雷”,读者来函指出应为“哈利”,我也循议改为“哈利”,不料又有人来函指出,应是“赫雷”,叫我改正,类似的细节,善意可感,但是,我能全接受吗?能一一去细究和更改这些次要的细节吗?
要一一枚举读者们来函的指教,殆不可能,少算一点,也有两三千条之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佛见是佛,魔见是魔,有人嫌太冗长,有人说不够详尽;有人主张印成袖珍本,以便携带,有人主张印成豪华本藏之名山;有人叫我把书中的历史背景与人物全部删除,“因为太枯燥无味,我根本就看不进去,都是跳过去……”——她这样写。最妙的是一位香港法师来信指责我将“虚云”名字拆开做书名是大不敬,他叫我应该立刻忏悔,立刻把书名改了,他并且限我立即向他答复。倘使我全部都采纳几千封信的各形各式的建议,这本《空虚的云》,可就真的变成“空虚”了!
我以四个月的时间,参考数千位读者来信的建议及重新考据与推理,酌予取舍,有建设性的善意建议,我都尽可能采纳,不合理的要求,就投之火炉。另外,我补充了很多佛学佛理的阐扬,大部分是采用虚云老和尚的讲词,因为我觉得他是真正的“开悟”,而且言之有物,极其吻合佛经原意,他的文字容或太深奥艰涩一点,却是最堪品味的。我也补充了他所作的诗词,穿插于全书适当的情节之中,我认为诗词可以反映他的感受与胸怀。
这些补充加插工作,是遍及全书三册的,可说是从头到尾的修订!
这样的一本书,天华公司为了我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时间,经过缜密的审校及重新完稿,重新制版,重新印制,这不是用“累死人了”可以形容的,更不是一般出版公司所愿意作的。但是“天华”毫无怨言的,真诚的,默默的将成品展现在我的眼前。因此,我又再继续的写,写出时代的悲泣,写出中国人的血泪,写出文学的本质与使命。
一九八九年四月三十日于温哥华
从一九六二年开始写作以后,二十多年来,我都不断在多方面学习与摸索。一九六三年第一部长篇小说,一百万字的《微曦》,是我走上写实主义的第一步。以后,我在一九六五年写成了尝试以写实主义结合心理分析灵性探讨的六十万字长篇《昨夜星辰》,也都是在实验阶段的摸索而已。
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六年,在加拿大的十年期间,为了谋生,为了负担家庭,我的职业剥夺了我的时间与精神,甚至于摧毁了我的健康,我中断了写作十一年之久!
一九七七年,我终于毅然辞去工作,因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更不甘心放弃了我一向的文学创作兴趣!安贫知命的失业生涯,只有靠煮字疗饥,为了适应市场需求,写新闻、写特稿、写传奇、写散文、写专栏!笔耕也都不能实现自己向往的理想主义与写实主义的方向。
我恢复创作长篇是一九七七年二十万字的《冰崖》,企图将写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作为表现形式,探讨人性、心理、宗教与社会意识观念冲突,可是为了顾及市场需求,我仍未能将此书写得太严肃的深入探讨,自己的思想不成熟,自然也是一个原因。
在不满地自我检讨之余,我又向世界文学作品找寻和学习,我也开始浸淫于西方与东方两者哲学与宗教的研究而益以对新科学的研读。
一九七七年,我译完诺贝尔文学奖金得主之一、瑞士作家赫尔曼赫瑟的旧日名著《Siddhatha》。
赫瑟的这本三十年代作品,并未受到时代的淘汰,也未腿色,该书采用释迦牟尼佛陀的名字“释达坦”作为书名,也作为书中主角的名字,描写一个青年追求哲学与宗教真理的修行经历心理过程,故事显然脱胎于佛陀的本生故事与修行经历。它探讨佛教思想、大梵观念与形而上哲学,都提出了疑问。
从文学观点来看,这是一部很特出的杰作,直到现在为止,世界文学之中似乎还很少出现过与之同等的探讨东方宗教哲学的作品。
拙译仍遵作者原定书名,音译为《释达坦》,交由皇冠出版社发行之后,我有很多感想。
我感觉到赫瑟在此书之中的真理探讨与疑问,似乎仍然是不够深入的,而且也陷入了极端的“自我”追寻,并不是对于“真如”的探讨追求,他所认识的“真我”——Atman,仍是形而上哲学的自我Ego境界。无止境的追寻,无止境的迷失,造成了虚妄的似是而非的自欺的假“悟”,这就是书中主角“释达坦”的无意义的“自我否定”悲剧性结束。
无论如何,受到黑格尔哲学、叔本华哲学等等影响的赫瑟,以西方人的唯心哲学观念来观察东方的哲学,而能写成企图深入浅出的东方哲学探讨文学作品,也总算是极品了!
反观我们东方人,尤其是我们中国的文学现代作家之中,虽然对人性刻画分析的作品很多,还真是极少创作有关哲学真理反映时代的深入探讨的文学作品。
对于哲学,我的智识是很贫乏的,但是我喜欢深思。我狂热而虔诚地追求哲学的真理,我认为宗教的研究是与哲学真理不可分割的。这六七年来,我尽量去研究宗教、哲学、太空科学、量子物理学之间的相互关系。我还不敢自许为已有所得,实在说,越深入研究,越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自我”的虚妄!浸淫于这些真理的追寻,“自我”不无若干程度的升华,这大概就是我现阶段的微末境界了。
人类历史的辙迹,无疑也与哲学思想有着密切的互相影响关系,我研究历史与其它的人文科学,更能深深感受到这些交错互为因果!
我同时感到,真理是负有使命的。文学是负有使命的!并不只是供给消遣娱乐而已!多年来我心中逐渐孕育着一个愿望:我想创作一本较为致力于深入探讨哲学、宗教、历史、人性而又能反映时代的作品。
一九八零年,我的百万字长篇小说《紫色北极光》问世(“皇冠”出版),是另一种方式的探讨真理,在我的作品之中,稍微深入了一些,但是我仍觉得有太浓厚的“自我”追寻。在情感上,这是一九六三年出版的初部百万字长篇《微曦》的延伸。两者反映的“自我”探索,与大时代的反映,在写作时自然已尽所能,但是岁月添增,研学精进,回顾即感境界太平凡。
一九八一年的新作二十万字长篇《紫枫》(皇冠出版),我略为转变,企图用较为通俗的题材形式来反映时代观念与民族性的冲突及东西文化的冲击,或者这是较为悦众的一部作品,但是,我更感到仍不是我的文学愿望的实现。
我又回到一直企图创作一部较为尖锐反映大时代与思潮嬗变的长篇小说,在其中深入探讨哲学、宗教、文化、思想、人性、心理各方面交错的相互影响,更盼追寻真理和宗教哲学的最高境界,我甚至于不以得窥自性真如为满足!
而且,作为一个中国作者,我感觉到我是负有责任应反映中国人的苦难与挣扎!
我于是到处找寻题材与人物蓝本。这一次,我下了决心:一定不能在作品中追寻自我!我要超出心中的自我,我要追寻的是自性,但是并不是从“自我否定”入手。我要将理想主义与写实认真地糅合成为一体,我要将“真我”交给书中的形象化人物!我要透过他来反映大时代和中国人的人生,我要透过他来探讨哲学与宗教和科学的境界!而且决不以真如自性为止境!
我不停地思索着、找寻着,我做了好几种不相同的计划大纲和研究,可是都不能满足我对这本新作形象化人物的塑造要求,直到我研究了虚云老和尚的一生事迹,我才找到了人选。
我固然自知准备仍未完善,也更自知思想尚未真正进入成熟领域,但是我决定动笔了!
一百二十岁的虚云老和尚一生事迹和他所经历的大时代演变,他不懈的奋斗与对真理的追求,正适合我这一部作品采用作为蓝本!从一九七九年起,我埋头研究有关他和那个时代的资料。
于是我写成了这部一百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空虚的云》!
从一九八零年五月开始动笔,一直写到一九八三年五月,才完成了初稿的一百三十五万字,两个多月的修改去芜,缩成了现在的一百万字。
从字数来算,无疑是相当冗长的。但是,以一百多万字来反映中国人在近代一百三十年的时代感受,思想递嬗,国难与家变,民族存亡挣扎与个人生死牺牲,两场世界大战,数百场内忧外患战役,中国人的血泪奋斗,虚云个人对真理追求与理想最高人性境界的追求……在我而言,一百万字已经是竭尽所能的简述了!
我并未企图只为虚云写起居注与他个人的修行,我以他的个人对人类最崇高理想真理的追求为经,而以反映中国人的大时代苦难与挣扎为纬。
到底我能反映了多少呢?我们这一个民族的苦难血泪,太多了!太多了!多少百亿文字才诉说得尽十多亿中国人的苦难挣扎血泪悲剧啊!
自然本书并非一本传记,我无意将它写成传记。我笔下的虚云,是经过重塑的理想化形象,不过我相信并未远离这位完美的蓝本!有时候,我也难免歉疚地感觉到,也许我实在还未能揣摩得到他的完美伟大人格的全部呢!
当然纯文学创作,与考据性质的传记并不相同。杜撰与再创造,是纯文学所不能避免的戏剧化手段。纯文学所要追求和反映的真实,是文学上的真与实,观念上的,情感上的真与实,不是发生的确实性!在本书,我所追求表现的是文学的真实与理想的善美!
倘若事事以考据眼光来苛求,那么,《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战争与和平》、《约翰克利斯朵夫》、《红与黑》、《双城记》、《列岛》、《雪乡》、《飘》、《人间的条件》、《齐瓦哥医生》……这些文学作品就全都不能成立!
从一九八二年交(皇冠)出版的新作、二十万字的《希望的火炬》开始,我更积极地走上了当前现阶段的写作方向!到了《空虚的云》的问世,我自问已经是竭尽一切心力于文学的表现了。当然仍是感觉到自己不够成熟的,可是,我知道我自己从未停止过奋斗和学习!
文学的境界是没有止境的,哲学真理的境界更是无限的!我所能窥见的浩渺太空,毕竟也只是微弱的目力所能触及的小点,沧海一粟,太空一尘,有什么可以自满的呢?我说的,也只不过是聊以记录学习的一段过程罢了!
我仍然在学习着,摸索着。
一九八三.七.十四于加拿大温哥华海滨“永忏楼”
他是这个大时代当中的一个渺小的人物,他不能脱出大时代,他不能超越时代,他也不是一个时代创造者,但是,他从不屈服于时代的邪恶狂流,他永远一本着坚强的意志去追求真理,他永远不懈地竭尽微末的力量去维护正义和发扬人类的最崇高理想——大慈大悲心!
这是古老的中国,一个古老的乡村,阳光明媚,野花盛开,小鸟跳跃于枝头,羊群在山坡上吃草,羔羊咩喊,鹅队在路边蹒跚吭叫,鸭群在池塘中戏水,狗儿在农舍门前打盹。水田里,赤膊的农夫踩着烂泥水沼,扬着竹枝,轻鞭水牛。「嘿!呵!」他们短促地吆喝着:「嘿!呵!」
水牛嘴里仍在反刍咀嚼,不情愿地拖着沉重的铁犁前进,犁翻了褐黑色沃土的波浪。白羽的野鹤跟随着水牛,锐眼觑视翻泥,喜鹊降落在水牛背上。
在早犁的水田中,头戴竹笠的农夫田妇弯身插着嫩绿的秧苗;幼儿趴在田边草地玩耍;少女成群在桑林中采桑叶;老妇在家中织布;刚生了蛋的母鸡咯咯叫喊不停;织成一幕升平盛世的景象,一切都是那么宁静,一切都是那么如恒不变!五千多年以来,从无巨大改变,而且,也好像永远停留于这朴实的太平幸福之中,村人从来不关心也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遽变!他们一些也不知道这古老的文明帝国已经逐渐卷入了新时代的漩涡!
私塾里,拖着鼻涕的顽童们心不在焉地跟着老学究,摇头摆脑地朗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孩子们并不懂得书中文句的意义,也不关心,他们只想着如何等老师打瞌睡之后就跑出去,攀树捉小鸟,老师这么半闭着眼睛唱念,不久就会瞌睡的。
「波——」江面传来了响亮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一切的宁静。
「大洋船来了!」顽童们惊喜地乱叫,等不到老师瞌睡,大家一窝蜂地奔出了塾馆,奔向江边。
孩子们睁大了天真的眼睛,羡慕地和惊异地仰望江心驶过的大洋船。那机器的隆隆响声,那巨大的烟筒冒着烟,那船头犁起的浪花,那甲板上的黄毛金发蓝眼的高大洋水手,都引起这些村童的莫大兴趣。
大洋船是驶向上游的广州去的,从不会停留在珠江三角洲的小村,大洋船鼓起的浪涌,使小小的竹篷渔舟飘摇得像鸡蛋壳!
孩子们羡慕着大洋船!那是什么旗子呢?在微风中飘扬着,白色米字图案的红旗!孩子们一些也不知道,大洋船载来了鸦片!多少中国人已经染上了鸦片毒瘾!骨瘦如柴!
公元一八三六年——大清帝国道光十九年六月三日,一连二十三天,这宁静的珠江口虎门陡坡下面的海滩上,冒起了浓黑的巨烟,焦臭随风吹熏着三角洲的乡村。
乡人们惊疑地望着滚滚的黑烟上升。
钦差大臣林则徐亲自监督着兵勇,在海滩上焚烧没收自英商大洋船运来的鸦片!
「绝不能让这些毒品来残害中国人的健康!」林则徐说:「烧!烧光洋人运来的鸦片烟!」
兵勇和青年群众欢呼:「烧!烧光洋人鸦片!」
林则徐眺望着珠江口的辽阔海天,河山多么壮丽!多么平静!可是这些宁静已经开始碎裂了!
「英夷就快会来侵犯了!」林则徐对左右和兵勇说:「我们必须加紧戒备!赶快构筑新式炮台!」他指着虎门的高陡山冈:「我们要在那上面击沉来犯的英国兵船!」
道光十九年九月廿八日,英舰护航载运鸦片的英船萨克逊号与考斯号进入虎门外海,被大清水师提督关天培率兵船廿九艘拦阻,英船首先开炮,发生海战!揭开了鸦片战争序幕!
英伦群情汹涌,佐治懿律率船队四十艘,英兵五千,驶向中国!美国南北内战刚刚结束,已有余力开始注视远东!
在福建泉州府以北大约一百公里的永春县衙内庭,桂花飘香,县丞萧玉堂满怀心事,默默观看假山池中金鱼。
「相公!」颜氏夫人出来,担忧地问:「为何如此忧闷?」
玉堂叹息:「国事蜩螗(tiáotáng纷扰不安宁)!英国人已经派出远征大军,要来攻打中国!朝中王公大臣,还在醉生梦死!只有林公则徐独力在广州指挥防备!京卫和沿海,还都只知歌舞升平,毫无海防!英军船队若攻不进广东,就会转而攻取福建浙江,甚至直上天津,威胁京师!」
夫人惊道:「这可怎么办?」
玉堂说:「怎么办?我人微言轻,就算有心上书,也无由上达天听啊!今上虽然英明,却有琦善这批满人王公牵制把持朝政,腐败日甚一日!林则徐将来恐怕也难以抗拒洋人侵略,只怕还会难以身免呢!唉!」
「林则徐会挡不住洋人么?」
「林公一定可以挡住洋人军队入侵,但是,英人在广东受挫之后,必会仗其船坚炮利,北上攻陷天津北京!中国从此多难了!外患内忧,势将并至!我们中国人还不知受多少罪啊!对于宦途,我也看得十分淡泊了!不如打算回湘乡耕读吧!只可叹,你我年逾四十,尚无子息,不由不令我心头倍添烦恼!」
颜氏夫人道:「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忧得来的!倒是子嗣未有,令我忧心已久,我如今四十多岁了,那里还有望生子?想来萧氏是积善之家,书香世代,你向来待人恩厚,怎料天不见怜,使我得一麟儿!」
「这莫非是我萧氏祖宗有损阴德么?」玉堂说:「萧氏系出兰陵,是梁武帝之后人,梁武帝前半生崇佛礼僧,晚年误信谗言而黜佛。而且,帝皇之家,岂无杀孽?」
「原来如此!」夫人说:「但是,我想,就算祖宗积有杀孽,子孙若是心向善业,上天也必会垂怜庇佑呀!相公啊!闻说永春城外有座观音古寺,佛力威灵!我们何不斋戒沐浴,诚心往拜求菩萨赐我得子嗣呢?」
萧氏夫妇到了观音寺,看到荒凉失修,心中难过,夫人就说:「相公,我们何不发心重修此寺,为菩萨重装金身呢?」
「正合我意!」
颜氏夫人在观音座下叩拜,祝祷道:「信女萧门颜氏,年逾四十,仍无子息。今日恳求菩萨慈悲,赐给信女一个麟儿延续萧门血脉,信女立愿重修佛寺,重装金身,世世代代奉敬佛祖菩萨!尽力行善!」
观音菩萨的塑像,庄严慈悲,俯视座下跪祷的信女,香烟袅袅,菩萨栩栩如生,似乎已经应允了她的祷求了!
大清帝国道光二十年(一八四〇年)六月廿一日,大英帝国远东舰队与远征军五千人,在懿律海军少将率领之下,猛烈攻击广东珠江口虎门炮台,被虎门要塞的多门新式重炮炮火击退,林则徐亲临山坡指挥清军乘胜追击,将登陆的英军杀得尸横遍野!把余众赶到海滩泅水而逃!
懿律知广东不可犯,转而率领四十艘兵船经台湾海峡北上。远征军司令巴勒上校率领三千英兵攻占定海,焚毁普陀山著名的前寺与紫竹林,杀僧辱尼;懿律少将与远征军副司令伯麦上校率舰北上,七月十四日攻陷天津,震动京师!洋兵的洋枪洋炮犀利,清军惊畏退走!
宣宗皇帝召开紧急御前会议。
直隶总督琦善叩奏:「奴才观察英夷之意,显系衔恨于湖广总督林则徐!皇上若重罪林则徐以谢英夷,必能平其怨而便于安抚解围。」
皇帝怒道:「林则徐奉旨禁鸦片以免贻害子民,你们怎么反而要朕降罪于他?何况林则徐至少也在广东挡住了英夷,有功于国家……」
「皇上!」琦善奏道:「若不降罪林则徐,英夷早晚就打到北京来了!到时惊动圣驾……」
皇帝叹息道:「祖宗辛苦血汗创立的基业,眼见得就会断送在你们这些饭桶手上!」
「皇上!」琦善奏道:「洋兵将临城下,万望皇上早作宸断!」
皇帝叹息道:「好吧!这是你们迫着朕做的!快去写旨来看吧!」
于是,军机大臣草拟了御诏:命琦善为钦差大臣即赴广东,查办林则徐的误国贻忧,予以革职!
北京之危是解除了。琦善打算下令拆除虎门的一切炮台防御工事,并且应允对英国赔偿巨款!英将懿律提出索求——清廷割让香港!
正在这时候,农历七月三十日,天刚破晓,在福建泉州府衙内院,幕席萧玉堂在花厅焦急伫候着,颜氏夫人正在房内分娩挣扎着,年逾四十三岁的颜氏,生产极其困难。痛楚已极,哀号惨叫!
突然地,惨叫寂止了!女仆仓皇奔出哭禀:「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晕死过去了!」
玉堂惊骇欲绝,奔入房内,只见产婆捧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胞衣胎盘包裹着。
「老爷!」产婆禀道:「是一个公子!可是,夫人她……已经……」
玉堂顾不得孩子,慌忙看视夫人,只见颜氏已经气绝,两行泪水未干,双眼圆睁。
「夫人!」玉堂失声痛哭:「夫人!你的命好苦啊!」
产婆捧着孩儿上来呈给玉堂:「老爷!这孩儿是难产的,好不容易才接得他过来!没想到夫人……,幸而孩儿似仍活着,老爷已经有后了!」
玉堂哭道:「还拿给我看干什么?若不是为了这个孽障,怎么累得我贤妻丧命!快拿去丢掉吧!我也不要这样的孩儿了!」
众仆妇都哭着相劝:「老爷!如今伤心也无益,还是节哀顺变,好好抚养孩儿,传此血脉吧!」
那孩儿凄凉地挣扎哭着,一只胎盘也还连在脐带上,血淋淋的。
「老爷啊!」产婆说:「这可要请街上那个卖草药的老翁来动刀了!」
玉堂点点头,他听到孩儿的悲惨哭声,不禁更加伤心!
「孽障啊!」玉堂哭说:「你莫非是来讨债的么?」
英国舰队司令懿律率军驻于珠江口威胁广州。新钦差大臣琦善竟将林则徐辛苦筹建的虎门要塞全部炮台及大炮拆除,以示有诚意与英人谈和,琦善并且先提向英人赔款六百万两。但是懿律要求清廷尚须割让舟山群岛与厦门。
英国舰队于十二月十五日突袭虎门大角炮台。琦善惊惶失措,竖白旗投降;并且许以割让荒岛香港以换取免于割让舟山与厦门。
宣宗闻报大怒,查问琦善!琦善奏辩:「奴才以一处南海荒岛安抚英夷以换回舟山,解天津上海之危,退侵粤之兵,仍属合算!」
宣宗怒不可遏,下令收押琦善交宗人府定罪,又下令:「奕山,朕派你为靖逆将军,即与户部隆文,湖南提督杨芳,率兵克日赴粤,讨伐英夷,又派裕谦赴浙收复定海!」
大清皇帝下诏对英宣战,伦敦报纸大出号外:「清国对大英帝国宣战,两国进入交战状态!
英人在海德公园集会,激昂高呼:「焚烧北京紫禁城,捉拿清帝!」
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年)二月五日,英国舰队再袭虎门,大清水师提督关天培率舰迎战,陈旧落伍的清舰木船,不敌英国的铁舰及炮火。四十余艘清舰,全被英舰击沉,关天培战死!英军进入内河,炮轰广州,清军死亡千余人,损失土炮三百门。
二月六日,英军攻陷广州,纵火焚烧。焚及河南海幢寺。广州知府余宗纯持白旗献城,英兵入城,大肆劫掠奸淫杀戮,焚毁广东巡抚衙门。
四月,英国调回懿律,另派朴鼎泽爵士代其职,六月廿六日,朴帅攻陷厦门;泉州震动!居民纷纷逃难!
萧玉堂在泉州府衙中,一日警报数传,都说英军舰从厦门开到泉州海面了。府衙官员纷纷撤退家眷,玉堂忙令王氏继室带老管家与奶妈保着孩儿先行逃入内地。
「可怜!」玉堂说:「这孩子真是生不逢时!才几个月大,就碰上兵灾了!将来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困难呢?」
朴鼎泽舰队并未攻打泉州,八十余艘英舰与五千英军,只是经过泉州外海,直冲吴淞口,一八四二年(道光廿二年)五月十一日占领上海,六月十四日陷镇江,六月廿六日炮轰南京,提出首次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
南京城内,清军七千余人,都惧怕英军的新式武器,毫无战志,竖起白旗。钦差大臣耆英全部接受朴鼎泽所提十三条件!从此,泱泱中华帝国,出现三千年来未有之遽变!外侮国难,纷至沓来!中华传统文化与尊严也从此开始崩溃了!
萧家孩儿渐渐长大,越长越聪慧韶秀,教给他的诗书,都能背诵如流,而且从不淘气,不爱与书塾群童嬉戏,只爱读书。
玉堂老爷对此子十分疼爱,也期望至殷。但是看到孩子如此瘦弱,他不禁担忧,这孩子从小就怕吃荤。
「孩儿,你总不肯吃荤,不肯吃肉,毫无滋养,怎长得身体强健呢?」玉堂常常说:「你总得听话,多吃些肉,才长得大呀!」
「爹爹!」孩儿说:「大鱼大肉,荤腥难以下咽。何况,杀生以维吾生,于心何忍?」
玉堂说:「没叫你自己去杀猪杀牛呀,叫你吃的是庖厨做好的菜肴罢了!怎算杀生?」
孩儿答道:「爹爹,我虽不杀其生,却吃其肉,是亦等于杀其生!居心何忍?孟夫子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几句话,亦不过是不忍闻其声而已,依然要吃其肉!孔夫子在陈之困,乃有三日不知肉味之叹,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胙(zuò祭祀时供的肉)』,凡此,都可见孔孟亦不过是凡俗之圣而已,仍是为口腹而有杀生之心!这是孩儿所不取的!」
玉堂叱道:「孩儿不可妄谤圣人!」
「圣人亦有过错呀!」孩儿说:「难道圣人就是完人么?他若是完人就不该为口腹而杀生!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话怎讲?我们不愿他人加刀斧于我身,我又怎可加刀斧于他人呢?」
「小畜牲胡说!」玉堂叱道:「你岂可如此曲解圣人金句?」
孩儿说:「人杀猪牛鸡鸭,可知猪牛鸡鸭亦受苦哀叫么?动物亦有知觉,与人又何异呢?」
玉堂为之语塞,不能再说服孩儿去吃荤肉了,只得由他去。
老祖母周氏对玉堂说:「我看忠国孙儿十分古怪,总是媳妇不该常带他去上庙烧香拜佛,被他拾了些和尚口吻来家胡说!」
「正是!」玉堂就责斥王氏夫人:「你去上庙烧香,休再带孩儿去了!」
老祖母又说:「媳妇,别怪我说你!你真不该常带孩儿去上庙的,别弄到将来他跟了和尚去出家!」
王氏夫人忙道:「奶奶既这样吩咐,媳妇今后不带他去上庙就是了!」
老祖母说:「这孩子今年十一岁了!你们也该替他说说亲!我又老又多病,总盼早日见到孙子的喜事!这孙子,我是要他兼祧(tiāo继承上代)你三叔的呀,你三叔早夭,没有子嗣,你们得替我孙子聘定两房媳妇才行!一房将来生子,继承玉堂这支血脉,另一房媳妇生子继承三叔一支!」
玉堂和夫人都连声称是。立即向游宦于福建的田老爷和谭老爷两家世家订亲。两家都素喜萧家公子少年老成,亲事一说就成了。
「少爷大喜啊!」管家和仆妇都来书房向公子道喜。
「喜从何来?」萧公子放下书卷,诧异地问。
「奶奶和老爷已经替少爷聘亲了!」
「什么?」公子吓了一大跳。
「而且还是聘了两个媳妇呢!」管家笑说:「一个是谭老爷的小姐,一个是田老爷的令嫒!」
「这一下可要命了!」公子吓得魂飞魄散:「两个媳妇!怎么办呢?」
定亲,冲喜,都无补于老祖母的恶化病势。
这时候,中国又起了巨大变动了!一个三试落第的洪秀全,于道光三十年(一八五〇年)十二月十日在广西桂平金田村宣布起义反清!
廿八岁,高大俊美的洪秀全,在金田村寿筵上宣称:
「我昔日在家乡广东花县三次考试落第,气愤得病,梦见升天,见到高坐宝座上的上帝,授我宝剑印玺,命我杀妖!上帝封我为天王,示知耶稣救主是我长兄,将助我消灭一切妖魔!叫我将祖先神位,神佛孔子之像,一概撤去!只可拜上帝,不可拜偶像邪神!我当日醒来,作有诗一首:
『吾修罪恶实滔天,幸赖耶稣代赎金!
勿信邪魔遵圣诫,惟崇上帝力心田!』
我又梦到红日落入我手中,此乃天父上帝赐我成功之兆!我有诗曰:
『五百年临真日出,那般圣人敢争光?
高悬碧落烟云卷,达照尘寰鬼域藏。
东北西南群献曝,蛮夷戎狄尽倾阳!
重轮赫赫遮星月,独擅贞明耀西方!』
各位兄弟姐妹,今日就是吉日,我等正好痛饮誓师,出兵荡平满洲鞑妖!我华人勿再受其奴役!华人全都起来,荡平满妖!」
洪秀全与其「上帝会」弟兄——杨秀清、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等人,手持从英国教士传授的基督教圣经,誓师出兵!一举攻取桂平县衙,进兵桂林!
清廷派两广总督徐广缙,云南提督张必禄,广西提督向荣,协同进剿,全皆败绩。
扶病视朝的道光皇帝,召见特别从新疆贬地召回的林则徐。
「林则徐!」皇帝俯视白发苍苍憔悴龙钟的这位黜臣说:「这几年委屈你了!但是,你须知道,当日贬你到新疆去,是万分无奈的事,非朕本意。」
林则徐感泣道:「臣是明理的,只怪国家积弱,难敌英夷压力!」
「你能明白,朕心就安慰了!你看,如今洪杨发匪,假借洋教之名而造反,也没有人可以平定了他,只好又调你回来,烦你到南边去平乱,如今,人材凋零,也只有你才能当此重任了!林则徐!盼你即日南下,勿负朕望!」
「臣谨奉诏!」林则徐叩头陛辞:「臣立即起程!」
林则徐从天津乘海轮前往广州,抵达厦门之时,在新疆受刑遂致衰弱的他,已经病重了。他自知不起,预写了遗表,恳请朝廷重用汉人人材,慎防北方俄人及东洋日本入侵。
船到汕头,林则徐已经病笃,勉强写完一遍行舆日课大悲咒,就逝世了。临终遗言说:「记得……慎防俄国和日本侵略啊!俄日都是中国未来的大患啊!」
林则徐病逝,举国哀悼,道光皇帝痛哭伤心,他自己不久也病重驾崩了。
新君登位,定元咸丰。这时候,萧家的老祖母病逝,萧玉堂依例丁忧守制,本来打算即将奶奶与颜氏夫人两柩运回湖南,可是王氏继室说:「闻说湖南已被发匪扰乱,兵荒马乱,道路不靖,老爷不如将奶奶灵柩亦暂厝此地佛寺,且等路途安静才起程吧!」
「夫人所言甚是,」玉堂说:「我亦尚须赴台湾一行,待回来再定返籍行期便了!」
「老爷何不亦带孩儿同赴台湾,使他增些见识?」
于是玉堂携带公子同行。继母王氏再三叮咛:「儿啊!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你从小未离娘一步,此番随爹爹去台湾,乘海船,风浪大,你务必小心,更须听你爹话,不可贪玩乱跑啊!饮食亦须小心啊!又务须勤念观音菩萨保你爹和你平安!」
公子一一答应:「孩儿记得,娘亲勿忧!」
公子初乘海船,十分好奇。船离鼓浪屿后驶到海峡,风大浪高,玉堂晕船躺于舱内,十二岁的公子毫无所苦,仍在船外眺望,到了傍晚时分,已不见陆地,只见汪洋万顷,大海茫茫,反映斜阳,突然海浪中涌起一座黑灰色小丘,满贴贝壳,花斑可怖!越拱越高。全船渡海旅客都惊叫了起来:「啊!海妖!」
「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大家都吓得合掌念佛:「保佑!保佑!快叫海妖走了吧!」
萧公子记得母训,也慌忙合掌念观世音菩萨不止,全身都颤抖。
那座小丘忽然沉没,海水现出漩涡,随即又竖起一座巨大可怖的两叶分叉鱼尾,黑白分明!那驼鲸不久远去,可是全船旅客已惊得魂飞魄散了!
大清咸丰元年八月一日,洪杨将领萧朝贵与冯云山率众攻陷永安,杀尽清兵。十月廿五日,洪秀全自称「天王」,定国号「太平天国」,下诏书通发:
「天父上主皇上帝才是真神,除天父上主以外,皆非神也!天父是天圣父,天兄耶稣是救世圣主!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今者,中国有复兴之理,胡虏有必灭之征,三七之妖运告终,九五之真人已出!胡虏罪满,皇天震怒,令我天王肃将,扫除妖孽。」
檄文严斥满人腐败,颇能激发汉人同仇敌忾之志!一呼百应,都来追随洪秀全!在三合会、哥老会等帮会支持之下,太平军引兵猛攻湘西!连陷数郡。所至之处,焚毁孔庙与佛寺道观!屠杀僧道!
咸丰二年四月,太平军陷全州,冯云山战死,洪秀全率军三万余人,溯湘水北上,势如破竹!六月,攻陷永明郴州与醴陵继续北上。
萧玉堂只道路途已平安,此时带了王氏夫人和儿子,护送奶奶和颜氏夫人两柩返回湖南守制。到了郴州城外,只见难民纷纷南行。
玉堂叫马车车夫打听。难民们说:「发匪萧朝贵带了几万兵,陷了郴州,如今去攻打长沙,被巡抚张亮基派了一个善晓兵法的举人左宗棠带兵挡住了!发匪攻不陷长沙,四处抢掠烧杀,各乡人人都向南逃难啦!你们怎么北行?」
玉堂一家吓得面如土色,互相说:「这怎么好?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走了一个月,才来到这里,家乡近在咫尺,却又碰上了发匪在前面不远!天气炎热,又怎能把灵柩往回送?不如且找间佛寺先寄放再作打算。」
赶到前面林中一座寺院,却见只剩下了残基坍墙,满地瓦砾与焦炭。佛像全部被捣碎,断臂碎体,遗弃于地,残余粉壁上有血迹写着:「奉天父上帝之命!杀尽妖邪!」
断墙旁边,苍蝇嗡然飞起,奇臭传来,玉堂等一看,原来是五具裸尸仰卧墙根,全是光头尼姑!
王氏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抱住儿子,不住念佛!
车夫去寻井打水,怎知井内冲飞无数苍蝇,井中早已填满了死尸!
「贼兵如此残暴!」玉堂叹息:「洪秀全还讲什么奉上帝天兄耶稣之命替天行道?」
玉堂一家越向前走,所见类似情形越多。乡关近在咫尺,怎可中途而废?无奈只得向前闯进,且喜一路未遇洪杨发匪。
那天走到湘乡县界,前面来了一伙兵勇拦住查问:「来者何人?」吓得萧家全都哆嗦。
玉堂慌忙回答:「我们是湘乡人氏,从南边运送灵柩回乡安葬的。你们是何方军士?」
兵勇说:「听你口音,果是湘乡老乡!你等休慌,我们不是发匪,乃是兵部侍郎湘阴曾国藩大人麾下的本乡团练兵勇,在此查问出入。」
「原来如此,」玉堂放下了心:「吓煞老夫了!我只道遇了洪杨发匪!此番没命了!」
「此地有曾大人指挥本乡团练守土,发匪苦攻不下,已撤围北上去攻长沙,攻了七十日,亦攻不下,长沙那边左宗棠举人守牢,发匪头目萧朝贵战死,匪众分成数股北上渡洞庭湖去了!」
「阿弥陀佛!」王氏夫人说:「这可真是佛祖保佑,不然我等怎得平安回到家乡哪!改日必要朝山进香还愿才好!」
玉堂一家回到祖居,与宗族见面,无不欢喜相庆。玉堂之弟蒲堂一向在乡主持生意及农务。看到奶奶灵柩与嫂嫂灵柩回来,赶忙延请本乡僧道来家念经超度,筹备安葬。
请来的一干和尚,在灵堂内唱诵,日夜不辍。萧公子忠国随父母叩拜,初次见到僧人与三宝法物,一见便觉心生欢喜,只觉件件亲切,见到和尚,也都似曾相识,巴不得就上去和人家攀谈一番,他在那里缠来缠去,依依不舍,众僧唱念正忙,谁来理他?
「少爷!」老管家来唤:「老爷叫你没事就回书房去念书,不可在此打扰法师念经!」
公子无奈,只得嘟着嘴,遵命退出。回到书房,心中依然念念不忘那班和尚。翻开书本来看,都不对劲!唯有一本「香山传」和观世音菩萨成道故事,越看越入迷!
玉堂在那边对蒲堂说:「二弟,我子忠国读书倒还聪明,亦不甚淘气,可惜从幼跟他继母上庙烧香,变成佛迷!我只恐他将来逃走去做和尚;今晚见他如此着迷于唱念的和尚,恨不得去跟随一伙,照此神情,更使我担心!」
蒲堂说:「如此说来,就应早加严管!」
玉堂叹道:「我倒是从不假以辞色,怎奈你嫂嫂王氏自己无所出,对于此子,未免溺爱过甚!她自家朝夕烧香念佛,把孩子也带成了个拜佛叩头虫了!我因思及,他日我服满返任,不如把此子留交你为我严加管教!免得他一仍跟你嫂嫂成日拜佛成痴!」
蒲堂说:「兄长有吩咐,我敢不尽力?只恐我管束过严!侄儿娇生惯养难以忍受!」
「但凭你严加教管,」玉堂说:「打骂由你!无庸顾虑!」
咸丰二年十月二十二日,太平军舍难取易,不再攻曾左两贤坚守的湖南,转而北陷岳阳,取得吴三桂所遗藏军械火枪大批,旋以五十万之众,呼啸攻陷汉阳,然后,水陆兼进,大小船艇万艘,旗帜蔽江,鼓声与喊杀震天,阵容之盛,空前未有,如兵蚁之群,攻陷汉口与武昌,蜂拥入城,杀尽清兵!
洪秀全大犒三军,饮宴之时,突然表演降灵之状,宣称:「我乃天父上帝降临是也,满洲鞑子气数已尽,太平天国当兴,尔等应即拥护我子天王乘胜直取金陵!」
太平军六十万人山呼万岁!山河震动!
武汉失陷消息传到北京,文宗扶病视朝,阅章后胸疼头晕,即刻退朝入宫,召传懿贵妃。
贵妃是选自江南叶赫那拉氏的闺秀,明慧知书,善唱江南小调,因得天子宠幸,产下一子,文宗仅得此子,自然是更加宠幸懿妃了。文宗才廿余岁,体弱多病,不耐批阅奏章,常常倚赖懿妃代阅代批。
懿妃奉召,阅完奏章,说道:「皇上,洪杨发匪如此猖獗!口口声声诛伐满人,以致汉人为其所惑,盲从之而造反!声势浩大,依奴婢来看,不如起用汉人将才,以汉制汉,事半功倍!亦使教匪无所借口!」
文宗大喜:「你一个女子,竟有此不凡见识,胜于满朝文武大臣多矣!」
懿妃又奏:「闻说曾国藩在湖南训练乡勇保乡,洪杨发匪以数十万之众亦攻打不下,看来这位曾侍郎确实是用兵将才,皇上何不就谕令他起兵剿匪呢?若叫他以儒家名教义理去对抗洪杨所持的洋教邪说,必可使汉人出力平匪!」
文宗喜道:「卿言极善!你就代批,谕令恭王及军机召令曾国藩起兵吧!」
曾国藩奉诏之后,更加紧积极扩大练军,又荐举左宗棠之才,曾左两人练成了有名的湘军,均以儒生为将,又在湘潭创立水师五千人及造战船三百艘,由儒将彭玉麟率领;日夜练战,准备反攻太平军!
此时,萧府安葬奶奶及颜氏已毕,王氏夫人就对玉堂说:「老爷,如今大事办妥,又兼三湘平安,妾身拟携儿子赴南岳拜佛还愿,以拜谢佛祖菩萨庇佑我等一路平安护柩到乡。」
玉堂说:「你去还愿是应该的,但不可带儿子同往,皆因他已经不喜儒书,着迷和尚,你若再带他去南岳,我恐他加倍着迷,顿生出家之念!」
夫人说:「老爷所虑甚是,但我已于当日许了愿,怎可不带他去还愿?儿子原是颜氏夫人拜佛求得的,自然喜佛了,无足为奇!若说他会逃跑出家,老爷却也不必顾虑,他今年才十三岁,懂得什么?同行又有叔爷看管,谅儿子亦不敢心生异念的。」
日子选定了,打点香烛果品和行装,怎料王氏夫人却因忙做中秋月饼办礼而累得病倒了,背痛难行,就与玉堂商量道:
「明日就是初三进香吉期,怎奈我背痛难行,若改期又怕误了季节,霜雪难行,就由老爷带孩儿去南岳还愿吧。」
玉堂说:「夫人不适,我去何能心安?罢了,叫二叔带他去吧!」
公子闻言正中下怀,他巴不得连叔父都不去才好,省得拘束。
玉堂吩咐蒲堂:「二弟,你管紧了这小畜牲!若他不听二弟管教,你尽管鞭笞他!还了愿,早些回来!」
蒲堂答道:「大哥放心!我断不让侄儿闲荡流连,一还了愿就带他回家。」
蒲堂带了侄儿,有男仆挑担上供香烛果品跟随。雇了小舟,沿着湘江,轻棹前进。湘江的景色十分秀丽,公子立于船头,心情旷怡!衡山群峰在望,朵朵青云!
到了衡山县,舍舟登陆,山间古松夹道。走了十来里路,过了师姑桥,松墙方尽,山陇突然开朗,望见衡山祝融峰,耸入云中。
叔侄游了南岳庙,登山到半山亭玄都观,再走四里,到了著名的广镜台,那座石台,有石级导上,四面石栏,杉树拱卫,石台上有石碑刻字:「禅宗七祖怀让和尚在此坐禅。」七祖以磨砖成镜之喻来阐释禅宗教义,「磨砖不能成镜,坐禅何能成佛?」两句名言,流传千古,台后有七祖墓。
萧公子来到此处下拜,心中就生无限仰慕怀念!依依不舍地望着七祖之墓。
蒲堂叔父催促道:「一个老和尚坟墓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快动身吧!南岳风景多的是,佛寺也多的是!」
公子这才不情愿地跟叔父离开。
然后他们登上狮子岩,看见了形如狮子的巨大岩石,遥望祝融峰与紫盖峰天柱峰等环拱辐辏,俯视湘江,如长带迂回于绿野,那狮子岩洞壁上有刻字「天然太狮」,岩下有小小清泉。
公子与叔父仆人饮了清泉,继续登山,走了十多里,登上了祝融峰。远远仰见上封寺的古老石刻山门,矗立在山顶石级上面,夹道都是古松,松涛阵阵,公子早就心醉神驰了!
他拾级而上,突然觉得景色十分熟悉,似曾相识,不知何时来过,细思又毫无线索可寻,只有惆怅!
到了上封寺内,看到殿院古拙,庭园清幽,竹篁小径,亦都似曾相识。老僧拾柴而归,殿后传出阵阵梵唱,木鱼卜卜,石盘声声。公子越发神驰迷恋,竟有回到故里之感。
他来到大雄宝殿,焚香点烛,跪下叩拜在佛陀巨大金像莲座之下,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他仰瞻佛陀的慈悲金面冥思神情,他觉得有无比的崇敬和依恋,好似有夙缘一般!
「佛陀啊!」他默默流泪祝祷:「弟子不愿下山去了!何时才能来皈依座下修行呢?」可是,蒲堂叔父严峻地监视着他。
五 这一年,公元一八五二年。
美国培利海军上校率舰,开到日本江户海湾,要求日本开放商港与美国贸易。日本德川幕府将军立予严词拒绝。美国军舰开炮轰击江户!炮弹炸毁了江户城楼,也炸碎了素来自大的日本武士道自尊心!武士刀斗不过洋炮!
在美国舰队强大火力威胁之下,德川幕府被迫向培利上校投降,签订了辱国的江户条约,开放门户!
被奇耻大辱刺激的日本人,从此开始发奋自强,纷纷要求倒幕尊皇,逐渐走上日后的明治维新之路,成为强国,而成为侵略中国的大患!
而中国仍停留在古老落后的世代之中!清廷应付太平天国之乱,又须应付英国,已经招架不住。
从衡山进香归家的萧公子,越发沉默了,终日闭户不出,晨昏依然定省父母,可是也越发显得疏远了,玉堂夫妇都感觉不对。
中秋之夜,萧族老幼在庭前赏月,孩子们抢吃月饼,好不开心,却不见忠国和富国两人。
玉堂说:「怎么不见忠国兄弟两个?」
蒲堂说:「必定又是躲在书房内看那些佛书了!南岳进香回来之后,侄儿越发变得怪僻了!在南岳进香时,看他十分着迷,竟是不愿回家的样子!」
玉堂叹息:「我原不该准他去南岳还愿的?此皆他母亲纵容之过!亦是我之不察!」
家仆到里面去找,只见忠国少爷在书房内趺坐,正在对弟弟富国讲那南岳的佛寺如何清净。
玉堂闻报又好气又好笑,对蒲堂说:「这小畜牲如此入迷佞佛,终会逃去出家,断了我家血脉!他又不喜读正经儒书,二弟你不如为我觅个道士来教他学道术修行,釜底抽薪!道家不断人婚姻生育,他尽管学道不妨。」
蒲堂说:「大哥所见极是,本乡就有一位王道士,道术甚高,待我去请他来试教侄儿。」
玉堂就唤儿子出来,训示道:「孩儿,我看你信佛入迷,不读正书,似有出家之志,令我十分担忧!我本不指望你他日功成名就,光祖耀宗,你不爱读书,倒也罢了!但你心若想入邪路去出家,断了我家血脉香烟,你就成了罪人!如今我见你性好佛道,我亦不禁你,但我想来,你与其学佛家之出世,不如学道家之养气道术,无须断荤绝爱,既合你志,又不断我家香烟,岂不甚好?」
公子心中颇不以为然,又不敢违命,只得说:「孩儿遵命!」
那位王道士,自称什么「先天大道」羽士,来到萧家教萧公子修习道法,讲些什么先天大道、先天易教、什么天罡妙法,又什么吕纯阳、张果老、张天师,又什么「黄婆」、「姹女」、「元阳」、「元阴」,什么「炼精化气」……把这十四岁的孩子听得越来越胡涂了!
王道士又说:「道佛本是一家亲!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西方如来佛祖,都有来往的。你信了太上老君,炼成了大罗金仙,将来一样可到西天参见佛祖。同往龙华会受用万年蟠桃的,王母娘娘寿宴,你也去得的。」
王道士又教他学些内外气功,又说:「你学了道法,一样可以娶妻生子,不废人伦,酒肉男女,俱不用戒的。」
公子越听越觉得王道士荒谬,可是为免父亲生气,只得佯为用心学习。
到了冬天,玉堂看见儿子渐渐懂事,不再迷读佛书,他就对蒲堂说:「小畜牲如今似已略为懂事明理了!我今已服阙,应回福建返任,我若带他同往,恐他又被他母亲宠坏,又去学佛,不如仍交给你严加管束!」
玉堂起行前又叫儿子来教训:「孩儿,我如今须回福建上任去了,我此番不带你去,留你在乡读书,你须听从叔父管教!用心读书,勿再迷于佛书了!」
公子忙答:「孩儿遵命!」
道别了父母赴任之后,公子从此就在叔父严管之下读书。可是他都觉得那些儒家与道家书籍十分乏味!他心中总惦着佛书,却又一本佛书都给叔父没收了。乡居是平静的,也是乏味的,他的心,早已不在乡中了。
咸丰三年(一八五三年)一月二日,太平军水陆大军兼进,攻取江西九江,十七日攻占了安庆;清将两江总督陆建瀛败走金陵。
太平军四十余万之众,大小战船五千艘,旌旗蔽日,战鼓雷鸣!喊杀震天!包围了南京的江面,另外陆上又有五十万太平军步兵,围住南京外城!鼓声火光,日夜不停。
总督陆建瀛登上金陵城楼,看见水陆如蚁群般的太平军,吓得心惊胆战。明知不能守,却下令:「禁止居民逃难出城!违者立斩!」
一月廿九日晨,太平军攻入城外的长干寺内,杀尽群僧,捣毁佛像,在佛塔上架设炮架。另股洪军侵入报恩寺,屠尽数百和尚,取得提督福珠阿洪所存放的火药炮丸数百箱,运往长干寺佛塔,发炮射击金陵石头城墙及城内!炮声隆隆,硝烟弥天!
另批太平军焚烧城外佛寺道观,将神佛偶像拆毁,置于道旁,任由兵士便溺。
二月十日,在城南外面,太平军取得木材行之大批木材竹材,造成云梯六千架,木筏数千,搭攻城墙。十多万洪军从六千架云梯源源攀上南京城头。同时城北仪凤门外,太平军炮轰城楼。
另外,太平军在城外攻入静海寺,杀尽七百寺僧,血染佛殿,尸满佛廊!太平军掘开静海寺墙根,驱使民俘掘开地道,通入金陵石头城墙底下,埋设火药地雷,炸坍城墙,太平军蜂拥而冲入!
在西城城外的太平军,以云梯一万多架,叠攻水西门,二十多万红巾洪军,如蚁群上树,冲入城内。
数处城破,红巾太平军鼓噪狂呼,数十万人,如决堤洪水,汹涌而至,见人就杀。杀得伏尸满城,血流成河!
两江总督陆建瀛骑马逃走,被太平军捕获杀死,割取首级献功!太平军有如毒蛇猛虎,破户搜杀居民,可怜南京百万居民,被那五十万太平军屠杀了一大半!有些民妇,见机先自行上吊自刎,以免受辱!还有无数妇女投井投江,尸塞水流!
江宁将军祥厚与全家逃走不及,被太平军捉住,缚在庭柱上!太平军士兵数百人轮流奸淫祥厚的妻妾儿女,鞭笞祥厚观看妻女受淫辱之状,祥厚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心痛已极!终于亦被太平军凌迟,惨叫至死!
提督福珠阿洪全家亦遭同样厄运!被太平军缚在佛寺大殿目睹妻女遭受奸辱!闹到半夜,犹未罢休,继之以各种残酷淫刑折磨!
福珠阿洪哀叫:「你们为何如此残暴?」
太平军狂笑:「你满鞑入关,在扬州屠城十日,奸淫屠杀汉人,今天才算是报了仇!」
福珠大叫:「你们敢在佛祖面前逞凶!将来亦必有果报?」
太平军哈哈大笑,蘸了人血,涂在如来佛像胸上,大书:「妖」字,然后一斧砍下佛像之头,抛到阶下,众兵争向之便溺狂笑!
太平军屠城三天,杀得南京满城死尸,清兵十万人,满人两万余,汉人居民三十余万,尸填街巷,血染大道!尸臭冲天!苍蝇亿兆嗡然而飞!
三天之后,太平军拘捕居民男子抬尸洗街!江南名士汪梅村亦被搜出,押往街上抬运死尸!汪梅村全家本拟自尽,只为全命,日后笔记此次城陷情形而苟且偷生!
梅村与居民数万人,被押抬尸搬往江边抛入江水之中!只见长江满河都是死尸,多达数十万,载浮载沉,江水已被鲜血染红!
二月十五日,梅村与众民夫仍在搬尸,突见太平军飞骑传令戒严,鞭笞众民,限令跪于道旁低头,不准偷看。
未几,太平军骑兵数千来到,随后又有步兵数万人,头扎红巾,短衣窄袖,或红或黑,多数赤足,腰围红绿长巾,须发甚长,刀剑挂腰,耀武扬威。大小官员,或骑马,或步行,或头戴官帽,或插竖雉毛,然后又来了五顶黄缎轿子,轿顶有缎鹤一只,扈从扛着「北王」旗帜,轿后随从之王娘王妃及大脚婆娘数十名之多,后面则鼓乐喧天,彩旗彩幡更多,大书「东王府」官衔,贼兵奋呼:「九千岁驾到!」一齐跪迎!
梅村偷瞧:十六名轿夫共舁(yú共同抬东西)一顶黄绶黄缎大轿,前后左右呼拥着百名牌刀手,杨秀清身穿黄袍,头戴貂帽,服饰如王者。他眉骨高耸,须发微黄,眼戴墨晶眼镜。
杨秀清率领十数万太平军,浩浩荡荡,仪仗长达两里,来到挹江门外江边,在鼓乐声中,下轿往江干迎接天王从战船登岸。
这时候,江中大小战船万艘云集,旌旗蔽天!场面浩大无比,岸上五十万太平军山呼:「天王万岁万万岁!」
洪秀全身穿帝皇服饰,龙袍金冠,仪表甚为威严。东王杨秀清上前躬身致敬,并不跪拜,天王与之握手,状甚亲切!
天王登舆,亦是黄缎大轿,但绣有黄龙,前驱的骑兵五千对,各执彩旗。乐手数百,吹吹打打,轿后随着王娘三十六名,都是大脚婆娘,短衣长裤,骑马持着「日照伞」,再后有一个女子,全身绛红盔甲,带领着女子骑兵三千名,彩旗上大书「洪」字,威武已极,梅村偷窥,暗忖这必是天王之妹洪宣娇了。
洪秀全在五六十万人拥簇之下,到达教场,当即宣布:「朕奉天父上帝及天兄耶稣基督之命令,讨伐满洲鞑子,诛杀一切妖邪!于今定金陵为太平天国之天京!百姓今后各自安居乐业,遵奉天条十类:必须崇拜天父上帝,不准拜邪神偶像,勿论是佛是道,祖先牌位,孔孟关羽岳飞,一律拆毁烧除,不准妄提天皇上帝之名耶和华,必须七日礼拜,赞颂上帝恩德!」
太平军与南京居民合计三四百万人,高呼「天王万岁万万岁!」
佛寺、道观、孔庙、文昌庙、关帝庙、岳王庙、清真寺、宗族祠堂、土地祠、学宫、学塾、书铺……全部给太平军捣毁拆除了!孔孟之书与佛道经典,诸子百家,都给搜出没收,堆积焚烧了!
六 「我还读这些道书炼什么先天气功呢?」
十五岁的萧公子忿然叫喊了起来。
比他小一岁的堂弟富国惊问:「哥哥何故生气?」
公子说:「你看这些新闻,洪秀全杨秀清伪借天父上帝天兄耶稣附体,以推翻满人为名,骗得无知的汉人拥护,席卷了江南!人人以为他是汉族革命英雄,那知他是挂羊头卖狗肉,到处大肆屠杀无辜,毁坏伦常,摧毁佛道儒回!毁灭中华文化,岂不令人心烦?」
富国说:「我等年幼,何必担忧此事?」
公子说:「富弟,你有所不知!太平天国之乱,实乃由西洋传教士来华传播耶稣教引起洪秀全之野心,太平天国为祸,势必造成国家战祸频起,民不聊生,国力更弱,招致洋人更多侵华,杀我中国同胞,毁我中华文化,也必会尽毁我佛教了,叫我怎不忧心?」
富国说:「我们忧又有何用呢?」
公子说:「我看佛教将遭毁灭,我心至悲!我出家为僧之意,更加坚决了,我本来就想出家修行,如今更应出家学佛,将来出力接续弘传佛教,篝火相传。」
富国愕然:「哥哥何以要传续佛教,佛教有何重要呢?」
「佛法普渡众生,劝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岂可云不重要,佛法若灭绝,世人杀孽岂不更多,苦厄之人,岂不是无门可求庇安?」
「哥哥亦说得是!但是,传佛法又何必出家?在家亦可传佛法呀!」
「若不出家,难免又有家室之累,情欲烦恼,名利困缠,怎能专心学佛?」公子说:「况且,佛法深奥,若不出家专修,焉得法统,焉可得大智慧以度众生?」
「哥哥原来有此大志!」富国心生敬佩:「小弟如今亦有觉悟,听随哥哥出家学佛!」
「富弟果有此志,我们最好一同去衡山出家!」公子说:「只是叔父管束极严,此时切莫与人谈及,且等良机!」
小兄弟两人,从此觑乘机会出走。但是蒲堂叔父管束得紧,又遣有仆人伺候寸步不离,两人一时无隙可乘。
咸丰四年二月,太平军从汉口及江西进犯湖南,连破岳州湘阴!企图一举消灭湘军。曾国藩亲率两万余人水师及陆军迎战,传檄文曰:
「……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等,称乱以来,于今五年,荼毒生灵数百万,蹂躏州县三千里,所过之境,一概抢掠罄尽,银满五两而不献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运米挑煤,不肯解脚者,立斩其足示众。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启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谓天可称父,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姐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设,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一旦扫尽!岂独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孔孟所以痛哭于九泉也!
「……虽乱臣贼子穷凶极恶,亦往往敬畏神祇,李自成至曲阜而不犯孔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则焚郴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受污其宫室,贼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神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
「本部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愤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将礼之慕府待之宾师!」
檄文发布,四乡景从,萧公子在家亦看到了抄本,大感兴奋。
「富弟!」他说:「你看,曾大人起兵去扫荡发匪了!多么令人感奋!我们年幼又兼是信佛戒杀不能追随他,我们只好将来出家去重建佛教和人伦吧!」
「听说曾大人在洞庭湖练成新军水师,」富国说:「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湘军缺乏作战经验,初次上阵,被太平军十余万之众吓得溃败。曾国藩仗剑立于战船主帅旗下,大喝:「不得后退,过旗者斩!」
但是湘军溃退乱窜,被太平军追击杀死及坠水溺死者,不计其数。两万湘军死亡殆尽!
曾国藩哭道:「我带三湘子弟讨贼,谁想落败丧尽!我尚有何面目见三湘父老?」
他挥剑自刎,被左右抢去宝剑。他痛哭着跃下湖水之中,左右抢救不及,夜黑水急,双方战船火把照耀,箭飞蝗雨,湖面一片混乱,幸得水师统领彭玉麟战船恰好驰至,救起了曾国藩。
败讯传到湘阴,乡人震动!曾老太爷致书国藩:「……儿北上杀贼报国,非仅为桑梓也!兵争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也!」
国藩愧怍大哭,表示悔悟,誓必整军再战,他不久整军再攻,派彭玉麟、杨载福、塔齐布三大将,水陆兼进,合破太平军于湘潭,乘胜追击,收复岳州,大焚洪军水师战船五百艘,满湖烈焰,光耀夜空!
两个月后,湘军一直攻入湖北,光复武汉,在汉口江面,焚烧太平军水师战船千余艘,大火连绵十里!太平军溃败东窜。
国藩在帅舟上,与彭玉麟两人都是儒巾儒服,折扇施令,谈笑风生,真有武侯与周瑜火烧曹军赤壁之役之概!
湘人闻捷报,无不庆贺!萧公子亦自欢喜说:「好了!好了!不用逃难了!」
北京紫禁城内,文宗病势沉重,闻奏湘军捷讯,精神为之一振!
军机大臣祁寯藻妒忌曾国藩之功,奏曰:「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一匹夫耳!今一时崛起,从之者数万人,恐非国家之福!」
文宗默然。懿贵妃密奏:「如今只有曾国藩可堪大用,皇上若信谗言,焉能叫他尽心剿灭发匪?理应授权以安其心以励其志!」
文宗深然其说,即下诏:「曾国藩即可专力进剿,自桂明以下,文武各员,均受节制!」
曾国藩奉旨,水陆两军乘胜东下,湘将罗泽南、塔齐布克大冶,彭玉麟在半壁山大败太平军秦日昌与韦俊,湘军在是役破毁太平军锁江铁链,火焚太平军水师战船四千余艘,火焰冲天,映红数十里江面。
湘军直下九江,但是咸丰五年(一八五五),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与罗大纲部军大败湘军,重夺武汉,石达开得「天地会」之助,占领湖北黄州,翌年一月,大败湘军于江西樟树镇,江西八十州,均为石达开所占,湘军被切断!
湘军转为劣势,中国北方发生捻乱,西北回乱,云南回变,贵州苗乱,均与太平军呼应!
安徽省亳州一带的捻匪首领张洛行接受太平天王封为沃王,在淮河流域大肆抢掠烧杀,大毁佛寺孔庙,杀僧辱尼!
英国香港总督文翰爵士致外相克林敦爵士报告书云:「太平天国成功,于英国有利,若各基督教国家助清廷扑灭太平天国,则非英国之福,但是,太平天国所表现之神道,与吾人熟知之圣经不同,而含有个人权位满足自私野心;但既以基督教自任,若果成功,远胜中国人习尚之偶像崇拜!清廷若不得外助,似难扑灭叛党,若能扑灭,则将来排外更甚,吾人暂宜置身局外,而充分准备武力以防被侵!」
事实上,英法都趁此动乱而窥伺中国了!
咸丰六年(一八五八年),即太平天国六年三月,湘军胡林翼克复武汉,二十八场大战,均大败石达开,湘军声势重振,四月,湘军主力直逼天京,天国忠王李秀成率军大败湘军,解了天京之危。
杨秀清此时大权独揽,天王洪秀全大权旁落,群臣呼杨秀清为「万岁」,天王之妻赖氏之弟赖汉英密奏天王:「东王跋扈!有自代之意,若不早图,悔将无及!」
天王之妹洪宣娇亦与北王韦昌辉合谋诛杀杨秀清。赖汉英伏兵万人,韦昌辉、洪宣娇、秦日纲等赴东王府宴,韦昌辉敬酒东王,突出利刃洞贯东王胸膛,赖汉英伏兵杀入,火焚东王府,东王家属与部众万余人全被杀死!东王之书记女状元傅善祥亦被洪宣娇所诛。
北王韦昌辉夺权成功,下令烹醢杨秀清之尸肉为羹,遍飨群臣。
翼王石达开湖北军次赶回天京,责备北王:「杨秀清跋扈,诛之可也!奈何食其肉以为快?且其家属何罪?而尽杀之?」
昌辉悻然兵围翼王府,杀死石达开之母及妻妾儿女全家,石达开仅以身免,逃至宁国。天王令赖汉英攻北王府,韦昌辉兵败,越城夜遁,渡江投捻,中途被杨秀清余党所俘,天王下令斩首,并尽诛北王全家家属!传送韦昌辉之首级至宁国,以谢石达开,召之辅政。石达开见天国腐化已不可救药,于是化装隐入四川!
天京内讧之后,元气大伤,天王以英王陈玉成及忠王李秀成支持残局,但已无及了!
湘军趁此进攻太平天国,曾国藩与左宗棠、曾国荃……等,会同李鸿章的淮军,合力围攻天京,战事紧急!
萧公子这时已十七岁,叹息说:「太平天国内讧,似是败亡在即了!但是发匪变本加厉,毁灭文化人伦,摧毁佛儒,又有捻匪与回乱响应毁佛!千百年之佛教基业,眼看都将全毁了,我还不及早出家,还待何时呢?」
这天蒲堂叔父须往邻县办事,吩咐儿子富国:「孩儿,我去邻县收帐,两日便回,你须与忠国哥哥看家,不可乱跑!你更须看紧了他,莫让他偷跑去拜佛,他若有走失,我回来打断你的狗腿!」
「爹爹放心!孩儿定必看紧哥哥!」
蒲堂安心出门,这边小兄弟两人大喜雀跃!
「富弟!良机不可失,我们此时不走,尚待何时?不如趁此到南岳祝融峰上封寺去出家!」
「哥哥言之有理!我们就起程!」
兄弟二人,偷偷离家,走向衡山,走到半路山道,萧家二老爷蒲堂赶回带领众仆,纵马追到,众仆高叫:
「两位少爷!休再前行!二老爷有请回家!」
公子长叹道:「富弟!我们此番枉费心机了!被捉回家以后,不知何时再能出来?」
他回望衡山七十二峰,遥遥在望,云雾深锁,不禁心酸落泪。
蒲堂把两童押回本村,绑在庭柱,挥鞭痛打。骂道:「今晚我若不施家法!族人亦道我纵容你们,两只小畜牲,竟敢私逃往衡山去做和尚,绝我萧门血脉香烟!不孝不义!非打死你两个不可!」
蒲堂鞭笞两童,打得血痕满背,众仆慌忙跪下求情,蒲堂指着忠国骂道:「从今以后,我亦不再管你了,明日就送你去福建,交还你父亲!」
萧公子忠国与从弟富国被送到泉州府衙之时。咸丰六年九月十日,中国商船亚罗号从厦门驶抵广州,挂着英旗,被大清水师扯去其英旗,捕去船上华人水手十三名。英领事巴夏礼向两广总督叶名琛抗议,交涉决裂。
九月二十九日,英舰攻击广州,英军登陆,焚烧广州民居数千家后退出。英国首相麦斯东爵士向国会提议出兵征服中国。
萧玉堂老爷接到儿子,少不得又大骂一顿:「你这小畜牲,竟敢私逃去衡山出家,还把富国也带去,你一举断绝我萧门三房血脉香烟,可恶已极!如今你既来了,今后就须安分读书,你今年十七岁,发育成人,理应授室了,今后生男育女,毋负父母之期望!」
公子闻言,如遭雷殛(jí杀死),全身瘫软麻痹,答道:「爹爹,孩儿尚年幼,仍想多读书几年,学得一技,才可成家。」
玉堂怒道:「满口胡言,分明推搪,仍想去做和尚,你也不念父母年迈,你甘愿做罪人,亦不念父母劬劳之恩么?若再推搪,非吾子也。」
王氏夫人说:「孩儿,你但安心成亲,决不妨你拜佛,当初你母是拜佛求得你降生的,你爹亦不曾禁你拜佛,只要你成亲,为萧家留下后代,上报亲恩,以全人子孝道,你就仍然拜佛吃素,又有何妨?你爹决不阻你的,将来子孙繁昌,同拜佛恩,如此方好?」
忠国只得答应:「谨遵爹爹与娘亲之命。」
吉期之日,萧府两顶花轿,八音队吹吹打打,往田府及谭府迎来了两氏小姐。轰动了泉州百姓,都来争看萧府娶两房媳妇。
萧公子竟毫无喜容,只是任由家人摆布,打扮成新郎,在喜乐声中与两位小姐拜堂。然后拜了父母。
众仆妇簇拥公子先进入田氏新房,众人喜气洋洋。公子却感同被押赴刑场受斩,不敢面对凤冠红巾的新娘,众仆妇看见新郎如此害羞,都忍不住窃笑。
管家李大妈笑道:「少爷,大喜呀!快去揭了新人喜巾,一同喝交杯酒吧,这边喝了,还得到谭姑娘房去再喝交杯呢!嗳!可真是古今罕有的大喜事呀!花开并蒂好事成双呀!」
公子说声:「我不要!」就飞逃出房,逃往书房去了,众仆妇无不掩口而笑。
王氏夫人闻报,赶来敲门道:「孩儿,为何逃出新房?」
公子不敢作声。夫人说:「孩儿休再孩子气了,快开门来,待为娘送你上新房去。」
玉堂老爷也来了,隔门叱道:「孩儿,你还不出来上新房去,你真要做断子绝孙的罪人吗?真想把爹娘气死吗?」
公子无奈开门,让母亲与众仆妇拥到田氏新房。夫人就对田氏说:
「田姑娘,我家孩儿好不晓事,生受你了。」
田小姐慌忙起身下拜婆婆,羞得不敢讲话。
夫人扶起了新娘,笑道:「姑娘免礼!」又笑叱公子:「孩儿,还不快过来向新娘子赔罪哪!」
众仆妇瞧那公子脸色惨白,全身战抖,真叫人好笑,众仆妇无不掩口葫芦,推那公子上前,迫他向田氏一拜,又迫他去揭喜巾。
公子抖着手,被迫揭开新人喜巾,只见田氏清丽绝俗,端庄高雅,羞得满面绯红,低头垂睫不敢仰视,公子何曾见过这般秀丽少女?他又惊又喜,心头狂跳,但是转念一想,此姝如此清丽,必是仙姝下凡,正该敬重,岂可贪迷美色而误了未来出家大事?
夫人欢喜不尽,催促道:「孩儿,还不快与田姑娘喝交杯喜酒呢?」
公子只是呆呆的坐着不动,夫人亲来捉了儿子右手,又拉了田姑娘的柔荑,叫:「李大妈倒酒来。」
两小口含羞答答,只得沾着杯边喝了交杯酒,众仆妇齐声道喜拍掌。
夫人欢喜不尽,又说:「好了,如今孩儿且到隔壁新房去,和谭氏姑娘喝交杯酒。」
公子只得任由众仆妇摆布,拥到谭氏新房,一样给娘亲逼着他和谭姑娘喝了交杯。他只见谭姑娘亦是秀美绝伦,楚楚可怜,公子更不敢多望了。
夫人笑道:「孩儿,你须知你一身兼祧萧家两房——一房是你父亲,另一房是你三叔——故此奶奶昔日命我和你爹为你聘下田氏谭氏两位姑娘,都是平妻,不分嫡庶,田姑娘生子从祧你父亲本房,谭姑娘生子则祧你三叔,今夜是你大喜之夜,你三叔早夭无后,你理应先在谭姑娘新房安歇,明晚到田姑娘新房去。」
公子不敢回话,夫人笑道:「这是人生正事,你无须腆腼的。」又对众仆妇说:「我们走吧!别妨碍了新郎新娘吉日良辰。」
公子突然慌张大叫:「娘亲别走!」
众仆妇都笑得掩口不迭!
夫人笑道:「孩儿,你已长大成人,不能长叫为娘跟着你,今后须由两位媳妇照顾你了。」
公子看着母亲与众仆妇倒锁房门而去。吓得他着慌,看那谭小姐坐在床沿,面向帐内,含羞低头,十分楚楚可怜。
「天哪!」公子说:「叫我怎么办才好?」
他已决定了俟机逃走去出家修行,怎肯毁了童贞?而对此绝世仙姝,他也不动心,况且,他又想到,家室之累,更难出走,他就更加心如冰寒了。又何况彼此素未会面,何来感情呢?
谭氏小姐含羞等待,直至红烛将尽,烛影摇曳,仍不见良人来就,偷偷窥看,原来良人竟面对墙壁打坐于地面。
谭小姐一惊非同小可,不解良人何以如此作为?她百思不解,又难以启齿相问,又恐郎君受凉,无奈只得含羞搬被轻置于郎君身旁。
公子微觇(chān窥视,观测)小姐婀娜背影,不禁生怜,心中喟叹:「卿何薄命,怎知我终须将你遗弃,叫你独守空帷呢?」
他私下于心不忍,旋又摄念。只恐因怜而生爱,造成情孽,则今生永无脱身之时,他再深想一层,红粉佳人,到头来,无非亦是黄土之骷髅与草木同腐,生死无常,何可留恋?人生如梦,富贵荣华,妻子财禄,欢爱悲喜,七情六欲,无非都是一场虚幻,何苦自己作茧呢?
他越想,心越冰冷,连那一丝怜爱之心也冰冷下来了,也不去使用那卷被褥,只当不见。红烛燃尽,窗外月移花影,谭小姐趁着月光,看见俏郎如此,禁不住心酸垂泪。
次晚,夫人领众仆妇送公子入田氏新房,公子亦一如前夜,自己坐在墙脚面壁,直到天亮,目不旁瞬,心如止水。
田小姐含羞在新床候到凤烛成灰,月影西斜,仍不见郎君来就寝,只见他仍在面壁,念念有词,声声都是佛号。
田小姐鼓勇羞问:「地面寒冷,久坐滞血,郎君何不到椅上坐呢?」
公子答道:「正要冰寒才好。」
田小姐不敢多问,左思右想,猜不出郎君为何如此无情古怪。又忖道:「你既如此信佛,又何苦娶我为妻呢?我好不命苦!」她想着心更酸苦,「莫非真是嫁了个和尚么?」
田氏和谭氏各自伤感薄命,流泪到天明,方才朦胧入睡,仆妇已来敲门奉水梳洗了,两小姐都装作若无其事,如仪定省翁姑,不敢表露。
玉堂夫妇只道心愿已遂,来年必可抱孙了,欢喜不已,那知儿子与两媳都是貌合神离?
过了几夜,公子请田氏谭氏同到书房坐下。
公子说:「我奉父母之命,与两位小姐拜堂成亲,可谓三生有幸,但我自惭形秽,不足匹配两位小姐,而且我从小矢志出家修行,我只恐有误两位小姐终身,我既不能抗命父母于先,又不能善待两位小姐,正应向两位负荆请罪,但百拜亦不足补我之愆过了。」
公子说完,深深一揖,两女慌得赶忙回拜:「郎君何须如此?」
田氏随即泣道:「妾身父母久闻郎君人品清高,故此愿结丝萝,妾身亦方庆终身有靠,安知郎君原来无情!」
谭氏亦泣道:「郎君既早已矢志出家,何不早些讲明,也好退婚,如今既已入萧门,却叫我两人如何自处?」
公子亦觉惨然,无词可对。
田谭两女哭够多时,公子亦哭泣难抑!
田氏问道:「郎君今后如何处置我们两人呢?」
公子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佛法兴亡,佛徒有责,我出家之志,决不可夺,如今大错铸成,我亦无法挽回,但盼我等三人仍旧如平日,彼此成为闺中净侣,彼此互相尊重,一同修行。须知人生如梦,今日红颜,明日青冢,今生情孽,他生难偿,我等何必又种情因?不如及早修行,清净还原,免受再堕轮回之苦,岂不甚好?今与两卿修行,他时都归莲华法会,永生佛土,永脱苦海,岂不甚好?」
田氏泣道:「郎君既以来生大事为重,今生人伦为轻,夫复何言?」
谭氏亦哭道:「我两人命薄,除了青灯木鱼了此残生,又有何法?唯有听命而已!」
公子说:「两卿勿悲,如今我劝你俩亦学佛修行,岂不胜于庸碌一生?」
这呆公子讲些佛经,也不过只是些显浅的初步生死轮回果报之说,两女难道没听过么?也只有忍悲聆听罢了。
趁着湘军与太平天国的战争陷入拉锯状态,英国首相柏氏派出艾尔金爵士率领船队与陆军一万人,会同法国派出葛罗男爵率领的法国船队与陆军一万人,于咸丰七年十月驶抵香港,要求两广总督叶名琛面议修约。名琛置之不理,十一月十二日,英法联合船队及联军攻陷广州,大肆抢掠奸淫,而叶名琛犹在署衙请乩仙李太白降坛卜问吉凶,李白降坛说:「过十五日自然无事。」
英法联军攻入署衙,俘虏叶名琛,次年春天,解往印度囚禁至死。
英法联军于咸丰八年四月八日,开抵天津外海,炮轰大沽口,攻陷大沽炮台,清廷震动。
清帝文宗酒色过度,以三十岁之英年,已病入膏肓,不能设朝,群臣奏本飞报入宫,文宗无法处置。
懿贵妃奏曰:「英法两夷,兵陷大沽,震动京师,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如决一死战,若幸而败之,可折其气,谈和订约亦较有利。」
文宗叹道:「卿言固善,无奈已无可战之兵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都在南边苦战发匪不下,僧格林沁剿捻未暇,叫谁去打洋人?」
文宗终于派出大学士桂良前往天津与英法联军议和。英使艾尔金提出条款三十六条,法使葛雷提四十二条件,并恐吓谓:「若不签约,联军即踏平北京紫禁城。」
桂良大惊,竟与之签订「天津条约」,条件更苛于「江宁条约」,使中国丧失关税自主权及对外侨之审判权,并使外国教士享有特权不受中国官府管理。
帝俄与美国均与英法签约同盟,俄军哥萨克骑兵数万人亦趁此攻占海兰泡,俄使莫拉维夫于四月十一日向清廷宗室奕山将军提出「瑷珲条约」,奕山在俄军威胁之下,竟予签约,将黑龙江以北松花江以东大兴安岭以南,面积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之地,割给俄国。
俄使未为心足,仍至北京,要求与英法平等之最惠国待遇及俄国兵船可自由出入中国港口。
国耻连迭而至,震撼了全中国,有识热血之士,无不忧心忡忡,深恐亡国,纷纷呼吁「师夷人之长以制夷」,学习欧美的船坚炮利之术。
曾国藩亦于咸丰八年开始主张学习西方列强军事科学及自造轮船,奏本说:「洋船之速,洋炮之远,在英法则其独有,在中华则震于罕见,若我陆续采用,则英法亦渐失所恃。」
曾国藩于收复安庆之后,即取才试造洋船,但行驶失败。乃倡言派选青年才俊赴英法留学造船,但太平天国未平,无法实行。
萧玉堂闻讯,就对儿子说:「曾大人打算将来派遣青年出洋留学造船,我儿何不听我送往厦门跟随西人神甫学习几年西文,将来报名出洋留学造船或枪炮,回来报国,功名有望。」
公子说:「儿子不欲习洋务,更不欲学制造杀人之利器,报国尽可以保卫文化为务。」
玉堂怒道:「畜牲,你信佛入迷过深了,你说来说去,仍不外想去做和尚,我更有话问你,你授室已一年有余,为何至今仍不见两媳有喜,是何缘故?」
公子支吾之间,玉堂拍案怒骂:「畜牲,你休想巧词混蒙,此事我与你母亲早已查问清楚了,你根本至今仍未圆房,每晚独睡,又教两媳跟你念佛修行,做什么莲华净侣!」
公子忙说:「大人请听禀。」
玉堂怒叱:「还禀什么?你佞佛至此,竟存心绝我萧门二房血脉香烟,你又不图上进,要你这不孝逆子何用?我已是七旬老人,你母亦逾花甲之年,我们来日都已无多,你还要怎样胡闹,尽管闹去吧!」
公子吓得跪伏于地,不敢作声。
夫人也伤心流泪说:「我儿,你实不该如此欺骗父母,做此不孝之事,亦不该辜负了两房媳妇,你倘若仍有天良,就应尽人子之责,你爹与为娘都是风烛残年了,你须听话啊,勿叫我两老见不到孙儿,死不瞑目!」
夫人越说越悲伤,泣不可止,玉堂也自老泪潸然,公子跪伏在地,感到左右为难,亦感到伤心,他只有不住叩头,他不忍伤父母之心,可是,他知道,他已不能再多滞留于家中了,他必须逃走去出家了。
当晚,他对田氏及谭氏说:「今日父亲与娘深责我们不圆房生子传宗接代,我等三人之净侣同修,行藏已露,我已不能再在家久留,今晚就须逃走去出家了!」
田氏与谭氏闻言,震骇悲泣,虽云净侣,岂无慕情?
公子亦感悲伤,于心不忍,但转念:怎可以儿女情长而妨碍出家修行护法之大事?
「两卿勿作此世态!」他硬了心肠说:「须知你我并非世俗夫妇,而是学佛同修的净侣,今虽暂别,将来各自修成,同诣龙华会上,永生不灭,免却轮回之苦,岂不更胜于蜉蝣须臾之相聚?」
两女仍悲啼不止。公子又说:「两卿,我今受父母之压迫,势必使我受情孽之困与儿女之累,而不能献身佛教。当前国事蜩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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